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舟出海。
较之上一次离开高句丽, 这艘船显得更气派,也更宏大,船上更配备了适合海战的巨大强弩,三层楼船, 甲板宏伟,船头装上了沉铁撞角。高句丽海军分散在船上的各个角落,于漫天风雪之中扬帆启帆, 不到一个时辰,便已驰离平壤海港。
但就在近海区域,一场暴风雪正从北方卷来,呼啸着掠向大海深处。
这个天气出海, 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 尤其在王舟驰入风圈内,暴雨夹着冰晶“哗啦”一声卷向风帆,水手们纷纷大喊, 调整航向。
项述刚上得船片刻, 跟随陈星上楼船去,王舟便随之一倾,陈星险些从梯级上滚下来。
“发生什么事?!”项述喝道。
“老天爷不让我们出海!”武士头领喊道, “还是先回去罢!”
项述朝陈星道:“你到房间里去。”继而转身,手握指北针, 在摇晃的大船前, 一步滑过甲板, 来到船头。
“项述!”陈星喊道, “要么还是先回去?!”
“躲好!”项述喝道。
风越来越大,紧接着暴风卷着碎雪,劈头盖脸而来,船上水手忙使力拉扯风帆,要稳住王舟航行方向。这艘大船刚离岸不到半日,便驰进了近海的风团,实在不祥。
但风雪一来,已无法再回头。项述侧身,左手手臂勾住甲板,右手抓住缆绳,一声怒喝。
上万斤的船帆被他拖得转了个向,差点便冲入风团中央的王舟擦着风圈边缘,偏差了那么一点,奈何风圈范围实在太大,疯狂地将这船卷了进去!
项述喊道:“交给我!都回去躲着!各自找地方固定身体!”
暴风一来,势必将躲闪不及之人卷入海中,于是高句丽武士各自逃回船舱,或是就地抱住船舷,或解开腰带上的系钩,将自己绑在桅柱上。
狂风一来,犹如巨人咆哮,海怒万里,就像一只神祇之手扯住了风帆,要从项述手中强行夺过去。项述发出怒喝,猛力抓紧缆绳,一个翻身,两脚在甲板上打滑,竭尽平生之力,固定住船帆。
“项述……”陈星从倾斜的甲板上滑了过来,一把抱住项述。
“回去!”项述喝道。
陈星抱紧了他的腰,瞬间金光平地而起,项述变幻为护法武神,将那缆绳猛地朝自己回拽,桅杆发出巨响,风帆再度转向,王舟驰离风圈。
“我,即是道。”
陈星:“!!!”
项述陡然睁大双眼,在那风圈之中,一个阴暗的面孔现身,幻化出黑气爆散的……
……蚩尤!
“我即是天地——”
冰冷的暴风雨扑面而来,轰然卷起,带着海浪,将两人打得浑身湿透,紧接着,一道柔和的火光直推出去,抵住了狂风与碎冰——
——陈星手持凤凰羽毛,朝着迎面而来的碎冰风暴,引动天地灵气,释出烈火。
一声巨响,凤凰羽毛上蕴含的真火之力撞上海浪,顿时将狂风猛推出去!
蚩尤所聚起的面孔被砰然击散,王舟脱离风圈,风驰电掣,航向外海。
“蚩尤。”项述喃喃道。
陈星收起凤羽,看了眼项述,眼中尚且带着少许惊惧。狂风渐停了,两人上得楼船,只见远方层层乌云之中,投下数道光柱,漆黑大海一望无际。
“那里一定是高句丽与新罗、百会甚至东瀛的海战遗址,”陈星喃喃道,“蚩尤才能在短时间内聚起这么强大的怨气。这下他知道咱们出海了。”
“他一直知道,”项述说,“始终在暗中监视你,不必怕他。”
隆冬之际,万里海面上并无渔船,唯独王舟驰于壮阔天海之间,再宏伟的造物,不过是沧海一粟。
在船楼上站了一会儿,光阴如海,陈星开始渐渐明白重明与陆影所说的话了,浩瀚的时光与广阔天地,确实不是凡人之力能掌控的。
“回禀武神!”海航武士队长大声道,“已根据风向,调整航向!”
