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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两人谢了大友就告辞了,然后打了一辆出租车,目的地是那封信的地址。

“去钱函二丁目二十四番地。谢谢。”秋叶对司机说道。

“你们是从大阪来的吗?”

“不,是从神户。”

“哦,大阪和神户的口音不一样吗?”

“是啊。”

秋叶和司机聊天时,博子眺望着窗外的风景。或许是因为坡多,她觉得和神户有点像。博子胡思乱想着,内心十分紧张:说是要和她见面,心里却根本没有做好准备。

“喂……”

“嗯?”

“说要见面什么的,合适吗?”

“这个嘛,怎么说呢?”

秋叶漫不经心地支吾着,不一会儿就来到了目的地附近。

“就在这附近吧。”司机说。

“是吗?是这附近吗?”秋叶反问道。

两人下了出租车。这一带住户稀少,他们打算从最近的那一家转起。来到那一家,门牌上千真万确地写着“藤井”。这是一所北海道特有的古朴可爱的洋房。

“我就说有吧。”

“我们怎么办?”

博子越来越难以抑制内心的不安。

“我们是出门旅游的,不是有句话说‘出门在外,做点傻事也无妨’吗?”

秋叶说着,忽地进了院门。

“有人在家吗?”

一位老人从院子里走出来,秋叶低下头深深一鞠躬,向老人打招呼。博子也赶紧小声问好。不过,博子站的位置,对方是看不见的。

“请问,这里是藤井树家吗?”

“是的。”

“那阿树在家吗?”

“不在家。”

“哦,这样啊。”

“你是她的朋友吗?”

“不,我是……算是吧。”

“我想她快回来了。”

“她去哪儿了?”

老人意外地变了脸色。

“不知道啊,这个家里的人,什么都不告诉我。”

“噢,是吗?”

“她们想去哪里去哪里,我反正要一直待在这里!”

“什么?”

老人好像当秋叶不存在似的,打算朝庭院走去,秋叶喊住了他。

“喂!”

“嗯?”

老人回过头来。

“您一直住在这里吗?”

“是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很早以前。”

“有十年了吗?”

“还要更早,昭和初期吧。”

“那么早以前!”

“怎么了?”

“没什么。房子很漂亮。”

“你是谁?”

“怎么了?”

出乎意料地,老人起了戒心。

“你是房地产商?”

“不不,我不是。”

“阿部粕的同事?”

“阿部粕?是谁啊?”

“我弄错了吗?”

“……”

老人惶恐地盯着秋叶看了一会儿,然后嘴里嘟囔着,消失在院子那头。秋叶舒了一口气。

“这位老爷爷怎么了?”

说着,秋叶回到博子身边。

“看来,还真有一个叫藤井树的女孩。”

“我听见了。”

“哦,说是她快回来了,怎么办?我们在这附近等吗?”

博子还没有鼓起和对方见面的勇气,但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也没有理由回去。

两人在大门旁等她回来。博子利用这段时间写了封信,也是为了整理自己的感情。而且,如果这封信写完了,她还不回来的话,博子打算把信投进信箱后就离开。

藤井树:

你好。

为了来见你,也为了来向你道歉,我来到了小樽。

现在的这封信是在你家门口写的。

我认识的藤井树好像不是你。

今天,我来到这里,一切才真相大白。

我说的藤井树是男的,是我以前的男朋友。

不久前,我无意中发现了他从前的地址。

我以为不会寄到,才写了信。就是你收到的第一封信。

他在两年前……

博子停下了笔,把刚写下的“他在两年前”那一句画了几道,涂掉了,接着写道:

我不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在做什么。

不过就算现在,我也时常想起他。

不知他是否在某个地方过得还好。

我怀着这样的心情写了那封信。

要是真的寄不到,就好了。

我没想到,那封信竟然寄到了同名同姓的你手里。

给你添了麻烦,实在过意不去。

我并没有恶意。

我很想见你一面,却无法鼓起勇气。

我们只是文字之交。

请允许我谨用书信向你道别。

渡边博子

博子抬起脸来,秋叶正在偷看。博子不好意思地边掩饰边叠起信纸,装进信封。

环视四周,却没发现她回来。

“我们走吧。”博子说。

“不等了?”

