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路总帅完颜宗翰下令撤兵。战事虽然暂时结束了,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金军元气未伤,而且得了大量的财宝,还认清了大宋的软弱可欺,随时都可能再度南下。到那个时候,恐怕太原城就不一定守得住了。此时的丁川因为战功积累,已经从一个小小的上军升到了昭武校尉,属于正六品上,相当于今天的团级干部。经历了一年来战场厮杀和苦守太原的嗜血鏖战,整天在刀枪里边出生入死,丁川也成长了很多。他因为战功卓越、作战英勇,很受上峰的赏识,被留在太原督防。
这天丁川正在城里演练部下,突然接到东京汴梁殿帅府的急诏,他很惊讶,赶等接了诏令,可是更奇怪了,这诏令里没说什么事,就说大帅特命昭武校尉丁川,速回东京听令,有重任委派,即刻出发不得耽搁。丁川一琢磨,如今的这位汴梁城殿帅跟我并不相熟啊!当年自己刚刚投军的时候,汴梁城殿帅是名将种师道,跟丁家颇有渊源,丁川也受了人家不少照顾。可现如今前线战事紧张,听说种帅早已经北调京冀河北制置使了,也在前线打仗抗金。不知如今何人做这汴梁殿帅之位。他私底下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如今坐镇汴梁城殿帅府的正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蹴鞠帅高俅。丁川可知道这个人,臭名昭著的六贼之一呀!丁川心里说:他调我干吗呀,现在前线战事紧要,已经有动向表明金兵近日又会大举南下。这个时候调我回东京,这不要命吗!
丁川实在不放心离开,可是军令如山,自己也不能不听,只能禀明上峰,副帅王勋亲自相送。丁川也没带亲兵,就自己一个人领了军令骑快马连夜赶往汴梁城,一路快马加鞭来到汴梁北门外五里地。丁川远远就看见前边儿站着一伙子人,为首一个人远远看见丁川,就迎上前来。
这人说:“哎!是丁校尉吗?丁校尉且请下马,我们是殿帅府的,特奉大帅之令在此恭候校尉!”
丁川勒马停蹄坐在马上一看,这伙子人足有十来号,穿着都是殿帅府的府兵,为首喊自己这个人看样子是个小头目。丁川就跳下马来冲这位拱手施礼。
丁川说:“在下正是丁川,不知这位总爷您贵姓啊?”
这人说:“不敢当您这贵字儿,丁校尉,小的是殿帅府的护卫副总领,我姓秦。”说着话就伸手从腰里边儿把腰牌拿出来,同时把诏令递给丁川。
秦副总领说:“校尉大人您过目。奉大帅所差在这儿恭候您多时了。大帅吩咐了,见到您直接把您请到府中有要事相商。请您上轿吧!”
秦副总领说着话伸手往后一指。
丁川一看,他身后有一乘四人抬的小轿,旁边四个轿夫,冲着丁川恭恭敬敬作了个揖。丁川认得他这个腰牌是殿帅府的腰牌不假,自己当初见过。再看这诏令写得跟这位说的一样,让丁川坐轿进东京来殿帅府报到。
丁川说:“哦,秦总领。既然如此,丁某多谢大帅恩典。只是丁某人一介武夫,骑惯了马了,坐轿我看就免了吧!我随你们即刻去见大帅就是。”
丁川冲着秦副总领一拱手,说着话转身要上马。就看这姓秦的一伸手,把丁川那马缰绳拉住了。
秦副总领说:“丁校尉,您可别为难小的,大帅的吩咐,我们就是照办。您放心,兄弟们帮您把马照顾好,您只管上轿。咱可别误了大帅的大事!来请丁校尉上轿!”
丁川一看既然人家都说了,也别非得骑马了,就把缰绳交给这人,自个儿钻到轿子里去了。外边喊了一声:“校尉大人,您坐稳了。起轿!”丁川坐在轿子里边儿让这帮人抬着,心里奇怪,这位殿帅高俅这么急找我,到底什么事啊?我虽然没跟他打过交道,可听说这人名声不怎么样,只能见机行事了。他坐在轿子里掀轿帘往外看时,轿子已经进汴梁城了。
轿夫走得还挺快,不一会儿的工夫丁川就觉得轿子落地了。外边儿喊了一声:“到地方了,丁校尉,大帅有请!”丁川探身出来一看可傻了。怎么这轿子把自个儿抬这儿来了?他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大屋子里,好像是衙门的大堂。这堂上还挂着块儿匾,上面写四个大字“明镜高悬”,大堂四周关门闭户,每个角落都站着人,站了足有几十名差役,一个个儿全都弓上弦、刀出鞘,横眉怒目瞧着自个儿。再看那姓秦的殿帅府副总领,也站在人群当中,手里边拿着一口朴刀。大堂上坐着一位官员,一看丁川下轿了,这官员一拍桌子就站起来了。
官员说:“来人可是丁川?”
