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位黄教教主的来历,那可真不是一般人。这位黄教教主本身就姓黄,姓黄名珏,字玄玉。这黄珏在江湖上可是大大的有名。江湖人送他一外号,叫“黄疯子”。叫他黄疯子并不是因为他精神上有什么问题,相反这个人满腹经纶,才学很好,可是脾气秉性非常特别,生性狂放不羁,最好醇酒美人,还是个风流之辈。黄珏的家里边当时也是家财万贯,富甲一方。但是他无心功名,不愿意走仕途,他最爱三样事物—— 喝酒、跳舞、美女。
黄珏的舞跳得特别好,身体轻灵,舞技出众,最擅长跳那种快如疾风的舞蹈。但在北宋时期,士大夫阶层最受重视,跳舞可不是什么露脸的事。你说你一个年轻人,家境又好,学问也不错,可不出仕做官,却偏偏喜欢跳舞,这用现在话说就是不被主流价值观认可。更何况他还爱喝酒,有事没事喜欢跟美女厮混。所以最后落了一个“黄疯子”的称号。他自个儿却满不在乎,没事就在家喝酒舞剑,也算是自得其乐。
这黄珏不光跳舞跳得好,练武练得也相当不错。尤其是剑术,得过不少名家的指点。他还特别喜欢搜集各类古代的名剑。他家里边也有钱,各式各样的宝剑,也搜罗了不少,在家里边弄了一个古剑陈列室,把这些名贵宝剑全都摆上,每天喝完酒便弹剑而歌。这日子过得挺潇洒。
有这么一年,这黄珏出门上苏州玩。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自古水软风清,更是鱼米之乡,美食、美景、美人,格外吸引人。黄珏来到苏州虎丘山下,住在一座大客栈里,客栈的名字叫“西环客栈”。他打算在这儿住上一晚上,明天一早上虎丘山去游玩。这客栈的伙计招待得很殷勤。
黄珏说:“有没有清静所在啊?”
店伙计说:“有啊!东花院有三间上房,客官您这边来。”
黄珏一伸手,打怀里掏出五十两银子来交给店伙计,这叫押柜。跟现在住酒店一样,得先交押金,之后所有的吃喝消费,都从这钱里边扣,押的钱要是不够了还得续押金。那不交行不行呢?不交也行,可三天两头店家跟你催这店饭钱,也很麻烦。黄珏掏出五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往这儿一搁,这伙计一看眼就亮了。寻思着这位这么阔气,伸手就是五十两,趁捞啊!赶紧赔着笑脸儿聊着天儿,就把黄珏引到三间上房,打洗脸水漱口水,沏茶倒水端点心,伺候得很用心。
黄珏说:“伙计,不错!很周到啊!”
店伙计说:“您瞧客官,您是客爷我是店伙计,我伺候您那不是应该的?”
黄珏说:“伙计贵姓啊?”
店伙计说:“哟!不敢担您这贵字,贱姓马。您叫我马小千就行,我们掌柜的跟我是本家,也姓马。论着还是我远房的大爷!”
黄珏说:“哦,你们还沾亲戚?”
马小千说:“跟您说,我们这西环客栈,在咱们虎丘,那可是老字号啦!开了有三辈儿半了!”
黄珏说:“怎么叫三辈儿半啊?”
马小千说:“到我马大爷那儿,整三辈儿,祖传,打他爷爷就开这店。到了我这辈儿啊,还没往下传呢,这算半辈儿。”
黄珏说:“哦,说得挺明白。”
马小千说:“您瞧,爷您来我们虎丘,是打算上山转转哪?”
黄珏说:“是啊,虎丘山的大名我是早有耳闻。明儿我打算上山好好儿看看景致。你们这地方都有什么值得看的?你给我介绍介绍。”
店伙计马小千一听这话,笑了。马小千说:“我说客爷,要我说呀,我们虎丘这景致啊,也就那么回子事,您说这山啊水啊的,它就是好看,能有多好看?我天天跟这儿待着,我也没觉得有什么意思。这么老些客人慕名而来啊,其实都是好奇,他们没瞧见过。真要说看完了,我不蒙您,也就是那么回事。”
马小千又说:“大爷,要真说有意思的消遣,我给您推荐一地方,还不用远了去,就在我们店里就有。”
黄珏说:“哦?你们店里什么所在啊?还有比虎丘山更值得玩的地方?”
马小千说:“您瞧,您不是在东院里住吗?过了西院啊,那边单列还有一个院。可是个局。什么局?是个宝局!”
一听“宝局”两个字儿,黄珏眼睛可就放亮了,这他可知道,就是赌场啊!黄珏说:“宝局?哦!赌场?”
马小千说:“哟!客爷,您明白啊!看来也是高手啊!这宝局啊,就是我们店里头开的,可一般人我还不愿意告诉他,为什么呀?他玩不起。只有客爷您这样的风雅之士才配去我们虎丘下的第一大客栈开的这宝局子里一展身手呢!怎么样客爷?您有没有兴趣跟我去瞧瞧去啊?”
黄珏一听这赌场里能赌钱,他可就有点动心了。他这个人性格狂放不羁,最喜欢这些放纵的消遣。再加上今儿来这儿也没事,他一琢磨,去看看就去看看去吧!想都没想,跟着伙计就奔这宝局了。这一去才勾起无穷的事端和黄珏的一段奇遇。
过去叫宝局子,现在叫赌场,英文叫Casino。咱们现在全世界大一点的Casino,基本格局都差不多,都是楼下是赌场大厅,各种的屋子,楼上是宾馆房间,住人的地方,跟这西环客栈还真差不多。新加坡的、中国澳门的、加拿大多伦多的,还有美国中西部拉斯维加斯的各种大赌场,都差不多。这行里的人也很复杂,有赌场的工作人员,叫荷官,就是发牌的;还有中间人,行话叫门徒,就是给赌场拉生意拉客人来赌博的;还有老千。总之有的能说,有的也不能说,有的摆在明面上,有的就得待在暗地里。因为这个行业在一般人看来很神秘,所以大家都很好奇。但是大赌场的格局,基本上都是底下玩、上面酒店,赌场开在酒店里,人家就是鼓励你去。每天来回出入酒店,他给你设计这路,都得经过底下的赌场。
各种形形色色的人跟里边赌。门口弄一个大屏幕,滚动着数不清位数的数字,告诉你现在有多少钱,正忙着在里边滚呢!大号下来一个两千万,有人中的两千万了,然后各种尖叫,就是激发你的赌欲!但人赌场也有规定,不是谁来都行。比如新加坡那赌场,那是正规的,马来西亚云顶集团开设的,可不是地下非法赌场。它规定外国游客凭护照免费进,可是本国公民,新加坡人进门得买票,一张票就一百坡币,折合差不多五百块钱人民币,这就是进门的门票钱。门票之所以这么贵,是因为人家政府为了不让本地人玩,不能让自己的国民变成滥赌鬼。言外之意你们这些外国游客变不变滥赌鬼人家就管不着了。你干吗来了啊?你不就带着钱上我们这里输来了吗?
不鼓励本地人进赌场,就是交了钱买了票进去,也不能去豪华厅去玩,VIP包厢更别想了,就是一般的大厅里边都不让去。有单列给本国人弄的一个赌厅,里边玩的额度也格外小,就是怕你输惨了,意思意思得了。可外国人不限制,随便玩,酒店还鼓励你玩。要是看你老不玩,他能给你送一摞筹码过去,那就是钱,让你白拿这个玩去,就为了勾你这赌瘾。
今天马小千就是这意思,拿话领着黄珏,把他往这宝局子里边勾。
黄珏说:“你们店里这宝局子谁开的呀?”
马小千说:“就是我们掌柜的呀!大爷跟二大爷,他们弟兄俩开的。可这一共分三股,三人有股份。”
黄珏说:“哦,头一股是谁啊?”
马小千说:“头一股就是我们掌柜的呀!马大爷叫马方,他占一股,他可不出钱,他拿干股。为什么呀?因为这房子是他的,人是他的,而且要出了事也是他顶着。您琢磨琢磨,我们爷们儿在这虎丘开店,都开了三辈儿半了,大大小小多多少少总有个照应。”
黄珏说:“那甭问啊,地面儿上你们这马大爷一定有点势力。”
马小千说:“这您算说对了!”
黄珏说:“那么二一股呢?”
马小千说:“二一股是在我们当地一光棍儿,姓涂叫涂远。家里行四,人称涂四爷,专门负责押宝的。手艺好,在这行玩小二十年了。从来没露过红,没让憋宝的憋见过。”
黄珏说:“哦,这是二一股,三一股呢?”
马小千说:“三一股就是大爷的亲弟弟啊,叫马中。就是我这二大爷,他在这里边算一股。”
黄珏听明白了,这姓马的两个人开这家店,这赌场也是他们家的。两个人一个拿干股一个拿钱股,另外街上还有一个地痞流氓叫涂四,涂四拿一股,他心里就有数了。
马小千说:“客爷,您是为找乐子来的呀,跟着我去那院儿瞧瞧去。我瞧您这相貌这气质,那一定错不了啊,手气肯定是特别好。到那儿保准开门红!”
黄珏说:“我说小千啊,去我可以跟你去,但是我有个条件。玩可以,我可不玩多了。我就玩一把,这一把我直接就押五十两银子。可是输了也是它,赢了也是它。一把我就走。这行不行啊?”
