而我呢,真的无地自容。都是我惹的祸。我不经考虑发送的信息惹恼了裕里的丈夫,结果给原本和睦的家庭带去了不必要的风波。而这场风波就如同蝴蝶效应,引发了一连串意想不到的状况,简直让我内疚到好笑。
我边思索着如何才能表达歉意,边翻看起初中时代的毕业相册,却发现最后一页附着地址簿。我查找起来,上面明明白白写着你的名字和住址。如果我往这里写信,会怎样呢,说不定能顺利送到裕里手上。如果你们的父母还住在那个地址,总有一天会把这封信转交给裕里吧。可是收件人并不能写远野裕里,因为出于某种理由,她一直在冒充你给我写信。如果收信人写上裕里的名字,言下之意我从一开始就识破了她的谎言。假如真是这样,裕里又会如何应对?她会满不在乎地说“什么啊,原来你都知道了,不好意思其实我在骗你呢”吗?还是说她再也不会给我写信?这样一来,这场解谜游戏也会随之告终。又或许,这封信在交给裕里之前会被她的丈夫拿到,那可就有大麻烦了,说不定他会以为我和裕里在暗中通信。
想来想去,还不如写你的名字最为保险。可是,届时拆开这封信的就会是你。
你会读我写的信吗?
我都这把岁数了,却忍不住心潮澎湃。
等信寄回老家,你的父母肯定会转交给你。你收下信,拆封阅读起来。然后呢?你会作何感想?你肯定一头雾水,说不定会直接把信扔了,又或许不扔。但无论如何,这封信都不会交到裕里手里。那就必须保证能从内容判断出这是给裕里的信,必须留下线索,提示你转交给她。
我忽然回过神来,我在异想天开,我想让你帮忙转交写给裕里的信。还记得读初中时,我曾委托裕里转交写给你的信。现在却正好相反,这回你成了信使。好吧,先来想想这封信该怎么写。我为了布下机关日思夜想,在久违的幸福悸动中度过一个个日夜。我写废了好几十张信笺,好不容易完成的内容却简洁到直白。
几天后,这封信应该就已寄到你在仲多贺井的老家。然而你已经不在人世,拆开这封信的并不是你。从信箱里发现这封信的,是恰好来老家做客的飒香,也就是裕里的女儿。她带着索尔散步回来,打开快被塞满的信箱,从中发现了寄件人不明的信,收件人写着远野未咲,说不定已经送到好几天了。飒香把信封交给了鲇美,由鲇美拆开,二人一起看起来。
远野未咲女士敬启:
这回真不知该如何向你道歉。虽然只能对你说一句真不走运,不过或许责任确实在我。如果你想倾诉,我随时奉陪!其实像这样书信往来也不错,很有趣味……对了,这应该是你老家的住址吧?寄到这里不知你能收到吗?
虽然收件人是你的名字,信里的内容却是写给裕里的。我装作把裕里误认为你,写下这封信,保证裕里看了不会起疑。只是,按我的预想,第一发现人,也就是拆开这封信第一个阅读的,不是裕里而是你。所以我把自己放在你的位置,想象当你看到这封信会如何作想。这就叫耳濡目染的犯罪侧写。重点是,必须让你意识到,这封信像是给你却又并非给你,实际是写给冒充成你的妹妹。
你读完这封信,应该会这样考虑。
仅从字面上看,你我之间最近似乎遇到了麻烦,但你却一头雾水。你心下奇怪,然后会疑惑这封信的真实收件人,会不会是把别人的信送错了?可是说不通,因为信封上分明是手写的“远野未咲收”。结合信上的“如果想倾诉随时奉陪”,或是“书信往来很有趣味”,也许这并不是第一封信。而且,信封上并没有寄信人的住址姓名,而是留在了信笺文章的最末,或许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寄信人的身份。看来,这封信实在别有深意。这时,你肯定会联想到同学会。同学会的请柬不可能送给裕里,应该是寄给你的。是你首先得知,然后以某种形式转达给了妹妹。说不定是你主动提出让她代为参加。不,这种可能性应该很低。不会有哪个姐姐因为参加不了同学会就派妹妹代替出席,应当考虑是裕里自发作案。也许她偶然听你提起同学会,又得知你无法出席,于是偷偷扮成了姐姐。只要认识中学时代的裕里,就不难想象。那时的裕里相当有智谋,很不好惹。而她本人并没有自觉,所以才会时而显得淘气,时而又让人头痛。你一定会想,唉,肯定又是裕里搞的鬼。你会意识到,通过同学会,我和裕里之间发生了什么。你应该记得,我是裕里的初恋。
好了,综上所述,会得出什么结论呢?你不小心把同学会的事告诉了裕里,而且让她得知你并不会参加。于是裕里利用这次机会,狡猾地利用三十年的岁月,化身成你。她不仅冒充你出席,还给我写信。而我被蒙在鼓里,把裕里当成是你回了信。只是不知为何两人的交流方式只有书信,而且我还刻意寄回你们的老家,恐怕是不想被裕里的丈夫发现,所以避免直接送往她家。既然信上说“责任在我”,还有“真不走运”,想必已经造成了某种程度的麻烦。