北风一起,南下的风帆顿时扯满,项述看了眼手中指北针,点了点头,转身与陈星入得房中去。
高句丽王舟乃是小兽林王海战之时,督战所乘的巨船,甲板上分上、中、下三层,设有数个战时会议室,又有书房与一众将领歇息之处,其中顶层是起居所在的寝殿。较之上次所搭乘的商船,自当不可同日而语。
陈星筋疲力尽,出海时被蚩尤这么突然一折腾,弄得浑身湿透,打了个喷嚏。武士们进来为房中生起火炉,这酷寒天气下,才稍稍暖和了些。
“初时我还以为,是老天不让咱们出海,”陈星说,“没想到又是他。”
“没听见?”项述在一旁坐下,浑身朝下滴着水,说,“他就是天地。”
陈星简直哭笑不得,项述又若无其事地看了眼陈星,沉声道:“逆天而行的事,又不是第一次做,连岁星都拿我没辙,何况一只蚩尤?”
陈星闻言不禁大笑,笑了几声,又实在冻得发抖。两人坐在火炉旁烤火,项述便径自开始宽衣解带,脱得赤条条的,也不避陈星,将衣服放到一旁烘烤。
王舟行驶渐平稳了些,陈星不禁抬眼看他,脸上带着红晕,虽说昨夜项述的坦然已让他所受的礼教有了根本性的改变,此刻看见项述的身体时,却终究受到不可避免的冲击,心里十分不好意思,却舍不得挪开视线。
外头传来海浪声,大船轻轻荡漾,将陈星推进项述怀里。
项述低声问了几句,陈星虽然很累却半点不困,努力用自己能接受的话描述了一番,又拉着项述的手,指自己身上,示意他身体里最舒服的地方,说到一半,反而先不好意思起来,翻身自顾自哈哈哈地笑个没完。
项述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摊开手臂,躺在榻上。
陈星觉得实在太不好意思了,项述则侧头,看着他的双眼,认真地说:“这当真是我从小到大,这一生里,最自在、最快活的时候。”
陈星:“哦……哦是吗?我怎么觉得……你也没怎么很快活……你全顾着怕我疼了,你……其实可以不用太怕我难受,尽管……”
项述霸道地将陈星搂了过来,让他趴在自己肩上,握着他的一手,端详他的手,又看他的眼睛。
“那我可就不管你愿不愿意了。”项述漠然道。
“现在不行!”陈星忙道,“我会死的!让我歇会儿!”
王舟驰入外海数个日夜后,天气放晴,冬夜星空,永不封冻的辽阔大海上现出漫天绚烂星辰。项述偶尔出外,对照指北针,定下了航路。而根据重明所述,只要朝着南斗星一直航行,就能找到那个叫“袁昆”的人,只不知距离这妖怪栖身的岛屿,还有多少时候。
日升日落,大海中航行无事可做,除了每天与高句丽武士们简短交流数句外,项述便回房与陈星待在一起。陈星的衣服全被收了起来,而项述除非必要,也寸步不离陈星身边,两人但凡有时间,便始终坦然相对,起初陈星只觉得甚难为情,奈何项述随时随地,只要醒着,就要朝他求欢,哪怕陈星做不动了,也被抱在怀里,与他时时亲热。
“把衣服还我,”陈星说,“至少让我穿个单衣吧!”
项述反而很自然,站在窗边倒水,朝陈星说:“青庐交拜后,衣服要被收走三个月,你不提前先适应下?”
陈星随时随地都能肆无忌惮地观赏项述,倒是很快活,但不穿衣裤,简直与野兽无异,实在有违他的习惯。
“给我喝点水。”陈星说。
陈星本以为自己身体经受不了这么折腾,却意外地发现,每每与项述行事后,反而没那么疲惫了。
如此种种……陈星已不知该如何形容,与项述终日缠绵的这段时日里的感受,只觉天大地大,仿佛一切都被抛到了脑后,在此处拥有彼此,一刻也不想分离,只想与他缠绵直到地老天荒。
他终于明白为何有些人在相爱时会许下生生世世,海誓山盟了。以海为证,以阴山群峰为证,哪怕下辈子,乃至下下辈子,但凡自己轮回转世,亦永远舍不得离开项述。
“阴山会听见咱们的话吗?”陈星抱着项述,终于渐渐习惯了
太阳升起时,陈星低头吻了项述的唇。
“会的。”项述说。
陈星说:“大海也会知道。”
“会,”项述说,“我永远不会让你离开。”
海风吹来,穿过楼船,晴空、白云,山盟、海誓,王舟已在海上航行了近三个月,冬天已过去,闪着光的鱼脊跃出海面,北风转向改东南,春天来了。
“风将停散,雪将消融,”项述吻了下陈星的手指,看着他的双眼,说,“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温柔乡。”
大海就像他们上一次前来之时,时而海浪一波接着一波,推动这艘大船,令他们彼此依偎;时而风平浪静,海面如镜一般倒映着绚烂的星辰。在这寂静的夜里,陈星终于明白了项述曾经说过的那句“带你走”。
离开中原,沿着丝绸之路一路西行,到远方去,到一个再没有人认得他们的地方,去另一个世界中,那里没有不得不为的责任,也没有伤痛,只有彼此。就像在这寂寞的大海,孤独的王舟上,远离尘嚣,再没有谁能来打扰他们。
犹如到了世界的尽头。陈星躺在榻上,侧头看身边的项述,心想。
项述已经睡着了,陈星抬起手,想拉他的手臂,枕在自己脖下,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夜好安静……静得非同寻常,没有风,外头甚至也没有交谈声。
陈星推开卧室窗门朝外看,静夜里天海一色,王舟停在大海中央,海面倒映着灿烂的银河,
“项述,”陈星摇了摇项述,说,“船不走了!”
