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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流言

兰幼因需要两把枪,一把适合近距离射击的自动手枪,比如以前中美所用的柯尔特M1911;一把射程在130到150米之间的轻型机枪,连发的最好,但考虑到枪膛尺寸和弹簧机械部分都会比较大,所以退而求其次,可以用打一发上一次膛的步枪来改装。

除此之外,还需要子弹,但是性能特殊的一种。她以前听乔鸣羽说过,德国人设计了一种尖端用合金材料重新建构的子弹,表面有一圈细小而精确缺口,当子弹击中目标后,强烈的冲击力会集中在预定的缺口上,使得合金材料发生剧烈的爆裂。也就说,如果这种子弹击中人体,那么它就会像一枚小型炸弹一样在体内爆裂开来,子弹的碎片扩散,将五脏六腑炸得粉碎。

这一性能的子弹制造在欧洲战场上被美军学了去,而国军在内战开始后有了美援,一些美式装备的兵团也配备了这种子弹,其中就包括乔鸣羽曾经的老长官邱清泉领导的整编第五军。

也是刘康杰谎报的那个一万五千人假兵团的编制所在。

原来,关于刘康杰杜撰兵团吃空饷这件事,早在很久之前,兰幼因就在经手将官级人事材料时隐隐察觉了。当时她没有做声,觉得事不关己,但是那天听任少白跟《文汇报》那个记者提起,却忽然意识到,这对她而言,也是一个机会。

当然,她也可以去黑市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是当有一仓库的全美式军械放在眼前任君挑选,又岂有错过的道理?

何况,现在物价已经飞涨到了离谱的程度,她还得过日子,柴米油盐,能省则省。

兰幼因也很快查到了刘康杰与王显荣的合作关系,又在后者盐号附近的川菜馆子守株待兔了几天,就凭借对一道鲜锅兔的刻意挑剔,成功引起了从自贡发家的川盐商人的注意。

“如今运输成了大问题,豆瓣酱短缺,勉强能想到用黄豆替代蚕豆自制,已是不容易了。”王显荣主动替跑堂的打起圆场,“如果小姐想念家乡味道,我倒是有些门路,捎一小罐到南京,也不算麻烦,能解一时乡愁。”

兰幼因看他一眼,又失神般目光移向别处,说道:“算了,家乡都没了,还有什么愁可解。”

王显荣看她正当年华,穿衣举止也是体面人家,然而却既无丈夫作伴,又无下人陪同,说话时带着自怜的神色,不由地产生“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浮想联翩。

“没有愁,也可以有寄托。城南有一家茶馆,专做四川盖碗茶,天府龙芽、蒙顶山茶走的都是空运货机,小姐若不顾忌,改日一同前往品鉴?”

兰幼因略显犹豫,却还是下定决心似地看向他:“好,他乡遇故知,有什么可顾忌的。”

好一个他乡遇故知,故知还是个颜如玉,王显荣很快就和兰幼因一来一回地熟悉起来。兰幼因适时表达出对他的盐号在南京开分局的好奇,他便邀请她到分工厂参观制盐设备,大谈川盐在抗战中为民族国家的贡献,现今却在政府扶植淮盐的情况下进退维谷……

兰幼因对他表现出敬佩:“原来王先生是在为所有川盐谋一条出路。”

这下不得了,不仅是颜如玉,还是解语花,王显荣更飘飘然找不到北。

殊不知解语花实则是个高明的小偷,在熟悉了他在盐号之后,就能前一晚从他的办公室偷走私印和钥匙,第二天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回原处。

他也不知道,评事街上有个专门做复刻的熟手,不仅能用石头仿出象牙印章的质感,又因为接的生意多了,看到一串钥匙,就能分辨出这个是盐业银行的保管箱、那个是兴业银行的保险柜。而且最近还增添了做假证件的业务,据说,就连美国护照的印版都仿得分毫不差。

兰幼因凭着交情,便能让存在这单生意的事实跟抛过光的印章石一样,光滑无暇没有痕迹。如果当真事发查到这个地方,她也周到地替熟手想好了说辞,就当她是个淮盐商人派来的探子,用不入流的手段来刺探商业机密,打击竞争对手。

不过一直到“国防部高官刘某”和“四川盐商王某”的贪污军饷、非法洗钱、发战争财的交易见报,王显荣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兰幼因。或者更准确地说,还没来得及怀疑她。

总之,兰幼因就是有本事打着王显荣的名号,正大去兴业银行开156号保险柜。不仅知道了薪饷变黄金的勾当,还看到了国防部签批给第五军支援河南的补给运输路线图,以及用来事后转移军械的路条和海关批示。

兰幼因暂时没有动里面的任何东西,但是她的计划已经走到了下一步。

但在准备就绪之前,还有一个日子会让兰幼因暂停自己手头上的所有事情。

推广了十几年的“新生活运动”也改变不了骨子里传统的中国人,还是家家一本代表“旧生活”的老黄历,撕到戊子年六月初一,小暑,宜祭祀,忌行丧。

兰幼因破天荒地请假,办公室同事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咬着食堂师傅配合了时令做的桂花糖藕,才忽然反应过来,今天是不是乔鸣羽尾七啊?