丁川一瞧这个人有点眼熟,可想不起是谁来了。再一瞧这个阵势,他可有点儿发蒙。这怎么回事?
丁川说:“这位官长,在下正是丁川。不知大人您是何人啊?我奉殿帅之命回京,怎么把我带到此地啊?我说秦总领,这是怎么回事啊?”
那姓秦的根本没理丁川,反倒是堂上穿官服的这位大人袍袖一挥,打断了丁川的话。
官员说:“好大胆的丁川!身犯大罪还敢与本府如此说话!来呀,给我绑了!”
两旁差人如狼似虎往上一闯就要绑丁川,眼瞅着这铁锁链子奔丁川脖子就套过来了。丁川双膀一晃,离得最近的这两人突然平着就飞出去了。这招有个名字叫“卧虎翻”!他可没使劲儿,因为他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不想伤人命。
丁川说:“慢着!到底怎么回事?”
就看这当官的指着丁川,有点气急败坏了。官员说:“罪犯丁川,见了本府居然不伏法认罪,还敢伤人!在这开封府大堂之上,也能凌辱行凶!本官乃开封府府尹蔡少!奉命捉拿你这杀人埋尸的恶贼!”
丁川没听明白是怎么回事,杀人埋尸是说我吗?可一听蔡少这个名字,他想起来了,这个人姓蔡叫蔡少,当初是汴梁城的一个官员,大哥丁天还在的时候跟这个人有过一面之识。当时丁川正好也在,记得他好像还是少府监的一个主顾,跟自个儿家开的一些买卖有些往来,经常采办什么东西,要去送礼走门子。没想到现在这个人,已经成了东京汴梁开封府的府尹了。丁川知道他的出身,这蔡少在大宋官场没什么根基,但这个人有心眼儿。就因为他姓蔡,借着这个姓拼命攀交当朝太师蔡京父子,非说自己跟蔡太师同族,恨不得给人家当干孙子,抱粗腿捧臭脚,迎风接屁,溜须拍马,这么一步一步往上爬,居然当上开封府的府尹了。丁川自个儿顶看不起这类人,所以跟这蔡少并没有什么交往。
丁川说:“慢着,蔡大人,我丁川堂堂军中校尉,征战边关,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九死一生,并没有做过半分对不起朝廷的事。何况我是有品级的武官,要治罪也得叫大理寺拿问,开封府是掌管城内公案的,跟我可八竿子打不着,这里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蔡少说:“丁川,是不是有误会咱们堂上说。可你今天要拒捕殴差,本官就能治你的罪!你乖乖服绑,本官我也是上指下派,先给你带上朝廷的王法,有什么委屈咱们大堂上说。你别为难我!”
丁川心想:今天靠我这身武艺,这帮人别看人多,可拦不住我!但这里边儿一定有什么误会,我问心无愧你们能把我怎么样啊?于是冲蔡少一拱手,并没有继续反抗。
丁川说:“蔡大人,丁川我为国尽忠,天日可表,我不知道这里边到底有什么事。但你既然要拿我,我也不反抗,咱们等到了堂上自有分晓。来吧!”
蔡少一听这才算松了一口气,真打起来他心里也没底。他知道丁川当初在汴梁大名鼎鼎号称“九枝梅”,听说一个人打几十个没问题。幸亏自己跟殿帅府一起商量了一个主意,在城外就把他的马跟兵器给下了,弄轿子直接给抬开封府大堂上来了。关门闭户打算来个瓮中捉鳖,但能不能捉得住他心里可没底。现在一看丁川自己服绑了,他心里高兴:只要把你捆起来,就好办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丁川这是遭了什么人的陷害了?这事还得从一年多以前说起。当初丁川从军之前家里边出了那件大事,有一个狐狸精和一个癞蛤蟆精为了那个古瓶化身成云氏父女祸害丁宅,害死大爷丁天和几位夫人,还有老管家丁福。最后丁川在黄教教主的帮助下斩杀妖狐和癞蛤蟆精,把这俩妖精都给撕成零碎了。后来处理后事,这些碎尸丁川也没在意,就让家里人在后院挖了个坑给埋起来了。他可没想到,这件事后来引出来无穷的祸患。当初跟这个妖怪碎肉一起埋的还有一个女子的人头。那妖狐说是那癞蛤蟆精给她出的主意,害死一个女人,把人头切下来,让狐狸变成这女子,在街头演这出卖身葬母的苦情戏。这狐狸道行不深,所以得借别人的人头才能化为人形。化为人形的时候,相貌就跟她头上的女子人头一样。这人头之中脑髓早就没了,只有头骨外边撑着一层皮肉。黄教教主除这狐狸的时候跟丁川说过这事,丁川当时也没多想,就把那人头跟着都一块儿埋了。
