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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结爱

皮皮终于明白,在荒谬的故事中,荒谬的人自有他的幸福。

西绪福斯每次将巨石推到山顶,他看见了阳光,看见了大地,明白了生命的可贵和劳动的意义。

谁说重复都是无效的呢?

生命在重复中被一点一点地修改,我们在重复中走向新的开始。

皮皮还是没有考上研究生。复试之后她去体检,以为可以拿到录取通知书。一直等到八月底才知道她被刷了下来,没有讲原因,但皮皮知道原因。

她右臂的伤因为没有及时治疗,尺神经严重受损。右手不能抬起,不能抓物,渐渐地,前臂和手掌的肌肉也开始萎缩。她的手指没有感觉,终日像蚯蚓一样蜷曲着。去了很多医院,也动过手术,怎么也治不好。

不过,她很快就学会了用一只手打字,速度并不慢。

她住进了闲庭街的房子,自习园艺,将贺兰静霆的花园打理一新。

每到黄昏,她就泡上一壶好茶,坐在藤椅里欣赏自己种的花花草草。

她还记得贺兰静霆的话。灵魂是有气味的。只要她还有一点点回忆,哪怕是极渺茫、极零星的回忆,每当想起他时,他都会闻风而至。

可是,她每天都在强烈地想着他。想着他们度过的每一天,回忆他们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如果灵魂真有气味,气味一定很强烈。

每当风吹户牖,铁马响动,她都会不自觉地望向窗外,幻想会有一个穿着风衣戴着墨镜的人影向她走来。

然而,贺兰静霆从未来过。

她经常回家里看望自己的爸爸、妈妈和奶奶。

老人们心疼她,每次回去都备着好菜。

每隔几天,妈妈和奶奶还是要吵架,她还是得当和事佬。最后还是会有一个人摔门而去,到了半夜又气呼呼地回来睡觉。

没办法,这就是人生。

皮皮在山下的花市里开了一个花店。她卖花和盆景,也卖种子。随着她的园艺水平越来越高,她赚了一些钱,在行内名声渐起,经常被附近的人请去当园艺师,帮他们种花,设计花园。皮皮很喜欢这个工作,鲜花和泥土,让她感觉亲切。

有时她会幻想有那么一天,贺兰静霆会突然回到这幢房子,她觉得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什么话也不说,直接去井底做爱。

虽然贺兰静霆不再认得她,也许他们的身体和肌肤会保留一些记忆。

她从不间断种植牡丹。期望贺兰静霆回来的那天不会饿着,她有最好的东西来招待他。

这些都只是希望。

四年多来,贺兰静霆从未回来过。

有一天,她正在自己的花店里卖花,门前忽然停下一辆黑色的轿车。从里面走出一个俊美的年轻男人。

那男人一身笔挺的西装,手里捧着一大把玫瑰,走到柜台前,忽然单膝着地:

“皮皮,嫁给我,好吗?”

她坐在柜台的高椅上,怔了半晌,才认出是家麟。

“家麟?”

眼前一错,柜台上又多了一枚闪闪发光的钻戒:“是我。”

“你回来了?”

“对。”

她看了看硕大的钻石:“你发财了?”

“是。”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说:“恭喜发财。”

“皮皮,嫁给我,好不好?”

她想都没想就说:“不好。”

“我刚知道你手臂受了伤,不要担心,今后由我来照顾你!”

“你为什么要照顾我?”她问。

“因为我爱你!”他大声说,“以前我错了。请让我认认真真专专心心地爱你这一次!”

她将钻石还给他,淡淡地说:“谢谢你的心意。对不起,我不再爱你了。”

“皮皮,”家麟急切地说,“你一向是最善良的,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不。”她说,“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

家麟经常来看她,也来看她的父母和奶奶,甚至发动自己的父母提着厚礼来说亲。

无论他怎么说,想什么办法,皮皮坚决不同意。

好在秋季很快就来了,皮皮有她的任务,找了个借口离开了C市。

每年秋季她都会去陕西及东北一带的农场买狐狸。她在大兴安岭贺兰静霆原先的农场里雇了十几个驯兽师,训练狐狸的野生技能。然后成批成批地将它们放养到各处山林,最远的地点是西伯利亚。每年冬季她都穿梭在北方漫长的铁路线上,寻找更多狐狸可以生存的地方。

这年冬季也不例外。她选择了横穿俄罗斯的西伯利亚大铁路。从符拉迪沃斯托克出发向西,跨越八个时区,将两千只狐狸分批送往沿路的森林和草原。这是世界上最长的铁路,全程九千多公里,走一趟要花六天半的时间。做完了工作,她从贝加尔湖东岸的乌兰乌德坐另一条支线经赤塔进入满洲里。在满洲里的物流公司里结了一些账之后,她买了去北京的车票。

火车又哐当哐当地开起来。

她喜欢坐车的感觉,就像一条出了港的海船,不在此岸,也不在彼岸,仿佛进入了无间道。她那一腔无处着落的心情便在这无处着落的旅程中漫无目的地滋长。她长时间地望着窗外的风景,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茶。车里的客人们见她只有一只手臂可以活动,对她很照顾,提行李都主动有人帮忙。她喜欢好客善谈的东北人,却怎么也提不起聊天的兴致。因为关于她的事、她的职业都太过离奇,不提倒罢,一提便会引起旅客的好奇心,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她宁愿什么也不说,支支吾吾地了事。

