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七月二十九日,你离开了人世。
三周之后的八月二十三日,我才得知你的死讯。
从你妹妹裕里那里听闻噩耗的瞬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思考。说真的,直到现在我还没能完全消化。你已死的事实,对我来说实在是太深重的打击。我怀着依旧不能平复的心情,开始写这本小说。等完成之后,不知我是否已能找回些许安宁,是否已能面对你的死亡。
七月二十九日你过世那天,我开着面包车,后面载着鸽笼,去了晴海码头,参加给一艘开往神户的渡轮举行的出港仪式。那是艘有些特殊的包租渡轮,据说一群东京都内的美容师在上面开慰劳会,这种活动会专门配上铜管乐队演奏和鸽子放飞仪式。我提供鸽子,负责配合铜管乐队的演奏在起航时放飞。工作本身毫无难度,只需要打开鸽笼的盖子就行。笼里的一百只鸽子一拥而出,绕渡轮一周之后飞走了。在甲板上观看的美容师们发出一阵欢呼。我把空笼子又堆回车上,跟承办方的负责人打过招呼就回了公司。那是家位于东中野的小公司,名叫“东京白鸽组”,在一栋三层楼房的屋顶建有鸽棚,那就是鸽子的窝。鸽子有归巢的本能,不只是东京二十三区的范围,无论从多远以外放飞,都一定会回到这处鸽棚。
“东京白鸽组”的社长自称鸠三郎,有五十年鸽龄。正式职员只有他的儿子阿进和会计前畑两个人。阿进姓木村,所以社长的“鸠”应该不是真姓。前畑会计是社长夫人的妹妹。而我,则是这家家族式公司难得雇佣的临时工。大学毕业之后,我在庆典策划公司打工,结识了这家公司的社长。他提出人手不够,让我帮忙,我就每周几次去做零工打扫鸽棚,结果不知不觉成了专属员工。在庆典策划公司更容易拓展人脉,对小说家而言,要想给作品弄些知名人士的评语,这是个攀交情的宝贵机会。放弃那头的工作专心养鸽子没有任何好处,不过看它们每天都活得全力以赴,我便也逐渐醉心于此。鸽子也并非放出去多少就能回来多少,有时候看起来不太精神的被放出去,结果就没回来。这时我就会更铆起劲,心想着必须严格把关它们的日常生活环境才行。不过既然是以专业身份在养鸽子了,自然会希望它们有紧致的肌肉和整洁的羽毛,能够矫健地展翅翱翔。说是救人反被拉下水吧,好像又不太对……不知有没有合适的谚语能形容这种情况……就好像奥斯卡·王尔德的童话《快乐王子》里那只燕子。总之就是本来完全不感兴趣的一件事,硬是被拉入伙,拖下水,等回过神来却已经成了人生的头等大事。这就是为什么我成了养鸽子的。
我这一干就是十年。不过社长的公子长大之后也成了鸽迷,等他子承父业,需要用我的机会就锐减了。为了维持生计,我慌忙到处兼职,结果打各种零工就成了我现在的职业。
解释得有些啰嗦了,总之,七月二十九日那天,我久违地接到“东京白鸽组”的委托,去了晴海放鸽子。那天的东京台风刚过,一片晴朗。湛蓝的天际万里无云,一群白鸽展翅而去。那一刻,我或许该有某种莫名的预感,或许该有背脊一凉的感应。或者至少应该想起宫泽贤治为了哀悼亡妹登志所作的其中一句诗:
八丈白鸟巨,
厉泣悲鸣啼,
带露赴朝晖。
如果我只是过客,偶然看到那群白鸽,或许会蓦然驻足,油然而生某种既视感吧。然而很遗憾,我是养鸽子的,回了事务所,给那群鸽子喂饲料就是我的工作。飞翔于明媚天空的白鸽,对我来说也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景色。说起来,连这也是个遗憾。
又或许,说不定那片青空就是你送给我的礼物。那片天,真的湛蓝到心颤。甚至让人忍不住感叹,天空的确就是宇宙。