这女人头正是汴梁城中枢密使王大人的小女儿,一夜之间莫名其妙让人给杀了,人头被割下来没有了。这案子当时轰动了汴梁城。王大人是皇上的老丈人,势力太大了,家里边出了这样的事简直疯了,把汴梁掘地三尺也要找这凶手。可这么些年,动用了不知多少人力、物力、财力,把大宋国差点掀了一个底儿朝天,居然一直就没找着凶手跟人头。这案子真就成了无头的悬案了,因为谁也不知道这是妖怪干的。
后来丁川决定入伍从军,托丁冒儿把家宅变卖了。怎么那么巧,买他们家宅院的是枢密使府上的一个虞候,本来花钱买丁家这么大一宅子很高兴。结果买了之后可要了命了,这家里边天天闹鬼,经常能看见院子里边有一个无头女鬼,在这花园里边转,半夜三更哭着喊着非要找自个儿的脑袋。这可把这家子人给吓坏了。这个虞候找了几个和尚道士驱鬼,结果有个道士跟他说:“你们家这院里不干净,估计有人在你这院子里边儿埋过人头,而且这个脑袋就是这死鬼的,所以这冤魂半夜总上你们家找自己的脑袋。”
一听毛病出在院子里,这虞候可害怕了,找了家丁拿铲子一寸一寸地挖院子。等挖到花园,果然挖出一个人头来,一家子人全吓坏了。因为这个虞候就在枢密使府上当差,看过当初死的那位王小姐,他一看这脑袋虽然烂得已经认不出是谁来了,可大概能看出来这是个女人头,又一琢磨自己府里边半夜看见的那无头女鬼的身形跟服饰,怎么看怎么像王大人家里那被切了脑袋的二小姐。当年王家二小姐被杀,人头的下落一直不明,会不会是这个呀!
虞候可不敢隐瞒,把这事如实禀告给枢密使王大人了。枢密使大人一听,当时就派仵作来验,结果验出来这个人头正是王二小姐的人头。枢密使王大人一看查实了,可就认定了这宅院的前任主人就是杀死自己女儿的歹徒。
枢密使问:“这宅子之前是谁家的?”
这可太好查了,谁不知道这当初是丁府啊!
虞候说:“他们家当初出了一场事,卖了宅子散了家财,现在已经没人了。听说他们家那二员外丁川从了军了。”
枢密使说:“甭问啊!就是这丁川干的,他就是当年行凶杀我闺女那歹人!查!查他在哪儿!查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他给我抠出来!”
结果一查,丁川现在在太原,而且手握重兵,轻易可动不了。枢密使报仇心切,心说:甭管你在哪儿,只要在大宋境内,我非杀你不可!于是花了不少银子上下打点,跟殿帅府高俅合谋把丁川诓回了东京,又给开封府蔡少塞了不少银子,非要除了丁川给自己的女儿报仇雪恨!这就是前因了。
可丁川并不知道这些事,他被上了绑绳就监押在开封府的大牢。这一关起来丁川可受了罪了。一天一宿水米未进,也没人理他。第二天被拿到开封府堂上,蔡少先给他读了殿帅府的公文,一听公文丁川就傻了。公文里宣布革除丁川的军职,移交开封府严查其所犯的种种罪行,必须从重发落。蔡少一拍惊堂木,“啪”的一声,道:“大胆丁川!还不把你杀人藏尸种种的罪行全都如实招来!”两旁差役“咚咚咚”一边敲水火无情棍一边喊:“威—— 武—— ”丁川不知道说什么,就昂首挺胸,立而不跪,丁川无罪,冤枉啊!
蔡少可不管那些,他拿了枢密使的重贿,就要问你一个真招实供。
蔡少说:“大胆!有道是人是木雕不打不招,人是苦虫不打不成。丁川,本府倒是瞧瞧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板子硬!”说着他伸手从签筒子里边儿抽出一支火签,往地下一扔,大刑伺候!两旁衙役不由分说地把丁川按在地上,板子打夹棍夹,连上数道大刑。直把丁川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丁川说:“冤枉啊!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事,你打死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到底犯什么罪了?”
蔡少把王枢密使府里递过来的这状子往丁川面前一扔。
蔡少说:“大胆刁民,还敢喊冤啊?你当年杀死王家小姐,把人头藏在自己家花园当中,本想毁尸灭迹,哪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还是露出了马脚。如今人赃并获,你还有何话说!”