长途旅行乏善可陈,她在车厢里看完了一本武打小说,又看了两部电影,觉得昏昏欲睡,便索性睡了。列车运行时间是二十八个小时,凌晨三点的时候她完全醒了,火车正停在天津。她到站台上走了走,呼吸了一下冬天冰凉的空气,上来时发觉肚子饿了。餐车就在隔壁,而且是新型的,除了提供三餐,还有摩登的吧台,提供各种酒水。她进去点了一杯奶茶,两块蛋糕,服务员精神居然很好。奶茶香喷喷的,蛋糕仿佛刚从烤炉里出来。她一只手端着托盘,找了个座位。

餐车里倒有好几位客人,有四个人坐在一起打牌。前面的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

等她看清了他的脸,心头一震,险些将手里的托盘跌落。

那人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复又将头转向窗外,手里握着一杯冰水。

原来他真不认得她了。

她觉得一阵气馁,手一软,加之火车正在拐弯,托盘没托稳,“当”的一声茶杯掉到地上。她连忙弯腰去捡,不料托盘上的两个小蛋糕也掉了下来,一直滚到桌底。左手没有右手灵活,只能一个一个地来。正要猫腰去捡掉得最远的那一个,忽然有只手抢过来,帮她将涂满奶油的蛋糕捡了起来,扔进垃圾筒里。

她的心很乱,不知该如何是好。道了谢,在旁边的位子坐下来,随即意识到这是他的座位,连忙又站起来:“对不起,坐错了位子。”

“没关系,我可以坐到对面去。”他挡住了她的去路,逼着她又坐了下来。

“您还是要奶茶吗?我去替您端过来。”他淡淡地说,很绅士的样子。

她知道他看见了自己畸形的手,才要来帮她。正要推辞,他已去了吧台。知她是无心之过,服务员做了奶茶却没有收钱。

他端来了奶茶,细心地放到她的左手边。

“谢谢!”她由衷地说道。

“不客气。”他淡淡一笑。

她不知不觉地凝视起他的脸,贪婪地打量着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节。

他什么也没变,笑容、长相、口音,乃至说话的语气都和从前一模一样。没有了往日的忧郁,他看上去更加年轻,更加英俊,且充满活力。

她一直痴痴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咳嗽了一声,她飞快地收回目光,赧然一笑:“你看上去很像一位我认识的人。刚才我吓了一跳,还以为真是他呢。”

话一说完她就后悔。这意思让人误解,且显得轻薄,有故意套近乎之嫌。

“是吗?”他将信将疑,“小姐是哪里人?”

“我住在C城。”

他神态茫然,好像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城市。

“你呢?”

“我住过很多地方,最近这几年我住在芬兰,赫尔辛基。”

“那么远?你是华侨吗?”

“算是吧。”

“你会说芬兰语?”

“会。”

“那你是来中国旅游的吗?”

“嗯……对。”

“认识一下,我姓关,叫关皮皮。”她伸出手。

“我姓贺兰。”他迟疑了一下,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掌很有力、很温暖,“贺兰觿。”

“觿?哪个觿?”

“您猜猜看,猜中了,您可以向我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我会力所能及地满足您。”他神秘地说。

“有几次机会?”

“一次。”

“是不是角字旁的觿?笔画最多的那一个?”

他的脸上露出惊奇的神态:“小姐,您是字典专家吗?”

“不是。”

她想了想,说:“现在是不是轮到我提要求了?”

“对。”

“你能到我的包间来帮我一个忙吗?”

“当然可以。”在沉闷的旅途中终于遇到一件有趣的事儿,他的笑容很愉快。

他跟着她到了她的包间。里面只有她一个人。

车上有暖气,她穿着一件棉布衬衣,笨拙地将扣子一颗一颗地解开。

扣眼很小,解开不是那么顺利。她的手颤抖得厉害,心跳得更快。

他平静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问道:“您在干什么?”

“脱衣服。”

她颀长的身躯赤裸地出现在他面前,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肌肤涌起阵阵寒栗。她抬起脸,坦然地凝视着他的双眸。

看得出他很窘,也很惊异,但他一言不发,保持镇定。

“女士,您这样做是危险的。”他淡淡地警告。

“你知道,人和动物有一个区别:人穿衣服,动物不穿。”

他等着她说下去。

“我想告诉你,我是一只动物。”

“您是一只动物?”

“对。和你一样,我们属于脊椎类,哺乳纲。”

他的眼神很深,深不见底,而他的目光突然间变幻了起来。

“我对动物学不感兴趣,女士。”

“黎明快要来了。今天是晴天,你可以看见太阳吗?”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默。然后他说:“不,我看不见,我从没看见过太阳。”

她拿起他的一只手,放到自己的胸前,让他感受自己的心跳:“不用看,太阳就在这里。”

冰凉的手心,扑朔迷离的目光。

走廊传来到站的广播声。

“北京快到了。”他迷惑地凝视着她的脸,“您住在北京吗?”

“我在北京转飞机,去C城。”她有点狼狈,呼吸一下子变得很急促,“你呢?”

“真巧。”他说,“我也去那里。我们同路好吗?我可以帮你提行李。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关皮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