那一天,不同于晴海码头的晴空,东北地区台风还在逗留,暴雨瓢泼。后来听裕里说,他们是顶着暴雨在找你。那天傍晚,在上神峰神山的杂树林里,发现了倒在樱花树下的你。夏季染井吉野樱的墨绿树叶郁郁苍苍,仿佛在为你遮风避雨。可你的身体还是湿透了,裕里伸手摸你,你冷得像冰。
我查了当时的天气,后来台风北上减弱成热带低气压,宫城县一带甚至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第二天也是晴天,不过再往后就变天了,第三天下午就下起大雨。
八月一日,是你的遗体告别仪式。裕里说,只有寥寥几个亲属和相关人员到场吊唁你。下屋敷的殡仪馆,那天只办了一场葬礼。
祭坛上摆着你的遗像,照片只有年轻时候的,简直就跟鲇美一个样,几乎难以区分。甚至有出席者被鲇美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你的幽灵。你的女儿跟你如出一辙到这种程度。不过吓到他们的或许还有其他理由。到场亲属中的大多数,其实从没见过你的孩子们。
岂止没见过,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你还有孩子。
鲇美和瑛斗。
鲇美现在高三,瑛斗在读小学五年级。
虽说孩子们跟外祖父外祖母一起生活,不过母亲到底是他们无可替代的依靠。可你死了,这将是多么大的打击。整个葬礼上,你儿子瑛斗都在无精打采地玩手机。你的女儿鲇美表现得很刚毅,一滴眼泪都没掉,不过那坚强的模样反而让人心痛。
裕里的女儿飒香陪着鲇美。飒香读初中三年级,是个独生女,平时就把鲇美当姐姐一样黏着不放。
遗体在葬礼当天早上就火化了,告别仪式上摆放的不是棺材,而是骨灰盒。这是当地最近兴起的习俗。等烧完香,葬礼就算办完了。守灵和告别仪式的差别化,或者说简略化——就连短短片刻对死亡的哀悼,也在逐渐被时代的变迁削减。
之后,一行人去了附近的料亭吃丧宴,不过裕里他们还有工作,饭前就和大家道了别先走一步。你的孩子们也一起坐岸边野家的车回去了。毕竟,虽然是丧宴,喝了酒难保不调笑,说不定还会开起过火的玩笑。裕里这么做,也是不想让孩子们听到大人的那些言谈。
下屋敷离你家的车程还不到十分钟,裕里的丈夫宗二郎开车。
还算不上傍晚,老家的屋里已经一片昏暗。裕里进厨房烧水泡茶,和宗二郎两人歇了口气。瑛斗窝在沙发里,只顾玩手机游戏。从儿童房传出了飒香的嚷嚷,她似乎正在和鲇美说话,不过随后就走出房间,拿起了桌上的点心。
“洗手了没?”
做母亲的条件反射地问女儿。
而鲇美呢,一直不见她从房间里出来。裕里忽然有些担心,就打开儿童房的门看看情况。曾经这也是裕里自己的房间,充满了她从小直到成年的回忆。没想到房间里很明亮,往窗外看去,正好海面方向的云微微散开,透下了阳光。那景象太过肃穆,鲇美正站在窗边,远远眺望着。不,简直就像她要被带走了。裕里不自觉地从身后抱住鲇美,而且越搂越紧,直到察觉鲇美难受的样子,才赶紧松了手。
“啊,抱歉,抱歉。”
鲇美的表情十分空洞,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两年前,你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仲多贺井的老家。裕里回忆道,从那时起你的精神状态就始终不稳定,似乎在不停责备自己。假如你真的始终活在自责中,我会忍不住想,那将是何等痛苦的人生。
裕里和你睡过的上下床现在归了孩子们,你用的被褥整齐地叠放在房间一角。听说这几年你的病情恶化,一直独自住在最里面的房间,不过近来好转很多,就在儿童房打起地铺,一家人睡在了一起。最后一个晚上,你肯定也听着两个孩子睡梦中的呼吸吧。
为什么,你要抛下他们俩?