丁川看完这状子才明白这一切,原来是这事啊,可根本也不是这么回事啊!他就跟蔡少详细说了当年的经过。
丁川说:“蔡大人,我冤死了!根本不是你说的那么回事!我府中这个人头,我完全不知晓啊!我丁家遭逢惨祸,汴梁城人尽皆知!我大哥和几位嫂嫂,还有老管家皆被妖物所害!那个妖狐顶着人头,变成街边卖身葬母的女子,骗了我大哥。我们丁家是受害者呀!那个女子是妖怪所害,与我丁川没有任何关系!”
蔡少说:“贼子,一派胡言!想假借怪力乱神之事推脱自己的罪过。本官我是圣人门徒,如何能信你一派胡言!给我打!”
丁川说:“慢着!蔡大人!丁某有人证,可证明我所言句句属实!”
蔡少说:“你有什么人证啊?”
丁川说:“当年我府中家丁人人皆知此事!”
蔡少说:“呸!恶贼丁川,你还敢狡辩?你府中之人的言语如何能够算数,而且本官派人查访过,你府中上下人等一个不剩,全都逃了一个干干净净!要不是心里有鬼,何至于要作鸟兽散啊?你府中之人本来就跟你沆瀣一气,本官没把他们一同捉来问罪,你倒说起他们来了!”
丁川说:“蔡大人,我家中众人并非是畏罪潜逃,那是因为我自己前去投军,我兄长、嫂嫂皆已身亡。汴梁再也没有丁某留恋记挂之人,故此变卖祖宅,把所有财物分给家人,让他们各自回家。”
蔡少说:“好嘴硬的丁川!这些言语本府一概不信!你还有何人证物证?”
丁川说:“对了!蔡大人!还有人可以替我做证!”
蔡少说:“什么人?”
丁川说:“黄教教主黄珏,可以为丁某做证!当日教主助我铲除妖邪,这些事情前因后果他都知晓!请蔡大人把教主请来,一问便知!”
哪知道蔡少听了这句话仰头大笑,说:“哈哈哈!丁川!好大胆的逆贼!你不说那黄教教主,本府还不知道呢!你居然勾结逆贼,想要造反!那黄教蛊惑人心,妖言惑众,圣上龙颜大怒,早就已经宣布为邪教,被汴梁的重兵清剿干净了。那个邪教教主黄疯子本人,也已经在云阳市口枭首示众!你这凶徒居然还与乱党有勾结,二罪并问,绝不容赦!还不招出杀人盗首之罪!更待何时?”
丁川一听这句话,真好像掰开了八瓣头盖骨,一桶冰水浇下来。唯一能够洗清自己冤枉的人,居然被朝廷认定为邪教的教主,已经斩首了!丁川怨气冲天,就觉着胸中一口热血直往头上涌。
丁川说:“呸!狗官!想我丁川在疆场之上出生入死,血战金兵,守卫太原城!居然被你如此冤枉!蔡少!你休想从我嘴里问出实招!要杀便杀!我丁川从未作奸犯科,七尺男儿岂能让贪官污吏如此羞辱!”
蔡少说:“好嘴硬的丁川!给我大刑伺候!”
这回上的大刑太损了,底下有衙役搬上来一桶沥青,就是下雨补漏房子臭油,旁边抱上来一块破毛毡。这种酷刑叫作“披麻问剥皮烤”。太缺德了,毫无人性!把犯人上身衣服扒光了,脱成光膀子,把这沥青刷在人后背上,拿这破毛毡子往沥青上贴。全都贴牢了就留一个角,四个人摁住犯人,有一个掌刑的揪住这个角,一说“动刑”,掌刑的使劲一撕这角,能把后背这皮活活给撕下来,太惨无人道了!
后来在风波亭大理寺审岳飞,也上过这刑法。今天蔡少用“披麻问剥皮烤”这种灭绝人性的酷刑拷打丁川,直把丁川折磨得死去活来!丁川最后一想:算了,我如果抵死不招,也不过多受几番折磨,没想到我丁川没死在千军万马战场之中,最后竟然蒙冤而死!看来这次是脱不开身了。罢罢罢!我认罪就是!丁川万念俱灰这才画押,认罪之后被收监入狱。
这丁川不是英雄好汉吗?怎么最后也屈打成招了呀,应该宁死不屈呀!可是丁川当时是什么状态什么心情,真得说是万念俱灰,一点盼头都没有了。殿帅府、枢密使府还有开封府三个衙门合起伙儿来坐实了杀人藏尸的罪名,给他做证的人却一个也找不着了。连黄珏黄教主都被扣上邪教的帽子枭首示众。大哥也死了,家宅也卖了,什么都没有了。本来就想着把这身能耐全用在战场之上,守卫疆土、捍卫国家,结果被从战场上骗回来,遭受这样不公的对待。丁川已经心如死灰,只能把眼一闭,爱咋的咋的吧!