项述只是安静地躺着,保持入睡的姿势,陈星瞬间意识到不对了——项述哪怕熟睡也保留着警惕,只要有异状,马上就会醒来。怎么睡得这么熟?
“项述?”陈星感觉到了未知的危险,但就在此时,房中不知何处,散发着淡淡的红光。
陈星马上下得榻来,看见放在架子上的琉璃匣,打开匣子,里面是重明给他的羽毛。
陈星拿起羽毛,朝向卧室外,红光于是变得更强烈了一些。
他回头看了眼项述,再次试着呼唤他,项述却没有醒来。陈星心想天啊!我的衣服!我的衣服被你收到哪里去了啊!
陈星手里拿着凤羽,半点不觉得冷,赤着身体从房里探出头,万一来了敌人,要怎么……
但探出头的一瞬间,陈星忽然又愣住了。
风帆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停在了半空,守夜的武士保持着攀下缆梯交班的动作凝固住,缆绳荡起,于高空现出一道甩开的弧。
时间静止了!
陈星诧异,赤脚走上甲板,环顾四周,没有风也没有浪,南斗星于天穹的一侧闪耀。
船头站着一个全身黑衣、长发披散的青年。
“你……”陈星眯起眼,试探着问道。
青年转过身,眉眼间蒙着一条黑布,脸庞白皙,带着病态的虚弱感,薄唇微动,嘴角带着笑意,说道:“燃灯千里,光耀如昼;神剑万仞,不动如山。”
陈星:“……”
陈星一身赤|裸,于那青年身前自然而立,他知道对妖怪来说,是否穿衣服根本无所谓,他们也没有多少人族的道德观与礼义廉耻,众多妖族与生灵,生来俱狂野奔放,身与天地相合,像重明陆影这等大妖怪也只有在人类面前幻化出衣装,以示并非普通妖兽,或是表示相类,这名蒙眼青年竟也如此,又是重明朋友,想必也是什么通天彻地的大妖。
“袁昆?”陈星问道,见他眉眼间蒙了黑布,却怀疑他并非真正的瞎子。
袁昆伸出手,朝向陈星,凤羽从陈星手里飞起,轻飘飘地飞到袁昆手中,被他收走。
陈星正想解释来意,骤见袁昆拈着凤羽,羽毛在他手中化作火星,砰然四散,继而点了点头,当即意识到重明多半将什么信息寄留在这根羽毛上,传递给了袁昆,遂打住了话头。
“你很聪明。”袁昆侧过头,想了想,说道。
陈星正想走上前,袁昆转身,面朝大海,背对陈星,又说:“大驱魔师,原本你我是敌非友,万法归寂,归根到底俱是你们人族惹出来的祸端,如今更要挟重明……”
陈星听了个开头便暗道不妙,长期与陆影、重明打交道,导致他忘了一件事,世上不是所有妖族都那么好说话的,曾经妖与人,更是神州大地上对立的两极。三百年来万法归寂的世界,已令驱魔师与妖族惨烈的相争被逐渐淡忘。
但袁昆这等蛰伏的大妖可没有,从他的话中,陈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突然,袁昆的话也停下了,仿佛受到了某种威胁。
项述出现在了甲板上,亦是一身赤|裸,来到陈星身后,显然不知何时醒了,发现陈星不在身边,第一时间就马上来寻找。
陈星十分诧异,袁昆令时间流动停止,想来是用了某种奇异而强大的法术,只放自己出来与他对话,否则先前项述也不会始终沉睡。现在项述竟是单靠自己,便突破了袁昆的法力束缚。
项述是怎么办到的?