裕里懊恼地咬着嘴唇。
被褥一旁是孩子们的书桌,桌上暂时放着你的骨灰、遗像和花。裕里本来想把这些东西放到父母的卧室,那里面有佛堂。不过到底是谁搁在这儿的?骨灰和遗像不是鲇美和瑛斗在拿吗?如果东西是他俩放的,说不定是希望把你留在身边,擅自挪动恐怕不太好。
“这些东西怎么办?不能就放书桌上吧。”
裕里故意问,鲇美并没回答,只是始终将视线落在遗像上,仿佛在教育她这种小事现在不值一提。不好意思,成年人就是满脑子这种无聊的小事。裕里心里嘟囔着,重新开始琢磨怎么安放。她在家里四处打量,寻找合适的道具,正好看到佛龛旁边放着盂兰盆节的摆设。她借走一个安置佛像的台座,用黄瓜和茄子做成的动物重新装饰了佛龛的空位。裕里正要回儿童房,却看见鲇美若有所思地抱着你的骨灰,进了“里间”。那是你病重时住的房间。
“你想放那儿?”裕里问道。
鲇美轻轻点头。
房间一角正合适放借来的台座,铺上白床单,摆上骨灰和遗照,就成了像模像样的祭坛。鲇美放上花,裕里从佛龛借来一堆东西,都摆到了祭坛上。
点上蜡烛,三两下弄好的祭坛还挺气派。香炉旁边,不知何时多了只白色的信封。多半是鲇美放的吧。裕里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你的遗书。
信封正面写着“鲇美、瑛斗收”,背面是“母字”,不过还没拆封。其实裕里也好奇里面写了什么,但她尊重鲇美的意愿,等她愿意开封了再说。
裕里重新面向祭坛,和鲇美一起上了香,二人双手合十。或许是注意到轻轻的铃声和线香的气味,飒香也进了房间。
“真的跟鲇美一模一样,好像双胞胎。”飒香望着遗像的照片低喃道,“就像转世一样……”
飒香边说边给小祭坛上了香。
好吧,虽然把鲇美和瑛斗送到了家,可是又不放心把他们单独留下一走了之。裕里琢磨着父母吃完饭恐怕很晚才能回来,正为难该如何是好,没想到她的女儿飒香提了这样一个建议。
“我很担心鲇美,想陪着她,放暑假这段时间能让我住下来吗?”
裕里惊讶地眯起眼,没想到女儿能考虑得如此周到。加上鲇美也说希望有飒香做伴,事情就这么定了。这下,瑛斗不乐意了。
他说:“那我要住姨妈家。”
“干吗,嫌我碍事啊?”
“又碍事又烦人还很臭。”
瑛斗嘴上毫不客气,飒香也火冒三丈。最终,众人决定飒香和鲇美一起住,瑛斗去裕里家过暑假。
临走时,鲇美拿来一封信。起初裕里还以为是你的遗书,小小抽了口凉气。接过来一看,信封已经开了,正面写着“远野未咲收”,背面是个陌生名字和“仲多贺井中学毕业生”的落款。裕里取出信封里的东西看。
“是同学会的请柬啊。”
“是的。”
裕里和鲇美看向小小的卡片,是仲多贺井中学1988届毕业生庆祝毕业三十周年的同学会请柬,上面写着日期和举办地点。
时间是下个周日。
“难不成,姐姐是不想参加同学会?”
裕里本想开个玩笑缓和气氛,鲇美却毫无反应。也许拿母亲的死开玩笑反而伤害了她,或者这话说得太不谨慎,裕里后悔不该口无遮拦。她对鲇美总是忍不住提心吊胆、如履薄冰。虽然心里很不自在,却又没法打破隔阂。
裕里将鲇美托付给女儿飒香,让瑛斗坐上汽车后座,和宗二郎一起离开了仲多贺井的老家。
归途的汽车里,裕里问瑛斗离开姐姐会不会寂寞。
瑛斗却说:“不会啊,反正那边Wi-Fi信号不好。”
看他若无其事的样子,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反倒让人担心。裕里在想,也许瑛斗还难以接受母亲的死亡,你不在了,可那个家里还留有你的气息,所以他才待不下去吧。
裕里住在泉区,仙台市那个泉区,跟我这种人八竿子打不着的高级住宅区。北欧风情的优美景观装扮着这个城郊住宅区。
其实从仲多贺井驱车回家还不到一个小时的路程,不过他们中途绕到泉中央车站前,在车站大楼的餐厅吃完饭,又买了东西,等到家已经过九点了。
在玄关,裕里抓起一把盐撒向瑛斗。他似乎没从体验过,哇哇叫着连忙往后退。
“你干吗啊?”