别看丁川长这么大,经历挺丰富,可没进过监狱。这监牢里真是腥臊恶臭,这些犯人黥面垢首这份儿脏就甭说了,灯光昏暗也睁不开眼。丁二爷长叹了一声:唉!没想到啊,我活了二十多锦衣玉食也享受过,刀光剑影也经历过。最后混到这里头来了!
这时候过来一牢头,这牢头姓霍,大伙儿借他这姓送他一美号叫“活烙铁”,听这名字就知道这位是什么人了。一看丁川满身是伤,还砸了大镣,这肯定是个重犯。
活烙铁说:“哟呵!来了?”
丁川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一抬头身上的铁镣“哗啦哗啦”直响。活烙铁一看:这小子挺横啊,还拿眼斜我。
活烙铁说:“我说,您什么事?”
丁川说:“人命。”
活烙铁说:“嚯!杀人?好样的,我也甭问杀的谁了,撂了没有啊?”
丁川明白这是黑话,撂了没有就是问他招供了没有。
丁川说:“招啊,不招行吗?没看我这一身伤吗?这都是拜你们大人所赐!”
活烙铁说:“哎,小子,我跟你说了好话,你可别不识抬举。大人那儿怎么回事我不管,到了这儿就得听我的!我有两句好话跟你说,你给我听清楚了!大堂不种高粱,二堂不种黑豆,到了这儿有我们这儿的规矩。您在这儿舒服极了,想干吗干吗,想吃什么吃什么。可有一节,羊毛出在羊身上,钱得您自个儿花。提俩朋友吧!”
什么叫“提俩朋友”?说是“提俩朋友”,实际上是让你告诉他们拿钱的地方,光提朋友没用,提名道姓说我认识谁谁谁,跟谁谁谁多铁瓷,在这里边不好使。得说你跟哪个商号有交情能支出钱来,他们派人去要出钱来,这能对你好点。要是没朋友,你家在哪儿找谁,你说了也行,他派人去跟你家里人联系要钱,是这么个意思。别看丁川不太清楚他们这里边怎么回事,但他也久在军中,多少对这些情况有所耳闻。他心里一想:丁二爷今天落到这步田地,只能说是命里该着,修桥补路双瞎眼。我大哥那么好的人都没得长寿,我这也不算什么。提什么朋友,不就是想借着我坑别人吗?
丁川说:“我没朋友。”
活烙铁说:“嚯!你哪儿的人?”
丁川说:“太原人。”
其实丁川是汴梁城人,但是他不愿意说,就说自己太原人,因为他驻守太原。
活烙铁说:“家里是干什么的呀?”
丁川说:“要饭的。”
活烙铁一听这句话,火儿腾就撞脑门子了:“什么玩意儿?要饭的都敢出来摊人命?你一要饭的,山西人,怎么跑到我们河南来杀人啊?你这不吃饱了撑着吗?”
丁川说:“我要吃饱了还杀什么人?饿得没饭才杀人的,杀人吃肉啊!”丁川是越说越浑,怎么狠怎么说。
活烙铁说:“小子,别说那没用的,最后问你一遍,说句痛快话儿,有辙没有啊?”
丁川把牙一咬心一横,翻眼皮一瞧这活烙铁,说:“没辙!这么跟你说吧,我也知道点你们的规矩,上这里边来啊,要没钱,可不大好受。这样吧,有什么主意您想去吧!”
活烙铁说:“哎呀!哥儿几个,今儿可来了吃生米的了。太原城要饭的跑我们汴梁来杀人来了,你可了不起啊!我们打哪儿开始呢?先吊上!”
丁川一琢磨吊上这恐怕不大好受,本来就是一身伤。大堂受的这些酷刑,皮开肉绽浑身都是血,好在他功底在这儿。要是换了一般人不死也就比死多口气儿了。可身上挂着三大件,这要吊上得什么滋味。他哪知道监狱里头不是说五花大绑把你给吊起来控制住就完了。在这屋子犄角里有个三尺多高的尿桶。把丁川领到尿桶跟前,房梁上钉着一个铁环子,把脖子上的大夹板大锁链子打开,脖锁扽下来,手铐脚镣这两件刑具中间是拿铁链子穿着的,三大件连在一块儿。把链子摘下来,手铐脚镣可不动。链子分上下两根儿,上边挂那环子上,下边挂这尿桶上。这距离掌握得太高了,两头儿一吊姿势就是大哈腰,脸被锁链子扽着正贴这尿桶上。下下不去,有上边那根铁链子管着,上上不来,有底下那铁链子管着。而且不是说这尿桶搁那儿就完了,牢里边连看守带犯人要尿尿都得上这里来,你就得接着这尿。
从牢头开始,所有的犯人都得往这儿走。活烙铁把丁川往这儿一吊,吩咐手底下人:“沏水!”丁川一听没明白什么意思,怎么还沏水呢?“沏茶,拿这大碗给这帮犯人喝!每人五大碗!”眼瞅着每个人都喝下去,谁不喝完谁跟丁川一块儿吊着。丁川把眼一闭,心想:爱怎么怎么吧!他哪受过这种委屈,一会儿工夫尿就溅得脸上身上全是了。好在他有功夫,就自己沉心静气,运功调息,心想:我这儿跟你耗上了!