马小千一听,心想:这位爷跟一般的赌客不一样,赌博这东西之所以勾人,就是一般人很难克服心瘾,一旦心魔上来了,肯定得陷在里边。赢钱了还想赢,输了想翻本儿。就甭说赌博了,现实生活中炒股票的又怎么样,真说能做得甭管输赢,干脆利落及时止损,或者守住利润收手离场的,又能有几个人?所以马小千今天听黄珏说出这么句话来,他就想着怎么跟黄珏对付。
马小千说:“我说客爷,耍钱场里边有这么句话,我不知道您听过没有,叫赢了走输了糗。那赢了您当然抬腿走了,输了的想翻本,跟这儿糗着。这话我跟您说啊,也不对!我这么一品哪,是赢了也不走输了也不走。要人人都能做到赢了钱就走,那我们这地方不早关张了吗?他非得把赢的钱输在这儿他才走,没有赢钱走的。”
黄珏说:“你瞧瞧我怎么样?我这人哪,没别的,就是拿得起放得下。既然我这话说出来了,就不能白说。你们这宝局子要是能让我就玩一把,甭管输赢,那我就跟你去。”
马小千一想,只要你去就不怕你不上钩。有道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自以为你意志坚定,这样人我见多了,咱走着瞧吧!
马小千说:“那客爷,您都这么说了,我们肯定不能拦着您高兴啊!欢迎欢迎,我陪着您去。头一回我给您当个引荐之人,您同我来吧!”
刚住进客栈没一会儿,黄珏让伙计三句两句说得动了心,将行李铺盖草草地放好,从褥套里边拿了几十两银子,带好了房门,顺着东院出来,不走店头了,不用出大门,由后边夹道就绕到西院。跟这东花院对着有个西花院,西花院再过去还有个小院子,在紧西头。还没走到这院门这儿,就听见里边吵吵闹闹,这动静足有那么百十口人。推门进去一瞧,这里边人可真不少,有站着的有坐着的,有靠墙的有蹲着的,什么模样都有,也有展眼舒眉、手舞足蹈的,也有连说带笑、俩手瞎比画的。可大部分都龇牙咧嘴、愁眉苦脸、唉声叹气,还有的顿足捶胸、号啕大哭,真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黄珏一瞧心里高兴,真热闹啊!他这人本身就是好凑热闹的性格,一看什么人都有,千姿百态,他就更加兴奋起来了。
黄珏说:“小千。”
马小千说:“哎,客爷!”
黄珏说:“哪儿耍呀?”
马小千拿手一指屋子中间,黄珏一看,那有一张宝案子。这宝案子都是四指厚的柏木板拼起来的,底下支好了,大案子是长方形的,上边铺着一块白布。占宝的一共是五个人,正当间这位非是旁人,正是涂四,就是这宝局子的三个合伙人之一,当然黄珏并不认识。上手有四个伙计,这四个伙计都是两只手按在宝案子上,唯独涂四是一只手按在宝案子上,另外一只手在身后背着,挺胸叠肚地往这宝案子后头一站。
马小千说:“客爷,您明白这叫什么吗?”
黄珏说:“不明白。”
马小千说:“占宝的这位,就是我刚才跟您提的涂四爷。您瞧这五个人,九只手摁住这宝案子,那只手空着,这有个名字叫‘九死一生’啊!有多少钱都得搁这宝案子上。这是占宝的规矩。”
马小千说的这话还真不是瞎说,赌博这行很讲究这个。就是现如今,各地的大赌场来说,从整个赌场的外部造型到里边的格局,也都是有种种的布局讲究。比如说澳门赌王何鸿燊旗下的各大赌场,每一座建筑都有风水布局。像什么万箭穿心、百鸟归巢、羊入虎口、狮虎双煞,都有说法,不一而足。可是要说这到底能起到多大作用,那就不好说了,也不敢瞎说,反正这一行就讲究这个。但是黄珏不懂啊,听着觉得非常新鲜。
黄珏说:“哦?还有说儿!我先瞧两场。”
马小千说:“行啊!”
押宝是什么意思呢?宝案子上什么都没有,就一宝盒,一共是四门,这宝盒是四四方方的一个铜盒。有这么一段快板书《诸葛亮押宝》说这个宝盒:
“小小的宝盒一块铜,能工巧匠将它给造成,四块铜帮压一木,三面儿是黑,一面儿是红。宝盒落在光棍人手,黄天大会支开了宝棚,仓啷啷铜锣一棒开了场,围了个里七层外八层,里七外八围了个不透风。”
这宝盒是方的,盒盖揭开里边有一宝子儿,宝子儿是红的。这宝子儿是个月牙儿,这月牙儿指着哪门,就算哪门红。一共几门呢?一共就四门,靠着宝官这门是一,右手下手是二,对门是三,末门是四。就这么简单。其实凡是赌博耍钱,这规则都特别简单,就是一翻一瞪眼!不是跟下棋似的,还得靠各种计算。要押宝的呢,这月牙指着哪儿,哪儿就是红。可以押好几种,比如可以押穿、押拐、押固顶。
什么叫押固顶呢?比如说押一,您把钱往一这门一搁,这叫押一固顶,一开是一就中了,赔率是一赔三。一开盒是四,那就是没中了。宝官把你这钱哗啦就收到宝案子底下的大笸箩里了,往下这么一胡噜,就把你这没收了,愿赌服输,就是这么玩的。押大出小了,哗啦这钱就没了;押大出大,你押多少就赔你多少。
押拐是押相邻的两门,一跟二中间,这叫小拐。二跟三中间,这叫黑拐,三跟四中间,这叫大拐,四跟一中间,这叫红拐。押拐的赔率是一赔一。比如押小拐,一跟二,一出一、二,你押一块钱赔一块钱。可出来三、四了,这钱就没收了。
押穿就是押对门,一跟三这叫单穿,二跟四这叫双穿,赔率也是一赔一。
这是几种玩法,总之规则都简单粗暴,就是一翻两瞪眼。
宝盒做好了宝往这儿一搁,就不许动了,大伙儿押,就赌这里面的宝子儿到底指的是几。其实说都不动,这宝子儿能动吗?能动!这叫转心盒子跟头宝,是宝局子出老千的一种手段。什么时候动呢?得等你押完了他才动,就有这样的宝棚。做好了宝拿出来大伙儿开始押,凭什么押呢?不凭什么就凭感觉。有人说凭概率,好比连着出了多少把单了,该出双了,那我来个保险的,我押双穿,押二、四,一赔一,百分之五十,这是最简单的想法。那有没有连着多少把全是单的呢?太有了!这可并不新鲜。所以押概率也是瞎押瞎蒙。
有些有经验的老赌徒他押什么?押露红!什么叫露红呢?这就在这宝官的经验上了,宝官做好了宝搁在这儿,他也动心。因为人跟机器不一样,人有情感,那年头的人眼皮子都不太宽敞的,你押点铜子儿或者说押一两银子,他不当回事,但是你押上去一千两,他就没法不动心了。好比他这宝做的是三,你这一千两刚好搁这三上,三固顶赔三倍!三千两银子他多久才能挣回来?这样的一注他就动心,他就要动手了。在他动手之前,他身上的某些部位一定要起变化,这变化和规律让有经验的老赌徒看出来了,就是俗话说憋宝的憋着了,就说押宝的露了红了。
宝局子里的大宝官涂四为什么这么有名?就是占宝案子小二十年,从没露过红,没让人憋着过。其实涂四也露红,只是没人瞧得出来。他后脖子上有一黑痦子,这痦子上面儿长一根儿黑毛。他一动心这毛就动一下,可押宝的都在头里站着,谁也不能跑后边扯他脖领子,看涂四后边的黑痦子,所以说涂四押宝不露红,这么些憋宝的憋不着他。于是他这名头在圈儿里边就叫响了。所以一直是他占宝案,他是大宝官。以上说的就这么几种人赌博的心理,其实说白了就是撞大运。
那赌场怎么玩转心盒子跟头宝呢?好比是做好了三,您这儿“咣唧”一千两银子正压在三上,他一瞧这不行,这赔得太多了,他就要动手脚了。具体的方法用现在的话说很简单,就是在这宝盒上有机关,是铜的,木头盒子外边裹着铜板,带着小拨片。人在外头不碰这盒子,这宝子儿说什么也动不了。可稍微趁人不注意,一碰这小机关,这宝子儿稍微一转,就转到别的地儿去了。其他三门注都轻,该怎么赔怎么赔,但是这一千两的大注就吃下了。现在看来这机关很简单,可这是北宋的时候。当时中国人还不懂机械原理,脑子里根本就没这根弦儿。所以说这是宝局子的行业机密。
黄珏在旁边儿看了两把,别看他没怎么玩过,但是押宝的规矩他懂,就回头看马小千。
黄珏说:“咱来一把?”
马小千说:“您来啊!”
黄珏说:“输赢就一把!”
马小千说:“那错不了,输赢一把!”
黄珏说:“咱们来五十两的?”
