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这间天字十号房的门,屋里挺黑,但是走廊里灯火通明。丁氏兄弟没进屋,借着外边的光亮往屋里一瞧,这屋里不像想象中那么脏。要按这店伙计的说法,这间房多少日子没人住了,那里边灰得多厚啊!
丁川一伸手把怀里边的火折子拿出来,打着火折子,走进房里,发现这屋里桌上搁着油灯,里边居然还有油,灯油明显是新续的。丁川一看,过去把这油灯点着了。丁大爷也跟着进了屋,发现这间屋子极其整洁干净,地上桌上都擦得一尘不染。有两张床,床上的被子、褥子都是新的,那铺盖也是一应俱全。屋里边还有淡淡的香气,看来是不久之前用香熏过。哪像好些日子没住过人的样儿啊!丁川一瞧,心说:这店伙计说瞎话都说不圆全。
丁川说:“我说啊,这间房锁了好些日子,没住过人,怎么这里边连点灰也没有?怎么着?不住人你还见天儿的显勤快?天天地擦桌子、扫地、换被褥?你这都不要紧,灯油都是新添的啊!”
店伙计打开门一看这屋里的状况,脸上就显得不是那么自在,说:“哎!这怎么回事啊?这我不知道。反正肯定不是我们店里人进来打扫的。平时其他的房间里谁打扫,我们都有记录啊!这间房可有一年多没人进来扫过。”
丁川说:“行啦!别编瞎话啦!”
丁川一看,这房间挺干净,心里火儿也就下去不少,懒得跟这店伙计争论了。一伸手,从怀里边掏出一块碎银子,扔到店伙计怀里。
丁川说:“拿着,先给钱,这算押柜。就这一块银子足够在你这儿住上半个月了。还告诉你,我们哥儿俩就住今儿一晚上,明天早晨我们就走。好酒好肉,有什么好吃的赶紧往这屋端。打两盆洗脸水,洗脚水也打上来。跟你们厨房说,烙张饼,煮个热汤面,都打这块银子里出。快去!”
店伙计一看这位爷出手真大方,接过银子满脸堆笑,说:“客爷,咱这个店里有自家酿的梨花老酒,你要吃肉啊,有牛肉,有猪头肉,有肥鸡,烙饼、馒头什么都是现成的。不知您二位吃什么肉?”
丁川说:“我说你这伙计怎么这么啰唆呀?银子都给你了,好酒好肉你往上端,刚才说的都要!赶紧的!另外洗脸水、洗脚水赶紧端过来,大爷我可有点累了,心里边儿正烦!再要啰唆我敲掉你两颗门牙!”
店伙计说:“好好好,您别着急,我这就去给您办去!”
这店伙计转头自个儿一咧嘴,讨了一没趣儿,出去给端酒、端肉、打水去了。丁大爷进来左右看了半天,这间屋子真是不错啊!也挺满意,加之确实累了,一屁股就坐了下来。
丁天说:“我说兄弟,你何必跟这伙计发脾气?你这个不吃亏的脾气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改改。”
丁川把行李往地上一放,大棍立在床边儿,往床上一倒,四肢撂平伸了个懒腰,这个舒服!
丁川说:“哎哟!大哥,这住得还真熨帖。您说能怨我吗?我要不跟他嚷嚷半天,能让咱住进来吗?我瞧这店伙计,也不是什么老实人,心眼儿不少,满没拿咱当回事!我要不对他横点,他能用心伺候咱们俩吗?行了,今儿算是没急了。”
大爷也往床上一靠,不一会儿的工夫,店伙计把洗脸水、洗脚水都给打来了。
店伙计说:“您二位先净净面,洗洗脸洗洗脚,一会儿都洗完了,我端出去,我给您煮面。”
丁川说:“怎么着?会说话吗?拿洗脚水给我们煮面?我说你怎么意思?”
