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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不一样的求婚

苏湄走后,皮皮跟着溜出了舞厅。假发的散热性不是很好,出汗的时候头皮会痒。皮皮取下发套,换上一个棉布帽子,被街上的冷风一吹,舒服多了。

手机响了,一看号码是佩佩。

“皮皮,你在哪里?”

“我在街上——”

“今天下午我去C大采访,碰到你的那位朱教授了。”

朱教授就是皮皮今年打算报考的硕士导师。和大多数学生一样,三个月前皮皮曾提着两条烟两瓶酒去拜师。倒不是要走他的门路,只是听有经验的考生说,考研之前最好见一下导师,互相好有个印象。如能趁机套出点考试范围,那就再好不过了。这位朱教授的新闻传播学今年只有四个名额,报考的学生不下一百个,大半还是本系的应届毕业生。新闻传播是热门嘛。朱教授怀抱一只波斯猫在自己的书房里接见了皮皮,两人大致寒暄了一下,不到十分钟就送客了。皮皮觉得自己没谈好,一个月前又去拜访了一次。这次她是有备而去,拿着自己发表在省报上的几条新闻给他看,又说了说当前新闻报道中的某些假大空现象,这才算把老先生的脸上说出了点笑容。朱教授对皮皮在新闻单位工作很感兴趣,看了她发表的习作,觉得很有基础。又听说皮皮是第二次考研,头一次的分数也不低,很喜欢她的执着。皮皮的心里这才有了一点底。

皮皮“哦”了一声。佩佩是个爽快人,有急事才会打电话。既然她这么提,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和我一起去的裴主任是他多年前的学生。我让他委婉地提了一下你的名字,说你是他的一个亲戚。”

“谢谢,谢谢……那位裴主任我都不认识。”皮皮感动了。朋友就是朋友,佩佩和小菊时时把她放在心上。

“认识不认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这位朱老先生忽然问起了你的身体情况。”

皮皮的脸色变了:“身……身体情况?我身体没情况啊。”

“他问你为什么老是光头?是信佛,还是有病?他说新闻事业是国家的喉舌,记者要有很强的政治信念和敏感度。此外,搞新闻还是个体力活,身体不好,跑不动,哪里能抓到新闻?”

皮皮傻眼了,一时间紧张得几乎昏厥过去。

没想到事态如此严重。当初只是觉得拜见长者应当以诚相见,所以没戴假发,只戴了一顶软帽。光头的样子很容易被看出来,她以为老先生不会介意。

“我这不是……不是得了皮炎吗?一直没好呢。我也着急啊。”

“皮皮,你赶紧想办法。这老先生可不是一般地执拗。为什么他的学生个个厉害?因为他挑得厉害!听老裴说,他本来就不喜欢招女生,因为他的老婆就是他以前的学生,特别厉害。倒不是说以貌取人,如果他心存芥蒂而你的成绩又是可上可下,那就麻烦了。”

皮皮走着走着,正好旁边有个花坛,急得一屁股坐下了:“那我该怎么办?”

“赶紧治皮炎,只要长出一点头发就去见他,向他表明你一切正常。要不要我给你介绍医生?”

“不用不用。我……我自己想办法。”

挂掉电话,在马路边发了一阵呆,皮皮当机立断地去了渡口花店。

正值秋季,南方城市气候偏暖,花市里的花目不暇接。

她急急地逛了一圈,对花的知识有限,竟然找不到想要的花,便停在一家大铺子的门边问老板:“请问您这里有牡丹吗?”

“有。”老板正用剪刀剪一批玫瑰,头抬了一下,吐出一个字,又低了回去,手不停地动,仿佛在赶工。

“牡丹不是四月开吗?”

“温室里种的。”

“用过化肥吗?”

他指了指旁边的绿色招牌:“百分之百绿色花卉。”

“请给我来十朵。”

“什么颜色的?”

“……白的。”

“两百块。”

“两百块?!”

这么贵啊!不就是几朵花吗?皮皮暗暗抽了一口冷气,趴在柜台上和老板磨叽开了,企图打个折。区区十朵算什么生意,老板轻蔑地摇头:“我说的是实价。”

“我……我身上只有一百五十块钱。”

“你可以买红色的。红色的牡丹便宜点。”他建议。

“请问……红色与白色,哪种味道好点?”