马小千说:“行嘞!客爷,您交五十五两,有五两定钱。”
定钱是什么意思呢,定钱又叫头钱,这也是赌场的规矩,你得单拿出所押钱数的百分之十,不管输赢这钱都归宝局子。为什么呢,主要是防止你压四门。万一有闲着没事的,拿四百两银子,一二三四,一门押一百两银子,二三四输了赔三,这一上还赢三呢,这就是自个儿哄自个儿玩儿,坐这儿半天四百两银子来回押,本儿对本儿不输不赢。干瘾是过了,这宝局子受不了,占宝这么些人挺胸叠肚陪你玩儿一天,一分钱不赚成了这公益事业了。人家可还有灯房水电、人吃马喂的这么些成本往里搭着,要是不见响没收益那人家不是疯了就是傻了。所以这定钱一交,就没人这么玩了,起码不会有押四门这么精神病的玩法。
这赌场可不简单,人家有各种查缺补漏防备你钻空子的办法。比如说这赌桌设投注上限,单次投注设置最大的投注额,这就是为了防着你靠着倍投法,把这赌场给赢垮了。什么叫“倍投法”呢,就是你每次投注的金额是上次的一倍,好比你第一次押两块钱,输了没关系,第二次押四块,再输了,第三次押八块,再输了押十六。输了就翻倍这么押,你输多少把都没事。理论上讲,只要你有钱你就可以一直玩。当然钱得足够多,你就按这种倍投法押,只要赢一把,之前输的就全都给赢回来了,你还赚了赌场两块钱。可是你要连着赢两把,那赌场可就赔大发了。所以这口子他给你封住了,不能让你无限地押,给你设置投注上限,你就没办法了,这都是人家赌场的套路。
所以也奉劝各位,赌这个东西尽量别碰。平常家里边打打小麻将、斗斗小地主,是不要紧的。小赌虽然怡情,大赌可就太厉害了,吃人不吐骨头,那可不是普通人可以控制得了的。
黄珏就没当回事。押注的五十两往这儿一搁,又单拿出五两头钱,一共是五十五两。
黄珏说:“咱们就一把啊!一把咱也别玩儿命。别押固顶了,我押拐。”
“呱唧”三跟四当间儿大拐犄角,把银子就拍在这儿了。其他人也都下注了。注都下齐了,宝官涂四拿手一摁宝案子,喊了一声:“好!齐注了,买定离手!”他拿手这么一划,大伙儿都抬手离了案子,他低头这么一瞧,还就是大拐犄角上这注大,五十两。压大拐单注有五十两啊!
之前咱们计算过,丁天丁大爷花十两银子买白龙神变的那条大鲤鱼,北宋年间十两银子够一家三口紧着点吃一年的了,何况是五十两,算下来也有小一万块钱了。这宝局子里边玩得也不小,但很少有一把就出手五十两的。涂四一看这五十两也动心了,他后脖颈那根毛可就动了,但是别人不知道,也看不见。他一只手按着宝案子,拿眼这么一瞅小宝官,说:“唱吧!”让小宝官唱宝。小宝官答应一声:“哎!四爷!”就过来伸手一扶宝盒,但是没动拨片,嘴里边要唱宝,哪门声大他得唱免哪门。
小宝官说:“免三!”再一看二上也不小。小宝官说:“去二!不要四,来一!”
“啪”一伸手,就把大伙儿的目光吸引过来了,大伙儿一听他喊“免三去二不要四来一”,宝盖儿一掀,就都伸脑袋往前挤,瞧这宝子儿,三!黄珏押这大拐押中了呀!大拐是三四啊!赔五十两,除了定钱,净赚四十五两。黄珏伸手把银子拿过来,连自己的钱带赢的钱,往手里一托,往起一站身。
黄珏说:“好,辛苦,辛苦,辛苦。走吧,千儿!”
旁边儿马小千一瞧,这位还真对得起我,在东院儿里跟我说输赢就一把,我还不信呢,没想到这一把还真就捞着了,他这手够冲的呀!五十两银子,马小千瞅着直肝儿颤,他跟这儿累累巴巴干一年,也挣不了一零头儿。
马小千说:“那……爷,您不来了?”
黄珏说:“什么话?输赢一把,说不来就不来!走回东院,今儿个加菜!”
黄珏带着马小千兴冲冲往回走,这涂四倒不理会,涂四是占宝案的,输输赢赢每天看多了。可是其他押宝的瞅着新鲜,大伙儿一瞅,这一位一进来就知是大头啊!穿得挺好,一进门,两只眼睛到处乱看,这桌瞅那桌看,一瞧就是个雏,不像来过赌场的。结果来这宝案子跟前,一出手就是五十五两押大拐,这准完啊!没承想人家头一宝就中了。而且这位一宝红,干挣四十五两银子,拿完钱你倒是接着来呀,结果赢钱就走了。大伙儿一瞧这叫什么耍儿的呀,真新鲜,好样的!赌客们说什么都有。
黄珏不管那些,他拿着钱回到东院,瞅着手里这四十五两银子自个儿琢磨,都说钱难挣屎难吃,看来也不尽然,要说来钱快,这可比劫道还快。拿着银子“啪”往宝案上一拍,一翻一瞪眼,对半儿撅五成的概率,当时钱就回来了!刚才我是不熟,押了大拐了,我要压三固顶,这一下就是一百四十五两啊!这可来得过啊!黄珏心里高兴脸上就带出相来了。旁边的马小千一看行了,你只要上了钩以后就好办了,不怕你赢,就怕你不玩。有道是“赌无大小,久赌必输”,今儿先让你痛快痛快,咱们来日方长,走着瞧!
押中了一宝红,一把就挣了四十五两银子,黄珏高兴坏了,手里边拿着这赢来的四十五两银子,越看越开心。
黄珏说:“嘿!好!”
马小千说:“哎,我说客爷,您这什么意思?您觉着您押中了好啊?”
黄珏说:“啊!那当然好了。”
马小千说:“我也赞成您好,可不是您押中了好。说赢点钱那不叫事,我见得多了。赢完钱您掉头就走?您可真行!够豪横的!”
黄珏听出他这话里有话,有点酸吧唧的意思,可他刚赢完钱心情正好,就不太在意。
黄珏说:“你甭管怎么着吧!今儿我痛快了!千儿啊,今儿晚上咱加菜,打酒喝着呢!给你十五两。”
马小千一听吓了一跳,给这么多钱。
马小千说:“给我十五两?您干吗让我拿这么些个啊?”
黄珏说:“十五两丰丰盛盛给我弄一桌酒席,剩下都是你小子的。什么好吃给我上什么!剩多剩少是你的事了。这三十两我带着,这十五两你拿走!”
马小千一听,眼睫毛都乐开花儿了,十五两银子,我这一年都不一定能挣来这么些啊!这一顿饭按十五两来准备?可美死我了!我就是冒大气花,那一顿饭也花不了十五两啊,苏州好吃的是多的,鸡鸭鱼肉全上了,那也是有数的呀!鱼贵就上鱼!一桌也不能上三条鱼啊!一鱼两吃到头了,一条红烧、一条清蒸,这都算上了,连一半也花不了,这事也太好了!
马小千给张罗了一大桌子菜,盘子摞盘子碗摞碗,连黄酒带米酒又给弄好几坛子。黄珏一人吃不了,就让马小千坐着陪着吃。这顿饭一直吃到后半夜,把马小千困得够呛。转天天刚亮,黄珏起来了。肚子里一点不饿,昨天夜里的食还没下去呢。他不经意地咳嗽了一声,马小千正在门口伺候着,这位可是财主,绝对不能怠慢了。
黄珏说:“嚯!你起得真早啊!”
马小千说:“您起得也不晚啊!”
张罗着给黄珏打漱口水洗脸水,梳洗完了稍微活动活动,但没吃早点。
黄珏说:“千儿啊!”
马小千说:“哎,客爷!”
黄珏说:“西院里玩会儿?”
马小千说:“这钟点儿还早点。”
黄珏说:“昨儿我去看有百十来人啊!”
马小千说:“您昨儿去那都下午了,今儿太早了,估计没昨儿人多。”
黄珏说:“这么着,我还是输赢一把,反正今儿押的也是昨儿赢的呀!昨儿花了十五两,我今儿再添二十两,还押一把五十两。走走走!”
马小千一看行,这位这瘾有点上来了,那走吧!今天黄珏也痛快,就带五十五两。昨儿还多带点,今天就带一整数。
到西院宝局这里晃晃荡荡,黄珏又进来了。他一瞧真是莫道君行早,还有更早的人。别看这大早上起来,人可不少,又满员了。黄珏还是这桌转转那桌瞅瞅,往宝案子这儿一站。这宝已经做得了,大伙儿正那儿押呢。占宝案子的还是涂四,拿手一按这宝案子。
涂四说:“都齐了吧?”
黄珏说:“哎,慢着,我押!”
涂四抬头一看,这不就昨儿押大拐那位吗?押了一宝押红了就走了,今儿又来了?他一看身后跟着马小千,就明白这是小千子勾搭来的。看来是块肥肉啊,小千子还真是会办事。
涂四说:“哦,您押啊!您押早下吧!”
黄珏托着五十五两银子,他往两边一看,这些押宝的都瞅着他,这些人心里后悔啊,心说:干吗下手这么急,早知这位来,等他先下啊,他下哪儿,我们下哪儿。这位有造化,昨天到这儿“啪”就拿走了四十五两银子,跟着点他好!这些人都看黄珏,黄珏心里高兴,他这人就这样,人来疯。受到大伙儿这样的关注,他心里边痛快,就这么着吧,把银子往大拐这儿就一搁。大伙儿一瞧,敢情这位还押大拐。
涂四看他押完了,就说:“唱吧!”
这小宝官拿手一扶这宝盒说:“免三去二不要四,来一!”
一伸手,三!黄珏又押中了。四十五两一赔,黄珏往手里一托,扭头就走。
黄珏说:“辛苦,走!千儿,今儿加菜!”
马小千一瞧,真快啊!这位倒不错,又是一把就走。马小千说:“不是,爷,咱这就走?”
黄珏说:“回去吧!”
涂四一看,这位是什么意思啊,昨儿辛苦拿走四十五两,今儿来辛苦又拿走四十五两,照这么着我们不是辛苦,是白辛苦啊!我这儿给谁奔、给谁赚钱啊?这位可真够怪的,这么着可不成,晚上得摸摸他的底细。于是涂四当天晚上就跟马老二马中说了。马老二早就注意到黄珏了,打黄珏一进店,这小子就盯上了。一看马小千把他勾搭到宝局子了,他高兴,心里也夸马小千这孩子会办事。只要来了宝局子,有多少钱你也得押在这儿。可没两天涂四晚上就找他说这事。
马中说:“是呀!这位我倒是留着神的,可进店的时候我看他这打扮,穿得挺阔,这铺盖卷里鼓鼓囊囊,是个趁捞的主儿。可他还背着长条的包袱,不知这里边儿什么家伙!瞧这意思,不是一般的纨绔子弟,还会练两下子!”
