遛狗是必不可少的,可是波尔很怕热,夏季最好选择清早或者傍晚的凉爽时间去。瑛斗自告奋勇地揽下了早晨的散步,对裕里而言无疑是减轻了一大重担。每当他到附近的公园遛狗,波尔巨大的体型总会吸引邻里围观。裕里还不知道,瑛斗已经成了公园的明星。
就这样过了一周,瑛斗已经开始带同龄的朋友回家做客,其中就包括加藤家的双胞胎兄弟,他们住得很近。裕里也经常看到这对双胞胎,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们会毫不客气地出现在自家客厅,擅自拿出冰箱里的食物饮料,边吃喝边围着电视打游戏。先是大狗,然后是婆婆,裕里的神经本来已经绷到了极限,不过她对这两个孩子却很宽容。因为裕里非常希望瑛斗能多交几个玩伴,她深知让瑛斗独自在房间里玩手机不是个办法,可自己也有工作在身,很难腾出时间陪伴瑛斗。其实加藤兄弟也并不像她最初以为的那样厚脸皮,他们不认生,对成年人也落落大方,还很亲近昭子,眼看着成了裕里的救世主。
双胞胎分别叫来梦和叶梦,光看长相完全分不清谁是谁,他们和瑛斗一样,都读小学五年级。
一个工作日的傍晚,裕里下班回家,瑛斗和加藤兄弟正在客厅玩耍,昭子却不在家。听瑛斗说,昭子中午就出了门,一直没回来。她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会有什么去处?裕里不免担心。
“我们去找她吧。”
话虽如此,该去哪里找、怎么找?裕里正在伤脑筋,加藤兄弟向瑛斗提议用“那个”。那个是什么?瑛斗倒是心领神会,不情不愿地拿来纸和铅笔,开始写写画画,看起来像是东西南北图。瑛斗把一枚十日元的硬币放在中央,放上手指,加藤兄弟也伸出手指摸着硬币。
“狐仙狐仙告诉我,老奶奶去哪儿了?”
说完,三个人的手指就向西南方向移动起来,裕里惊呆了。
“怎么办到的?是有什么机关吗?”
“才没机关呢,是狐仙说在那边。”
瑛斗一副超然的模样,和加藤兄弟相视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脸。
“可是,”裕里说,“只是知道大方向……”
“不如让波尔帮忙找?”加藤兄弟之一提议。
“没错,没错,它不是可以嗅出气味吗?”另一个附和。
就这样,裕里带着波尔和孩子们出门寻找起昭子。连狗都出动似乎有些小题大做,可是昭子不见踪影确实让她担心,总之一行人先往西南方向找起。虽然试着让波尔闻过昭子的袜子,可它并没主动带路,只是配合着大家的脚步。裕里心想,波尔本来就没接受过搜索训练,恐怕派不上用场。哪知途中它就自己拽起绳子带领着众人,最后在散步道上发现了坐在长椅上的昭子。从结果看,狐仙和波尔都是对的。到底是巧合还是其他,裕里也说不上来,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因为就在昭子身边,同一张长椅上还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男性,二人正和睦地谈笑着。
“赶紧藏起来。”
在加藤兄弟之一的催促下,大伙躲到了植被后面。
“难不成是黄昏恋。”另一个说道。
撞上尴尬的现场是个问题,同时还带着一群孩子也是个问题。
“反正知道她没事就行,我们回去吧。”
裕里话音未落,孩子们忽然紧张起来。回头一看,原来长椅上的昭子和老人站了起来。二人就这样朝对面走去。老人拄着拐杖,看起来腿脚不太方便。
“他们会去哪儿?”
这下子,孩子们完全成了发现猎物的猎犬,就连波尔也用长鼻子冲着昭子的方向待命。
“听话,快回去了!”
裕里想催孩子们回家,又怕声音太大反而引起昭子注意。波尔的牵引绳被瑛斗攥在手里不放,现在裕里能做的只有独自离开。她当然不可能抛下孩子们,结果只好留下来一起偷看。
通常五分钟就能走完的距离,昭子和老人要花差不多十五分钟。他们丝毫没有察觉裕里一行,最后来到一栋老旧的平房前。老人打开锁,将昭子请进了屋,孩子们屏息注视着这一幕。不知这些孩子到底理解多少,哪怕现在不懂,将来也总有一天会在回想起这番场景时恍然大悟吧。想到这里,裕里有些恐慌起来。可越是急着催促他们回去,说不定这些孩子会越兴奋,只怕更管不住。裕里束手无策,昭子和老人也进了屋就不见出来。一时间没了动静,蛰伏的猎物会让猎犬丧失兴趣,孩子们太过无聊,很快就没了兴致,反而主动嚷嚷想回去。就这样,裕里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孩子们和波尔打道回府。
裕里先绕道把加藤兄弟送回了家,带着瑛斗和波尔回到自家已经是晚上七点。八点来钟宗二郎也回了家,昭子则是九点过了才进家门。
昭子说已经吃过晚饭,立刻就溜进了浴室。她的心情似乎很不错,洗完澡还给了瑛斗零花钱让他揉背。揉着揉着,瑛斗突然惊呼起来。裕里冲进房间一看,只见昭子正蹲在床上痛苦呻吟,瑛斗在一旁浑身发抖。
“我正在按摩,她突然说难受。”
宗二郎也来了。
“妈妈?你怎么了?”
