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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赌场

自从用一套自己编的密码发出了电报,任少白每天都在盘算,上级组织会如何与自己取得联系。然而就像这个漫长的梅雨季看不到头似的,他翻遍华东地区所有主要报纸的每个边边角角,转着收音机上的旋钮来来回回地换频率,却始终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与此同时,他还要完成李鹤林交代给他的任务——秘密调查第三厅办公室主任刘康杰。

就如同他一直以来所观察的那样,在国民党的政府机关里,没有几个人是经得起查的。要不是安排子侄弟兄进政府单位,要不就是利用职权在国营或是私营的组织里牟利。而刘康杰,未必比其他人更贪,却比其他人胆子更大。

从两年前起,这位国防部作战官就以成立新兵团的名义,开始定期申请军饷物资。兵团驻傫河、固始、横川各八千人,归在整编五十八师的番号下。所有的资料手续都非常完备,部里前往视察的点名册也记录在案。但是任少白却在对比了前后几次粮草、披服和弹药补给数据后发现,这些数字全都一模一样。

他到李鹤林的办公室汇报这些无中生有的幽灵兵团,结论是刘康杰在长期坐吃空饷。

“但是现在这些地方……恐怕都已经沦为匪区,再无法证实了。”李鹤林说道。

他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但是任少白却听出了惋惜的意味。只不过不知道,他是在哀叹国军在河南的节节退败,还是可惜于能拿捏刘康杰的把柄不够确凿。

任少白也在惋惜,为的是曾经真正敬畏过的老师,如今也陷入了官僚体系的勾心斗角。

不过,他还是呈上了一份不久前刚签批的补给申请:“新的兵团,驻黄泛地区,归第五军的扩编,一万五千人。”

“一万五,单是配米就是一人四十斤,他的胃口真是越来越大了。”李鹤林到底还是流露出鄙夷的神色来,又想到在此前的会议上,刘康杰道貌岸然地指责自己工作不力,不禁骂道,“当真是蛀虫。”

但是,如果仅仅是在开会时被针对两句,李鹤林也不至于要授意自己过去的学生搞暗中调查这一套。他真正的动机,其实源于新上任的国防部长要成立国防促进委员会,正在甄选筹备委员。李鹤林知道自己和刘康杰的名字都在候选名单上,但是,如果一个在这种时候还在发战争财的家伙入选了,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还谈什么促进?

“这么大的名目,肯定需要前期投入,到时候部里派人去视察,总也得要临时雇些人应付过去。我想着这些总不能只靠刘主任自己一个人完成,所以就跟踪了他几天。”任少白继续说。见李鹤林露出稍显意外的神情,还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当年的特勤课,我的成绩还是不错的吧。”

李鹤林笑道:“是,你继续。”

“嗯。”任少白扶了下眼镜,将一叠照片递了过去,“盐商王显荣,跟刘主任是同乡。他还运营一个地下赌场,刘主任靠吃空饷骗的部队薪饷应该就是从这个渠道完成洗钱的过程。”

照片上,和刘康杰在一起的男人中等身材、瘦削面孔。

李鹤林想,他之所以能承办官盐,大概也有刘主任的功劳。“你能找到他们洗钱的证据吗?”他问道。

任少白几乎没有犹豫:“我去探探那个赌场。”

地下赌场通常是要熟人介绍的,进出门还要搜身检查以防止有人夹带出老千。任少白在一个警察厅朋友的帮助下,找到一个知道点情况的线人,付了一笔钱就让他把自己带了进去。

赌场里并不是他想象中那般乌烟瘴气,因为很空旷,所以香烟味并不浓重。打麻将的、掷筛子的、玩纸牌的各有各的桌子,也不喧闹,牌桌上的人反而有点正襟危坐的意思,或许因为局势很紧张。只有在洗牌的时候,麻将牌稀里哗啦彼此碰撞,牌客们抽空跟负责茶水的小弟招呼一句,让添茶或是加水。

任少白在场子里溜达了一圈,然后去兑换了一叠筹码。

坐在兑换台后面的女孩看上去才二十岁出头,却老练地清点着钞票和筹码,又将任少白上下一番打量,确定是个生面孔。她的身后是一面悬挂的柜架,筹码和现金都放在不同的框格里。任少白对她有礼有节,他知道,在柜台的下面,说不定藏着一把枪,碰到敢抢赌资的失心疯赌客,抬手就是一发子弹。

有牌桌缺了一角,其他人正焦躁着,任少白便趁机补上。前两把先小输,第三把上家点炮,他不好意思地门前清,到了第四把,竟然自摸做出了十三幺。当他把筹码都摞到自己面前时,明显看出其他三个牌客的目光都变了。

任少白作势要站起来,不打了,却被人从身后一把按住。

“庄家可没有下台的道理,这位先生不要坏了规矩。”

回过头,是个穿长衫的中年人,他的话立刻引起周围看客的附和。中年人又冲任少白上桌之前的庄家递过一个询问的目光。

“看老兄今日手气不好,不如转转运,让在下替你摸两把?”他开口,明显的东北口音。

后者抬眼看他,见他神情笃定,估摸着八九不离十是个高手。若放在平时,自己肯定是不服气的,不过今天碰到旁边这个年轻后生,让自己连续输牌,便有了现在无论什么人来挫他的锐气,自己都能心里舒坦的想法。