“都是牡丹,一个味道。”那人横了她一眼。

“我是指……我是指吃起来的时候。”

那人打量她的眼神更怪了,不过还是以专业的态度回答了她:“慈禧太后喜欢吃白牡丹,据说味道很甜美。”

“请给我七朵白牡丹吧。”

没奈何地交了钱。她挑了七朵半开的牡丹,在家里放了一晚,早上起来,正好盛开。一路花气甜美地捧着,好像捧着一尊佛像。在早班地铁上为了花她挤在最后,地铁的玻璃门正好合在她身后。几个男人挤着她,她兀自抵挡着,但人气毕竟是污浊的。出了地铁,人憔悴,花亦萎靡了三分,几片花瓣卷了起来。皮皮不得不折进洗手间,给花茎洒了一点水。公交车倒不挤,这里是别墅区,几乎人人有车。但下车时一位胖大嫂正好打她的面前过,手一抡,一朵花掉下来,没来得及拾,又给人踩了一脚。到达闲庭街56号时,只剩下了六朵。

六朵也好,六六大顺。

皮皮不大记得一年前自己第一次到这里来的情景,虽然很多细节至今令她惊悚。仍旧是静悄悄的四合院,老式的朱漆大门,没有风,看得见铁马上的锈迹,一株苍柏遮了半个庭院。唯一不同的是门上没有锁。主人今天在家。

环视一周,没找到门铃,她叩了叩门上的铜环。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了脚步声,紧接着门就开了。

一缕熟悉的气味传过来,她把花当作盾牌挡在胸前,说了声:“嗨。”

几个月不见,贺兰静霆的面容有些憔悴,穿着件黑色的衬衣,身子越发清瘦挺拔。他没戴墨镜,脸很漂亮,漆黑的双眸没有任何焦点,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好像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

“是我,关皮皮。”她又说。

他点点头,神情有点倨傲。

哦,祭司大人还在生气……

其实贺兰静霆的脾气一直是倨傲的,皮皮觉得他多少有点端着架子。与人交结也是矜持自守,不冷不热,说话做事更是含而不露,满是玄虚。与苏湄故事里那位情感丰富的主人公大相径庭。

见他半天不开口,她更加卖力勾搭:“最近好吗?对不起,我工作上出了点事儿,我……我换了个工作……一切都是新的……熟悉起来需要一段时间……所以没跟你联系。”皮皮还想加一句“其实我很惦记你”,又觉得太肉麻,从脑子里删掉了。

“你带了花?”他说。

她忙把花塞到他手中:“白牡丹,喜欢吗?”

眼角微微一动,他露出狐疑的神态:“你——给我送花?”

“不,不行吗?”她被他咄咄逼人的气场压住了,一紧张,说话跟着也结巴,“你,你不喜欢吗?不是说你想知道烈日下盛开的牡丹是什么样子的吗?”不管他看不看得见,她指了指天,又指了指花:“现在,头顶有烈日,牡丹也是盛开的,喏,就这样子,你摸摸看。”

他轻轻摘下一片花瓣,用手捻了捻,放进口中慢慢品尝。

“味道好吗?”

“挺好。”他说。

“贺兰,你能把头发还给我吗?”她忽然说。

话一出口追悔莫及。

皮皮有点窘,很心虚地看了一眼贺兰静霆,希望他宽宏大量不与她计较。祭司大人只是穆然闲立,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很放松,很自在。

“你来得不是时候,”他说,“我正准备出门旅行。你能等一段时间吗?”

“出门旅行?出……出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顺利的话,三四个月吧。”

还有两个月皮皮就要考试了。复习已不是大问题,她务必要在这两个月中再见朱教授一次。

她着急了,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哀求:“能推迟十天再走吗?”她记得贺兰说过,疗伤的话,十天就可以令她长出头发。她只需要十天啊。

“抱歉得很,我已经买了机票,是要紧的生意,今天下午就动身。”

怕她不信,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打印的电子机票,在她面前晃了晃。

扫了一眼出发日期,果然是今天。

她刚要说话,花坛的另一头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很轻,很细碎,带着一股淡雅的香气。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狐狸都很香,香得连这满坛子的花都挡不住。皮皮揉了揉鼻子,歪着头往里瞄,看见走廊边有一个美丽的女人,抱着胳膊站在荼架下,细挑个儿,穿着件印花细布的旗袍,空谷幽兰一般,见了她,眼波微漾,款款地说:“静霆,有客人吗?”