店伙计说:“不是不是,客爷,我没那么说呀!我这嘴瓢了,说连了宗了,您别跟我一般见识。”
这店伙计还真怵丁川,也不敢再多嘴了。一会儿工夫给端上几盆牛肉肥鸡,上了两坛子酒,又给端来烙饼、大馒头、热汤面,伺候得挺周到,没那么多话了。酒菜利利索索地都给摆好。店伙计说:“二位客官,您慢用。”随后出去伸手把房门给带上了。店伙计把这门关上,自个儿嘴里捣鼓了一句:“这人也真是不知好歹,我好意劝你也不听啊!”寻思完就忙活别的去了。
丁川先伺候大哥用热水洗完了脚,自个儿也洗完了。两人是真饿了,走了大半天了,肚子里边老肠子、老肚子叽里咕噜直打架。一看这桌饭菜还挺丰盛,尤其这牛肉、猪头肉还有肥鸡,大饼也烙得这么香!哥儿俩坐在这儿连酒带肉,撕着烙饼往下一就,嘿!别说做得还真得味!又喝了点酒,最后拿热汤面一溜缝儿,吃了一个酒足饭饱。丁川吃得很高兴,这一大碗面下去,稍微见了点汗,很是舒坦!刚才冲店伙计发的那点火,就都跟着汗出去了。他往床上一躺,俩眼一闭,这个美啊!丁大爷看着兄弟,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丁天说:“我说啊,二弟。”
丁川把眼睁开,坐起身,扭头看向大哥。
丁川说:“怎么着大哥?”
丁天说:“刚才那店伙计说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想了想,不明白他有什么用意啊!你说咱也不是没钱的主儿,他死乞白赖不让咱住这间房,没道理啊!”丁大爷吃饱喝足,把这件事想起来了。丁天说:“我说二弟,你说他说这事会不会是真的啊?要是这房中真有古怪,你我兄弟二人却要如何应付?”
丁川说:“大哥,他说的肯定不是真的。为什么?这屋子要是真一年多没人住,没人打扫,那怎么可能这么干净?我也不明白他干吗不愿意让咱们住这间房。但刚才我看了,这房子本身没有任何问题,没有暗门,没有暗格。而且这伙计也不像身上带功夫的人。刚才给咱们端洗脸水、洗脚水,端的酒菜干粮也都没问题,要不我也不能让您吃。大哥,您放心,有兄弟我的飞镖跟这亮银盘龙棍,您就放心地睡!别说这屋子没毛病,就算它真有毛病,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嘿嘿,我倒想看看它是什么玩意儿变的!就算今天夜里阎王老子来索命,我也砸碎他几根肋骨!”
丁大爷倒是真相信自个儿兄弟这话,他不是吹大牛,跟着兄弟出门这些日子,确实挺踏实的。
丁天说:“那得了,饭也吃了,酒也喝了,咱哥儿俩早歇着吧!”
兄弟两个人把床铺好了,把行李安排好,吹熄了油灯,各自往床上一躺,就准备要睡觉了。
舒舒服服往床上一躺,弟兄二人又聊起天来。这一路上的见闻,聊起来是津津有味!从黄河幻布到法华寺与慧真禅师论佛法禅机。
丁天说:“咱们这趟真不白出来,长见识啊!”
丁川说:“说得是啊,大哥。尤其这位慧真大师,还给咱们讲咱身上这小瓶子的来历,没想到啊,这真是一件昆仑至宝。看来那位白龙神说的不假呀!这个瓶中藏有仙境,能够躲避天灾天劫。当初跟我师父学艺的时候就听他老人家讲过神仙妖怪的传说,可那时候我也是半信半疑,毕竟没亲眼见过。这次听大师讲了瓶子的来历,我才相信!世上神异之物真是远超你我兄弟寻常之辈的想象。”
丁天听着丁川的话,心里不由得有些惋惜。丁天说:“二弟,可惜您虽然武功卓绝,但是没有法术啊,要是你有神通,能带着哥哥我跟咱们家里人,一块儿去那个瓶中仙境里边躲避兵祸,该有多好啊!”
丁川却是哈哈大笑,说:“大哥,您瞧您,这么大年岁你怎么犯了小孩儿心性了?兄弟我真没这个能耐,我是肉体凡胎,没有修习法术跟神通的福缘。当初啊,我没少缠着我老师教我。我师父就跟我说了,不是此道中人,学不了这个。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不知道以我师父他老人家的修为,能不能带咱们去这个瓶中仙境看个究竟。”
一说起老师,丁川这鼻子有点发酸了。
丁天说:“二弟,也许等机会,咱还能见到天慧大师。一说这个你就难受。行了,不说了。折腾一天也累了,早点歇着吧,睡觉。”
哥儿俩躺床上,都不说话了。过不多一会儿,就听见丁大爷呼噜响了,真是困得睡着了。丁川也闭目凝神,调匀呼吸,躺在床上慢慢睡着了。
睡着睡着,丁川突然感觉“嗖”的一下凉风透体。他一激灵把眼睁开了。哪儿来这么一阵风啊?窗户没关?丁川抬头往窗户瞧了一眼,窗户都关着呢。他躺在床上没动,一琢磨是不是门没关好?不对啊,睡之前我把房门都插上了。而且丁川是练武之人,睡觉很轻。但现在他躺在这儿就感觉一阵一阵的阴风透骨,吹得他浑身恶寒!