昭子额头全是冷汗,连句话也说不出来。裕里在宗二郎的指示下叫了救护车。救护车很快就到了,宗二郎陪同母亲上了车,裕里带上瑛斗打出租跟在后面。宗二郎把救护车里的实时情况一条条发到瑛斗的手机上,可他提到的病名太复杂,瑛斗读不出来。
“这怎么读?”
“主动脉……夹层……动脉瘤?”
主动脉夹层动脉瘤。裕里虽然艰难地读出了名字,却并不清楚是什么病,只是听名字就知道绝不是小问题。宗二郎发来的信息是这样的:
“妈妈说不定是主动脉夹层动脉瘤。”
“严重吗?”瑛斗回复。
“身体中央的粗血管叫主动脉,上面纵向裂开形成了瘤。最糟糕的情况,瘤会破裂,甚至致死。”
裕里看了说明也一脸苍白。
“我曾经见过这种病状。从前我家有个叫阿菊的佣人,就是因为这种病倒下了。”
“阿菊阿姨得救了吗?”瑛斗问道。
宗二郎毫不犹豫地发来了回复:
“死了。”
裕里看到瑛斗的身体吓得一哆嗦,她气丈夫一点也不懂得体谅小孩子。瑛斗的脸色眼看着苍白起来,裕里抚上他的背。他小小的背脊颤抖着,连手也不停哆嗦,肯定正在自责。裕里握住他的手,只觉一片冰凉。裕里心想,他肯定以为是自己的错。如果真有个三长两短,虽然对不起昭子,她更担心的是瑛斗。母亲过世还不足半个月,如果又要面对人的死亡,对这孩子未免过于残酷。
昭子抵达医院后被送进了急诊室,等裕里和瑛斗赶到,宗二郎正坐在急诊室前的长椅上一脸严肃。
“情况如何?”
“正在检查。”
没一会儿诊室的门就开了,医生走出来。
“是椎间盘突出。”
“不是夹层什么瘤吗?”裕里强调。
“主动脉夹层动脉瘤。”宗二郎纠正她。
“不是,完全不一样。”
接着医生就椎间盘突出做了番说明,裕里和宗二郎这才一起松了口气。一旁的瑛斗有些呆滞,裕里心想,说不定他还在自责。
昭子第二天就能出院了,可是今后必须坐轮椅。这下子,还是回哥哥嫂嫂家住比较明智,起码那儿是医院,既有住院设施,回到家也有自己的床,连宗二郎也主动劝说起母亲。可昭子好像很不乐意,问她理由却含含糊糊,只说那边住起来不舒服,或者脾气合不来,总像在找借口。
裕里懂了,她肯定是想留在那位老人身边。果不其然,第二天大早,昭子把一封信交到了裕里手里。
“麻烦你,这个,帮我寄一下……”
收件人是波户场正三,肯定就是那位老人的名字,住址也跟先前两人幽会的街区一致。其实这封信根本用不着寄,完全是可以走路送上门的距离,不过裕里还是依言投进了邮筒。几天后,有了回信。裕里把信交给昭子,她一脸不在乎地接过来,随手塞进枕边堆积的书和杂志里,好像根本不当回事。可是一旦关上门,她肯定会迫不及待地拆封阅读吧。还不到一个小时,她就按响呼叫铃,把下一封信交给了裕里。这样的婆婆让裕里备觉可爱,甚至想为她加油。于是裕里向宗二郎提议,至少这个夏天,在飒香回家之前,就让婆婆住下。
“嗯,既然你都说了,那也行吧。”
宗二郎好像有些难为情。虽说是他一手促成了母亲的同住,可这下子是真的要劳烦妻子了,而她居然还能表示欢迎,实在让人佩服。想到自己却只会耍小心眼,恐怕他也自知有愧。
之前宗二郎做了个土电话挖苦裕里,后来一直扔在厨房的柜台上。某天,裕里在垃圾桶里发现了土电话,心想,咦,这是什么意思?她捡起土电话放回原处,决心等宗二郎自己开口让她买新手机,否则绝不主动索要。
看来,小心眼的夫妻之战暂时还将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