牢头活烙铁一会儿过来瞧一眼,一会儿过来瞧一眼。一看丁川吊一个时辰了连个哼哼都没有。这一身的伤跟不是他身上的似的,就骑马蹲裆地往这儿一耗。
活烙铁说:“可以啊!”
狱卒说:“牢头,这看样子有功夫!”
活烙铁一听有功夫,眼珠就是一转,说:“好!给换一样!”
狱卒们稀里哗啦把丁川身上的铁链子全给拆下来了。丁川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们又想出什么坏主意。
活烙铁说:“上鞭床!”
“上鞭床”是什么意思?这张床是大通铺,要是睡瘦子最多能睡十个人,但是可就都挤在一起谁也动不了了。但是现在这张床上睡着十八个人。牢里睡觉的这手活儿叫“刹车”。囚犯一个一个头跟脚错着躺,一个脑袋冲这边一个脑袋冲那边,交错着躺。全都躺好了再往里塞人就塞不下去了。但是这狱卒有主意,他拿脚蹬住了墙,用屁股顶住犯人的脑袋,使劲儿一蹬就让出一块儿地方来,后边有俩狱卒,把外边这俩犯人抬起来往里一塞,上边的狱卒往下一搬,有两条木杠子往下一压。这条木杠子压着这人脖子这人的脚,那边儿的木杠子压着那位的脖子那位的脚,两头一压,最后环对环用大铁索一挂,晚上就这么睡觉,到天亮开锁。
这一宿躺在床上气都喘不过来,拉尿都在这床上,动都动不了,就别说起来了,这罪可受大了。狱卒把丁川抬这床跟前了,大锁打开木头卸下来。上来俩狱卒用屁股顶好了,拿脚一蹬一使劲儿,还真让出一块儿地方来。鞭床睡的十几个犯人直哼哼,喊都喊不出来了,比死都难受。活烙铁一努嘴,下边几个人一抬丁川,顺缝儿往床里边一塞!
当差的往下这么一翻,丁川腾一下又出来了,实在塞不进去了。可就是这一下,丁川就觉得后背火辣辣的痛入骨髓。之前受的大刑,后背又是沥青又是伤口,这一下往鞭床上一蹭,疼得他脑筋都绷起来了。但是他没喊,脚底下稍微一用力,顺着床上往外一弹就掉下来了。他身上还带着铁链子,这一下连身子带铁镣正砸在床下一个狱卒身上,这小子“哎哟”一声,一下就坐地上了。
活烙铁一看吓一跳,嚯!还真有功夫,今儿我不信了,治不了你!他一挽袖子,一伸手从墙上把皮鞭子抄起来了,迈步就要过来。哪知道丁川腰里边一鼓劲儿,一翻身扑棱就站起来了。连铐带镣在手里这么一攥,往地上一站。看丁川这一瞪眼,活烙铁还真没敢过来。
活烙铁说:“哟呵!怎么着您?你要干什么呀?”
丁川说:“您过来,我服了!我有朋友,实方才我忘了,刚进来一害怕我忘了说了。您过来,我提俩朋友。我解解这难!”
活烙铁一听这是句话,回身把鞭子挂回墙上,拿眼神瞟了一眼身后的几个狱卒。活烙铁说:“怎么样?行了吧?治得了他,有朋友就行!没别的,实话实说,哈哈哈,爷们儿就为这个。”活烙铁晃晃悠悠往前走,丁川脚底下蹚着铁镣三步走到他近前,活烙铁就把耳朵凑过来了。活烙铁说:“爷们儿,我听听你这朋友。”
丁川说:“您过来,附耳上来我跟您说。”
“啪”的一声,丁川一抬自己手腕子,用手里的铁镣照着活烙脑袋就砸下去了。这么近活烙铁哪儿还躲得开,吭都没吭,活烙铁的死尸就倒在这儿了。这些狱卒一看可吓坏了。这是要炸狱!这些人有拿刀的,有拿鞭子的,有拿铁齿的,乱作一团。丁川舌尖一顶上牙膛叫丹田一股混元气,两膀一晃,脚底下一踹,在牢里边就把镣铐踹开了。
丁川四肢一挣开,当差的就倒了霉了。根本不是丁川的对手,跑都跑不了!再看床上这十八位也全起来了,搬胳膊搂大腿把当差的狱卒全撂平了。丁川倒是没下死手,也算这帮人走运,可刚才凡是动手送他上鞭床的全让他给撂趴下了,但是都没死。
犯人们喊:“大爷!大爷!别打!别打!千万别给打死,都塞这床上!”