涂四说:“你甭管他会什么,他老这样咱可受不了啊!一进门道辛苦拿走四十五两,去本儿净赚。咱还剩多少?可是话说回来了,马二爷,这位不知是干什么的,他要存心憋着吃定了咱们,咱可得早打主意!”
马中说:“是,你放心吧,你照常干你的,你甭管。”
从这天起,一连七八天,黄珏每天都去宝局,一进门就闯这一拐。往大拐这儿一拍就是五十五两。要说也邪了,连着这七八天是天天见红。只要黄珏一押这大拐,开宝不是三就是四。这几天的工夫,黄珏拿走了好几百两,天天加菜。涂四每天占宝,可有点受不了了,因为宝局子每天除了成本,把人吃马喂全刨了,净挣也就四十多两。他们三个股东每人分在手里边也就十几两银子。现在这位爷每天早上一注,早上起来一开门儿先拿走四十五两!合算这一天我们哥儿几个就是白干,全给这小子赚走了!
马中说:“那也不能不让他耍呀!再说了,你让他来二把他也不来啊!每天进门一闯这大拐,怎么那么巧,每回你们都做这个呀?你跟做宝的伙计说别做啦!做点儿一跟二不就完了吗?”
涂四说:“您糊涂啊?老做一跟二,那憋宝的不就憋着了吗?那咱还是赔啊!还得顾大伙儿啊!”
马中说:“这么办得了,我呀,跟门口看着。他不是西院奔这小院有个西院门吗?我在院门这儿站着,他来了我一咳嗽,我只要冲你一咳嗽,甭管是三不是三,你这宝赶紧的揭,别等他押。什么注齐不齐的,先把这宝了了,然后才进屋。他不是得转一会儿吗?他转悠这会儿,让伙计做一宝一跟二。他老押大拐,咱们做他一宝。趁他没明白怎么回事,咱先把这钱赢回来再说。你瞧这怎么样?”
涂四一琢磨也行,这也算是个办法。涂四说:“那二爷您盯着点。”
马中说:“我盯着他。你就听我这信号。”
这马老二起得还真早,天还没亮就在这院里边站着,抱着肩膀在那里冲盹儿。宝局子里有成宿不走的,还有一天一天跟这儿泡着的。裤子都输这儿了也回不了家了,就拿一个破被单子一围,就跟这宝局子耗着。
赌客说:“哟呵!二爷,您怎么意思?”
马中说:“你甭管我,我睡癔症了。”
赌客说:“好嘛,您这儿撒癔症了?那您屋里歇着。”
马中说:“不价,这儿好,这儿过堂风。”
赌客说:“这风多硬啊,回去您别吹着。”
马中说:“你甭管。”
他就在这儿等着黄珏。东院那边黄珏吃完了早点闷上茶,一会儿这茶也喝透了,身子骨也活动开了。马小千早就在门外边等着他了。马小千现在特别积极,心说:这可得陪着。最开始马小千就想坑黄珏一下,把他拉下水就完了。可这七八天下来,马小千一看,光这位爷给的赏,就是一天十五两,这么些日子下来,比我上班挣得多多了。马小千算明白了,每天到那儿拿回四十五两,他准拿十五两银子加菜,吃不了剩下全是我的了。他这一天一把,还把把赢,我可不吃亏。赔是店里赔,又不是我赔,我可赚大了。每天得个七八两小十两,能不乐吗?
马小千说:“哎,我候着您呢!没什么事,咱来一把去?”
黄珏说:“好啊!”
黄珏回身拿出五十五两银子,跟着马小千出东院过正院,往西院走。到了院门这儿,本来马老二正冲盹儿呢,这两人要打他头里过去,他不见得知道,因为他没起过这么早。马老二抱着肩膀正迷糊着,马小千一看他怎么在这儿站着,他平常不起这么早啊,马小千走到旁边儿就打招呼。
马小千说:“哟呵!二大爷!您起得真早啊!”
马老二听他一叫就醒了,一看这两人,盹儿也没了。
马中说:“哦,千儿啊,嗯哼!”
马小千一看也纳闷儿,马老二这是什么毛病啊?
马小千说:“瞅见我您咳嗽什么?”
马中说:“不是,旧有的病根儿。我站这儿恐怕着凉了。今儿我起太早了。”
马小千说:“您不碍着吧!”
马中说:“不碍不碍。你这干吗去呀?”
马小千说:“我陪着黄大爷西院玩会儿去。”
马中说:“玩你的,快去!”
马老二在外头这一咳嗽,一耽误工夫,里边人可就听见了。有占宝案的小宝官拿胳膊肘一捅涂四。涂四在那儿正占宝,一听外边儿马老二咳嗽,小伙计又一捅他,就赶紧起手。他“啪”的一伸手就把宝掀了。但是注还没齐呢,大伙儿一瞧这宝子儿冲的是三,真有手快的,马上押固顶!你说这注算不算?涂四一看反正吃的是这姓黄的,得了,也就几钱银子,让这位占个小便宜吧。
涂四说:“该赔的赔,该搂的搂。”
赌客说:“哎,四爷,谢啦!”
涂四这一发话,真有乐的,钻空子的捡了便宜眉开眼笑。
赌客说:“你瞧嘿!他落这么一空!这涂四这么多年没露过红啊!打他开始在这儿占宝,那真得说铁面无私啊!想打他身上瞧出红来,太难了。今儿怎么会落这么一空啊?嘿,我拿这钱在宝案子上面正四门子转悠,‘啪’一掀宝盖,他也没说就揭了宝了。我往这儿一搁,还算了!该赔的赔,该搂的搂。今儿来着了。”
这些赌客哪知道涂四怎么想的。把这一注赔完了,小宝官拿着宝盒上后头做宝可就下了心了。不做三四了,这宝做的就是二。等宝官做完了宝再出来,黄珏正场子里转悠,手里拿着五十五两银子,正走在这宝案头上了。来了一个多礼拜了,黄珏跟涂四也算熟了。
黄珏说:“哟!涂四爷,辛苦辛苦。”
涂四心说:又来了,今儿该你白辛苦了!这宝说什么你也中不了。
黄珏一托这五十五两银子,外甥打灯笼—— 照旧,还是押大拐!押完了以后悠然自得地瞅着!今天他下得早啊,赌客们一瞧今儿可赶上了。刚才三固顶那位,搁了八钱银子,三八是二两四,刨去头钱净剩二两多。这二两多想都没想就搁到三上了,跟着大拐吧,还是三固顶!眼瞅着三跟四就堆上银子了。一二上没人。平常大伙儿下得早,黄珏下得晚,可他每回都中,今儿黄珏下得早,大伙儿可赶上了那还不跟着啊,这位有造化啊,一天拿走四十五两,大伙儿都眼睁睁瞧着。
押宝的就全跟上了,不是三就是四,稍微稳点的就跟着押大拐,一二上一个人都没有。涂四心里说:你们这就算倒霉到家了,那可不怨我,要这么来,不用七天了,有三天这钱就赚回来了。
涂四说:“怎么样?要注齐了,各位请手离案啊!”
赌客说:“哎,得嘞!您揭吧!”
涂四说:“唱吧!”
小宝官说:“免三去四不要二,来一。”说完了一掀宝盒,“啪”来一二,他做的就是二!憋宝的一看,完了,黑了!这倒霉劲儿的,好不容易跟他一回结果还跟黑了!
黄珏往前一探脖子,也是一愣神儿。
黄珏说:“这是不是黑了?”
涂四哈哈一乐,心里说:你小子也黑一回吧。
涂四说:“哈哈,是!黑了!”
黄珏说:“那我这五十五两银子……”
“哗啦!”小宝官把这银子往笸箩里一扒拉。
小宝官说:“大爷,对不住。这把您没中,您这钱就算赏给我们了。”
“黄珏心说:我连中了七八天了,今儿这回黑了。
“哎,好!”他确实心有不甘,“我,我这,我应该红啊,这怎么回事?千儿啊!”
马小千说:“哎,客爷。”
黄珏说:“走!”
每天都是兴高采烈,今儿一看黑了,黄珏心里“咯噔”一下就堵上了。马小千一看这位真可以,说了输赢一把,天天一把赢了走,今儿输了也走,有点意思。
马小千说:“黄大爷,咱走啊?”
黄珏说:“走!”
回到东院,黄珏往这儿一坐,拿着一碗水坐那儿边喝边喘气。
马小千旁边站着,心想:我看你干什么。
黄珏说:“加菜!”
马小千说:“哎?还加菜?您这输了还加菜?”
黄珏说:“加菜!今儿不加十五两的了。”
马小千说:“是,那咱们少拿点儿?”
黄珏说:“拿三十两!买两桌!你一桌我一桌。”
马小千一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三十两银子加菜,买两桌一人吃一桌。
马小千说:“干吗您?”
黄珏说:“干吗?我痛快!该我黑一回了。哪儿的规定我回回都红啊?加菜,甭废话!”黄珏明显就有点怄气。
马小千说:“行了,您说加就加!”
黄珏拿出三十两来给马小千,今天真好,额外加菜那赚得更多了。马小千一琢磨,我这旱涝保收啊,赢钱我赚七八两,输钱我捞了十多两!我这可来着了!我得当亲爸爸一样供着这位爷!
