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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脱身

桃源村石库门弄堂外,保密局二处的跟踪者躲在一辆黑色小汽车里,瞪着一双兔子眼睛,又迎来了一个天阴得看不到太阳的黎明。

来换岗的搭档给他带了烧饼豆浆当早饭,他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忍不住抱怨:“都盯这么久了,要有问题早露马脚了,我看这就是白费劲。”

“惯例流程,你再坚持一下。”比他经验老道的搭档解释道,“等级为丙的怀疑对象再跟半个月,没动静就撤了。有动静吗昨晚?”

“没有,没出门没访客。而且说实话,我觉得她根本不像共产党。”

“共产党脑门上都刻着字啊?”

“不是,但是咱们从前抓过多少共产党,总有点嗅觉。反正这次,我觉得她不是,处长盯错人了。”

“你小子,都质疑起处长来了?”

“她即便真是,也是个反水的,说不定把乔鸣羽卖了的人就是她。”

“两句话功夫,正的反的都给你说了。”

“不然呢?一个知道老公死了还能这么自在过日子的女人……”

话音未落,他们议论的的对象走出了弄堂口,嘴上虽然不情不愿的人还是瞬间直起背:“往常礼拜天她可从没这么早过。”

搭档推了推他的肩膀,说道:“你这个嗅觉准不准,说不定就看今天了。”

兰幼因借着过马路看车的当口看到了跟着自己走过来的跟踪者,一大早的,她没睡几个钟头,心里有些烦躁。

但她仍稳住自己的步伐,以不疾不徐的速度走到公共汽车站,在汽车进站时和所有其他人一样注视着车门。上了车,她同列车员买完了票,便径直走到车的最后排坐下,目光扫过跟着她上来的跟踪者,他站在车厢前面,佯装客气地把座位让给别人。

兰幼因在山西路下了车,因为是大站,所以站台上的乘客不少。尤其当天空又开始落雨之后,一把把雨伞在人们的头顶撑起,她和跟踪者之间的视线就被隔开了。另一路车靠站时,她故意让熙攘的人群挤在自己的前面,直到汽车即将关门的时候,她才忽然掏出自己在国防部的军官证,让前面的人迅速给自己让出一条路,然后在车动的同时跳上了车。

她从车窗向外看,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过还被人群挡在站台上的跟踪者。

跟踪者眼睁睁地看着兰幼因从自己的眼前溜走,心下警铃大作,他连忙走到路口,搭档开着的黑色小汽车在面前停下,激起地面上连日都没有干透过的积水。

“她上了前面那辆,今天肯定有问题。”

二人紧跟着公共汽车,再也不敢懈怠。与此同时,他们也生怕兰幼因已经同她的共党同伙接上了头,于是拿过放在后座的相机,拍下此后每一个上下车的乘客。就这样又过了几站,兰幼因再次露面。这一次,她没有再换乘,而是在站台上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到马路对面,上了一辆停在那里的吉普。

两个跟踪者对视一眼,资历较深的那个当机立断,下了车,快步走向路边的公共电话亭。他给洪公祠打了一通电话,报了现在自己的位置,再次回到车上。

“怎么说?”

“按兵不动,处长派人来接应。”

外面的水幕愈发密集。

二人紧盯着那辆车,同时检查了腰间配枪,随时准备上膛。他们都没有再说话,车内安静得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不多时,只见吉普车前排的车门先被推开,司机撑着伞,替后座的人打开车门,一个看不清面貌的男人下了车。在司机的伞下,他又绕到车的另一边,兰幼因这才下了车。

二人站在各自的伞下,像是在告别。

如果是共党接头,那么可不能让接头的人跑了。可是局本部接应的人还没有到。

刚刚已经跟丢了兰幼因一次的跟踪者立刻打开车门,不顾身边人的阻拦,就冒着雨走过马路。另一人暗道不妙,但也只有片刻的犹豫时间,随后便紧跟过去。

让司机撑着伞的人此刻还没有回到车内。

“警察。”跟踪者根本顾不上此时对方还比自己人多,就煞有介事地对包括兰幼因在内的三人道,“身份检查,都出示一下证件。”

这是最冠冕堂皇的拖延借口,即便不在戒严期,市民也有义务配合随机的检查,以自证不是什么身份可疑的嫌犯。

同事也跟了上来,前后将兰幼因拦住,可是还没等到她的反应,就听站在车另一头的人说话了。

“检查可以,但是警官你先出示一下身份证明吧。”

跟踪者抬起头,正好与伞下的露出的一双眼睛碰上,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保密局的吧。”那人又说道,声音跟他的眼神一样漠不关心,又带着些轻蔑,“你们毛局长跟警察署唐署长的关系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到底还是一家人不分彼此?”

