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去当飞行员。
2007 年寒假，我还是西华大学体育教育系的一名大三学生，面对即将到来的大四，充满了迷茫。大家谈论的都是去哪儿实习，写什么论文，去哪儿找工作这种各奔前程的事情，当时我已经决定，要回以前的母校客串体育老师，至于其他的完全一头雾水，想到 16 年混吃混喝的学生生活即将结束，生活方式也会完全改变，心中总觉得空荡荡的……
我的命运是被一份报纸改变的。
那天我妈回家，扔了一份报纸给我，上面的一个角落上引人注目地写着几个大字「XX 航空公司招飞信息」，大概内容就是「自费学飞，年薪百万，前程似锦，等你来战」。
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挺嗤之以鼻的，我跟我妈说：「我不去。」
「必须去！」
「过不了的，上次学校招空军，看了我一眼就说身高超了。」
「那是空军，这是民航。」
「那也不去。」
「你不是说最近亚健康吗？这儿体检免费。」
「啊……」
不得不说，我妈还是很能抓住我这种爱贪小便宜的升斗小民的心理，简单几句话就直击痛点。被打动的我居然在寒假里 9 点就起了床，跟着我妈一起去了面试点。
考点气氛十分肃杀，「怂包」如我想着干脆还是撤了吧。我妈倒是兴高采烈，跑下楼买了支笔又跑上来，一副欢送学子进考场的样子，把我送了进去。
每人领了一张资料单，收集一些简单的个人信息，并承诺在考试或者体检中不得作弊，否则会有相应的处罚，填好资料后一个个排队去交，并领回一份试卷进考场。
我记得我前面是一个泸州警校的哥们儿，中间我们聊了两句，哥们儿问我：「知道考啥吗？」我说：「不知道啊，我也第一次来。」于是，他给了我一个「让我们彼此共勉」的眼神，等我们拿到试卷之后，我们俩则隔着座位交换了一个「我去他大爷」的眼神。卷子上除了最开始的几道中文题，后面部分全是英文！我内心几乎是崩溃的，托我妈的福，每天被逼着早上 6 点起来晨读英语，再加上我初中时候英语还不错，算是积累了一点底子。
没办法，来都来了，试试吧。
我像被武功尽废的武林高手努力聚集起内力一样，搜肠刮肚用尽全力地辨认试卷上的单词。
英文题第一题：Why do you want to be a pilot？
我前面所有单词都认识，除了「pilot」。
根据我初中水平的英语，开车的叫 driver，教书的叫 teacher，骑车的叫 rider，那飞行员不是应该叫 flyer 吗？但是联系上下文，这个单词最有可能应该是飞行员啊。
完了！第一题就触及到了我知识的盲区，先空着吧。
再往下看，更绝望，几乎每道题都是盲区。
怎么办，我遥遥地望了一眼，跟我一起进来的哥们儿也在抓耳挠腮，估计跟我差不多水平。
那就拼了吧！我抓起笔在那道题下面用我所能想出来的所有的单词拼出了一个我至今都记得的句子：
「I don't know what is pilot, but if you mean flyer, that's what I want to be.」
写完之后，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之后再依样画葫芦把后面的题也通通填上了。
然后呢？
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想起以前班主任「考试不要提前交卷」的叮嘱，就在考场里面把卷子翻过来翻过去地看。就在我快把试卷都翻烂了的时候，我看见同来的那哥们儿站起来去交卷了！那背影，流露出一丝坚决，一丝壮烈。
有了先驱，我也不能落后于人，紧随其后，走向了讲台。
站在他的背后，我瞄了一眼他的试卷。
几乎白卷……
考官是一个年轻人，接过那哥们儿的试卷看了一眼，微微地摇了摇头，说：「你这个，不行啊……」
于是这哥们儿点点头，平静地接受了现实，说了声谢谢，转身就离开了。
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然后考官看了看我的卷子，我不知道考官是跟我差不多的水平，还是因为我的卷子和前面的白卷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总之他把卷子一扔，说：「你先出去休息吧，下午过来复试。」
啥？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居然就这样把笔试给过了！
出了考场，我妈自然是笑开了花，问我：「下午复试考什么？」
「不知道。」
「你怎么不知道也不问一下？那么大个人了，什么都不知道……」
就这样，在我妈的絮絮叨叨中，我走出了成为一名飞行员的第一步……