“是的。”他应了一声。

“干吗在门口站着,快请人家进来喝杯茶。”她说,“我去泡茶。”

人影往厨房的方向去了。

皮皮只觉脑袋被人打了一枪,立在原地,失魂落魄;又像是站在山顶看风景,忽然来了地震,山哗啦啦地往下垮。

幸好贺兰看不见她的脸色。

“她是千花,”他解释,“我的一位朋友。这次生意她和我一起去。”

千花。

皮皮当然记得这个名字。观音湖的party贺兰没有请千花,她的朋友愤愤不平,为此还损了她几句呢。

生意顺利的话,他们会有三四个月的时间在一起。如果不顺利呢……

一时间,皮皮的心乱了。

其实,她不是一直害怕贺兰的吗?现在他终于有了女伴,狐狸大仙因此会放过她,这不是很好吗?

越分析心越乱,她咬了咬嘴唇,扬起脸问道:“贺兰,你要去哪里?”

“先去西安,还有几个别的地方。”

“我能和你一起去吗?”她忽然说。

“你?愿意和我一起去?”他严重怀疑,“不会吧?我记得你说过,你对我除了厌恶只有憎恨。”

“我试图以你的角度来理解问题,这……这总需要一个过程吧?”皮皮小心翼翼地说。

“这么说,你现在可以理解了?”

“可以了。其实你这么做也没什么错。我不是也常去肯德基吃鸡块吗?我也没问过鸡是什么感受啊。话说,我现在看见鸡块都不敢吃了。”她无条件投降,“我和你去西安,你让我干什么都成。”

他皱了皱眉,琢磨她的意思:“真的吗?”

“真的!”皮皮心里想,狐狸大仙能让她干什么呢?就是陪他谈生意呗,吃吃饭,喝喝酒,做个陪衬。大仙外出目不视物,需要有人照顾,帮他订个车票、带个路什么的,皮皮觉得这些自己都可以胜任。

贺兰静霆缓缓地说:“皮皮,既然你知道这世上所有事都有代价,求祭司大人办事,代价自然很高。”

“是,是。”皮皮点头,“不是谈生意吗?我可以帮你跑腿,我可以帮你带路,我可以帮你拿包,我可以——”

他摇摇头,好像一位慈爱的家长纠正孩子的语法错误:“求祭司大人办事,不是你来说你可以做什么,而是我来说,我想要什么。”

皮皮被他的话绕糊涂了:“你……你想要什么?”

他将空洞的眸子对着她的脸,似乎在寻找她眼睛的位置:“皮皮,我要你嫁给我。”

“啊?”

“我觉得你是喜欢我的。”

这就是狐仙大人的表达方式吗?

皮皮的大脑一片空白,呆了半晌,结结巴巴地说:“你……祭司大人……你这是在向我求婚吗?”

刚才还在攻城略地,转眼间就成了亡国之君。皮皮觉得亏大发了,郁闷得直想打自己的脑袋。

“可以吗?”他把那捧牡丹硬生生地塞进她手中,一对深不见底的黑瞳里有一丝亮晶晶的东西在闪动。皮皮想看清那亮晶晶的东西是什么,瞪大眼睛一瞧,发现那是她自己的影子。

“什么?你说什么?”她怀疑自己的耳朵有问题。那一把牡丹在手中,沉甸甸的,她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皮皮,你能嫁给我吗?”他握住她的一只手,将它放到自己胸前,双目微阖,喃喃地说,“不要拒绝我,好吗?”

“我不——”

他猛然睁开眼,手腕猛然收紧。

手骨“咔”地响了一下,皮皮叫道:“你别捏我的手啊!”

他懊恼地松开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一受打击就有点控制不住……”接着他叹了一口气,样子很沮丧。

“我没打击你啊。”皮皮说。

“你刚才不是说不吗?”