这一下可真炸了狱了,但是一会儿的工夫,外边就得到消息了,来了好几百军兵把监狱就包围了。想跑可是跑不了了,丁川也没想跑,打死这活烙铁就是为出一口恶气,他也知道自己这次有死无活。但丁川也没想多伤人命,踢开了铁镣,迎着冲进来的兵。
丁川说:“爷爷我要是想走,你们谁也拦不住,不信你们就试试。我杀了这个牢头是因为他欺人太甚,罪有应得!勒索犯人、中饱私囊他已经犯了王法,爷爷我替你们这浑蛋府尹收拾了他!你们甭害怕,我不走。”说完往自己这牢里一坐,闭目不语。但是这事可闹大了。
蔡少知道信儿之后,连夜写折子往上递,述说丁川的几行大罪:依开封府戒律,罪人丁川夜入枢密使府意图不轨,王小姐奋起反抗,丁川逼奸不成行凶杀人,而且勾结邪教蓄意谋反。杀死牢头罪加一等!最后判了丁川一个斩立决株九族,按律当于市曹碎剐。宋代最高的刑法就是剐罪了。常言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剐就是一刀一刀把罪犯割零碎了,也有割一刀撒一些粗盐粒子来增加犯人痛苦的,总之是极其残忍。丁川也没有任何亲属,所以最后这些罪都落在他一个人身上了。一般来说杀人都是秋后问斩,唯独丁川这次是斩立决,立即执行!
等到行刑那天清晨,开封府尹蔡少转屏风入座,从头上到脚下都换好一身新衣服,还披着一个红斗篷,带着一黑煞镜。这是过去的规矩,这镜子是黑色的,把这铜镜面用墨涂黑了说是能辟邪,穿这红斗篷也是为了辟邪。蔡少坐在公案桌的后边儿,拿过签子往下一扔,吩咐一声:“带死刑犯丁川!”差人们接过飞签,赶奔狱中提犯人。来到这儿一看,丁二爷正在死囚牢里边坐着呢。差人把丁川搭出来,架起来就往外走。
牢门口放了一个桌子,桌子上放了一碗米饭,米饭里边插着一双筷子,旁边插着一块方肉,还有酒。把犯人拉过来按住了,让他吃让他喝。可别小看这点肉这点酒这碗米饭,按规矩国库得拨银五十两。这是太祖赵匡胤定的规矩,说人都死了,黄泉路上要做一个饱死鬼。最开始的时候是摆上一桌宴席,可有几个人临死能吃得下去的,没有那么心大的!到后来改成八大碗、六大碗、四大碗,一碗烩菜,直到最后减成这一碗糙米饭,一壶水酒,一块方肉,就单纯变成一个仪式了。
盛这碗糙米饭的碗必须是破边儿,筷子得直着插在碗里,就像是一个香炉。所以民间有个说法,家里边儿有小孩子吃饭不懂事的拿筷子立在碗里,老人看见了就不高兴,因为只有死人吃饭的筷子才是这样的,代表给死人插香。还有平时吃饭喝茶的时候,碗边也不许有破的,给死人用的碗边才是破的。这些都是从这儿流传下来的说法。
差人端过这碗饭,拿筷子在犯人嘴边一扒拉,这就代表你吃过了,一转身“啪”就把这碗给摔了。又拿过来这块肉,半斤左右四四方方一块肉,切下来坐锅烧水,水一开肉扔下去一泛白就捞上来,用筷子一插,往犯人嘴边儿一抹,代表你吃了,“啪”一扔就喂了狗了。最后把这壶拿过来喂你酒,喂酒的时候也有规矩,差役得侧身站着,反把儿拿这酒壶给你喂酒。因为有的死刑犯到喂酒这个程序就已经疯了,他不管谁在旁边儿,拿脑袋就撞拿牙就咬,撒泼打滚,反把儿拿着壶,直接就能拍他。这三样程序走完了之后,再把丁川五花大绑、披红挂彩,用糨糊刷了头发,这是防止罪犯头发散乱遮住了脸,监斩官无法验明正身。差人接着架起人犯来就押赴市曹。二排兵在外围保护,押着丁川就来到法场了。
到了法场一看,真是观者如墙,这消息早就传出来了,汴梁城男女老幼都知道了,要杀丁川丁二爷!那场面真得说是举城相送,呼声震地!那些往日相识的还有受过丁家恩惠的全都来送丁川一程。大伙儿都说丁二爷是好人,救过我们汴梁城半城老百姓的命,而且血战太原城,为保大宋江山立下多大功劳!杀他简直是没有王法了!全城痛哭!