转天早上黄珏又到宝局子去,刚走到门口,马老二“嗯哼”这么一咳嗽,里边又得了信号了。也不管谁押谁没押,“吧唧”就把这宝盒给掀了。黄珏一进来,还是押大拐,黑了!第三天来,又黑了!连着黑五天。他赢的这些钱慢慢就输回去了。
黄珏家财万贯,他并不在乎这钱,但是琢磨这事。要红就红七八天,要黑也连着黑五六天。我这黑在哪儿了呢?黄珏可不傻,他又加了菜喝了酒,自个儿坐这儿琢磨:这毛病可能就出在这咳嗽上了。我红那几天,没一个跟这门口咳嗽的。可我黑那几天,马老二每天在门口一瞅见我就“嗯哼”咳嗽。他别再是个眼线吧?我先治治他这咳嗽。他把这事一想明白,就打定主意了。这地方不规矩,那黄大爷就对不起你了!黄珏一向是轻佻纵酒,放浪形骸,这样的性格哪能吃这亏,而且他又有武艺。他就下了决心:好!跟我来这个!瞎了你们的狗眼了!
当夜晚间,黄珏一个人喝闷酒喝了一宿,他酒量可真不小,一宿愣没喝躺下。转天天刚亮就出门了。他没拿长条包袱里的宝剑,只是随手带了把短柄的匕首,把这匕首刀往靴子里一塞,晃晃悠悠满身的酒气,也没带马小千,自个儿从院里就溜达出来了。等马小千到他屋里一看,满屋子酒气,但是人走屋空踪迹不见,他心里正奇怪,黄珏已经走到西花院门这儿了,马中正靠着门这儿待着。马老二已经不冲盹儿了,连着早起五六天了,生物钟已经调节过来了,精神百倍。他现在每天完事来一回笼觉。因为这位黄大爷押一宝就走,每天都这样,所以马中咳嗽完了就没别的事了,回去接着睡觉。
马老二这会儿正精神,他拿鼻子一闻,好冲的酒气!心想:谁大早上喝成这样?拿眼一瞧,正看见黄珏走到跟前。这马老二一掉脸儿,往下一哈腰就要咳嗽。黄珏的身法可不慢,别看喝多了,却并没有什么影响。他本身最擅长跳快如疾风的舞蹈,所以脚底下一点声儿都没有,一晃腰,肩膀一动就到马老二跟前了。马老二正转过来一低头,黄珏也对得起他这手艺,扣住马老二脖颈子往起一提,抬腿拿膝盖一顶他的前胸,就把他给窝在这儿了。
黄珏往靴子里边儿一伸手,把匕首抽出来了。拿刀尖儿往马老二脖子上一担。黄珏说:“马老二,别动!”
马中也不是老实的主儿,开宝局子的也没有省油的灯,也是抓土能咽,站着能打,躺着能挨。马中在虎丘一带也有名有号算是个人物,他没挨过这个。今儿让黄珏把他脖子一攥,咳嗽也咳嗽不出来了,膝盖一顶他的前胸,是上气上不来,下气下不去。
马中说:“哎哟!我说黄大爷,怎么意思?”马老二眼角余光一扫,就看见明晃晃亮堂堂的这把匕首在脖颈子这儿一抹,刀刃都吃进肉皮里去了。
黄珏说:“马老二,动!你再咳嗽!咳嗽!咳嗽出来我要你的命!”黄珏一说话一阵阵的酒气熏人。这把刀架在脖子上,可把马中吓坏了。别看在虎丘马家哥儿俩这么大的人物,也算是地头蛇了,按说刀架脖子不能含糊。可没辙这位拿刀的喝多了,这要是酒劲儿往上一涌,手腕子一哆嗦,命可就没了!马中是真吓坏了,他就觉得裤裆底下一热,吓尿了裤子了,顺着裤腿滴滴答答往下淌。黄珏一看这个腻歪,心说:早知道你这么孬,我就不吓唬你了。他把刀往靴子里一插,一松手放开了马老二。这马老二顺着门就萎在那儿了,吓尿了裤子,张着大嘴倒着气儿,那还咳嗽什么劲儿?就剩喘了。黄珏一看,这回行了!今儿我又红了,迈步就进了宝局子。
平常进这宝局子,黄珏这屋瞅那屋瞧,东张西望的。今天也不瞧了,直接就奔这大宝案了。两步走到跟前,拿胳膊肘一分两边的人,旁边这俩就被扒拉出去了。黄珏一挺胸来到宝案跟前,把涂四吓了一跳。涂四拿手按着宝案子,一岔眼神儿,心说:马老二干吗去了?看见黄珏来了怎么没咳嗽啊?这宝做的几啊?这宝要三或者四那就完了,他一押大拐又把四十五两银子拿走了,心想着,说话的音儿都变了。
涂四说:“哟!黄大爷!您来啦!”
黄珏说:“那手抬起来!注齐了吗?”
还没等涂四问,黄珏先问了。押宝的赌客不知怎么回事,心说:你管得着吗?你也不是占宝案的,你问个什么劲儿啊!但是大伙儿一瞅黄珏今天这劲头就都看出来了。这些人都是天天在宝局子里头混,都是这里边儿的虫子,没吃过豆面也见过豆虫啊!
黄珏眉毛挑着,眼珠子瞪着,满身的酒气。这两天门口马老二当眼,大伙儿都明白,到这儿就黑!看来这大头明白过来了,砸场子来了!大伙儿一看别言语了,都往旁边儿靠。
赌客说:“齐了齐了,黄大爷您来吧!”
黄珏说:“都齐了?四爷!”
涂四说:“哎,黄大爷。”
黄珏说:“押固顶行吗?”
涂四说:“当然行啦!”
黄珏说:“押一赔三,押什么赔什么。”
涂四说:“瞧您说的,押银子赔银子啊,不含糊!您多余这么一问哪!您别看您黑了几天了。红的那几天,哪天没让您把钱拿走啊?”
黄珏说:“那就行了!”
黄珏一抬腿,把脚就踩宝案子上,接着一伸手就把匕首亮出来了。这一亮刀,涂四后脖颈子那根黑毛直哆嗦!涂四一看黄珏醉醺醺的,这是要干什么呀,看来借着酒劲儿要跟我动刀!可他没动手我不能先动手,涂四伸手往这宝案子底下就划拉。宝案子是四指宽的柏木板,柏木板下有沟,沟上担着一把斧子,磨得飞快。涂四称手的兵刃就是这把檀木把儿的斧子,就在这宝案子底下担着。有上这儿来捣乱的,行话叫跳宝的,不废话就是斧子招呼!
黄珏这一亮刀,涂四后脖颈子上这毛动,脸上可没动,但手就往宝案子底下出溜。
涂四说:“黄大爷,亮刀干什么呀?”
黄珏说:“亮刀?押一宝啊!”
黄珏把这匕首往案子上一剁,就开始挽自个儿的裤腿。把裤腿挽上去之后,一伸手又把刀给拿起来了。他反手一掐自己这大腿肚子,就把刀刃贴自己这腿肚子上了,所有人眼瞅着这刀一点一点往肉里送。扎进去有二分多,接着往外一提,这腕子往回一撮,连皮带肉鲜血淋漓。黄珏从自个儿腿肚子上硬生生割起一块肉来。他腕子往上一扬,这把匕首刀带着肉直挺挺就剁在三上了。
宝局子里连押宝的带占宝的都吓坏了,“扑通扑通”坐地上好几个,从来见过这么玩的!黄珏的腿上滴滴答答往下流血,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确实够豪横的。
黄珏说:“押了,三固顶。押一块肉。涂四爷,我姓黄的手头也没准,这块肉要过秤得有四两,咱就算三两。我要押中了呢,顺你这腿上也割这么三块九两肉。你要还嫌吃亏我再让你点,你算八两,你割半斤就成。”
宋时还是十六两为一斤,八两是半斤。
黄珏说:“押中了你赔我半斤肉。可我要是没押中,又黑了!我再接着割肉,今天我姓黄的血流干了死在你这儿。不算你不对!可我要中一把,过秤差我一厘肉,今天咱可要出人命!”
涂四说:“明白,明白!好!黄大爷!姓涂的我赞成你,今天割肉跳宝啊!”
他拿眼一瞧,这宝案子上刚才有人搁了点钱,想往回拿是不行了,可又舍不得,只能远远地看着宝案子上的钱哆嗦。三固顶上滴滴答答淌着血,匕首插着这块肉把这白布整个都给洇红了。涂四一咬牙,拿眼一瞪坐在地上这几个小宝官,心里说:窝囊废!
涂四说:“起来,起来,起来!没用的东西!”紧接着他用眼角一瞥这宝盒,用眼神询问这宝做的是几,这宝官瞅着涂四俩眼都凝了!完全吓傻了,都忘了做的几了!涂四心里恨的不行,也没有办法。
涂四说:“简直废物!唱!”
小宝官说:“哎!免三……”
涂四一听还行,还没傻透,还知道“免三”!三上有块肉啊!真割半斤肉让我赔可受不了。
涂四说:“好!明白事!小子!照这样往下唱!”
小宝官说:“免三去二不要一,别来四!”
黄珏说:“哎!我不玩儿了啊!干吗呀这是?”
涂四说:“他妈我这宝盒是空的?躲开了我这儿吧!”说着话涂四“啪”一声,抡圆了给这小宝官一大嘴巴。小宝官原地转一圈儿,“扑通”又摔地上了,吓蒙了。
涂四说:“姓黄的,有你没我,有我没你!这宝咱们瞧!”
涂四一伸手,就把宝盒开了。大伙儿往前挤着看。黄珏今天自个儿没看,平常他自个儿看,今儿他放这缝儿。
黄珏说:“哪位带着眼哪?替我瞅一眼。几呀?”
一赌客说:“黄大爷,‘山’!”这人舌头都大了,吓成这样就别管闲事了。黄珏一听,哈哈大笑。
黄珏说:“好!该着我不死!姓涂的,没想到闯三闯上了。没别的,割肉吧!找个识数认字的,拿秤去,替我称称涂四爷割下来这块肉够不够半斤。马小千来没来?马小千!”
