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嗯一声,未置可否。
雷怀鲁接着说:“第二种可能。袁队,容我卖个关子,你们想想,人在什么情况下,心里头的各种欲望会被不断放大?或者我换句话说,什么情况下,人会去做平时不敢做的事情?”
周倩欣接话:“要么,秩序崩塌,‘礼崩乐坏’,个人行为彻底失去了具备强制力与高效执行力的机构的监督;要么,人之将死,无畏无惧。”
“哎,对。”雷怀鲁颔首:“礼崩乐坏嘛,肯定谈不上,这会儿说太平盛世也不为过。但如果廖文觉被查出罹患不治之症呢?”
“咱们干了刑警这么多年,应该都蛮清楚的,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实不过是……哎算了,我肚子里没几两墨水,说不来。”
“反正就那个意思,这话不绝对,多的是人在临死时心中的罪恶被无限放大,尤其现代,所有酷刑都被废除的情况下,对罪犯最严厉的惩戒也不过是死刑罢了。”
“这一惩罚,对许多将死之人而言就是个屁——当然,也有很多人想着能活一天是一天,好死不如赖活着,暂且不提。他们很可能会趁着这段将死未死的时间,干点平时根本不敢干的事儿。”
“有的人会选择冒险、极限运动,或者做点有意义的事儿,体会人间百味等,这是正面的;有的人嘛,则会选择霍霍他人,甚至干些违法乱纪的事儿。”
“当然,大多数人,都是有心无胆,心里各种想法,蠢蠢欲动,但即使将死了,也不敢去做,真正死到临头放开了,身体也早就垮了,无法再支撑他们心里的想法。”
“但,这类人,其实只需要一个刺激,就能蜕变。比如,之前就有新闻说过,有艾滋病人,在被他人蛊惑的情况下,将自己用过的针头埋在网吧的椅子上……”
顿了顿,雷怀鲁将刚剥好的虾放进嘴里,嚼了几口后咽下肚,才接着说:“以此为思路,如果廖文觉作案的动机真的是吃人,那,他是在此之前就已经吃过好几次呢,还是说,他已行将就木了?”
“第二种可能性不大。”周倩欣一边对付着刚送上来的烤串,一边说道:“首先,这家伙作案前还在跳舞,还能和别的大妈眉来眼去玩暧昧,精神状态蛮不错的,不像是重病缠身的模样。”
“嗯,虽然有点失眠症,需要长期用药,但症状相对较轻,药物可控,不至于到‘要死了’的程度。”
“其次,虽说他被碎尸,但并不妨碍咱们尸检。尸检过程中,我没发现他身上有明显的因疾病而引起的器质性病理性改变,损伤病理性表现倒是有挺多的。”
“当然了,也只是可能性不大而已,不排除他虽患绝症,但病程尚处中前期,机体病理性变化还不明显的可能。”
“这种可能相对好排除。”袁友冲夹了块茄子,同时说:“派人仔仔细细的查下他的病例,嗯,小周你们再仔细对切片等检材做个细致的病理化验也就是了。”
略一沉吟后,袁友冲又说:“这会儿太晚了,虽然医院住院部与急诊科有人值班,但要调查起来依旧不方便,这样,明早吧,老雷、老谷你们俩带人去查。”
“至于小周……麻烦受点累,回去后再化验化验……”
“不用麻烦周主任了。”年轻法医说:“交给我吧,这点工作我还是能干好的。正好,按理今天轮到我值班,有活也应该是我干。”
“那行,辛苦你了。尽量在明早之前将化验报告弄出来。”袁友冲露出一丝微笑,若非不得已,他也并不想让周倩欣一个女生天天陪着他们熬。
周倩欣本人则抿了抿嘴,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下去了,没有逞强,毕竟这几天下来,的确有些疲惫不堪。
因此,她便改口说了声谢谢。
年轻法医摆摆手:“不用不用。病理化验的话,花不了太多时间,检材都已经做好了,是现成的嘛,虽然数量有些多,但我估计一个来小时也就能搞定了。”
第56章 脉络
安排了下任务后,袁友冲又问:“还有别的什么想法吗?”
“我觉得,”周倩欣说:“有必要搞清楚那边同事调查出来的,关于廖文觉几个吃过人肉的传言到底是真是假。还是得从他那几个‘盟友’入手啊。”
谷研东皱眉:“不说好先把何睿遇害案给查的明明白白吗,怎么现在重点又扯到廖文觉身上去了?”
