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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通共”

一九四八年七月,国民党军队在豫东的战事越发吃紧,守襄樊两城的驻军日日等着支援,哪里会想到,下发的军需粮饷上路的时候还是满满当当一火车十几节车厢,可刚进了山东地界,就被卸去了一半。

与此同时,任少白在国防部二厅主任办公室,向李鹤林展示自己连日来所查结果——

刘康杰放在她妻子名下的财产;王显荣赌场的情况,给赌客兑换的钞票序号;二人共同使用的银行保险柜……

不过鬼使神差地,他并没有把在兴业银行看到兰幼因的事说出来。

“证据确凿,就看老师想怎么做了。”任少白这样说道。

“本来,我也不怕旁人说闲话,讲我针对他。因为是他自己行事不正,我是问心无愧的。”李鹤林慢条斯理地说,“只是现下要选促进委员会,我跟他反而成了竞争关系。这时候我再出面告发,倒显得故意了。”

给李鹤林这样的人做事就是如此,为了维护他淡泊名利的清高形象,是要替他干脏活儿的。

任少白心领神会,道:“明白。那么就借用一下新闻界的力量吧。”他拿出一张记者的名片,“反正《文汇报》也有左翼色彩,最喜欢报道政府官员的负面新闻。”

李鹤林看着名片上的名字,道:“朱颜君?我记得她,之前部里开发布会,她提的问题都很犀利。 还是个漂亮姑娘。”说完,他又抬眼意味深长地看向任少白。

任少白连忙解释:“十多年前租过我母亲娘家的房子,算是从小认识吧,所以有交情,不会暴露消息来源。”

“噢,发小。我还以为是女朋友。”

任少白露出惊恐的表情:“老师,我可不敢这样假公济私啊!”

李鹤林笑起来,点头说道:“跟记者建立点关系是有必要的,但也不要走得太近,毕竟你也说了,有左翼色彩,立场问题不好说。”

“老师放心,我会小心处理。”任少白最后说,“还有一件事,是我在过程中发现的,刘主任似乎跟其他人也有接触……”

李鹤林的脸上的笑意收敛起来。

调查进展汇报完,任少白离开李鹤林的办公室,正好与候在外面的张秘书打了个照面。原本很少到二厅的人最近频繁出现,主任的机要秘书也不知道,自己的上司在交代这个四厅的家伙做些什么。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

张秘书走进办公室,告诉李鹤林今日的官邸汇报还没有结束,因此他同厅长的情报研究会也要相应推迟。

“官邸汇报”是指总统在憩庐

蒋介石在国防部的官邸

听取党政军要员汇报各方面情况的会议,还分了“文汇报”和“武汇报”,能参与其中的都像是被赐予了某种权威,是很叫人眼红的。张秘书知道,李鹤林虽然经常在嘴上反感部里没完没了的会议,但实际上却又觊觎着有朝一日,能成为出席“官邸汇报”的一员。

而这又体现出他迂腐的一面了。

按说既然是想要往上爬,那么就得学会混圈子,可李鹤林呢,偏偏又好像不屑于干这个似的,总想让别人主动注意到自己。无论是之前管培生的计划,还是现在找任少白来进行什么秘密行动,都是为了出头,做出什么“实绩”。

张秘书从前也认为李鹤林属于党内清流,但是现在却觉得吧,做人是不能这样既要又要、还要也要的……

他想法的改变,绝对跟受到三厅主任刘康杰的打点没有关系。

刘康杰也不是要他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过是隔三差五了解一下李鹤林的日常状况,有没有什么特殊举动,或有什么对自己不利的密谋。

说话间,张秘书瞥到李鹤林桌子上的有他没见过的档案文件,不由自主地想要看清楚一些。

李鹤林也没有要避开他的意思,轻描淡写地解释:“噢,我让少白帮我搜集一些材料。”

张秘书点头称是,没有看到在自己转过身后,李鹤林变得沉郁的目光。

李鹤林一点都不意外,刘康杰在自己身边收买了耳目。即便任少白没有在调查过程中发现张秘书,他也早有怀疑——刘康杰在开会时曾经把矛头指向自己的所谓“亲共言论”,可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只在二厅内部说过的话?

