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胖虎是第二批回国的,我们坐机场快线到深圳,我记得很清楚,车在从宝安打倒转向深南大道的时候,我给我妈打了个电话。我妈难掩儿子学成归国的喜悦,嘘寒问暖之后,突然沉默了一下,她说:「儿子,我要跟你说个事。」
我一听口气不对我就知道遭了,颤巍巍地问:「啥事?」
「外婆走了……」
虽然我心里有准备,但是一瞬间眼泪还是忍不住流了出来。
「啥时候的事啊?」我问。
「几个月前了,为了不耽误你学习,我们就都没有跟你说。」
后面的话我就啥也没听见了。
我一直想着想我回国了就可以当飞行员了,我就有钱带外婆去美国治病了,怎么就走了呢?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啊!这个跟我相爱相杀的老太婆,她那么尖酸刻薄一个女人,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胖虎在我旁边,看我哭了,也是默默无语,手足无措。
说回我们回公司报道吧。
我们当时的宿舍在华联花园,入住之后,接着要去公司报道,把执照和毕业证书交给公司。其实这也道理,执照和毕业证书都是个人所有,公司本身也没什么立场把这些东西扣下,只不过也是当时不懂,懵懵懂懂地就交了。亏得有人提醒,我多留了个心眼,把所有的东西都复印了一份留存,不然到最后,连自己曾经出国学飞的凭证都没有了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换照考试,因为我们持有的是美国的执照,还要重新考一遍国内的笔试,换成国内的执照,有了执照参加初始改装,决定自己飞空客还是飞波音,然后参加理论培训、模拟机培训,通过检查之后拿到型别等级签注,到那个时候,神功初成,就可以正式贩卖劳动力了。
公司怎么处置这帮嗷嗷待考的学员呢?
没有什么安排,就直接在培训楼里找了个教室,让学生在里面自习准备考试。
因为是学员,公司除了飞管部没有其他部门来参与管理,部门领导也懒得待见这帮什么都不是的学员,最后的大权就落到了大小李身上。大小李是两个人,学员平时请假得经过他们同意。
刚刚回国,再加上痛失亲人,那天晚上我去小李的寝室找他,说我外婆过世了,希望能够请假回家一趟。这本来是一个最正常不过的请求,哪知道小李第一时间的反应是「不同意」!
他原话怎么说的我忘了,字里行间里面大概意思就是「你回去也没用,就在公司好好学习吧」。
我当时觉得血一下就涌上脑门儿了,什么叫回去也没用了?这已经不是不近人情,这简直是麻木不仁!我脑子里面不断浮现一拳闷在他脸上的画面,但是毕竟人怂志短,还是唯唯诺诺不断哀求。最后小李大手一挥说:「行吧,你回去吧。」就这样,我才提交了候补票上去,公司给我批了假,放我回了成都。
回了成都,家里人团聚不在话下,一家人一起去了青城山给外婆扫墓。
动身之前,我在深圳领了我第一套装备,包括了飞行箱、皮鞋、制服、帽子、肩章等等,里面有一件毛背心,因为是老李随机发放,我 183 的身高,拿到了一件 S 号的毛背心,根本穿不了。我想了一下,那就干脆带回家拿给我外公吧。
外公收到礼物之后心情多少有些纾解,一路上都自己紧紧的攥着那件毛背心。后来我妈告诉我,他经常穿着那件毛背心出门,见人就说,这件衣服是我孙子从美国给我带回来的(其实不是)。我想,对他来说,那是他为他孙子感到骄傲的象征吧……
我在成都呆了大概一周,中间除了扫墓还见了很多以前的朋友,好不热闹。临走之前,我妈问了我深圳的情况,给我塞了三千块钱,还买了一堆香烟腊肉什么的让我带走。回到深圳,老老实实地把带来的土货「孝敬」给了小李,免得以后再请假就不批了。
本来以为回国之后,生活会有很大的改变,实际上并没有,出国一年的学飞生活渐渐就像是黄粱一梦,庄周梦蝶。
且不说有所改善,生活反而每况愈下,我们在美国的时候每天有 10 美金的补助,再加上公司每个月有 3000 元的生活补助打在国内的卡里,扣掉税什么的之后还有小两千可以挥霍,所以在美国的时候除了生活费,偶尔还能出去打个牙祭,或者买点小东西。结果回国之后,10 美金的生活补助肯定是没有了,到手的钱反而还越来越少。
我们的宿舍在华联花园,5 个人住一个房间,一个月的水电费从我们的生活补助里面扣,也不知道水龙头里面流的是不是依云,电是不是核电,每个月光电费竟然都有 800 多,最开始的时候每个月到手还有 2000 多块,到了后来往往 2000 块钱不到,我拿过最低的只有 1200 元一个月。我认识的人里面,最低的记录属于老郑,一个月到手竟然只有 800 多块。这点钱在深圳简直不可想象。工资单更是玄学,没人看得懂,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月水电费这么多,下个月水电费又那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