“我是说,我不拒绝……嫁给你。”她兀自地说,“你能替我弄个波浪卷的头发不?这样以后我就不用烫发了。”

她摇头晃脑地笑,戏弄了他,有点得意。然后,她的头顶便被他按住了:“皮皮,在这个时候跟祭司大人开玩笑,他一怒之下真有可能吃掉你。”

然后,他的手便捏着她的下颚,将她的下巴微微一抬,强迫她的脸对着自己:“如果你不愿意请直说,我不介意你说实话。”

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他却有办法让她知道他的内心一直都在凝视着她。虚无的目光中仿佛藏着一股吸力,像一道黑洞连接着另一个宇宙。她的心不知不觉地沿着黑洞往下滑。她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或者答应了什么,只觉得自己在重复着某个诺言。那张脸似曾相识,且异常亲切。她曾经将一切都交给过他,所以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没,没有不愿意呀。”她说。她的手仍然停留在他的胸口上,感觉到他的心跳得很快,祭司大人很少这么激动。

他默然而长久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迷失在某个时空之中。庭前草坪的自动洒水器忽然喷出一排水雾,紧接着细细的水丝纷纷扬扬地洒下来。他没料到,却本能地转了个身,替她挡住水珠。他回过神来,双手一点一点地抚摸她的脸,仿佛在识别某个雕像,轻轻地说:“我去和千花解释一下,然后送她回去。”

他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卡:“这是银行卡,你先打电话到旅行社取消千花的机票,然后到书房用我的电脑在网上再订一张。行吗?”

“行。”

书房就在卧室的旁边,落地窗正对着花园。这大约是贺兰静霆每日停留最多之处。书架边有一个舒适的单人沙发,地上铺着一块圆形的地毯,仿古式样的落地灯从背后照过来。左手边的茶几上放着一本厚厚的盲文书,书里别着几个大号的塑料回形针。贺兰静霆喜欢用五颜六色的大号回行针做书签,这个习惯皮皮很早就发现了。她在书房里站了一会儿,发现书桌上的电脑是开着的。屏保状态下,一只色彩斑斓的球在屏幕里跳跃。皮皮迅速在网上修改好机票,就听见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贺兰静霆已经回来了。

“机票订好了。”她连忙说。

“这么快?”他的眸子一贯是清冷的,此时却有了一丝笑意,若有若无的目光扫在她脸上,“我正想说,我忘了告诉你银行卡的密码。”

她的脸白了白:“密码?”

“系统没问你要密码?”

“……问了。”

是的,系统问过她密码,她不假思索地打了一串数字进去,立即通过了。过程太快,她急着订票,也没有多想。现在想起来,她打的是自己的密码,居然和他的一模一样。

“啊——”她抽了一口冷气,差点跳起来,“贺兰,你是不是通灵的?是不是会读脑术?”

“不是。”

“我钱包里有多少钱?”

“不知道。不然的话,我岂非还要借钱给你?”他倚在门边,诡秘地一笑,“只能说咱们心有灵犀。”

皮皮看着他,有点哭笑不得。虽然也有不少高中同学嫁了人,生孩子的也有好几个,但皮皮一直觉得自己不属于那个行列。和家麟相处十几年,连个正式的女朋友都没混上;而面前的贺兰静霆,几乎还是个陌生人,见了几面就谈婚论嫁,她这一生还从来没有如此孟浪过。这么一想,皮皮的心里立即冒出两个字——逃跑,哪怕是暂时的。她需要找个地方冷静一下。

“我得回家收拾一下行李。”她说,“咱们机场见,怎么样?”

“不行。”他摇头,同时伸出胳膊挡住了门,“你得陪着我。”

“为什么?”

“你得照顾我。”他摸到她的手,将它拿到自己的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

一抹阳光照进来,他的眼窝多了一道阴影。皮皮觉得,从这个角度看他就像个真的盲人。他抚摸着她的手,一节一节地捏着她的指骨,轻轻地道:“你得管着我,不然我就会做坏事了。”

皮皮觉得祭司大人很肉麻。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躲,却被他一把拉进怀里。

很浓郁的男人气息。她仰起脸,感觉到他的嘴唇在自己的额上擦来擦去,似乎在寻找一个停留的位置。浅浅的胡楂扎得她有点儿痒。皮皮很嫉妒,哪怕把这点胡楂借给她当头发也是好的啊!至少那个变态教授就不会起疑了。

