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惜漠的身影走远了,草庐内四人全静下来,倾尽全力冲穴。
两个时辰后,殷似雪第一个站起来,她虽功力与步千洐不相上下,但多年修为,到底更胜一筹。她没有马上追出去,而是看了一眼屋内众人,抬手封住三人数道大穴。
“你干什么?”破月倒吸一口凉气。
“你爹说得对……”殷似雪的声音听起来很柔和,“上一辈人的事情自个儿解决,今后你俩要好好的。步小子,好好宠着月儿。待颜朴淙事情一了,今后你若要报仇,便冲我来。”
“我也去。”杨修苦怒喝道。
殷似雪摇头:“我才不要你去。”转身跃出了草庐。
殷似雪点穴着实霸道,直到两天后,步千洐才冲破穴道,他替破月和杨修苦解开,只匆匆朝杨修苦作个揖,带着破月自行走了。
然而当他们半个多月后赶到帝京,一切已来不及了。
当殷似雪隔着一扇门,站在颜朴淙卧房外时,她的心情是非常悲愤的。
两年前察觉到颜破月的存在时,她不是没上门找过颜朴淙。当时他怎么说?
“当年她产下,太医断定活不过五日,我才瞒着你说她已死了。怕你伤心罢了。”
“我怎么会将她当成人丹?当时只有这一个法子能救她,否则她如何活下来?”
“你生下她几日便离开了我,你创立了清心教。她是名女子,养在我身旁,不比跟你入了清心教更好?”
……
在殷似雪心里,颜朴淙始终是那个翩翩少年官员,穿着朱紫官袍,少年老成、独具风流。加之当年殷似雪悔婚在先,所以他的话,殷似雪总是信的。
可如今才知,当年他布下这样一个局。殷似雪难以置信,却不能不信。
“雪儿,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饮一杯?”疏淡含笑的声音传来。
颜朴淙功力本就与殷似雪不相上下,只略逊于燕惜漠。他卫尉府守卫森严,能不惊动暗卫的,当世也只有数得出的那几人。所以他立刻猜出。
殷似雪推门进来,却见颜朴淙一身灰白狐裘靠在榻上,单手托着腮,另一只手端着个瓷白酒杯,冲自己笑。
“颜朴淙,我今日是来杀你的。”殷似雪拔出长剑冷冷道。
颜朴淙心头微惊,不动声色缓缓笑了:“你若来杀,我心甘情愿。”说完竟真的继续闲适地喝酒,毫无防备。
殷似雪心头一痛:“你当年为何要骗惜漠,说我已变心,还说我是君和人?叫我们失散多年?你好狠的心!”
她以为他会辩解,没料他只淡淡道:“原来你都知道了。”
“为何?!”
颜朴淙单手抚着额,嘴角弯起:“我不过以为……这样可以留住你。没料到你如此偏激,宁愿创立清心教,被天下人辱骂,也不愿留在我身边。赔了夫人又折兵,约莫说的便是我吧!”
殷似雪又恨又怒,可她终究与颜朴淙有过一段夫妻情缘,此时见他堂堂卫尉宁愿束手就擒,神色落寞,心头又有些不忍。
“惜漠他没死。他原本要来杀你的。”殷似雪咬着下唇,抬起剑尖远远对准他,“我偷偷点了他的穴道,叫他来晚一步。我不想叫你死在他手上,你便自行了断吧。”
颜朴淙盯着她缓缓笑了。刹那眸光流转,俊脸生辉。
“我当日做下那些恶毒之事,早料到有今日之果。也好,胜过我这些年良心谴责。”他站起来,步伐翩翩走到殷似雪面前,右胸对准殷似雪的剑尖。“嗤”一声,他竟将胸膛往前一送,剑尖透进去寸许。
殷似雪倒吸一口凉气:“你……”
“这不是雪儿所愿吗?”颜朴淙缓缓后退,将剑尖从胸膛退出来,鲜血汩汩冒出。殷似雪整个人都呆住了:“你、你何苦如此?”
颜朴淙又将左胸对准剑尖,伸手从桌上取了杯酒:“雪儿,我便要死了,你最后陪我饮一杯,可好?”