陈星带着询问神色,朝项述扬眉。项述示意他来处理。
“是友是敌,”项述沉声道,“何必现在厘清?人族与妖族,至少现在有着共同的目的,即诛杀蚩尤。有再多的恩怨,留待以后再说不迟。何况人族内部,亦常有相争。”
袁昆沉默,没有再说下去。项述走上前,牵起陈星的手,彼此肌肤相触的感觉,令陈星安心了少许。
“不错,”袁昆低声说,“往后之事,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项述明显从很久以前,便对妖族始终抱有警惕,陈星本想打个圆场,缓和下气氛,项述却自若道:“那么,就有请相助了。”
项述那口气不卑不亢,对于两族来说,这是一次再公平不过的合作,陈星心想幸亏有他在,否则自己一定不知道要如何应付这家伙,旋即又想到,袁昆的真身究竟是什么?是龙?否则为什么住在海里?
“说罢,”袁昆淡淡道,“想问什么?”
“未来。”项述沉声道。
陈星没想到项述一来,便如此开门见山,准确地切入了正题。
“没有未来,”袁昆喃喃道,“在你们的面前,只有一片茫茫的大海。”
说着,袁昆走向牵着手的项述与陈星。
“我觉得咱们可以先把衣服穿上,”陈星说,“总有点奇怪。”
“冷吗?”项述问,继而将陈星搂在怀里。
“你们人族总执着地认为,宿命是既定的,”袁昆喃喃道,“就像天际的群星,但远非如此。”
“宿命是大海中蒸腾的气泡,千千万万,唯有当前路显现,才将令这无数个‘可能’其中的一刻,呈现为事实。”
“所以,”项述说,“三年后将发生何事,尚且无从定论?”
袁昆没有回答,收回了手。
“我们需要不动如山。”陈星想了想,说道,“陆影说,你拥有驾驭梦境、穿梭时光的力量,如果看不到未来,那么至少让我们知道,不动如山是如何铸成的。”
袁昆嘴角一牵,现出神秘莫测的微笑。
“不动如山的冶成吗?”袁昆喃喃道,“我想你们这一生,直到神州毁灭,都无法再铸出同一把神兵。”
陈星忽然就想到了别的事,问:“神州会毁灭吗?”
“别岔开话题。”项述低声道,又问袁昆:“既然不动如山无法重冶,又要如何击败蚩尤?”
袁昆答道:“当你释放定海珠中灵气的刹那,便已失去了击败蚩尤的唯一机会。按理说,从那一夜开始,哪怕万法复生、潮汐回溯,未来便已注定将失败。”
项述:“……”
袁昆低声说:“当初的你,若非一念之差,原本可以除去这一切,最终释放出天地灵气,与心灯重归于寂。”
陈星瞬间就懂了!过往的一切,也许是岁星的指引,也许是早已安排好的宿命……度过这人生中的四年后,自己将死去,而项述斩杀了蚩尤后,定海珠也将破碎,用两人的牺牲,来换得人间从此太平!
但这安排好的一切,却被项述打破了,只因项述想让他活下去,于是扰乱了他们的宿命。却也正缘因此,他们失去了除掉蚩尤的最后机会!
“并未失去,”项述忽然说,“岁星告诉我们,还有可能。”
袁昆嘴角现出狡猾一笑,答道:“既是如此,为何不问岁星去?问我做什么呢?”
项述眉头皱起,陈星已不知该如何再问下去。但几乎是同时,项述抬起手,手臂上,烛阴曾赋予他的九个符文,散发着微光。
“若果真再无胜算,”项述沉声道,“烛阴不会将这九个符文还给我。”
袁昆的表情在那一刻,产生了不易察觉的变化。
袁昆伸出一手,手掌悬在项述手臂上,缓慢掠过那九个符文,符文依次变幻颜色,从金色转化为蓝色,隐约散发出缭绕的火焰。
陈星:“而且,岁星说了,蚩尤已经死了,也可以说没死!我们还是有机会的!”