如果你能这样推理是最理想不过,但到底是我的一厢情愿。不过哪怕有所差池,至少你肯定会有这样的疑问:
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同学会的请柬阴差阳错先送到了裕里手里。如果是这样,你甚至就不知道有同学会。结果你依然会产生相同的疑问: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样就好。
哪怕你只是向我提出这样的疑问,我已经准备好立刻给你回信。如果一切顺利,或许我就可以开始和你通信。
这是渺茫的愿望。我曾给你送去一封又一封信,却从未收到过你哪怕一次回复。你唯一一次给我寄信, 是大四冬天那张毫无预兆的贺年卡。
然而我怎能料到,你已不在人世,竟是你和裕里的孩子打开了这封信。这和我的预想相差万里。而她们看完信后的感想,更是远超我的想象。真的不能小看十几岁少女异想天开的能力。
“这是什么?这人在给阴间写信吗?他说是自己害死了姨妈呢。什么意思?他是在自首吗?可是口气也太轻巧了。难不成是通灵师,这封信是发动灵力的道具?还说通信有情调,好像很从容啊,莫非他灵力很强?”
“说不定他只是不知道妈妈死了。”
相比飒香,鲇美的判断要冷静得多。
“原来如此,这倒说得通。”
飒香松了口气,鲇美忍不住挖苦她。
“一般人都会这么理解吧?”
“是吗?可是,那你说,什么叫‘这回’?信上写‘这回真不知该如何向你道歉’,应该是在说葬礼吧?”
“不是同学会吗?”
“同学会?啊,我刚刚也想到了。”
飒香站起来,边说“那边房间是不是有毕业相册”边冲出门去。原来她想起在里间的书架上看到过毕业相册,不过她本人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记得这种事。这孩子的直觉非常准。她从里间抽出相册,一页页照片沐浴着久违的阳光,飒香轻易找出了我青春年少时的模样。
“啊,就是他!乙坂镜史郎!长得还算帅?未咲姨妈是一班,这人在二班。班级不一样呢。说真的,姨妈这时候简直和鲇美一模一样,像到可怕。不过,说起来他也是妈妈的学长咯?要不我去问问妈妈,说不定她知道些什么。”
鲇美原本若有所思,听到飒香这番话,忽然眼前一亮。
“先别急,这样就没意思了。要不,我们给他回封信?”
“啊,我也正好想到!怎么写?”
话虽如此,其实二人都从没写过信。她们问外祖母借来便笺和信封,边讨教写法边完成了有生以来的第一封信。于是,几天后,她们的信寄到了我家。我打开信箱,里面躺着两个信封,而且都没有寄件人的姓名。我以为一封是你的,另一封是裕里的。其中一只信封很厚,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我猜来自裕里。另一只轻到仿佛没装东西,我猜是你的。
我先拆了裕里的信。虽然对不起裕里,但我没法在看过你的信后继续听她抱怨。我想等冷静之后再慢慢读你的信。
那天裕里的信是这样的。
乙坂镜史郎先生敬启:
婆婆竟然有男朋友了。有时白天偷偷约会,有时去他家里,简直难以置信。后来她腰痛,就改成写情书,真是打得火热。人在这方面,无论多大年纪都不会变呢,简直有些可爱。婆婆那个时代,一般都是书信往来吧。我也逐渐习惯写信了,都是托你的福。
远野未咲
裕里竟然说婆婆有些可爱,看来她的心态已经多少有了从容。读完之后,我又拿起擅自以为是你写的那封。信封轻薄到好像没装东西,朴实而怀旧,让我更加相信这是你的风格。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薄如蜡纸的便笺。
乙坂镜史郎先生:
真怀念中学时代,你还记得那时的我吗?寄信就用这个地址,我能收到。
远野未咲
内容比我想象的更短。老实说,我的期待落空了。不过失望归失望,我仍控制不住自己把这寥寥数语看了又看。逐字逐句的推敲终于有了新发现,我从某句话中找到了下一个希望。
“你还记得那时的我吗?”
这是对我的提问,岂不是可以写信回答。
我怎么可能忍耐得住。我坐到书桌前,一口气为这二十几个字写下了上千字的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