殷似雪原以为会有场恶战,全没料到颜朴淙痛快地承认了自己所作所为,甚至甘愿受死。她心想,是了,他还是原本的性子,正直、固执、心高气傲。当年他对我和惜漠做出那样的事,真的是一时行差踏错。其实当年,到底是我变心在先。
殷似雪凄然接过他手中酒杯,一饮而尽:“颜郎,你对我的好,我终生都会记住。将来,我也会叫月儿将你当成爹年年供奉。你……放心去吧。”
颜朴淙抬眸,温和地笑笑,乌黑的眸柔光灿然。
“月儿回来了?”他抬手轻轻格开剑尖,声音低了几分,“你女儿,可比你聪明许多。”
殷似雪听他语气有异,心神一凛,忽觉全身酥麻脱力,竟半点真气提不上来。
“你、你……”殷似雪身子一软,被他拦腰抱住。
他动作温柔地从她手里取走长剑,又抬手点了她数道要穴,这才抱起她,放在榻上。殷似雪这才知道中了圈套,怒喝道:“颜朴淙,快放了我,否则惜漠来了,定将你碎尸万段。”
颜朴淙抬手封住自己伤口要穴,又取了金创药敷上。血流很快止住,他活动了一下右臂,这才在床边坐下,握住殷似雪的手,柔声道:“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对,我杀一双。”
殷似雪咬唇不语,她闯荡江湖多年,什么伎俩没见过?可女人一旦遇到男人,总是会迟钝几分。尤其是面对余情未了的旧情人,难免将自己的魅力想象的多了几分,将他想象得一往情深。此刻她心里又悔又恼,咬唇不语。
颜朴淙先唤来暗卫,细细叮嘱一番。殷似雪听他诸般狠毒布置,越发面如死灰。颜朴淙交代完毕,屏退暗卫,这才弯眸看着她。
他看着她俏丽如昔的脸庞,曾经令年少的自己如痴如醉的容颜。当日她是那样绝情、那样幸福,所以他使尽万般手段,也要毁掉她的幸福。
他的手轻轻沿着她的脸颊抚摸,只令她微微战栗。可他的心情居然十分平静。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另一具更稚嫩、更柔弱,也更顽固的身躯。这令他有些恼怒,他的手指沿着面前极其相似的身体,慢慢下滑,骤然发力。
殷似雪嘤咛一声,低喘着气。而他伏低身子,狠狠咬住她的唇。
步千洐和破月赶到颜府的时候,已是四天后的深夜。
夜色幽冷,朱红大门紧闭着,空气中隐隐有血腥味浮动。两人对望一眼,已知不妙,纵身越过高墙,待看清眼前情状,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尸身,满地都是尸身。
从大门到正堂,笔直的小路上,隔着两三步,便有黑衣暗卫气绝身亡。血迹在月色下泼洒成幽暗的画,昭示着曾经发生一场多么激烈的搏杀。
两人穿堂过室,搜索每一个房间,只见尸身、兵器、血迹,甚至暗器,却不见活人。
“爹已经来过了。”破月扯住步千洐衣袖,“他会不会已经走了?”
步千洐摇摇头,侧耳仔细听了听,骤然转头,看向郁郁葱葱的花园:“去那边瞧瞧,当心。”
两人穿过悠长的林荫道,到了一片草地前,远远便见三个人影坐在月光下,各自隔着几步的距离,俱是一动不动。方才步千洐听到的,便是他们发出的微弱呼吸声。
“爹!娘!”破月看清其中两人容貌,大惊失色,上前两步,却又止住。
颜朴淙,第三个人是颜朴淙,暗沉着眸看着他二人。
步千洐将她一把拉住护在身后,拔出长刀对准颜朴淙,慢慢退到燕惜漠身旁,破月一下子扑倒在他身旁,眼泪流了下来。
原来燕惜漠后背一把长刀透右胸而过,直直将他钉在草地上。而他左膝盖以下,已是空荡荡的,断口血肉模糊。他的脸色格外苍白,眸光却在看到破月的一瞬,柔和而明亮:“月儿……爹没事。别哭。”
“月儿……”微不可闻的声音。破月抬眸,看向坐在正中的殷似雪。比起燕惜漠,她看似并未受伤,只是脸色白得像纸,嘴角一道血渍,雪白的衣襟上星星点点。看到破月,她张嘴正要说话,“哇”一声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来,显然受了极重的内伤。
“娘!”破月终是不忍,扑过去抱住她的双腿,“你跟爹,怎么了?”
殷似雪虚弱地笑了:“你……肯叫我娘了?”
“定是这厮作祟!杀了他!”步千洐心头剧痛,冷冷望着颜朴淙。只见他跟殷似雪一样,并未受内伤,但胸襟已是湿黑一片,嘴角鲜血不断溢出。
“别杀他!”殷似雪有气无力,露出阴狠的笑容,“他中了你爹……十掌,活不了啦……别一刀杀了他,叫他筋骨脆断……慢慢痛苦死去……”
“怎么会这样?”破月抱住殷似雪,步千洐跪坐在燕惜漠身旁。可后者境况实在太惨,连步千洐都不敢碰他。
“别问啦……都是娘的错……”殷似雪凄惨地笑笑,“好孩子,我动不了……把我抱到你爹身边去……”
“你别说话。”燕惜漠忽然看着她道,“月儿,千洐,带她走,给她疗伤。”
“可你呢?”破月望着他狰狞肃然的容貌,难过得哽咽。虽然她与他刚刚相认没几日,可他身上那股豪气、决绝,却叫她没来由地心疼。他是个真正的末路英雄,潦倒一生,终于与妻女团聚,如今却落得如此凄惨境地!
燕惜漠没答,殷似雪一滴泪水无力滑落:“我是不会走的。你们……若是带我走,我立刻自断……经脉。抱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