“嗯。”

博子说着,把信投进信箱。这时,远处传来了摩托车的声音。回头一看,邮递员笑嘻嘻地从远处驶来。

博子鬼使神差地和他打了招呼。

“你好,邮递员。”

“啊……”邮递员直接将邮件递给博子,然后转过身,诧异地盯着秋叶。

接着,他跨上摩托车,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啊”地叫了一声,回过头来。

“对了。”

邮递员冲博子喊。

“什么?”

“……算了,下次再说吧。”邮递员说着离开了。

“认错人了吧?”秋叶说道。

“是吧……”

“小樽人总让人觉得怪怪的。”

回去的路上,一辆出租车过来,但载着客人。

“唉,偏僻的小巷,还好马上就到繁华地段了。”

两人无奈,只能步行。

“那个,”秋叶说,“刚才写的信……”

“怎么了?”

“……为什么撒谎?”

“什么?”

“没说他已经死了。”

“……”

“你没写吧?”

“……”

“为什么?”

“为什么……何必多事呢。”

“这是多事吗?或许吧……”

身后传来汽车喇叭声,两人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一辆出租车停在那里。一看司机,有些面熟,正是载他们过来的那辆出租车。

“嗨,真是幸运。”

两人上了车。司机也为这次偶然的重逢感到高兴。

“你们刚才是不是在坡上招手?刚把客人放下,我赶紧掉头回来了。”

“是吗?真高兴啊。”

“上哪儿?”

“什么?噢,去哪儿呢。”

博子突然注意到反光镜里司机的目光。

“嗯?”

注意到博子正看着自己,司机不好意思地说道:

“啊,这位客人和刚才乘车的那位客人可真像啊。”

“什么?我?”秋叶呆头呆脑地问。

“不是,是旁边的那位小姐。”

“她?”

“真的很像,是不是姐妹啊?”

博子摆手。“不不,不可能,我第一次来小樽。”

“啊,是吗。完全不认识,那就是偶然的相似了。”

司机说道,又通过反光镜看了博子好几眼。博子窘迫地苦笑,然后把视线转向窗外。突然,她大声说:

“啊,请停一下。”

出租车停在了一所学校门口。

“怎么了?”

“就是这所学校……”

两个人在那里下了车。

校门上写着“小樽市立色内中学”,从他的相册上看到的中学就是这里。

操场上没有一个人。

“现在这个时候是春假[1]吧?”

“是呀。”

接下来,两人在学校里探寻。这是他上的第一所中学。校舍结构和其他学校都差不多,两人按照对各自学校的印象,在这所学校里转来转去。

“被发现了要挨骂的。”

说着,两人潜到了校舍里面,教师办公室里似乎有人。两人蹑手蹑脚地从办公室前走过,博子寻找着他的教室。她清楚地记得相册上写着三年级二班。

三楼从里数第二间就是那间教室。两人走进教室。

“他就是在这里学习的。”

“学习?不过是在课本上乱涂乱画吧?”

“或许吧。”

博子回答得有点心不在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包围了她。

“他的座位在哪儿?”

说话时,博子正坐在教室靠窗的位子上。

“是这附近吗?”

博子环视了教室一圈,然后眺望着窗外。

“这是我不知道的地方,这种地方肯定还有很多。”“是啊。”

秋叶坐在中间的位子上。

“那同名同姓的女孩子,是他同年级的同学吗?”

“什么?”

“地方很小,说不定会有这种巧合。”

“……也是。”

秋叶突然双手一拍。

“是了,肯定是这样!”

“什么?”

“啊,这样所有的谜底都揭开了。”

“什么呀?”

“怎么?你不明白?”

“又是猜谜游戏?”

“不是,因为博子你傻乎乎的,所以我才替你想。”

“什么,我很傻吗?”

“傻瓜,你的傻就是事情的关键。”

“怎么回事?”

“相册。”

“相册?”

“那个地址是从相册中找到的吧?”