等到午时三刻,监斩官扔下令牌,“砰砰”两声梆子响,一道碎锣嗡鸣。行刑的刽子手就唱起扼杀咒来了。丁川被绑在法台之上,看着下边人山人海,围着的这么些人都哭着喊着叫自个儿的名字。这会儿他也听不清楚,脑子里一片空白,突然就想起当初酒楼之上那个算卦的赵半仙来了,丁川心里一阵苦笑,这个人是高人啊!当初就是他说我天生煞骨,不得善终,没想到一语成谶。刽子手抄起家伙就要动手剐丁川,突然间就见汴梁城上空乌云密布,一瞬间天就黑了,闹猪八戒了。
紧接着“呜呜呜”风就起来了,眨眼之间天地变色飞沙走石,天黑了下来。法场上围观的老百姓一片大乱。突然间就看见法场外边冲进来好几百名大汉,手拿刀枪一下子就把守法场的这些官兵冲散了。几个人冲上法台,砍了刽子手,抢了丁川就走。丁川本来把眼都闭上了,忽然间就觉得一阵大风,刮得自己打了个冷战,小石头子儿打在脸上生疼,紧接着就听下边连吵带喊:“了不得了!劫法场了!”
丁川睁眼一看,过来好几个人抬自己。最头里一位不是别人,正是黄教教主黄疯子黄珏!丁川心说:哎?他不是死了吗?蔡少说他已经被枭首示众了。
丁川说:“哎呀!教主是人是鬼?”
这黄疯子闻言哈哈大笑,说:“贤侄,好胆量!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了,还有心思说笑,我当然是人了!那被官府砍了的呀,不过是我用法术变的一根木桩子。我闻贤侄有难,特率众人前来相救!跟我走!”
正在这会儿,忽然间街上一阵大乱。有的老百姓一边跑一边喊:“了不得了!金兵围城了!金兵打过来了!快跑!”
金兵再次南下了,东路统帅完颜宗孟带兵连破莲荷、大名、开得、怀州,兵临东京汴梁城下。守城的宋军大乱,忙于应付金兵,这时候可管不了这些劫法场的乱贼了。这帮人在黄珏的带领下抢出城门,抬着丁川跟着逃亡的人群就没命地跑,远远地逃到了一处僻静的山坡上,这才把丁川放下来。黄珏解开丁川身上的绑绳,后边人递上水葫芦给丁川喝了几口水。丁川稳住心神再回望汴梁,整个汴梁城已经尽被金兵合围。黄珏也只能叹气了。
黄珏说:“唉!这次金人南下的速度好快!大宋毫无准备,看来宋氏确是气数已尽了!”
这一天正是靖康元年二月初一。经历了这场变故,丁川心灰意懒,请求黄教主带自个儿去瓶中仙境隐居,再也不想理世间这些俗物了。黄疯子点了点头,从怀里边取出那只古瓶,念动咒语带丁川进入瓶中仙境。丁川一看太好了,这片瓶中仙境,真仿佛世外桃源一般啊!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宁静祥和。黄珏还给丁川引见了一位故人,正是当初丁川跟大哥丁天在黄河幻布当中所见海市蜃楼里的那位蓝衣仙子。
黄疯子说:“她呀,是位千年修炼的花妖,也是个苦命之人,有一条妖龙非要强娶她为妻。她逃到我这儿求救,我就让她先进到这仙瓶之中避难。她早你一年就住在此处了。从此之后啊,你们就是邻居了。”说完,黄珏看着远方好像若有所思。
黄珏说:“哼!那条妖龙其实也是我的死敌,早晚要跟他有个了断!”
黄珏请花仙照料丁川,自己却不肯留在瓶中,还要继续在世上救民于水火。他辞别丁川跟那位蓝衣仙子,出了宝瓶带了教众南下继续扶危济困。
这一天,黄珏途经洞庭湖,白日里忽然一片漆黑,天空当中有一颗流星坠落。眼瞅着就要砸在岳阳城中。如果这颗流星真要落下来,那满城百姓可就无人能活了。万分紧急之下,黄珏急中生智,把这宝瓶扔在空中。他胯下那头青驴本也是一头老龙所化,他骑着老龙飞到空中,施展出扭转乾坤的仙术,把天坠流星引入了瓶中世界,而这仙瓶也就刚好落在了洞庭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