“老谷,别那么倔,调查方向什么的,本就该根据收获到的线索灵活调整的嘛!”雷怀鲁说道,同时伸手想拍拍他肩膀,但见他躲闪,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刚剥过虾,便讪讪的将手收了回来。
“不是我倔,”谷研东摇头:“道理我都懂,再说,当初我提出先调查何睿案,也有以此案推动廖文觉遇害案的意思。但,晚例会的时候才决定的调查方向,立马又提出更改,我觉得不太妥当。”
“不管哪行哪业,不管做什么,朝令夕改都是大忌,调查方向左右摇摆不定,反而会耽误大量的时间,耗费许多不必要的警力。”
“老谷说的没错。”袁友冲深以为然,但接着又话锋一转:“可你将大前提给弄错了。虽然,咱现在有意将调查重点放在廖文觉身上,但本质来说,查的还是何睿遇害案。”
“调查廖文觉的名头,并非因为他是另一桩案子的受害人,而是因为他为何睿案‘疑凶’。”
“你想,查案子,无非围绕着受害者、嫌疑人、现场、凶器、犯罪动机、作案手法与时间等几个关键因素展开。”
“换种说法,其实和讲故事的要素差不多,重点在于时间、地点、人物与起因、经过和结果,只不过咱们的注意力并不放在六要素本身,而放在其它们的承载物上罢了,至少我一直是以此为办案方针的。。”
“本案,何睿人际关系相对简单,他父母的也大致过了一遍,没有嫌疑,而现场业已勘察完成,作案手法与作案时间大致确定,那目前应该重点发力的方向,不就在于找到作案凶器,调查嫌疑人及其作案动机,还有是否有帮凶这几点上了吗?”
“况且,咱们认为,杀害廖文觉的,可能便是与他一块杀害何睿的共犯、帮凶或主谋。从这方面将,调查何睿案,与调查廖文觉案,其实区别并没有那么大,至少不是泾渭分明的关系。”
“会议上,为了帮助大家梳理清楚调查目标,自然得一是一二是二的讲明白了,但实际上,这两桩案子,即使因为这样那样的关系而导致并不满足并案调查的条件,可也不能否认,它们紧密的纠缠在了一块,难以区分。”
谷研东想了想,点头:“这么说的话,的确。那么,咱天亮后,具体的工作重点,应该就是查证这则吃人流言的真伪了。如果是真,廖文觉再满足老雷先前说的两个前提可能之一,那许多疑点都能解开。”
“嗯。”沉默许久的荣士铭,终于出声总结说:“廖文觉为吃人而杀害何睿,如果有帮凶的话,只可能会是他那还活着的三个盟友之一,甚至全部。”
“再回过头看廖文觉的案子,嗯,得承认,相对复杂得多,虽然咱们倾向于认为,他的死与何睿案可能也有关系,但不可否认,还有别的可能,比如情杀——别忘了,他和两个跳广场舞的大妈眉来眼去,关系暧昧。”
“当然,那两位大妈的的亲属,甚至她们本身都有作案动机——争风吃醋嘛——但他们可都早早离开新安,旅游去了,并不具备作案条件。而廖文觉不管本性究竟如何,至少表现出来的还挺和善,并没有什么仇家。”
“当然,纹隔期间那些人不算,一方面早已断了往来,另一方面,廖文觉本身没做太过分的事儿,只是那时候嘴比较欠,谁都能怼而已,反而他自己也吃了苦果。”
“要就这样都还有人不依不挠要他的命,那也肯定是个小肚鸡肠的人,未必能有肚量苦忍四十年才动手,而且四十年后他还活没活着都不好说。”
“所以相对而言,廖文觉的死与何睿遇害案有关的可能性最大。但你们仔细想过‘为什么’没有?”
谷研东耸肩:“共同作案后害死同伙的事儿,并不罕见,原因很多,有的是为了独吞赃款赃物,有的是作案后闹了矛盾,不一而足。”
“对,”袁友冲说:“共同的罪恶,很多时候不仅无法维持所谓的盟友关系,反而会成为一根扎在他们心中的刺,成为一枚定时炸弹。简单来说,没人乐意自己有重要把柄握在对方手上,哪怕是相互的,也不乐意。”
谷研东补充:“当然,背上命案,有时也会让对方产生‘认同感’,个别犯罪团伙甚至以此作为‘投名状’,就是这个原因。”
周倩欣接话:“扯远了,说回来。两人甚至多人共同犯罪,犯的还是杀人、碎尸、吃肉的大罪,一方面,尤其初期,确实能稳固所谓的联盟,大家都投鼠忌器,谁也不敢出卖对方。”
“但回过神,冷静下来,可能又会担心有同伙受不住压力而自首,亦或者因为别的原因而出卖自己。”袁友冲又说:“一旦这么想了,盟友的关系便岌岌可危,要相互间再起龃龉,这枚炸弹,便可能引爆,促使他们作案。”
“是的,”荣士铭总结:“这就是‘为什么’。所以,只要大前提,也就是廖文觉犯罪事实明确,犯罪动机确定,那么,案情的脉络就相当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