吻落在她的眼皮上,顺带着含了含她的眉头。同时落下的还有他热烘烘的气息,带着薄荷的香甜。

“留下来,好不好?嗯?”他说。怕她不肯听,用一只手揪着她的耳朵。

她心花乱坠,顿时没了主意。一时间,脑海回到了真永年间。仿佛这是他期待已久的幸福,得立即享用,不然就会失去。

机场是一个多么陌生的空间啊!他会不会迷路?会不会误机?一切都需要有人指引,有她在身边一定会方便很多。

“好吧。”她妥协了,牵住他的手,用力地握了一下,让他知道自己的存在。

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然后,整个身子也微微颤抖了一下。

“怎么啦?”她问。

“谢谢你。”他轻轻地说,“你对我一向慷慨。”

她随他去了客厅,看见茶几上有一杯沏好的茶,有点过意不去地说:“这是千花沏的茶吗?我喝一口,正好口渴。”

“别喝。”他按住了她的手,开始脱她的衣服。

面面俱到的前戏,她被弄得意犹未尽,身子在他掌中,骨头被他捏着,一点一寸地发软。

“喜欢吗?”他说。

她双臂攀着他的脖子,脸窝在他的肩上微微地喘气,轻轻地哼道:“很喜欢啊。”

“喜欢还这么多天不来找我。”祭司大人硬是在她最欢喜的时候生生地住了手,“别缠着我啦。穿上衣服,我去给你沏杯茶。”

看着他的背影,皮皮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流着薄汗的香躯霎时凉飕飕的,有种被打入冷宫的感觉。难道她要嫁的人就这样变化无常吗?

皮皮踮起脚尖躲到窗边,第一时间拨了苏湄的手机:“湄湄姐,昨天你的故事全部讲完了吗?”

“讲完了呀。”

“后来呢?”

“什么后来?”

“沈慧颜去世之后,几百年了,贺兰静霆是怎么过的?”

那边似乎错愕了一下:“我怎么会知道?”

“祭司大人难道再也没有结过婚吗?”

“没有。据我所知,没有。”

“他身边再也没有别的女人了吗?”

那边迟疑了一下:“这倒不是。他偶尔会带女伴参加party,每次来的人都不一样。除了千花,其他的几位我们都不认识。”

“那么你最近的一次见他带女伴是什么时候?”

“我想想……嗯,三十年前吧。是个挺乖巧的女孩子,白白净净的,很害羞,从头到尾都没怎么说话,看样子还不到十八岁。那女孩身子好像有病,风一吹就咳嗽,贺兰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后来呢?后来你还见过她吗?”

“没有了。”

“你还记得那女孩子的名字吗?”

“嗯……她说她叫宋贻,住在北京。人挺和气的,还送了我一个毛主席像章呢。”

“宋贻?你确信她是狐族的吗?”

“这个……本来我一直确信的。既然你不是狐族的,那她也有可能不是。反正她的手上也戴着贺兰的魅珠,身上也被种了香,凭我们是分辨不出来的。”

皮皮听见门外有动静,抢着问了最后一句话:“湄湄姐,那你知道贺兰最喜欢的是什么吗?”

那边停顿了一下,说:“祭司大人嘛,当然最喜欢仪式啦。”

仪式?什么仪式?皮皮不能多问,脚步声近了,她说了句“下次再聊”就匆匆地挂了电话。

果然是贺兰静霆端着茶托走进来,辨认她的方向,准确地将茶杯递到她手中:“刚接到机场的电话,我们的飞机晚点两个小时。”

机票是下午两点的。皮皮看了看表,现在才上午九点。于是说:“那我还是回家一趟比较好,出门旅行,好歹得拿点换洗的衣服。”

贺兰静霆思忖了一下,点点头:“也好。既然回去,就顺便把户口本也拿出来。”

“户口本?”她一头雾水,“要户口本做什么?坐飞机有身份证就可以了。”

他走到她对面的沙发坐了下来,翠绿的窗帘半卷着,只有半边脸有光,影子印在米色的墙上,是个漂亮的剪影。他舒展着双眉,用手指抚摸着扶手上的雕纹,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说:“还有这么长的时间,怎么打发呢?不如我们就去登记吧。”

登记!