这是怎么回事?丁川一听屋里头,大哥躺在床上呼噜打得挺响,睡得还真香。桌上的油灯早就吹灭了,屋里什么也瞧不见。但丁川这时候就觉得这屋子里多了点东西。是什么他可不知道,摘耳朵一听,除了大哥的呼噜声,也没别的动静。
丁川鼻子一动,闻见打墙角那儿发出一股腥臭味儿,有点像死猫、死狗腐烂后发出的味儿,特别难闻,这股子味儿直往他鼻子眼儿里钻!大半夜的,睡着睡着觉一睁眼突然发觉这屋里多了点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还带着一股腥臭气,就在离自己身边不远的地方。这要是搁其他人,早就吓尿了!可丁二爷没吱声,而且一点没害怕。他与生俱来胆子大,加上有武艺在身,而且睡觉之前早有心理准备,琢磨着如果这间屋子真像店伙计说的有什么问题,自个儿该怎么办,都提前有过设计了。所以说这处变不惊的气势,不是光胆儿大就行,要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先得提前在心里边做好各种的预案,再加上本身的实力、阅历还有信心的积淀,才能够做到临事不慌。
丁二爷心中冷笑,心说:哦?难道这店伙计所言非虚,真有点子来了?别急,二爷倒要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他躺在床上没起来,也没吭声,伸右手悄悄地从枕头旁边放的镖囊里摸出两颗金钱镖来。丁川睡觉的时候,这镖囊跟亮银盘龙棍摆放的位置,都是专门安排好的。镖囊没挂在墙上,而是放在枕头边上了,伸右手触手可及的位置。一伸手这铜钱镖就能摸出来。盘龙棍在床头立着,遇到突发状况,这手金钱镖一出手,另外那手伸手就能把棍抄起来。他先摸出两枚铜钱来,静静地躺床上,打算来个守株待兔,以静制动。
黑暗中丁川就觉得那个奇臭的东西好像也不敢直接上前,看那意思正趴在房间某个角落的黑影里静静地窥视两人,想确认这二位是不是真的睡实了。这个东西好像还有点害怕。它怕什么呢?打这个东西一进屋,就能感受到这屋里有几分凌厉的煞气,这煞气正出自二爷丁川身上。那个算卦的赵半仙跟慧真禅师都是世外高人,他们看见丁川的时候,也发觉这个人别看是一介布衣,可身上带有一种统兵大将才有的气质。丁川行动坐卧之间,身前身后带着百步的威风、千层的煞气。可是丁大爷感受不到,因为他从小跟兄弟在一块儿,太熟悉了,没觉得自己的二弟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
可现在这东西有点让二爷的煞气给镇住了,在角落里待了好一会儿。终于,实在是有点沉不住气了,开始一步一步慢慢地靠近丁川这张床。丁川躺在床上鼻子眼儿有节奏地打着呼噜,呼哧呼哧的。但这俩眼可睁着呢,就觉得那股腥臭之气越来越重,知道这东西离自己已经是近在咫尺了。
丁川并没起身,突然抬手“唰”的一下,两枚金钱镖就出了手了,“嗖”的一下,黑暗中就听见“扑扑”两响,如中败絮,像打在两团棉花里边的动静。紧接着,丁二爷一低腰从床上弹起来了,伸手把旁边大棍抄在手中,在空中一拧身子,大棍阴阳一合,使了一招霸王卸甲。棍风横扫而过,丁川就觉得自己这棍头仿佛扫到一块烂木板子上的感觉,“咔嚓”一声,这一下感觉打断了什么东西似的。丁川心里还奇怪,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啊!按说挨我这一棍子,应该是飞出去,撞到点什么出点声才对啊。要不然就“咔嚓”一下儿骨断筋折,砸碎了,砸裂了。这“扑”一下是什么东西?然而就这一棍子,那个东西仓皇而逃,就听见墙角“扑扑”一阵轻微的响动,紧接着又寂然无声了。丁二爷觉得那股腥臭之气一下就消失了,浑身上下也感受不到刚才那股恶寒了。
丁川提棍护住周身,脚下踏着天罡步游走四方。摘耳朵听了半天,确定屋里边再也没有任何异物了,只有大爷丁天这呼噜,呼哧呼哧打得还挺匀称。丁天一点都没听见,睡得还真死。丁二爷一看,就没点灯,免得惊动了大哥,自个儿也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儿上,把大棍立好,翻身上床闭目调息,不多时他也睡着了。
这觉睡得踏实了,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外边天刚蒙蒙亮,就听见大爷喊他:“二弟,二弟!哎呀,二弟快起来,你看这是个什么东西啊?”