听了这话的跟踪者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两个想法:要么,他们是捉到了一条大鱼,要么,他们自己倒了大霉。

结果是后者。

吕鹏带着人马赶来,一路上都以为终于等到兰幼因的异常行动了——不然为什么会一反常态地在休息日的清早离开家,换成了两路公共汽车,在一台可疑的车里跟人会面?然而当他到了地方,才发现自己的手下拦的是陆军总司令部的车。

保密局处长立刻两眼一抹黑,即便车里的人军衔没有他高,但是这帮当过兵的,一向是瞧不上他这种没上过前线却靠抓内鬼换取军功的情报工作者。

当然,对方用的词是“特务”。

吕鹏只得暂且低头,把这一遭糊弄过去。为了显示自己也的确不知道,他拔枪就要崩了手下的那俩盯梢。对方又冷着脸制止他,意思是这些表面功夫倒是不必了。

吕鹏满脸歉意,又打量了一眼在一旁抱着胳膊一脸无事人模样的兰幼因,道:“是我管教下属无方,惊扰了胡少校和兰科长的……约会。”

听到他的措辞,二人甚至没有否认。

回到保密局吕鹏指着属下就骂:“连陆总的车牌都不认识,还待在这儿干嘛?趁早滚回家种地算了!”

他也在暗骂自己最近被共谍搞得昏了头,怎么会相信共党串联密谋会选在靠国防部和司令部那么近的地方?是自己太急功近利了,带着结论去找证据,即便知道电台事件发生的时候兰幼因不可能在场,也一厢情愿地认为那人可能跟她是共谋,尤其经过李鹤林提醒那个密码有关窍,便直接联想到兰幼因在中美所有过密码破译的经历。

但实际上,现在他才想到,设密码的和破密码的往往是两种不同的人群,就像一个人很难同时拿着盾和剑自己打自己。

想到这里,吕鹏忽然一拍大腿(把身边战战兢兢的属下又吓了一跳),保密局忙活半天都解不出来的那个电码,干嘛不直接找兰幼因?如果她真能把共产党的密码破了,自己也能把这些天的疑神疑鬼都卸下。

当日下午,他便带着水果和茶叶,又找了个女下属陪同——她兰幼因可以只身一人坐进陆总少校军官的车里,但吕鹏自诩道德水准高尚,绝不会单独去刚死了丈夫的女人家里——以赔罪之名来拜访兰幼因。

前中美所破译员仍穿着上午外出时的衣服,见到吕鹏时也没有什么表情。进门后,吕鹏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这间自己前些日子已经搜查过一遍的屋子,被划开的沙发、墙纸都换了新的,原本立着结婚照的斗柜上,现在放着的是几瓶不算贵的洋酒。他使了个眼色,年轻机灵的女下属就问兰幼因借用卫生间,其实是趁机再看看里屋里有什么可疑。

兰幼因也心知肚明,对吕鹏道:“吕处长,自白书我也写了,我丈夫也没了,保密局还打算调查我到什么时候?就是那洪承畴,活着的时候也过过好日子。”

“这话就太严重了,兰科长可是为党国立过功的人。”吕鹏装模作样地奉承,又装模作样地为早上的事赔罪,兜了一圈,这才把一张写着日前截到电码的公文纸递到兰幼因的面前。

“听说兰科长以前是中美所译电组的王牌,还请帮吕某人这个忙。”

兰幼因飞快地看了一遍纸上的几组数字,仍然是没什么表情地问道:“译电组的组长如今就在国防部二厅,吕处长何不去问他?还是说,这是给我的最后一道考验?”

“不是考验,是诚心请教。二厅的主要工作不在后方,也不好给他们增添麻烦。当然了,也不是说就好麻烦兰科长,只是以兰科长过去的成绩,说不定很快就给破了。”

“快不了,共产党的密码从前没接触过。而且听说他们一向都是有母本,母本猜不到,就压根破不了。你们试过总统的书了吗?”

“试过了,《剿匪手册》,还有去年出版的《中国之命运》,都不是。局里的译电员说,可能有什么数学规律,但目前还找不出来。所以才想请兰科长帮忙。”

兰幼因低下头,再次看向吕鹏带来的这道考题。

“我可以试试,译出译不出,明日都会告知吕处长。只是如果译出来,就当我通过了保密局的考验,今天早上那两位,就劳驾不要再派来了。”

吕鹏连忙解释已经打发了那两个家伙,这时又看到女下属从里屋走出来,站在兰幼因的背后,冲他摇了摇头,便站起身来说道:“占了兰科长的休息时间,不方便继续叨扰,这就告辞了。”

听着二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兰幼因没有立刻回到那则电码旁边,而是从沙发缝里摸出一个印着某私人医院字样的纸袋,走进了卧室。连日来的被跟踪,让她床头柜里的药瓶空了许久,今早终于借陆总那个机要参谋与自己见面的机会摆脱了半日,谁知方才刚回到家,吕鹏就带着人来敲门。

她透过窗户,看到吕鹏二人的背影,他们在说话。说什么呢?

左不过是那个女的告诉他,兰幼因大概是因为做了亏心事,睡眠不好,床头有安眠药的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