皮皮的脑袋一下爆掉了:“什么登记?”

沙发上的人对她惊讶的态度明显地不悦:“当然是结婚登记。”

皮皮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今天惊愕的次数太多,下巴有点发酸。

原来祭司大人喜欢的就是这仪式啊?这也太快了吧?还没登堂就要入室,皮皮心中叫苦不迭,天啊地啊爹啊娘啊地呼唤着。

答应嫁人是一回事,结婚是另一回事,皮皮觉得这两件事之间有个漫长的过程。具体到贺兰静霆,就是要培养深厚的感情。因为皮皮从没想过这一生除了家麟她还会嫁给另一个人。所以嫁谁她都没有准备好,嫁谁都不如嫁给家麟。既然家麟不要她了,她嫁谁不是嫁?也就不那么挑剔了。这正好说明一个人的爱情是不能受打击的,受了打击容易把婚姻当儿戏。不是吗?如果她不那么荒唐透顶,怎么会连狐仙都肯嫁了呢?且不说门不当户不对,就连种群都乱掉了。

于是乎,皮皮郁闷了,跺跺脚,她嚷嚷开了:“哎!贺兰静霆,我怎么越看你越像个骗子啊。”

“我怎么是骗子了?”

“你了解人类文化吗?结婚这是咱俩的事儿吗?告诉你,这是一大群人的事儿。我得先问我爸、我妈,还有我奶奶。你得找位长辈上门提亲,然后商量日子办婚礼、请客、喝酒、闹洞房、回门……这么大的事,怎么能随便呢!”

皮皮脑中关于结婚的所有知识都来自她住的厂区。这几年她身边结婚的亲朋好友不乏其人。无论是哪一位,婚礼都办得热热闹闹,从策划到搞定花掉几个月的工夫,不少新郎忙到结婚那天都累垮了,不得不到医院打吊针哩。最马虎的一对没办婚礼也去了丽江度蜜月。皮皮越想越委屈,她一没失身,二没怀孕,三不是二奶,从头到脚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怎么能这样偷偷摸摸地和人登记呢?

再说,贺兰静霆又不是陶家麟,如果是陶家麟她关皮皮私奔都可以的。

见她语气不善,贺兰静霆好脾气地解释:“这不矛盾啊。咱们先登记,然后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保证配合。”

不管他怎么说,皮皮继续往下数落:“婚纱照总得拍吧?”

“……”

“伴郞伴娘总要请吧?”

“……”

“总要有蜜月吧?”

“……”

皮皮越想越多,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还有——我还没问过你的婚史呢,你这是第几婚啦?十几婚了吧!”

“我未婚。”

“真的假的?九百多岁了你还未婚,是棵树都结婚了!”

“我甚至是处男。”

皮皮窘倒了,咽了咽口水,有气无力地说:“难怪你功力那么高,原来你练的是童子功啊。”

“所以我要今天登记。”贺兰静霆说,“你好不容易答应了我,万一改主意我就惨了。”

“改主意?才不会呢!我说话算话。贺兰静霆,我可以嫁给你,但不能这么随便就嫁了。就是这样!你耐心点!”

她还要慷慨陈词,面前的人忽然站起来,一把将她拉入怀中,低声请求:“皮皮,九百多年了,这是我第一次有机会做你的合法夫君。我还不够有耐心吗?你能体谅我的心情吗?”

什么是柔情似水,什么是佳期如梦,这个就是啊。皮皮被他的声音蛊惑了:“人家不是答应嫁你了吗……”

然后,蛊惑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强硬:“你现在就得嫁给我。马上!一分钟也不能等。”

他们坐着出租回到皮皮家,家中无人,连奶奶都出去买菜了。皮皮一脸黑线地偷出了户口本,和贺兰静霆一起去了他们那个区的婚姻登记处。

好在是周一,排队的人不是很多。

“你不怕婚检吗?”皮皮心里烦,一张口就冒酸水,“万一人家检查出来你是一只——”

“现在不婚检。我有个同事上周刚刚结婚。他说,只要证明我们既不是直系血亲,三代以内也没有旁系的血亲关系就可以了。”贺兰静霆微微一笑,回答得头头是道。

“我们当然没有啦,别说三代之内没有,一千代之内也没有。”皮皮冷笑。笑了一半,嘴被贺兰静霆捂住:“哎,在结婚登记处门口拌嘴,这不吉利吧?”