丁川一骨碌坐起来,就在他俩睡觉这屋的地上,有这么一大条子红肉,血糊淋剌的挺恶心。他仔细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是什么来,有点像什么动物的舌头似的那么一大摊子。可比一般的动物舌头口条大多了,断口处还有点血迹没干呢。丁二爷拿眼再一扫,墙角那儿丢着两颗铜钱,就是昨天出手打的那两枚金钱镖。
丁大爷看着这团烂肉,吓得面色惨白!大清早一觉睡醒,床边上搁着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谁受得了啊!丁川也没瞧明白是个什么玩意儿,但他心里知道,估计就是昨儿夜里那东西身上的。他可不想让大哥担心,所以对昨天夜里的事只字没提,编个瞎话糊弄大哥。
丁川说:“大哥,您甭害怕。我说他们死乞白赖不让咱们住呢,有可能是这店里伙计昨儿在这儿偷偷藏的猪肉,这不是猪口条猪下水吗?没准儿是他们从店后厨里边顺过来的,结果没藏利索让咱们给发现了。昨晚上咱也是迷迷糊糊没注意。没事,没事,这跟咱们没关系。”
正说着的这会儿工夫,就听房门外有人敲门,动静很轻。丁川一听敲门声,一步就闪到门旁边了,突然打开门插销,猛然把门往后一拉,大门外边撞进一个人来,差点没撞二爷身上。
丁川倒没怎么着,撞进来这人吓一跳:“哎……这……”仔细一看撞进来这人正是昨晚上那店伙计。店伙计早晨起来第一件事,就是上这间天字十号房房门外边,听听这屋里有没有动静。
其实伙计可真是没说瞎话,昨晚上死乞白赖不让这二位住这屋,真不是有什么私心,这间房之前住过几十个客人,没有一个人第二天能活着走出这间房的。所以他走到房门口,就听见屋里边有动静,有人说话,他也奇怪,怎么屋里边有动静?这谁说话了?伙计有点害怕,趴在门上支着耳朵,想听听屋里有什么声。他不知道手指头下意识地弹这门框,“啪啪”地响了。
突然之间房门开了。店伙计一个没站住,“噔噔噔”就冲进这屋里边来了,吓得他差点摔地上。他“哎哟”一声抬头一看,丁川站他面前呢,面沉似水,俩眼死死盯着他。伙计让丁二爷盯得出了一身冷汗。再一看丁大爷也起来了。这二位什么事没有啊!
店伙计说:“二位客爷,昨儿晚上没什么事吧?”
丁天还没说话呢,二爷丁川一指地上红了吧唧那摊烂肉,很是嫌弃。
丁川说:“赶紧扫走!不跟你们掌柜的说就完了,什么东西,快去!”