马小千从东院追过来,进门一看可坏了,这回砸了!刚加了十来天的菜算到头了。这黄大爷喝多了,跑这儿来跳宝割肉了!
马小千心说:您可不知道我们这掌柜的有多大能耐啊!您以为凭您一个人,就能把我们这宝局子挑了?甭说涂四跟马老二有多狠!就是他们两人都不行。我们掌柜的要来,您十二个捆一捆也不是个儿呀!那才真叫吃人肉喝人血,要人命的主儿。你敢跟他斗?知道您黄大爷有两下子,可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啊!你就靠你这刀,你哪闹得过他们啊?今天您哪,应了那句话,叫九死一生啊!
马小千站后边儿哆嗦,黄珏到处找他。
黄珏说:“千儿啊!马小千呢?”
马小千说:“哎!在,在呢!”
黄珏说:“今儿个额外加菜,这肉别糟践啊,来滑溜的吧!这丝儿切细点儿。”
他这么一卖狂,涂四牙咬得咯咯响,心说:好啊!姓黄的,看来今天这顿打,是轻不了啊!
涂四说:“伙计们!”
小宝官应道:“四爷!”
涂四说:“该赔的赔,该搂的搂,除了案上这块肉别动,剩下的先给人清咯!”
宝案都整利索了,就这把匕首没动,谁也不敢动。账都弄完了,涂四瞧了一眼周围这些押宝的,说:“各位,该赔的赔,该搂的搂,咱们可就清了。对不住各位!今儿咱们宝局子关张盘点,各位请便吧!”
涂四的意思是把所有闲杂人等全清场,这里边要动手收拾黄珏了。众赌客一看别跟这儿凑热闹了,小心溅一身血可就犯不上了。没多大会儿工夫,这押宝的众人就全跑了。挺大一间屋子里边儿就剩下宝局子的伙计、马小千、涂四还有黄珏。
涂四暗中吩咐一小伙计,说:“去,赶紧去请大爷来。”
所谓大爷就是这间西环客栈的掌柜,姓马叫马方。
涂四又说:“另外把马老二也找来。快点儿去,听见没有!我一会儿可顶不了多长时间。”
小伙计说:“哎,明白!”这小宝官跟着押宝的混出屋去找人去了。
涂四说:“黄大爷,姓涂的佩服你!先给上点药!”
后边这药笸箩可就难了,里边放的可不是药而是碱面儿。黄珏一看一笸箩碱面儿,心说:够狠的,可我要是不敢往这伤口上抹,我这块肉就算白割了,扭头我就得走。但是黄珏这性格根本不怕这个。他脸上带着冷笑,抓起一把碱面往伤口上一撒,就觉一阵钻心的疼,然后咬着牙拿手这么一揉,伤口直往下流黄汤啊!疼得他脑门儿上汗珠子滴滴答答往下流,青筋都蹦起来了。黄珏咬紧牙关,说了声:“好药!”
涂四在旁边一看,今儿真碰上硬茬儿了!
这个时候,黄珏就听身后有人搭茬儿。
这人说:“刚才二爷让着你,我可就没跟你置气。怎么着?你还来了劲了,跳了宝案子了?”
原来是马老二醒过来了。黄珏回头一看这小子手里边举着一把杀猪刀,身后站着几个人,每人手里一把斧子。
马老二说:“我说姓黄的,你以为你不含糊?你把你那匕首拿起来!跟二爷比画比画!今儿哥几个要了你的命!”
这小子一咬牙往上一纵身,手里边这把刀举起来就往黄珏身上扎过来了。黄珏一伸手从宝案子上把押宝的宝盒抄起来,二拇指一扣这宝子儿,拿这宝子儿当暗器一回头一扬手贴自己腮帮子,就把宝子儿打出去了。马老二还没到跟前儿,这宝子儿正打在刀上,震得马老二臂膀发麻,这刀可就攥不住了。黄珏趁他一愣神儿,抢步上前伸手一拧他的腕子,使劲儿一挫,马老二的手腕子就脱了环了。黄珏把他手里这把杀猪刀夺下来,说时迟那时快,身子转到马老二身后,左手一锁他的脖颈子,右手刀尖就正顶着他嗓子上了。就这一眨眼的工夫,马老二就让黄珏给制住了。黄珏拿刀尖稍微往里一送,马老二“哎哟哟哟”叫得像杀猪一样。
马老二说:“黄大爷,有话好说!”
旁边涂四跟这帮打手一看也吓坏了,这姓黄的好快的身手。原以为我们这么些人打他一个,怎么也得把他弄死了。没想到马老二让他给制住了!刀尖顶着嗓子,这谁还敢过去?正这工夫,就听门外有人喊了一声:“住手!且慢动手!”由打外边进来一个人,所有人包括黄珏扭头一看,这个人平顶身高六尺开外不足七尺,脑袋满都谢了顶了,光头没戴着帽子,花白胡须,身上穿绸裹缎,高挽着袖面,手里边拿把扇子。
黄珏不认识这人,其他人认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西环客栈掌柜的马方。其实马方早就来了,但是他一直在外边远远地看着。这帮人要是把黄珏给打了,那不用说了,这马老大出来,往黄珏腿肚子上绑两块饽饽,喊俩狗就把他拽出去了,拿斧子一劈,乱葬岗子一扔就算完了。
他们有这么大胆子吗?干宝局子的可没有善茬儿。这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眼,手里边人命都不在少数。可现在一瞧这阵势,自个儿兄弟都让人拿刀顶着嗓子了,别瞧自个儿人多,却伸不上手,只能硬的不行来软的了。他这才喊喝一声,迈步进屋。
马方说:“别打了,都住手!你们几个把手里的家伙都扔了!简直是丢人现眼,你说你们都干吗吃的?这么些人打不过一个腿上带伤的!还好意思跟人动手?这不是往我马老大脸上划道儿吗?以往我拿着钱让你们吃让你们喝养着你们,有道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怎么一动上手眨眼工夫连人家毛都没碰着,就让人把我兄弟给制住了!平常一个个撇唇咧嘴的劲头儿哪儿去了?还好意思跟人叫横?起开我这儿吧!”
马老大一扒拉这几位,走到跟前儿抬眼一瞧黄珏。长方脸拿手顺下巴往上一推,改圆脸儿了,满脸堆笑。马方说:“这位大爷。有什么话好说。您先把刀撂下,别着急啊,给搬把椅子,您坐这儿。咱们慢慢聊。”
有伙计给搬了把椅子。黄珏一看这人跟自己来软的,我再拿刀顶着也没什么意思了。黄珏说:“好啊!聊就聊!”他也不客气,直接就坐在椅子上了,刀还在手里攥着。
马方说:“老二,过来!没用的东西!”
马老二一看大哥来了,也没敢说别的,垂头丧气走过来往马方身后一站。
马方说:“我是这儿的老大。我姓马叫马方。这店就是我的店,我领着东。方才跟您动手这位不是外人,是我亲兄弟。多有冒犯之处,还望您海涵!我这儿给您赔不是。今儿这事既然出了,我马某人出面就得让您满意,不能让您白割这块肉,一定给您个说法。今儿我打算做东,请请大爷您。咱们啊,别在这儿说话,外边我给您备好了轿子,大爷您跟我到府上,咱们喝顿酒成不成?”
黄珏一听马老大说的这几句话不软不硬,这人可不好对付,他要让我跟他走,上哪儿去?他打算怎么了这档子事?可又一想,跟你走就跟你走,到哪儿也不怕!反正今儿这事没这么好了!倒是瞧瞧你葫芦里卖什么药!
马老大从袖筒子里边拿出一小瓷瓶来,说:“黄大爷,这是刀伤药,您放心敷上,清凉消肿,您把这药敷好了,外边候着您呢!有一乘小轿,您坐轿子,咱先找地方吃饭。”
有人把瓷瓶递上来,黄珏拔开塞子一闻,这里面药面还挺香,光是闻闻就觉得冲鼻子。他用手蘸了一点儿往腿上一抹,当时就不疼了,还热乎乎的挺舒服,就把一瓶药全抹在腿上了。黄珏当时觉得有点飘飘然,心情就好起来了,心想:这药有点意思。马老大一看黄珏抹完这药,站起身来领着黄珏往外面走。
到外边一看,有一乘四人抬的小轿。小轿子出奇,四个抬轿子的不是轿夫,是四个姑娘。一个个儿粉白黛绿非常好看。姑娘们一看黄珏出来了,冲他行个万福:“公子,请上轿。”黄珏一看,这马老大好手段啊!弄四个大美女给我抬轿子,这四位姑娘抬得动我吗?他一边想着,身子就不由自主地进了轿子。就听马老大在外面说了一声:“四位辛苦,好好照顾我们这位黄大爷!”说完之后就听到一阵燕语莺声,“咯咯”笑起来像银铃一般。
四个姑娘人抬轿起,抬着黄珏就走起来了。黄珏坐在轿子里就觉得软乎乎的特别舒服。轿子里边幽香四溢。他本来就喝了不少酒,一闻这个香味,酒劲儿又上来了,浑身暖洋洋的、懒懒的。刚上药这条腿也不觉得疼了,倒是一阵一阵地发热。不一会儿这热乎气往上走冲到脑门子了。他晕晕乎乎坐在轿子里边,被这四个美女抬着,也不知往哪儿走。可黄珏心里边儿很高兴,四个大美人抬轿子,还有这好事!这四个女子抬着黄珏走得可不慢,一路绕山而行走了有好几里路。来到一片浓荫蔽日的密林当中,在这树林子里有一大片房屋。
到这儿落地一掀轿帘,有姑娘说了声:“先生,到了!”