所以,那个小人吃里扒外的日子,也要到头了。

入夜,江北浦镇的荣记盐号仓库,接到通知的仓库保管员和工人们迎来了三大卡车全美式军械。他们的任务和过去几次一样,就是将这些枪支弹药拆装,和国外买来的真空制盐设备混放在一起,在天亮前重新装箱入库,预备隔日再运往南方。

保管员指挥着工人,注意到有个面生的年轻人动作特别麻利,便顺口问身边的工头:“最近招了新人?哪来的?证件齐全吗?”

工头小声说:“齐全。山东来的,估计是逃兵,我看着可怜,就留下了。”

保管员叹了一口气,他知道政府现在到处强制征兵,不少年轻人宁可远离家乡、到外地干苦力,也不想要被拉壮丁送去前线。尤其是,当他意识到自己现在干的活儿是什么,一定会更庆幸没有去战场上当炮灰。

忙了大半宿,货顺利装完,工人们领了日结工钱回家。保管员锁上仓库的门,再转过身,下意识地要寻找新来的那个,却没有在三三两两数着手里不多钞票的工人中看到他。保管员撇撇嘴,心里不免埋怨年轻人不懂规矩,初来乍到也不知道来跟掌事的道谢,多少也要孝敬几个意思。

这时,忽然有一道光在不远处闪了一下,他猛地抬头,可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就感到后脖颈一沉,头一歪,整个人倒了下去。

在那闪光的方向,轮胎摩擦地面,一辆军用摩托车疾驰而去。

工头快步走到被击昏在地的保管员身边,向神不知鬼不觉溜到他身后偷袭的人问道:“那也是你们的人?”

借着东边稍稍泛起的鱼肚白,任少白眯着眼看那台越发渺小的摩托车,有些无奈地说道:“算是吧。”他心想,朱颜君这个小不点,偷拍技术不怎么样,车骑得倒挺快。

工头又指着地上的人问:“他怎么办?”

任少白弯腰从保管员的身上摸出仓库钥匙,然后说:“先抬到办公室绑起来。”

他自己去重开仓库,低头看一眼表,彭永成的人应该快到了。

然而钥匙刚插进锁眼,任少白就感到不对。分明应该空无一人的仓库,却从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在他转动钥匙的一瞬,声音戛然而止。任少白立刻闪身进去,将门在自己背后轻轻关上,同时拔出了配枪。

扣动保险的同时,又一阵嘎吱嘎吱声。任少白反应先于思考,等不及去想这是什么声音,就迅速背靠墙壁,快步朝仓库深处走去。高大的货架遮挡住视线,很难说是成为了谁的掩护。

任少白闻到一种湿漉漉的金属锈味。

离声音来源已经很近了,他猛地从货架后面探出身,然而,手中的枪口却对准一片空气——什么人都没有。他视线朝下,只见地上的一处窨井盖没有盖好,有一边凸出了地面。任少白蹲下身,可以听见水流声在地下管道里的空旷回响。

仓库的门再次从外面被推开,是工头压低嗓音在喊他:“同志!他们人来了!”

任少白用脚将井盖踢回原位,然后把枪重新收起。在见到彭永成后,对他说:“下面就交给你了。”

大约三十个小时以后,国防部刚上班没一会儿功夫,三厅主任刘康杰就气急败坏地冲进了第二厅,将一份今日的《文汇报》重重地拍在李鹤林的办公桌上。报纸头版赫然写着耸动的标题:《消失的兵团:国防部高官吃空饷倒卖军火事件揭露》,辅以照片,内容分别是刘康杰和王显荣在某饭店会面、刘康杰签名的兵团名单副本,以及前一天黎明时分某仓库外的卡车和工人。