店伙计没明白这位爷干吗发这么大火,一看地上一条子烂肉,也不敢问。赶紧出门拿扫帚簸箕,给扫走了。丁二爷趁他扫这肉的工夫,自个儿不动神色地到墙角儿把那两枚金钱镖捡起来,拿身上的手巾擦干净了,重新揣在镖囊里。
一会儿工夫,伙计过来打水,把地上也擦干净了。大爷丁天在旁边想问问伙计到底怎么回事,也没找着节骨眼儿。丁二爷让伙计打了洗脸水和漱口水。哥儿俩吃罢了早点,二爷又买了十个馒头、二斤牛肉,把干粮弄一个包袱皮包起来。跟客栈结算完了银钱,拉着大哥就出了这间风月客栈,往南奔汴梁城走了。剩下店伙计在店里边左思右想,不明白这二人是人是鬼。
丁家兄弟上了官道,没几天就回到了汴梁城中。这一路上,丁大爷问兄弟在客栈里到底怎么回事,二爷打哈哈给糊弄过去了。反正也没什么后果,丁大爷问几句也就不问了。他这趟跟着二弟出门游历,听慧真禅师讲了佛理,还看过了黄河上的海市蜃楼,再回到汴梁一看,家里边儿也很太平,买卖生意手下人都给打理得不错,城里边也没什么事。丁天丁大爷心情很好,每日里也是有说有笑,唯独一点就是不答应丁川去投军的事。这没商量,死活就是不行。
丁川自打父亲老员外丁善春还有母亲徐氏夫人亡故之后,这么些年就跟大哥一块儿长起来的。真得说是长兄如父,别看他平时有时候顶撞兄长两句,可打心眼儿里对大哥最是敬佩。虽说自己几次三番想去投军,全被大哥给拦下了,心里也不痛快,可也不敢真跟大哥使性子。毕竟不是小时候,没办法呀!也不能说真不管大哥了,自个儿就走,只能再想辙。所以他每天继续在市上闲逛,经常有朋友请他习武切磋、喝酒闲谈,就这么闲散着日子又过了半年多。
这一天天高气爽,哥儿俩闲来无事,一块儿到东京汴梁城的茶楼里边闲坐。赶巧遇到了丁大爷一个老朋友。汴梁城中最大的绸缎庄,字号叫御园龙。御园龙掌柜的姓王,叫王大元。王掌柜的跟丁大爷那是老相识了,丁家也有绸缎庄,跟王掌柜的也算同行,但是因为大爷丁天这个买卖涉及各个行业,种类繁多,而王掌柜专做绸缎生意,所以这二位在生意上并没有什么竞争关系,还经常有些个互帮互助的往来,所以关系处得相当不错。人就是这样,一旦涉及真正利益之争了,就很难当朋友了,还好这二位不是。
熟人有机会见了面就得聊会儿,王掌柜是个大胖子,还特别好聊天儿,特别好串闲话。今儿遇到这二位,挺高兴,三人坐在茶楼里,泡上上好的龙井,喝了两杯茶,王掌柜这儿可就要开书了。
王掌柜说:“哎,我说二位员外,前两天咱们汴梁城出了一件事,您二位听说没有?”
丁川一瞧心里乐,我这位胖哥哥又开始了,这不定又听说什么新鲜事了,非得跟我们说。
丁川说:“怎么着王掌柜?您又听什么新鲜事了?这回能有多出奇?”
王掌柜说:“哟!出奇!出奇!您不知道啊?嘿!这两天都嚷嚷遍了!就在前个夜里边,咱汴梁城王枢密家里边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
这个事丁天丁大爷还真听到了点动静,但是也不确切。丁天说:“大元兄,您说清楚怎么回事啊?说的是不是枢密使家里发生的那件凶案?我听家里下人回来嚼舌,说是王枢密家里边出事了。王大人的千金前天夜里边被人把脑袋给割走了。可是未知其详,我说大元兄,您知道具体情况吗?”
王掌柜兴致上来了,左右瞧了瞧,故作神秘地把这声音压低,说:“跟您二位说,王枢密可是当今皇上的老丈人,他大女儿王娘娘在宫里极为得宠啊!他还有个小女儿,待字闺中没嫁人,头几天听说还好端端的,还打发家里老妈子出门上绒线铺买胭脂水粉呢!哪儿知道前儿个夜里边,被人把脑袋瓜子给切了。第二天早上家里人才发现。好家伙!您说这贼多大胆子啊!”
丁天听完这话也觉得吃惊。
丁天说:“想那位枢密使大人,当朝国丈,权势熏天啊!他们府上那么多护卫,肯定都是高手啊,杀人斩首,而且盗走小姐的人头!这居然没人发现?这是什么人干的!”
丁川听完这话一皱眉,没说话。
王掌柜的一听,一拍大腿,表情更加神秘,说:“说的可是啊!消息现在还没传出来。毕竟枢密使家里边出了这样的事,不能大张旗鼓地往外说。可有人已经知道了。你们说会不会是采花贼干的?来个先奸后杀!这手段可够残忍的。不过不管是谁干的,这小子真是吃了熊心吞了豹子胆了!我听说啊,这件案子已经惊动当今圣上,让开封府秘密发下海捕公文,派出不少衙役捕快,满城逮人。说起来都可乐呀!这帮公差到处逮,可谁也不知道凶手是谁,也不知逮谁。结果城里边这些要饭的,不知被抓了几千几百去顶雷啊!您没看这几天路边要饭的都少了吗?”