于是,他与中年人交换位子。新一局开牌。

任少白心道不妙,自己本来是想小玩几把,谁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让他无法撤离战场。而即便牌技再好,也难以在连续的输赢之间始终保持头脑清醒、反应迅速。

况且,任少白的牌技本来也就是赢一赢当年军校里那些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同学。就像他同吕鹏说的,当年那帮人即便后来都在真正的战场上摸爬滚打过,但是一到玩牌的时候,最大的问题就是挂相。

其实大多牌客都是。

任少白打麻将,不是算牌,是算人,看对方摸牌出牌的神态变化就知道他想凑什么样的牌型。

然而新上桌的这位,却叫人瞧不出来路数。

中年人推倒麻将牌,任少白下庄了。

“晚辈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他哈哈大笑,招呼茶水小弟要一碗大红袍,再把更多筹码压上,对任少白说:“再来一局?”

周围看牌的人越来越多,任少白从缝隙中看到那个兑换台的女孩也朝这边看过来。他心里一动,觉得倒是个机会,于是——

“恭敬不如从命。”

这一把,他全神贯注。推倒牌面时,是整整齐齐的清一色。

“果然是后生可畏。”中年人倒也不恼,大方地称赞道。

但是任少白却觉得哪里不对劲,总觉得是上家留了一手。然后只见他一边喝茶,一边将自己的牌面也翻开,众人凑过去看,立刻惋惜。

“哎呀,差一张就是九子连环了!”

中年人自己倒是豁达,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来,请周围人抽。递到任少白手里时,看到他盯着自己手里白底红字写着牌子Lucky Strike的香烟,问道:“美国烟,不知道兄台抽不抽得惯?”

任少白看向他,眼神里分明透出不可置信,但是声音却又压抑着:“在重庆的时候抽过,那时是个绿皮包装。”

“改了设计,可能美国人也发现红配绿不好看吧。”他哈哈大笑着,替任少白点烟。

周围没有人注意到刚刚赢了牌的年轻人微微颤抖又被扶稳的手。

中年人坐回去,看似不经意地抽出几张牌,朝牌桌中间一丢:“前一局你晚一步,这一局我晚一步,风水轮流转嘛。”

众人正围着牌桌复盘,任少白清楚地看到他丢出的那几张牌,分别是:一万,两万,白板,七万。

一二零七。

中年人也给自己点了一根烟,衔在嘴里,笑道:“我也转转运。”

接下来几局,便是各有输赢。可任少白的心思早已不在牌面上,他想不明白组织派来接头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个人是跟踪自己而来的吗?如果是这样,他跟踪了自己多久?亏自己还感觉良好地跟了几天刘康杰和王显荣,却不知道也被别人不动声色地监视了这么久……

所以说,即便在学校的特勤课上学过跟踪与反跟踪,但到底还是需要更多的实战经验。当任少白在街对面偷偷拍下刘、王会面的照片时,殊不知就在离自己三十米远的地方,有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也记录下他一天天的行动路线。

自从中共社会部决定要与一二零七重新建立联系,他们就开始制定远超任少白所想的计划。其中,当然就包括对他的前期观察,为的是找到与他顺利接头且不被其他人察觉的方法。

几天后,他们决定策划这次“偶遇”。

俗话说,如果要藏一棵树,就要把它藏进森林。接头人发现任少白要去王显荣的地下赌场当探子,这就成为了自己可利用的掩护——做探子的探子,混迹在所有他要接触的赌客当中,是最安全不过的事。

只是任少白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暗号吓出了一后背的冷汗。他说不清现在的感受,是终于见到接头人的激动,还是想要澄清自己进赌场原因的急切,又或者是意识到被暗中观察了而感到的不快。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只能不断用理智告诉自己,如果现在位置对调,他也会采取同样的措施和接头方法。

这时,听到“叮”的一声,兑换台处的女孩摇了手铃,赌客们都停下动作。今日要结束了。

人们排队结账,中年人趁机将一样东西塞到了任少白的手里。任少白没有去看他,但知道,是那包Lucky Strike香烟——那里面一定有接头人下一步的指示。

同时,任少白也没忘自己本来到这里的目的。在等待着女孩从框格里取现金给他兑换筹码时,他貌似不经意地说:“你们这儿真大方,是我见过最舍得给赌资的场子了。”

女孩转过身来,或许是看他是第一次来,又或许是任少白这张得益于父母的斯文面孔正中她的审美取向,便对他眨了眨眼睛,道:“细水长流,我们也有放贷业务,先生需要的话,我给你服务费便宜一点。”

当然更有可能,是拉一个人入局,她也能有不菲的回扣。

任少白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但是他心里却知道,这个“服务费”其实就是高利贷的另一种说法。赌客赢了钱胃口变大,想要继续赌继续赚,又担心输掉之前赢来的赌资,便选择向赌场借贷,以获得更多可以下注的本金。

他装作感兴趣似地向女孩继续询问,于是很快,他就知道了王显荣是如何通过这个赌场来替刘康杰洗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