“是么?”袁昆冷冷道,“也许罢?兴许某个可能,隐藏在诸多未来之中。但是我没有看见。”
一段时间的沉默后,袁昆又说:
“罢了,至于它藏在何处,你们可以选择,自己前去寻找。既是重明所托,我可以将你们送入梦境中,去看看你们尚未得知、便被定海珠强行中断的最后一年,但这梦境十分凶险,你们也许将彻底失散,也许再也回不来了,三思而后行。”
说毕,袁昆转身,回到船头,留下项述与陈星在甲板上站着。
“当然,你们也可拒绝,”袁昆说,“回往江南,经历你们曾经经历过的那条路,这一次,未来将会发生何事,无从知晓,亦无可奉告。”
项述与陈星对视。
项述本想说自己去,让陈星在此处等待,但两人对视之时,他察觉到了陈星想说的,遂道:“要去,就一起去,一起回来。”
“很好,”陈星笑道,“就应该是这样。”
两人牵着手,沉默相对。项述叹了口气,看了袁昆一眼,说:“换了从前,我不会这么说。”
陈星抱住项述的腰,伏在他肩前,两人在凝固的时光中安静抱着。项述又低声道:“我觉得这厮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星说:“但我相信重明,他应当不会骗咱们。”
项述看了眼袁昆,事实上他们现在也别无选择,想了想,说:“你能不能看出来,他是什么?”
陈星从先前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袁昆是龙么?不像,世上有什么大妖怪,是住在海里的?隐约间,他想到了某个可能。
“想好了?”袁昆淡淡道。
项述握紧了陈星的手,说:“想好了。”
袁昆沉默片刻,而后抬手,摘下蒙眼布,现出一金一银、光华流转的双瞳。
“人间不会永远是你们坐庄,”袁昆喃喃道,“但妖与人的宿仇,来日再清算不迟。罢了,既然如此,帮你们一把又有何妨?谨记,回梦一旦开启,所有人都会被卷进去。”
下一刻,袁昆浑身黑袍飞扬,化作气浪,围绕王舟旋转,再在空中化作原形——那是一条足有二十丈长的悬空游鱼,如巨鲸般俯瞰这小小王舟,十二鳍飞舞,头上现出转动的两排发光之目!
抟扶摇乘风九万里!鲲!
“梦境即真实——”鲲王在那飓风之中张口,发出咆哮之声。
“梦境即未来——”
项述紧紧将陈星搂在怀中,陈星祭起心灯,在这昏暗的狂风里,两人身体发出强光。巨鲲的十八只转目一齐放射出强光,世界随之暗淡下来,继而一道大闪光轰然亮起。
“所以,明天开始,不要再怕我会死了,好么?陪我一起,把这条路走完,而我永远都会记得……这世上,有一个人,这么在乎我,叫来他所有的朋友,散尽了他所有的家财。只为了让我活下去,陪在我身边……”
陈星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下一刻,项述略带低沉的声音响起。
“我也会记得……”
光芒缓慢收拢,聚集在两人身前。
“……在这世上,曾有一个人,愿意焚尽自己的三魂七魄,只为化作普照世间的……”
“……一盏燃灯。”
光芒一收,继而彻底消失,陈星与项述站在了花园里,两人怔怔对视,恢复了各自的穿着。
“我……”项述疑惑地低头看。
“项述!”陈星顿时大喊一声,抱住了项述。项述下意识地搂住他,眼中满是震惊。
“星儿?”项述喃喃道,“是你么?”
“是……是我!”陈星意识到,他们居然一起回来了!这是梦吗?为什么一切都显得如此的真实?他经历过一次回到三年前的牢房中,很快便接受了这一情境,接着,他又摸了下项述的脸,说:“天啊,这是……这是什么时候?淝水一战前夜!咱俩都回来了!”
“不,”项述喃喃道,“这只是那个叫袁昆的家伙,为咱们张开的梦。”
陈星转身,看花园里的植物,摸了摸确认是真的,有手感,再掐自己的手臂。项述无语,牵起他的手,说:“别玩了!现在要做什么?”
陈星迟疑不语,忽然又想起了不动如山,让项述转身,说:“我看看?”
陈星检查了不动如山,武器还在,这个梦境相当真实。
“梦境即真实,”陈星道,“这是袁昆最后提醒咱们的话,不能将它当作梦。得认真对待。”
项述颇有点一筹莫展,抬头望向夜色。
“你们还得准备多久?”谢安过来了。
两人一起看着谢安,就连谢安也显得如此真实,陈星隐约有股不祥的预感。
项述摆手,打发了谢安,朝陈星说:“跟着去看看。”
“等等!”陈星又想起了一件事,拉着项述朝自己房间跑,推开门,看见枕头上果然放着项述给他的月贝手链。
项述顿时就脸红了。
“啊!果然在!”陈星乐道,于是自己戴了上去,又翻出自己那条,给项述戴上。
项述转动手腕,再注视陈星双目,低低“嗯”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