三人聊了几句,没敢高谈阔论,毕竟这事涉及当今的权贵,茶楼之上人多眼杂,谁知道哪位是眼明手快的官府人。有道是祸从口出,这三位都是什么人啊,肯定谁也不招这麻烦。又说了会儿话,王掌柜让手下伙计给叫走了,临走之前把茶钱结了,跟丁大爷约着下回一块儿上酒楼定一间包间,吃顿饭好好聊顿痛快的。
丁氏兄弟辞别王掌柜,从茶楼往家里走,正在回家的路上,就瞧见这路边围着好些人,不免心中好奇:这干吗呢这是?哥儿俩走过去一瞧,在这人圈儿里边跪着一个老头儿,衣衫褴褛,穿得这个破呀!满脸的紫泥,蓬头垢面,俩手比比画画,嘴里咿咿呀呀,瞧这意思好像是个哑巴,口不能言。
老头儿旁边跪着一个年轻的姑娘,姑娘穿得比老头儿稍微好点儿,别看也是一身旧衣裳,打着补丁,但至少没那么脏。往脸上看,姑娘大概十八九岁的年纪,长得桃面流丹,柳眉横翠,顾盼生波,模样还真俊俏!虽然脸上都是泪痕,还有些尘土,可看得出来,确实是个美人,这身粗布荆钗可遮不住一身的风韵。
在姑娘身前脚边上有一具尸首,上面盖着一领破草席。这是干什么的呀?哥儿俩站在这儿听周围人说了半天这才听明白,原来是这老头儿是卖女葬妻。老头儿跟这姑娘是父女俩,拿草席盖着的那尸体是老太太,人已经没了。老头儿是个哑巴,姑娘坐这儿呜呜哭,周围有知道怎么回事的,跟大伙儿说这老头儿打算把姑娘卖给有钱人家为奴,换点钱发送老太太。
丁天丁大爷一看这父女两个人这么可怜,就挤进人群,伸手从怀里摸出十两银子,弯腰递给那老头儿。
丁大爷说:“老人家,这银子您收了,快去把人发送了吧,别在这儿跪着了。”
那哑巴老头儿跟姑娘一看有人递进来一大块银子,父女二人就赶紧跪着给丁大爷磕响头。丁大爷不愿意受他们这磕头,给完钱拉着丁川转身就要走。哪知道这父女俩冲出人群,赶在前边把路给拦住了。
哑巴跪在丁大爷面前也说不了话,就是一个劲儿磕头。那姑娘给丁天使了个万福,身姿曼妙,一张嘴更是燕语莺声。
姑娘说:“这位相公,您留步。小女子代全家感谢相公您的大恩大德。可我们家中虽然贫穷,却也有几分骨气,是个守诺如山的,既然说明了卖身葬母,又收了恩公的银子。小女子愿意给恩公做牛做马,恩公如果不肯收留我,我今日便撞死在这街上。”
丁大爷一看为难了,帮个人还帮出麻烦来了。丁大爷说:“哎呀!这使不得啊!姑娘,我给你父女银子,实在是怜惜你们,并无二心啊!我怎么能让你为奴呢?”
这姑娘跪在大爷丁天面前泪如雨下,任凭丁天怎么劝说也是不起来。
姑娘说:“小女子愿意以身相许,报答相公您的大恩!恩公您放心,小女子不争大小,只求能够侍奉相公,请恩公成全!”
再看这哑巴老头儿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样,丁大爷实在没辙,只得搀扶起老头儿和姑娘,看她父女两个人实在孤苦无依,就带着这两个人回了丁府。丁川丁二爷对这事也没太在意,虽说大哥家里边有妻有妾,但对于那会儿的大户人家,这也不叫事。
这姑娘姓云,叫云素秋。别看是在贫贱人家出生,名字起得倒是很雅致。丁大爷安排人发送了这个女子的母亲,又择了个黄道吉日,纳她为妾了,把那哑巴老头儿也一块儿接进府里供养。丁家有的是房子,就给这父女俩安排了一间院子。可是没想到,自打这个云素秋一过门儿,没有六七天的时间,丁天丁大爷变了样儿了,整日里神魂颠倒,茶也不吃饭也不吃,生意也不管了,根本就不出屋了,每天跟这位新娶的小奶奶腻在一块儿,连二爷丁川都见不着大哥的面儿了。丁大爷可不知道,慈心生祸!这次长街上救助这父女二人本是一番好意,哪知道到头来却引出一场杀身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