“这是驱邪盐,参加完葬礼说不定会有不好的鬼魂跟回家,所以要撒驱邪盐把鬼赶走。”
瑛斗听了这话若有所思,不过并没说出口。说不定他在想,如果是母亲的鬼魂,他并不想赶她走。裕里后悔了,先不说撒盐对是不对,起码不该做这种蹩脚的解释。哪怕他表现得再精神,毕竟亲生母亲才刚过世三天。
裕里提议瑛斗去睡飒香的房间,他立刻皱起眉,一脸不乐意。
“才不要!全是女生的东西!什么啊,这个家连间客房都没有吗?”
“那就睡我的书房吧,正好有折叠床。”宗二郎提议道。
可是瑛斗嚷嚷着“客房!客房!”就是不听。不过等犯困了,他又擅自往宗二郎书房的沙发上一躺,就这么睡了。其实这是张沙发床,好在瑛斗身子还小,不用拉开已经足够他睡。
宗二郎感叹道:“母亲都过世了,他倒没什么反应。”
“可不是。”
“普通孩子要是像他这岁数就没了母亲,该多无助啊。”
“毕竟他不是普通孩子,他也受了很多苦。”
一想到那小小身躯经历过的遭遇,着实让人痛心。
“飒香没问题吧?”
裕里忽然担心起来,就给飒香发了短信,立刻就收到回复说“好得很,别担心”。
仅仅是换个环境,就足够让人高兴快活、兴奋雀跃,这是孩提时代的生理现象。突然的寄宿生活同样也让飒香热血沸腾。在你父母回来之前,整个家里只有飒香和鲇美两人,光这就够她乐了。原本只有正月或者盂兰盆节的季节,双亲才会带着她来这里短暂“拜访”,现在她和鲇美却成了主人,可以随便开冰箱,随便给电视换台,只是这样就让飒香的肾上腺素莫名上升。她边帮着做晚饭,边为鲇美的厨艺一个人大呼小叫,甚至录下视频发到了Instagram上。
“切卷心菜的速度超级快!”
其实她母亲裕里的刀功估计也不差,可是鲇美只比她大三岁,简直让飒香受到了冲击。那天晚上的菜单是沙拉、凉拌小松菜和土豆烧肉,是货真价实大人做的“晚饭”。饭菜也被拍下照片传了Instagram。
飒香洗完澡,发现盥洗间里放上了睡衣和一次性牙刷,是鲇美替她准备的。飒香用手机拍摄下留宿套装,配了简短评语传上Instagram。
“外宿!”
等你的父母从料亭回来,发现瑛斗不见了,却多出个飒香。他们虽然惊讶,不过表示出极大欢迎。
“你的换洗衣服怎么办?”
“哇,说起来我什么都没带!连暑假作业都没带!”
这时候飒香才意识到种种问题。用裕里的话说,飒香是行动先于思考的类型,据说是遗传了母亲。说不定,你也曾经对裕里本人说过相同的话。
趁鲇美去洗澡了,飒香对外祖母纯子有感而发。
“鲇美真的很能干!”
“太能干了!她帮了很多忙。”
“我就没有那么能干。”
“别这么说,学了本事再回去,你爸爸妈妈也会很高兴。”
“咦——不要啦——姥姥你才是拿鲇美当苦力吧?”