其余人恍然大悟,掰着手指头算个大差不差,应该就是了。

这段时间以来,乔鸣羽在看守所心脏病突发,继而在中央医院抢救无效身亡的消息已经在国防部内不胫而走了。而至于他究竟是因为贪污腐化而被查办,还是传闻中的地下党间谍,已经没有人在意了。他们背着兰幼因议论的是,作为同事,他们中没有一个去出席乔鸣羽的丧事,甚至不知道,有没有人替他操办丧事。

还有好事者打听,乔鸣羽的人事档案里写着的就是孤儿出身,上没有父母,下没有儿女,于是就更可怜可叹了。唯一一个妻子在他出事之后,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所以娶老婆果然不能只看漂亮,还得淳朴善良,起码死后有人上坟烧纸。

直到这一天,人们意识到兰幼因到底还是尽到了一个未亡人的责任,这才稍稍改变了一点话锋,有女同事说:“她也不容易,别说乔处长是孤儿,好像也没听她提过自己的父母。”

但是很快,又有人提到最近陆总的那个参谋专员几次来找她都扑空,是不是因为又认识了别的人?女人嘛,是不容易,所以免不了攀高踩低,要找棵大树才好傍身。

说这些话的人都只是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但落在有心人耳里,却认真琢磨了起来。

任少白在心里飞快地计算,如果今天是尾七,那么乔鸣羽真正过世的日子就绝不是传闻中被送到中央医院以后。保密局如果在刑讯中失手杀死了人,再装模作样去医院里过一遭,也并非没有可能,但始终让他感到困惑的,是兰幼因在整件事中所扮演的角色。

那天在银行,他就问过彭永成,如果兰幼因不是组织记录在案的同志,那么乔鸣羽暴露,有没有可能就是她告发的?

因为他思前想后,都觉得保密局没有理由放过她。

彭永成没有否定他的猜测,因为乔鸣羽等人的被捕是地下党南京情报站被查获的导火索,但究竟是出现了什么变故导致他们暴露,仍然处于一片盲区。彭永成说,其实自己此番来南京,一方面是重启养蚕人的计划,另一方面,就是调查乔鸣羽事件是否会产生残留影响。

残留影响这话说得委婉,实际的意思就是,除了已经及时叫停的计划和电台,还有没有能让保密局顺藤摸瓜的其他线索,或人。如果有的话,自然是要锄奸的。

中央社会部关于乔鸣羽和兰幼因的信息,并不比任少白知道的更多。二人在1944年结婚,乔鸣羽1945年秘密加入共产党,当时就跟组织报告了自己的家庭情况。作为潜伏的特工,有稳定的婚姻关系其实是很好的掩护,人们对独来独往的人总是更警惕怀疑。

任少白听这的时候瞥了彭永成一眼,后者怕他多心似地补充道:“你是已经形成了这种固定形象,也就罢了。”

任少白回:“我就当这是你对我的认可了。”

不过,他没有对自己的新上级吐露的真心话是,他觉得对于乔鸣羽来说,婚姻关系还意味着他作为一个地下党卧底,要隐瞒秘密的对象,不仅是同事、敌人,还有妻子;意味着他没有一刻能卸下伪装,即便面对最亲密的伴侣,也有不能说出口的实话。除非,他也将妻子发展成自己地下工作中的“同事”,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种可能性发生的概率已经很小了。

甚至,他现在忽然觉得,有没有可能正好相反,兰幼因是保密局在乔鸣羽身边安插的耳目呢?她可是在中美所待过,也算是半个军统的人。

“这些话说得也太没道理了,前后矛盾,好话赖话都让你们给说尽了。”

——军事机关食堂,再纪律严明也是个混杂着菜味儿、人味儿的油腻环境,却忽然有一个清亮的声音平地而起,打断了隔壁桌对兰幼因私生活的阴损讨论,也将任少白从庞杂的思绪中唤醒。

人们一时间不知道是谁在说话,纷纷扭头寻找,只见东南角的一桌,一个年轻女科员放下筷子,坐在二厅一众人中间,不顾身边的眼色和试图阻止,隔空喊话似地继续大声说:“那位兰科长我没见过,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但是这样背后捕风捉影瞎议论,话还说得这么难听,太不上台面了!”

这般猝不及防被针对,一厅原本正在说话的人一下就火了,带着拍案而起的气势质问:“你哪来的?说谁上不得台面?”

“谁急了就说谁。”

眼见着火药味越来越重,二厅主任办公室秘书连忙起身打圆场,道:“都是同事,都少说两句,退一步海阔天空,要体谅包容不要搞内讧……”

任少白好奇地看向那个女科员,魏宁生善察言观色,机灵地凑过来,低声告诉他:“沈彤,二厅新来的,他们叫什么管理培训生。应该有点背景,不然怎么这么仗义执言,还有张秘书帮忙说话。”

任少白斜眼看他,问:“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魏宁生嘿嘿一笑,为自己的工作不饱和沾沾自喜起来。

而任少白却被沈彤的话提醒了,自己是不是也受了那些捕风捉影流言的影响,对兰幼因产生了并没有实际根据的怀疑呢?

他觉得,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像上次一样,再去吕鹏那里探探口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