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站体检是啥?我几乎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只隐约地觉得医生不要再摸我蛋蛋、看我肛门就好了。
上站体检,其实是每年民航体检的固定项目。
内容本身倒是没什么新鲜的,倒是体检的过程让人惴惴不安,经常在排队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喊:「XXX 你过来一下。」然后两人交头接耳一番,被叫到名字的人就一脸沮丧地离开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素不相识的人挤在小房间里等待结果,然后又莫名消失,这一幕难免让人紧张,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壮烈。我不断地告诉自己,我不是亚健康吗?如果我被叫到了名字,至少他能告诉我到底哪儿有毛病,得治!要是没被叫到名字,那搞不好,我就能去当飞行员。
排队的时候无所事事,人数又少了很多,所以彼此之间逐渐开始熟稔起来。我发现原来好多人是来自全国各地,而且是全国各地追着考,比如第一站考试在北京,如果有什么项目没有通过,就回去治疗或者想办法,接着如果第二站考试在天津,就跑去天津站考,如果没考上又继续追,去第三站比如西安站考。我当时连四川省都没怎么出过,对于他们这种孤身一人,走遍全国的行为简直是佩服不已。
在医院折腾了一整天,没记错的话,一共剩下了 12 个人,内心激动可想而知,毕竟是从 300 多人里杀出了一条血路。我现在想来,这才是真正的拼爹妈,正所谓是先天不足后天难补,这样一幅好的皮囊真的要感谢爹妈。我念书的时候,我不爱学习但每天运动,锻炼出了一个好身体,竟然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体检完毕,人群散去之前,考官们还不忘给我们耳提面命一番,大概的意思是,你们现在都可以回家了,具体体检结果如果没有特别的电话通知,那就是你们都过了,接下来分这么几步:拿到你们的学位证书来公司报道;国外航校会派人过来面试你们并分配航校安排出国;学成归来你们就可以展翅翱翔了!
我们听了自然是无比兴奋,但是,考官口风一转,说:
「要注意,这不代表我们就已经录取了你们,因为你们这帮人的英语很差,非常差,差到惨不忍睹,所以你们必须去勤学苦练英语,否则到时候还是有可能不要你们。公司会不定时地给你们打电话,抽查你们的英语学习进度,要是不努力肯定也要被刷掉。」
看来,英语是逃不出的劫,该念的书还是得念。
接下来,找地方补英语吧。
搞完了上站体检,也到了开学的日子,我大四了。
我对于自身要求特别低,只要能拿到学位证书就行,但是英语,尤其是口语现在成了刚性需求。于是懒惰如我,也开始了一系列地寻求知识的过程。我花了接近一年的时间学习,我的英语水平也算是有了不小的提升。
我们组建的乐队完成了包括在成都小酒馆老店里面的几场演出后,我就屁滚尿流地跑回学校参加了几科补考,并通过了论文答辩(还真是自己用心写的)。也就在那时候,我遭遇了人生中一次生死经历:
2008 年 5 月 12 日下午 2 点 28 分,汶川地震。
我记得很清楚,我爸刚给我买了我人生中第一台笔记本电脑,我打着赤膊在家里打游戏打得不亦乐乎,沉迷在一个叫《电影制作大亨》的游戏中不能自拔,结果一晃眼,已经 1 点多了,我暗自决定做完最后一部电影就出去吃饭。然而你知道,打游戏是没有时间概念的,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听见很少见的隆隆声,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是旁边工地的泥头卡车驶过,结果没想到声音越来越近,滚滚而来,然后我就看我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开始前后晃动,越晃越激烈。我一下子反应过来是地震了!拔腿就开始往外跑!
冲出房间,整个地面都在摇动,腿都站不稳了,我扶着墙看着黑漆漆的楼梯间,完全不敢冲进去。
当时我在学校外面租房,房间本身就是一栋农民房,房东又是个木匠,整个楼梯间过道里面堆满了木料和家具的零件,中间挂了一盏瓦数低到令人发指的灯,加上天摇地动,我感觉眼前的过道,跟鬼门关一样,心里想,万一冲进去的时候房子塌了怎么办?我会被挤死在那个小通道里吗?就这么一犹豫,我发现,别说跑,要不是扶着墙,我可能站都站不稳。再加上楼上有很多花盆之类的东西,我特别害怕这些东西掉下来砸到我,我抬头看着天井,毫不夸张地说,当时整个内心都被绝望支配。
当时不知天高地厚,我还惦记我的电脑呢:不会吧,我刚买的笔记本!
我又想:不会吧,我马上毕业刚刚找到工作!
两个念头转过之后,剩下的,就只有绝望……
随着隆隆声逐渐减小,我终于缓过神来,心惊肉跳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想去看看自己的电脑怎么样,结果发现整个楼停电了,我的一面穿衣镜被震碎到了地上,还有很多小东西都被晃得七零八落,其他的倒还好没有太大的损失。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人们的喧嚣声,听来听去就一句话:
「哗!刚刚地震了!!」
我整理了一下思绪,出了门。
从我租的房子到学校有一大片围墙,围墙后面的是校区里面修的老房子。我看到那面围墙好多部分都被震塌了,背后的老房子墙上也全是裂缝。我拿起手机给我妈打了个电话,那也是 24 小时里面我唯一打通的电话,得知家里人没事,我也松了一口气。
继续往前走,看到我们学校的学生全部聚集在十字路口的中间,我们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大部分人都还挺兴高采烈的,毕竟以前四川很少有地震。有的人绘声绘色地在讲述自己刚刚的经历,毕竟从来没经历过,大家的兴奋反而多于担忧。
我找了一家面馆,让老板给我下个面,没想到老板说:「要不你吃粉吧,煮粉的那个大锅我在外面就可以给你烫了,下面的那个锅在里面灶台上,万一待会余震了我不好跑……」
我听了哭笑不得,吃粉的时候看到有几辆拉货的三轮车突然很快速地往医院方向开去,远远望去,货斗里面躺的人身上都是血。
我匆匆吃了饭,路上刚好碰到两个同学,说通知体育系的去操场集合。到了操场发现基本上所有人都在那儿了,不知道谁从寝室带了个收音机出来,那个时候我们才知道:
汶川地震 8.0 级,都江堰半个城全毁。
所有人都沉默了……
那一年地震,震裂了多少个家庭,震碎了多少颗心。大自然让人见识到了自己的残酷。在那场惨烈的地震中,我们看到了舍己为人、众志成城的美好,也看到了发国难财、侵吞救灾物资的黑暗。电视上一幕幕的画面演绎着的是人性,电视上没有播放的是残酷。
我妈说她当时在办公室,发生地震后赶紧从楼梯间往下跑,结果发现最外面的门上挂了个铁链子,所幸铁链够长,门能开一条一人宽的缝,一般人都能过去,偏偏我妈胖,人被卡在了那个门缝里面,她是被后面的人连推带踹从门缝里面硬塞过去的。
总之,成都人民用自己天生的乐观、乐于助人与大自然的残酷抗衡,想起当时杂志上写着这样一句话:「成都人民的性格就好像成都的地质特征一样,外柔内刚」。
而我,就在这飘摇的 2008 年毕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