“怎么会,那孩子从小就吃了很多苦。”
外祖母忽然脸色一沉,飒香意识到自己踩了地雷。
儿童房里是上下床,飒香睡了上铺瑛斗的床,下铺是鲇美的固定床位。房间一角整齐叠放着一套被褥,吸引了飒香的视线。
那是鲇美母亲睡的被褥。
关灯之后,月光洒在被褥上,在黑暗中发着幽幽白光。飒香想到睡在下铺的鲇美现在会是什么心情,心里堵得慌。再一想鲇美母亲睡在那床被褥上的模样,这下又吓得久久无法入睡。不过飒香到底还是小孩子,体验了一整天陌生的葬礼,肯定也累了。不知不觉,她睡着了。
第二天睁开眼,鲇美已经不在床上,厨房里准备早餐的香气一直飘到了枕边。飒香起床走出卧室,鲇美正和外祖母张罗早饭,外祖父在餐桌前听着广播。
“早上好。”飒香提心吊胆地打起招呼。
外祖母大声回了句“早啊”。飒香去了盥洗间,鲇美追上来,从架子上帮她拿出条毛巾。
飒香洗过脸刷完牙回来,看到祭坛上正飘着线香的细烟。
“能让我也上炷香吗?”
“当然可以,上一炷吧。”
飒香点燃线香,合起掌来。她闭上眼睛,不经意间看向眼睑后的黑暗,忽然有种正在被人窥视内心的错觉。睁开眼,鲇美就在身后。她端正跪坐注视着飒香,似乎在向她致谢。
每天吃过早饭,外祖父外祖母都要出门散步,暑假期间鲇美会陪着他们。飒香也加入进来,还主动提出照顾外祖父幸吉。毕竟是她自告奋勇要陪鲇美,结果还什么用场都没派上,当然急着挣表现。她亲自把外祖父领到玄关,帮他穿上鞋、拿上拐杖。外祖父用拐杖探着台阶,一步一步地慢慢往前挪。飒香是个急性子,却要配合外祖父的步伐龟速散步,自然心急如焚。
纯子说道:“走到对面那座红色的桥就调头,返回家刚好一万步。这是我们家每天早上的必修课。”
“真好,我家才不会像这样大家一起散步呢。再带上便当什么的就是郊游了。”
“谁受得了每天早上都郊游啊。”
纯子是想到什么说什么的类型,对外孙女的天真发言也毫不留情。
飒香和幸吉就像情侣那样挽着胳膊,龟速前进。纯子和鲇美走在前面,配合着他们的步伐。
“对了,要不养只导盲犬?姥姥!你们怎么不养导盲犬?”
纯子听了飒香的话皱起眉头。
“谁来养啊,到头来还不是塞给我。”
鲇美说:“我来养。”
飒香连忙附和:“还有我!”
“说得好听,结果谁都不会管,最后还是全部推给我。我早就看透了。”
纯子说着说着就径自哀叹起自己的处境。都还没养呢,就在长吁短叹,飒香无语。
“为什么老人家都会那样啊?老人家啊,经验太丰富了,总喜欢想得太远,很容易就厌世了。什么都不想最好了,就不会厌世。”
“是啊,确实有些道理。”
“当然有。像姥爷这样什么都不想就挺好。”
“不,他肯定也是在想的。”
“在想什么?”
“我也不知道。”
等走到红桥边,她们在自动贩卖机买了饮料。过慢的速度和过长的距离把飒香累得气喘吁吁,她气自己明明年纪最轻,可是别说鲇美,结果连两个老人家都比不上。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往Instagram发了自拍。不过正因为年轻,恢复起来也快。等纯子回过神,飒香已经和鲇美去了河边,正把脚放进小河里,大叫着“好凉好凉”。说不定,纯子在她们身上看到了女儿们昔日的身影,毕竟两个孩子实在太像各自的母亲。
即便是外祖母这样的话痨,也从没对孙辈们提起过你。飒香不由得想,这就说明你的死是多么巨大的变故。
第二天,飒香收到了母亲快递的衣物和学习用具。同鲇美和外祖父母共度的一夏,就这样开始了。可是她的真心话还藏在心底,结果给这个夏天留下了难言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