“我都没有告诉我爸妈……”皮皮捂着脸直想哭,“他们若是知道了一定会杀了我的。”

“怎么会杀你?最多杀掉我。”某人居然哧哧地笑了。

工作人员上来给他们发了两份表格:“你们填一下。”

皮皮碰碰贺兰静霆的手:“咱们还得填表。”

“什么表?”

“《申请结婚登记声明书》。”

“那就填呗。”

皮皮领命,将两人的证件摊开,三下五除二地填好了。自己的那份签好字,想到贺兰看不见,签字不方便,问道:“表填好了,需要你签字,要不要我替你签上?”

贺兰静霆认真地摇了摇头:“签字这种事是很慎重的,事关你我一生的幸福。怎么可以冒充呢?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好心当作驴肝肺。皮皮翻了翻白眼,递上一支笔,将落款之处指给他。

摸了摸那支笔,贺兰静霆眉头又是一皱:“请问,这是什么笔?”

“圆珠笔。”

“我要毛笔。”

就这一支圆珠笔还是皮皮借来的,她环视四周,莫说毛笔,连支铅笔也找不到:“这哪有毛笔啊?”

“我就要毛笔,还要一得阁的墨水。”某人严肃地说。

皮皮没好气地说:“哎,是你吵着闹着要登记的,你别没事找事,行不?”

“干吗这么大嗓门?”

“为什么一定要今天呢?”终于找到时机发泄,皮皮立即发难,“既然你这么看重形式,又要这种笔,又要那种墨水,我们何妨三思而行,过几个月再来?”

那只是个街道办事处,很小的屋子,里面站着十几个人,大家的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

皮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得很焦躁,只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她找贺兰,明明只想要回自己的头发,说着说着,忽然间就答应嫁给他了;又说着说着,忽然间又登记了。恋爱都没开始谈,忽然间就成了别人的老婆。等那红本本一到手,法律保障都有了,再要闹翻就得离婚了。皮皮觉得贺兰静霆今天是得寸进尺,而自己则是一败涂地。平时她既不胆大也不爽快,除了被狐仙大人施了魔法,没别的解释啦。

旁边一位干部模样的男人笑了,过来说:“别吵,别吵。这种时候都容易激动。姑娘,小区里有个文具店,就在这楼背后的一条街上。一定有毛笔,我去替你买。”

没等皮皮拦他,那人顷刻间已出了门,不到五分钟就拿回一支毛笔一盒墨水。皮皮一看,还真是“一得阁”的。

“不好意思,太麻烦您啦。多少钱?我给您钱。”皮皮惭愧地掏钱包,那男人连连摆手:“不值几个钱,就当我送你们的吧。新婚快乐!”

“那——太谢谢您啦。”皮皮真诚地道了谢。见毛笔上有胶,跑到水池中将毛笔化开,蘸好墨递给贺兰静霆:“签字吧,大人。”

祭司大人优雅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哇,好漂亮的行楷。”那人赞道。

贺兰静霆摘掉眼镜,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谢谢你。”

那人说了句不客气,回到自己的队伍中。

皮皮这才发现他站的是另一条队伍,往前一看,队伍的前面有一个牌子——“离婚登记处”。和他一起来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女人,打扮得很时髦,大约是他的妻子。那人对妻子毕恭毕敬,妻子对他却爱搭不理。

皮皮捏了捏贺兰静霆的手,悄悄说:“刚才你瞪他一眼做什么?人家明明帮了你。”

“我没干坏事,只是帮他解决了身体上的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皮皮没听懂。

“男人的问题。”贺兰静霆淡定地摸了摸她的光头,很晦涩地说,“放心吧,我没问题的。”

结婚证当然是大红色的。

合影很周正,男左女右,贺兰静霆笑得雄心勃勃志得意满,一旁的皮皮却只象征性地弯了弯嘴角,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这是什么相机啊?怎么没把你的原形给拍下来呢?难道光线也会骗人?”皮皮不失时机地损道。

“我的原形也挺英俊的。”某人面不改色地顶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