吃完饭到了考场一看，果然！早上来了 300 多个人，这下还剩下 80 多个。
下午的第一个项目是口语。
十个人一组进考场，进去之后考官用英文提问各种问题，以我们当时大部分人接受的哑巴英语教育，倒也并不轻松，然而，好在我口语发音字正腔圆，就这么蒙混过去了。三个评委坐在旁边一直写写画画，让我有点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来面试的，还是来参加超级男声。
结束之后，开始了第二个项目，体测。
体测这个东西我好歹接触过一点，以前上高中的时候学校里面有个「基地班」，是从高中生中挑选学生，准备培养成部队飞行员的，我见过他们的体测，心里不免惴惴。
部队的体测非常夸张，医生会把学生绑在转椅上疯狂地转几十圈，然后停下来，再疯狂的反着转几十圈，安全带一解，去，跑个 800 米。曾经看过有哥们儿跑着跑着就跑出了跑道，脑袋一歪就倒在地上开始呕吐，还是躺着吐，看了都难受。
不过我们的体测比部队来的单纯多了，只不过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比如闭上眼的单足立，来测试一个人的平衡感，有的人确实就是站不住；还有弯腰后，用右手摸住自己的左边膝盖，左手捏住自己的右耳，朝着一个方向狂转，一群人跟疯了一样在那儿当陀螺，时不时听到「咕咚」一声，就知道又倒了一个；还有测试反应的，在一旁下口令，但是不同的是，说左转的时候，实际你要向右转，说右转的时候实际要向左转，说向后转的时候啥也不干，经常一声令下，会有两个人面面相觑的情况出现，甚是尴尬……
然而，我，作为一个体育生，这些小事根本难不倒我！
折腾出一身汗后走出考场。果然，我成功晋级超级男声飞行员初试成都赛区前 30 强。
听到这个结果，我和我妈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妈的眼神大概意思是：厉害！儿子，虽然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你居然能混过去，可以啊！我果然生的好。
我也递过去一个眼神，大意是：啥时候才能回家啊？
果不其然，又开始了新的测试。
这次，主考官是航医。
我们剩下的 30 来个人被叫到了一个被清空的会议室里，命令脱到只剩内裤，然后航医下口令，下蹲、高抬腿、俯卧撑，总之怎么无氧怎么来，最后折腾到每个人都一身汗，我开始还纳闷，咋了，这还要继续体测啊？结果航医让我们站成一排，双手平举，然后他开始……依次地闻每个人的腋下。
原来他是在检查有没有人有狐臭，以及运动能力有没有损伤。
接下来的项目都比较正常，但是碰到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情是散瞳，做散瞳之前航医再三说明：如果有谁做过近视手术，现在就可以离开考场了，如果后面被测出来你的眼睛是做过手术的，就视为作弊，要赔偿 6000 元，如果没有问题，那就签一个协议书表示同意。
什么叫散瞳，我之前甚至都没听过，想也没想就跟着大伙儿一起签了，之后航医过来给我们眼睛里面滴了一种眼药水，过了几分钟瞳孔散开，看整个世界都是模糊的，看什么都像雨像雾又像风。然后航医拿着仪器挨个检查眼睛，结果真有个哥们儿查出来瞳孔没有散开，问他为啥撒谎，哥们儿说以前做手术的时候那个医院曾经告诉过他，不影响视网膜。
然而，事实证明那家医院骗了他。
我看着他收拾东西下楼取钱交罚金，觉得他真有钱。
不久之后，我才意识到，因为散瞳过不了关的原因，他的飞行梦彻底地破碎了。
另一件事是我和另外一个素不相识的哥们儿，在立正的时候，被看出有 O 型腿，单独加了一个测试项目：两腿抱膝下蹲。
我蹲下之后明显感觉重心后移，有往后倒的趋势，于是抱元归一狠狠稳住重心。另外一个哥们儿则一个屁墩儿坐在了地上，然后又再试一次，还是一个屁墩儿，最后无奈地被刷下了。
如果说被几十个人围观下蹲是一场不大不小的尴尬的话，那第三件事，简直是羞耻到突破了天际！
航医让我们每个把内裤褪到自己的膝盖，然后，带上塑胶手套开始检查每个人的蛋蛋。
是的，我现在还记得冰凉的手套抚摸在我蛋蛋上的感觉。
一排摸过，本来以为结束了，结果航医让我们向后转，弯腰摸自己的脚尖，接下来，航医依次开始检查每个人是不是有痔疮。
这应该是我的肛门有史以来第一次用如此雄壮的姿态面对一个人的脸庞吧……
下午没刷几个人，大部分都过了。我们被通知第二天去武警人民医院做上站检查，我当时心中暗喜，忙活了这么大半天，终于可以混体检了！
同时内心的某一处隐约地有了一个小小的想法：
「也许我真的可以当一个飞行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