黄珏钻出来一看,眼前朱门粉壁的一座大院子,好气派啊!再瞧旁边只有这四个姑娘,那马方没跟来。
黄珏说:“几位姑娘,这是什么所在?那马掌柜怎么没来啊?”黄珏心里边奇怪,深山老林里怎么会有这么一片瓦舍啊?还这么讲究?这儿是马方的宅子?但这时候几位美人在侧,他可不想让人瞧出有胆怯之情。
姑娘说:“公子您里边请!”说完连搀带架带着黄珏就进宅子了。到了里面一看,真阔呀,雕梁画栋,非常气派!而且这宅子里边儿美女如云。刚才抬轿这四位一进屋子可就显不出漂亮来了。屋里的姑娘个顶个的漂亮,简直就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这些姑娘一个个对着黄珏万福施礼,这么些人就他一个男的。姑娘们陪他一人喝酒,众位美女献上美酒佳肴。有的舞袖而歌,有的弹奏琵琶,推杯换盏极尽缠绵。这会儿黄珏的脑袋有点发蒙,心说:这什么意思?哪儿来这么些美女啊?这马老大唱的哪出啊?可又一想,我黄某人男子汉大丈夫,气吞山河,怕什么?再说美人在侧,世上男欢女爱最是风情,就算之后有什么机关陷阱要设计我,把身家性命送在“风情”二字之上,也不枉我黄某人来人世间走上一遭了,尽管放马来吧!
连吃带喝,连玩带闹,足足折腾一宿,黄珏喝了一个酩酊大醉。第二天天亮他醒过来再一看就傻眼了,哪儿有什么朱门粉壁啊!就觉得自个儿身在荒山野岭,什么房舍花园,连个人影儿都没有!黄珏觉得自己脑袋要裂开一样,而且这条伤腿痛入骨髓。他挣扎着爬起来一看,自个儿满身都是土,还有破树叶子。回忆昨儿晚上那些事,心想:坏了,我让那姓马的给算计了。昨儿晚上那些女子肯定非妖即怪,好狠心的马老大!他有心回客栈找他玩命,又一想:不成,我现在这状态,腿上还有伤,而且那边肯定是有准备了。我得先找路回家,到家养好伤再说!行李也不要了,铺盖也不要了,先回家吧。他这时候清醒点了,咬着牙忍着剧痛,挣扎着一步一步走出这片荒山,费了好大劲儿才走上官道。他已经身无分文了,这一路上可受了罪了,最后都快要饭了,这才回到家中。
到家里边,家人一看也吓坏了,我们员外怎么了?黄珏恨得咬牙切齿,说:“马老大,马老大,你可别让我缓过来。一旦我养好了伤,我非去找你玩命不可!”哪知道,黄珏回到家里边就病了,每天晚上发高烧,一闭眼就梦见虎丘山那些女子们来找他。夜夜笙歌纵情声色,简直是如影随形驱之不去!第二天早上一睁眼,浑身大汗淋漓,整个床都湿透了,跟没睡一样,腿上这伤也不见好。日子一长,黄珏可受不了,这腮也瘪了,眼眶也塌了,面黄肌瘦快没有人形了,食不知味寝不安席,眼瞅着就要完。他自己心里知道,这肯定是中邪了,再这么下去我这身子骨可顶不住了!简直就是心神散乱、骨瘦如柴!家里人花钱遍请名医,可这些大夫们来了,一通地望闻问切,谁也查不出黄珏得什么病,眼瞅着就剩在家里闭目等死了。
有这么一天,黄珏正躺在床上倒气呢,家里人急急忙忙来通禀:“员外,门外来了一老尼姑,要见您!”
黄珏一听,什么节骨眼儿了还见尼姑,哪有那个心情。黄珏说:“化缘的呀?给她俩钱让她走吧,我都什么样儿了,还见她干吗呀?”
家人说:“不是,这您得见,这老尼姑说了,您这病,只有她能治!”
黄珏一听,一下子就坐起来了,双眼放光,说:“请进来,请进来!”
不大一会儿工夫,老尼姑跟着家人走进来了。她一进黄珏的寝室就是一皱眉,这个屋里气味太不好了。老尼姑说:“贵宅邪气遮天,阁下一生人,为何情愿与邪祟为邻?使得自身阳气尽消啊!”
黄珏一听老尼姑说的这话,就知道这位肯定不是一般人。一点儿没藏着没掖着,就把自己去虎丘因为押宝引出的种种怪事都跟老尼姑说了。
黄珏说:“哎呀,师太请求您救救我呀!”
老尼姑说:“这就是,贫尼就是为这来!”老尼姑听完了点了点头,掏出一个药瓶来,从里边儿拿出一红一蓝两粒药丸递给黄珏。
老尼姑说:“吞下去。”
黄珏问:“这是什么药啊?”
老尼姑说:“你身体里中了情蛊之毒,只有用我这阴阳玉露丸才能逼出来。还不快吃!”
黄珏不敢怠慢,心说:已经这样了,再坏还能坏到哪儿去,那就吃吧!
吃完这药没一盏茶的工夫,他就觉得自己这小肚子里边叽里咕噜一阵绞痛,肚子里好像有小刀子拉这肠子一样。黄珏提着裤子就奔茅房了。他刚一蹲下就稀里哗啦,山呼海啸一样。不形容,反正是这通拉呀,别提多恶心了。刚擦完屁股出来没多大会儿工夫,不行!还得去!又接着拉。连拉了五六次,拉得黄珏腿都软了,浑身大汗,脑筋直蹦,心说:这老尼姑太损了,给我吃的什么玩意儿啊?这是要拉死我呀!可拉完第五次,黄珏肚子里都收拾干净了,就觉得自己这脑袋比起先清醒多了。而且这腿也没原来那么钻心的疼了,这一跳一跳的疼劲儿减轻了不少。黄珏这才明白老尼姑给这药是帮着排毒。
这老尼姑是活神仙啊,两颗丹药就能救我一条性命!黄珏赶紧换身衣服,上客厅见老尼姑,一见面“扑通”就跪下了。
黄珏说:“弟子多谢师太救命之恩!”
老尼姑一伸手,从自己后背上把背着的一柄古剑解下来了。
老尼姑说:“你记住了,今天晚上你睡觉的时候,把这柄古剑挂在你的床头,自可对付夜晚而至的妖物。但有一点,如果你听见古剑鸣响,你可记住千千万万要抓住剑柄,可别让它飞出去。切记切记!这把剑可不是寻常的兵器,此乃上古神兵‘冯先生剑’。你记住我说的话,今晚上可保无虞,而且能够永绝后患!”
老尼姑说完话站起身来走了,剩下黄珏一个人在那儿跪着听得懵懵懂懂,什么意思啊这是?一看桌上放着的那把剑,心想:就按老尼姑的话做吧!
当天晚上,黄珏简单喝了点粥,早早儿就躺下了。这柄古剑就挂在自个儿的床头上,闭上眼一会儿还真睡着了。睡得正香呢,忽然间一阵冷风把他吹醒了。黄珏睁眼一看,夜深人静,自个儿这房间点的蜡烛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燃起来了。火苗子忽明忽暗,那群女子咯咯笑着又来了!翠衫粉黛,香气四溢,奔着黄珏就围上来了。
这时候,就听床头那口古剑忽然发出一阵虎啸龙吟般的震颤。一听剑啸之声,这些女子脸色大变,一个个花容失色!黄珏心说:他们果然怕这宝剑啊!紧接着就见一道红光夺窗而出,“咔嚓”一声响,一道剑气把窗户框子撞破了。剑光闪烁吞吐,把黄珏看得心惊神摇,一阵一阵的直眼晕。就听这屋子里边一阵阵鬼哭狼嚎,这些女子本来柔声细语、款款温柔的劲儿全没了,一个个这动静比杀猪的时候还难听,嗷嗷的嚎叫,震得黄珏耳膜都快爆了。
黄珏俩手紧捂着耳朵,就忘了伸手去握这剑柄了。就看墙上这柄古剑忽然飞腾冲天,剑芒过处卷住这群女子,一个不剩顺着裂开的窗棂子飞出去了。刹那之间,黄珏就觉得眼前跟下雪了一样,纷纷扬扬落下来好些羽毛。紧接着满室寂然,灯也灭了,声息皆无,一片的漆黑,什么动静也没有了。黄珏坐床上傻了,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刚才这折腾半天,我可什么都没干,这满地的毛是怎么回事啊?他仗着胆子下地拿起一根一看,这羽毛是黑的,干枯坚硬,质地可不像一般鸟儿的羽毛,凑在鼻子前闻了闻,微微有血腥之气。
黄珏赶紧开门喊手下人拿着笤帚上屋里扫地来。说也奇怪,刚才他屋子里这么折腾,鸡飞狗跳、嗷嗷乱叫的,旁边院里竟然一点动静都没听见。家里人都睡得正香呢!冷不丁让员外喊起来,一个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说:我们员外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儿折腾什么呀,罚我们苦力?到黄珏屋里一瞧全傻了,窗户也破了,一地的鸡毛。我们员外跟自个儿屋里干吗呢?梦游撒癔症在这儿宰鸡呢?哪儿来这么些鸡毛啊?再一扫发现那可不是鸡毛。扫到簸箕里边“当啷当啷”的,这是什么呀?等都收拾完了,看见窗户破了,今儿晚上肯定是来不及修了。
家人说:“员外,要不您换一间房先睡着,明儿早晨咱们再修这窗户。”
黄珏应了一声,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忘了一件大事!这老尼姑千叮咛万嘱咐,让自己握着点剑柄,别让这剑飞出去,怎么就给忘了!再一看这墙上除了一钉子啥也没有了。古剑连剑鞘全都不知去向。黄珏心想:这可怎么办啊?人家老师太好心好意借我绝世神兵冯先生剑,助我除妖,结果我把人家宝剑给弄丢了,这可坏了!黄珏在屋里就走上溜了,溜溜一宿也没睡,心里边七上八下,发愁怎么跟老尼姑交代。
第二天天刚亮,老尼姑就来了。黄珏一听甭问,人家要宝剑来了。老尼姑一进门黄珏就跪下了,“砰砰砰”磕头。黄珏说:“师太,您罚我得了。宝剑我没攥住,自个儿飞了。您说这事怎么办啊?您让我拿什么赔您,只要我有,黄某人连这条命都能赔给您。我对不住您哪!”