这些照片单看还好,但是结合上报道文章里关于某刘姓官员和王姓商人的秘密交易,叙述娓娓道来,证据环环相扣,便能使读者对标题里所下的结论深信不疑。

刘康杰每天早上到办公室,总是要先喝着茶,浏览一遍各大报纸,然后才能慢慢进入工作状态。但今天,却在其中一份看到了自己,正在倒的热茶溢出杯沿,他倏地一下站起来,立刻就想到了幕后黑手。

李鹤林还在走神地赞许,那个女记者笔头还挺快。

刘康杰已经气得破口大骂:“李鹤林你个乌龟王八蛋,这样弄老子,老子日你仙人板板!”

李鹤林则面色如水,平静地说道:“做了腌臜事、压不住祖宗棺材盖的并不是我李某人。”

要不是周围人拦着,刘康杰就要拔枪了。

这时,二厅三厅人员已各据一头,听到动静的其他各厅各部门也纷纷跑来看热闹。一开始还不明就里的人很快被递上了引起轩然大波的报纸——署名朱颜君的记者在文章里估算出刘姓长官几年下来总共骗取的军饷,数字之巨大令人咂舌。

于是,对于一众只能领到几百万月薪的普通公务员来说,此刻不平衡的心理直接让他们在这场骂架中有了明显的倾向。

刘康杰赤急白脸,李鹤林冷眼以对,围观群众议论纷纷,国防部瞬间变得跟菜市场没有两样。

直到两厅厅长和参谋次长都被惊动了,人们才让出一条道来,又鸦雀无声地散去。

“太丢人!”参谋次长看完文章,把报纸甩在二人中间的地上。

要不是参谋总长和国防部长都去前线了,李鹤林和刘康杰应该就会国防部最高层办公室挨骂了。

饶是如此,刘康杰还是搬出他惯用的指控:“《文汇报》的主编亲共,你倒是同他们沆瀣一气,这篇狗屁不通的东西便是你李鹤林通共的铁证!”

“你闭嘴。”参谋次长抬手指向外面大门的方向,那里又围上了闻风而动的记者,而这一切,自然要算在那篇报道的主角身上。

“国防部参谋总部是军事机构,不是整天开发布会应付新闻记者的!”

而且可想而知,逮到机会的记者一定不止会问这起假兵团事件,还会追问关于豫东的真实战况。一想到此,次长便更觉得刘康杰面目可憎。

“你先停职停薪,在家写检讨材料,跟那个盐商是怎么勾搭上的,每次军饷怎么申报怎么获批的,一条条都给我写明白了!写得好还能有一线生机,写不好,老头子亲自签你的枪毙报告!”

刘康杰一下便不作声了,因为听意思是连总统本人都知道了此事,这个节骨眼上,实属不妙。他立刻改变了语气,请求厅长、次长替自己说情。

然而其他人还在掂量,李鹤林却再次开口:“刘主任,这次报给第五军的军需补给,应该已经被你的人截下了吧?不如先把这批东西找回来,亡羊补牢,未为晚也。”

刘康杰看向他,半晌,吐露出位于浦镇的仓库位置。

参谋总部立刻调人去接收,然而到了地方却发现,仓库空空荡荡,前一夜刚安置好的所有枪支弹药不翼而飞。而同时接到通知去市内抓王显荣的警察署也扑了个空,就连地下赌场都在一夜之间干净得一颗筛子都没有留下。

当真以为可以亡羊补牢的刘康杰听到消息,宛如晴天霹雳。但他不知道,更令他百口莫辩的事还要接踵而来。

经过连日的追查,王显荣被确定在那篇揭露报道发出的前一晚,就带着所有现金乘船去了香港,打算再从香港逃往海外。而几十箱写着荣记盐号的木箱,则被线人目睹,出现在了共产党华东野战军的驻地。

已经在家闭门不出多日的刘康杰一下摔倒在地板上。

通共,这才是通共的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