“嗯。”

“就是说,那女孩的地址也写在上面。”

“……”

“这么说来,那女孩不就和那家伙一样,都是这里的毕业生吗?”

“……”

“肯定因为名字一样,所以博子你无意中抄错了。”

如果两人一同毕业,她的地址肯定也在那本相册上。那么,的确会把那个地址误认为他的。

“是吗?”

“肯定没错。”

“这么说,全是我的错?”博子有点难过。

“就是这么回事。”

秋叶笑嘻嘻地走到黑板前,随手画了一幅小画,画的是两人合打一把伞。伞下写了两个藤井树的名字。

“不过,一个学校,同名同姓,有这种可能吗?”

“还是一男一女。”

“虽然很罕见,也不是没有可能。”

“是啊。”

“没准那女孩是藤井的初恋情人。”

“什么?”

刹那间,博子想起了什么。她想追溯,记忆却突然被打断,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们是怎么回事?”

一位值勤的老师站在门口。两人慌忙从对面的门逃了出去,接着跑到走廊,跑下楼梯,飞奔出学校。

秋叶在操场上边跑边说:

“我们大老远来小樽做什么啊?”

出了校门,那位开出租车的大叔正笑呵呵地等在那里。

从医院回来,我在信箱里发现了一封写给我的信。那封信没有邮戳也没有邮票,信封也没有糊上。而且,背面千真万确地写着渡边博子的名字。我立刻拆开了。

藤井树:

你好。

为了来见你,也为了来向你道歉,我来到了小樽。

现在的这封信是在你家门口写的。

我大吃一惊。心脏受到过度冲击,几乎崩溃。我不禁环顾四周,四处都看不到可疑的人影。

“阿树!”爷爷在院子里叫我,“你朋友来过。”

“什么样的人?”

“一个男的和……”

“男的?”

“不是,好像还有一个女的,一起来的。”

“什么样的女孩?”

“没看清楚。”

“……”

那女孩就是渡边博子吗?男人是同谋?难道“多人作案”之说果真是对的?

“刚才还在门口等呢,等得不耐烦才回去了吧。”

我去了二楼的房间,看完剩下的信。

我认识的藤井树好像不是你。

今天,我来到这里,一切才真相大白。

我说的藤井树是男的,是我以前的男朋友。

不久前,我无意中发现了他从前的地址。

我以为不会寄到,才写了信。就是你收到的第一封信。

接着读信时,我感觉这几个星期—也就是从收到第一封信起直到今天这段时间里—不由自主绷得紧紧的神经,不知不觉放松了。

给你添了麻烦,实在过意不去。

我并没有恶意。

我很想见你一面,却无法鼓起勇气。

我们只是文字之交。

请允许我谨用书信向你道别。

渡边博子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结果,我的“病人”之说,“主公”的“双重人格”之说,都不过是杞人忧天的奇思怪想罢了。

不过,引起她的误会、和我同名同姓的藤井树是什么样的人呢?想到这个问题的一刹那,一个少年的脸孔浮现出来,就是刚才在医院候诊室里突然想起的那个少年。他是我中学时代的同学。我知道的唯一一个和我同名同姓的人。同名同姓,而且还是男的。博子的信里这么写的。

不久前,我无意中发现了他从前的地址。

我以为不会寄到,才写了信。就是你收到的第一封信。

我的目光落在这句话上。在我的印象中,他应该在初三时转到别的学校去了。

“是指那家伙吗?”

然而,没有证据证明说的就是他。我把信插到信袋里。这么短的时间内,她一共来了六封信。信里是渡边博子对另一个藤井树的深切思念。

当然,我不可能知道,那两封笔迹不同的信是一个叫秋叶的人写的,就算知道了,也对这件事没什么影响。

仔细想来,渡边博子与另外一个同名同姓的男人,都和我没关系,我却被扯了进来,感冒久治不愈恐怕还是这个原因造成的吧。这么一想,只觉得自己有些蠢,却没觉得不可思议,心情也不是很糟糕。

秋叶画的双人伞的涂鸦,一直留在三年级二班的黑板上,直到春假结束。

[1]日本学校一年有三个假期,分别是春假、暑假和寒假。春假在每年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