老尼姑问明白昨天晚上的经过,长叹了一声,说:“唉,看来一切都是天意。此剑为战国古剑,世间称为冯先生剑。之前斩妖除魔无数,已有仙化飞升之兆。今年来始终被贫尼封于剑囊之中,是指望将它留在尘世。阁下之前在虎丘遭妖暗算,你并不知道啊,赌场里边那掌柜的已然不是活人了,他中了螺头蛊,已经化身为螺头虫,还有个名字叫飞头蛮。这本是三国之时南方化外的一种妖物,不想几百年后竟然在中原也见到了踪迹。我途经虎丘顺手除了那妖孽,却无意得知这飞头蛮屡次用毒蛊害人,被其下蛊之人几乎是难逃活命啊!只有一人还有一线生机。我就寻着踪迹来到了阁下的府中。”
黄珏一听,敢情当初自个儿在虎丘住的那客栈不是人开的,是飞头蛮开的。
黄珏说:“我说师太,合着我住那间西环客栈这里边全是妖怪啊?”
老尼姑说:“非也非也,那只不过是一间普通的客栈。但掌柜的已经中了螺头蛊毒,其他人倒也并非妖怪,不过是些寻常之辈不知情罢了。倒是阁下你中了情蛊,又与蛊惑鸟纠缠这么些时日,居然能保住一条活命,倒也真是一件奇事啊!”
黄珏说:“师太啊!您说这蛊惑鸟是什么东西啊?难不成就是每天夜里来纠缠我这些女子?”
老尼姑说:“正是,蛊惑鸟乃至凶之妖孽,滴血降灾,摄人魂气,夜飞昼藏,衣毛为飞鸟,脱毛为女子。那飞头蛮在虎丘山下勾结蛊惑鸟为害,害了不少人哪!”
黄珏这才明白自个儿屋里怎么会有那么些奇怪的羽毛,原来这些硬邦邦跟石头一样的羽毛是蛊惑鸟羽。想起自己这么些日子居然与如此可怕的妖魔邪祟纠缠,这脑门儿上就见了汗了。
老尼姑说:“失去宝剑一事也不能全怨你。贫尼见阁下遇了魔障,奉剑相治,本来只以为,只需剑中龙吟即可伏魔,不料就此失去古剑,这也是冥冥之中的命数安排。算了!”
事情都说明白了,黄珏才知道这位老尼姑一定是当世的剑仙!他连忙跪下给老尼姑磕头。
黄珏说:“师太,承蒙您救命大恩,无以为报,我黄某人没别的,家中倒也有些个银两,愿倾家宅金银相赠,不失香火。另外,请师太您在我家里边住上个把月。我这个人也喜好剑术,不知能不能请您教我这么一两手武艺啊?”
老尼姑看了看黄珏,也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她让黄珏上街上买一口上好的宝剑来。黄珏一听心里高兴,人家没嫌我资质平庸,没说抬腿就走。这就好办了。要说宝剑利器,不用上街买去,黄珏向来是喜好剑术,家里边本来就收藏了不少神兵利刃,赶紧全拿出来了,连压箱子底的摆了一屋子。长短几十把名剑,每一把都有来历,都得说是切金断玉,削铁如泥,万中选一的神兵利刃。黄珏请这老尼姑自个儿选。
老尼姑看了看这些名剑也没太当回事,随便取了一口离自个儿最近的剑。黄珏一看,这是一把龙泉宝剑。
黄珏说:“师太,这把剑算我孝敬师太您的,您留着凑合用吧!”
老尼姑没理他,自己提着这把宝剑来到院子里。抽剑在手看都没看,“当啷”就把这口龙泉宝剑扔在地上了。黄珏一看这个心疼啊,心说:怎么扔地上了?这把剑虽说比不了那把冯先生剑,没有那么大的神力,可也是把好剑啊!这神兵利器都是黄珏的心肝宝贝,天天家里边都是供起来的,根本不舍得拿出来摆弄。这老尼姑刚才这么一扔,可把黄珏给心疼坏了。
这老尼姑站在原地,忽然间一张嘴,“扑”的一声,从嘴里边吐出一片烈火。眨眼之间烈焰飞腾,就攀在地上这口龙泉剑的剑刃上了。黄珏就觉得这烈焰灼人,一阵一阵热浪烧得他脸上汗毛都焦了。再看老尼姑口喷烈焰,居然把这口龙泉剑放在火里,不断拿自己这双肉掌捶打剑刃,噼里啪啦连捶带打带磨,然后再用火煅,就这样重复了三遍才把火焰吸入口中。她站起身来,气不涌出,面不更色。地上已经被这大火烧得一片焦黑了。黄珏在旁边看得眼都直了,心说:徒手煅宝剑,还能喷火,这位师太能耐也太大了。
老尼姑把地上这把龙泉剑捡起来,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转头看着黄珏。
老尼姑说:“这把剑虽然锋利,还是不甚合心意,毕竟不是传古的名剑,只经得住三重烈火。看来还要再想办法,寻觅利刃。阁下骨相皆奇,而且天赋异禀,可习得五雷之法。如今你身边的魔障虽除,心神却已耗损不存了。我教你一套练功之法,至于能有多大的成就,只能看你自个儿的造化了。”
黄珏一听这位剑仙老尼姑要传自己能耐,当时就欣喜若狂,要安排家人摆香案,准备香蜡纸马和祖师爷画像,要办拜师仪式。但让老尼姑给拦住了。
老尼姑说:“别弄这么复杂,我不能收你为徒,只是传你练功的法子,你记下了。”
老尼姑让黄珏准备的东西很简单,就是九张白纸。这老尼姑拿毛笔在每张纸上各画一个圆圈,九张纸画了九个圆圈。但是圆圈的大小可不一样,最大的直径有一尺,后边的越来越小,最小那圆圈儿就小如粒米了。这可把这黄珏弄糊涂了。
黄珏说:“师太,用这东西怎么练功啊?”
老尼姑让他找一间静室,教给他练功之法。老尼姑说:“你先把最大圆圈的那张白纸挂在墙上,然后面壁而坐,每天就对着这白纸上圈儿,尽力把心神聚集在这圈儿里。做到一点,就是不要游离外物。如此七天之后,你的心气渐足,就可以换下一张纸了,换稍微小一点儿的圆圈儿。你照方抓药继续聚集心神,要是能够用功不懈,做到九圈皆用,到最后大道自成,可以修得神通了。”说完之后,老尼姑也不回头,背着这口龙泉宝剑走了。
黄珏从此之后就照着老尼姑教的方法,在静室之中练功,一连修习了七九六十三天之后,突然间就觉得自己心底明澈通透。等黄珏开门再出关可了不得了,不光五雷之法已成,而且他已经悟透了人世间悲喜荣华生死浮云的大道。从此黄珏舍弃了偌大的家产飘然离去,足迹踏遍千山万水,学剑修法,云游四方广有奇遇。到最后终于修成了正果,练得一身的神通。
也就是在他修行游历这期间,结识了另外一位奇人,就是后来丁川的老师,宁固宁勇坚,飞云长老神行僧、天慧禅师。两个人性情相投,诗酒唱和,切磋武艺,成了至交的好友。但黄珏这个人心热似火,不是那种贪恋清静自在的性格。他神通大成之后,心里边想着的仍然是救助人世间的疾苦。再后来他自称道接宣圣,做了黄教的教主。他这黄教是明朝永乐年间才正式创建的教派。黄教当中的弟子都穿黄衣,宗旨是以雷法斩妖诛邪,拯救苍生。黄教收纳门人弟子无数,黄珏的行迹遍布天下。因为他的性格洒脱重义,行事不拘小节,结果得了一绰号叫“黄疯子”。
而这剑仙老尼姑,就是因为在黄珏这里失去了冯先生剑,没有了趁手的宝刃,所以才到丁府收了丁家的鱼肠剑!
丁川说:“事情的经过也就这些了,黄教教主的事迹只知道这么多,大海浮萍,此生不知能否再得相会。”
碟空问道:“丁施主还没说是怎么和尊夫人结为连理的,这一节想来也是惊心动魄,阿弥陀佛,小僧愿闻其详。”
丁川说:“此事不足为外人道哉,趁着我娘子去拿酒,我也不瞒你们二位兄弟,我天不怕地不怕,只是怕我娘子,她一皱眉头,我腿肚子就抽筋。”
三人又喝了一通,这时,红衣丫鬟来报,说那释明长老醒过来了。我们连忙过去探视,果然是苏醒了。释明长老咳了几声,从口鼻之中呛出一堆极细的黑色粉末。
碟空把释明长老从床上扶起来。我问道:“长老,您觉得怎么样?好些了吗?”
释明长老苦笑着说:“早晚有一天,你们也会知道,最后的时刻是很美妙的。”
我心想:这老和尚八成是昏了头了,怎么尽说些个胡言乱语。
我们把他昏迷之后的事情如实相告,释明长老连连称善,说道:“我被捉进白雾之中,手足俱废,动弹不得,只觉得有无数的黑雾想钻进我的口鼻耳目之内,急忙闭住了气息,一阵昏迷就人事不知了。多亏了咱们善缘广大,屡逢奇遇,才留下了这条老命。”
释明长老虽然醒了,但是他毕竟年岁大了,这番折腾得着实不轻,我们急于把他送到医院去,就辞别了丁川夫妻。依照他们指点,我们纵身跃入了后院的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