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一只手指着我,双目睁的极大,口中颤抖着,近乎尖叫:“你、你怎么知道?!”
我举起双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示意他镇定,而老刀也第一时间快步上前,按住了罗兴的双肩,老刀原想一把将罗兴按回座位,但按了两下,罗兴身子只摇了摇,却没有如老刀设想一般,被按回座位上。
我失笑:“老刀,人在极度惊惧之下所爆发出的气力,远超想象。你得先让他镇定下来。”
“罗兴!罗兴!”老刀在罗兴耳边叫了两声他的名字,但罗兴置若寡闻,老刀小声骂了一句,换了个叫法,“1058号!”
这一句却起了作用,罗兴浑身一颤,回过了神来,这一回过神来,罗兴身上那股子忽然冒出来的蛮力顿时消散,不用老刀用力,自己就瘫坐在了椅子上。
我立时明白,1058号,想必就是罗兴在那家精神病医院里面的病号,老刀这个家伙,还真有些急智。
老刀看了面色惨白的罗兴一眼,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白色的小药瓶,从里面倒出两粒淡蓝色的药丸,用茶水就直接给罗兴灌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老刀狠狠瞪了我一眼:“你这家伙,明知道我是从精神病医院把他弄出来的,你还这么刺激他?真被你再逼疯,到时你帮他付医药费?我可先告诉你,他妈的那医院的收费,居然跟你差不多黑!”
我哑然失笑,无奈说道:“我也不是故意,谁知罗先生他真的有病。”
老刀笑了笑,揶揄道:“你还别得意,把你关进那地方几个月,你也得有病。”
老刀这句话还真不好反驳,我只好耸了耸肩,无可奈何。
好一会儿,罗兴才镇定下来,说是镇定,其实也只是比刚才要稍好一些而已,他已经顾不上礼节,瞪着一双赌徒般通红的眼睛,直接问我:“告诉我,你怎么会知道——”说到一半,他却自己顿住,点着头自言自语道,“是了,是了,一定是老刀告诉了你!不然,怎么可能……”
“你错了两点。”老刀一屁股坐到我的办公桌上,不理会我那嫌弃的眼色,扳着手指,对罗兴说道,“第一,你的事情,吉光手里只有一点点大略的资料,其中当然不包括一些细节,因为相对于第二手的资料,他更喜欢听当事人亲自讲述;第二,我之前就已经告诉过你,不要怀疑我的专业——所以,我也当然不会将你推荐给一个不专业的人。你如果不信任我,不想解决你身上的问题,那我就只能把你再送回医院了。”
听到“医院”两字,罗兴整个人都表情都瞬间抽动了一下,看来对于精神病医院,罗兴是真的怕了。
我则先就老刀夸我“专业”这一点说了声谢谢,然后皱着眉头,用指关节点了点桌子:“一个专业的私家侦探,恐怕也不应该随随便便就胡乱坐到别人的办公桌上吧?”
老刀哼了一声,从桌子上跳下来,不屑道:“俗话说,气小财微。你这小子既小气又矫情,看来注定发不了横财。”
我笑笑,不置可否,转头对罗兴说道:“你不必太惊讶,我之所以能猜到你朋友的死状,是因为这是一种极为恶毒的害人之术,而我恰恰对奇门异术小有了解。”我看了一眼老刀,笑道,“这也就是老刀所说的,专业。”
老刀咧嘴干笑了一下,坐回自己原本的位子,翘起二郎腿,又点了一根烟。
“红色,乃是最为暴烈凶戾的颜色,想必你也听说过什么‘在午夜时分身穿红衣跳楼,便会化为厉鬼’之类的传说。事实上,先不谈鬼神是否存在,就算有,想要化为厉鬼也没这么简单,不过也算是流传了红色的凶名。血液呢,是人体代谢循环的重要载体,对维持生命起重要作用,在某些奇门异术的理解中,鲜血是维持万物生灵生命的能量之源。而五官七窍,则是我们感知世界的重要途径,正所谓,‘观想感知’,没有了‘观’和‘感’,又如何‘想’,更不能‘知’了。”
我稍稍停顿,待罗兴思考消化了我刚才讲的那些,我才会继续往下讲。不过,我其实并非是指望他能真正理解和相信我说的那些,他只需要稍稍了解便可以了,不然,他就不能理解我之后要讲的。而这些东西,其实很虚无,对于一个不相信怪力乱神的人,你就算说上十年,他也不会信你。
我虽然很大程度上就是靠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吃饭糊口,但在我的认知中,也并非是完全认可怪力乱神,事实上,我是一个不可知论者。
现代科学虽不能完全证明一些奇异现象,但并非能够以此来否认科学。
在我看来,所有极端自信、并排斥其他一切不同意见的理论或者世界观,都是很愚蠢的。
因为所有的知识,都是基于真正的认知,而非基于空想和理论——这或许也是我选择了这一行的原因之一吧:我和很多人一样,并不满足于前人们流传下来的知识,对于这个世界,我有自己的好奇心,并且很期待能自己去一探究竟。
罗兴皱着眉头,面上那副失魂落魄怎么也掩饰不去,我那些话,似乎只是加深了他的忧虑,“那么,杀死林森的人,究竟为什么要将林森弄成那种可怕的样子?”
罗兴的嗓音干涩之极,足见其内心的焦虑之深,几乎让我不忍心告诉他真相,但我又不得不这么做。我只能用尽量冷静的语气说道:“封死死者七窍,又放干手足十指鲜血,再用红罗困身,离地而吊,这是一种极为邪门恶毒的做法,乃是要教死者的亡魂永远被困于修罗地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永世不得超生。”
说完这些,我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我突然间觉得自己隐隐猜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我面前的这个人,罗兴,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件事,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从进门开始,便有一种极度的紧张感,似乎在惧怕着什么东西,但跟我讲述的,却是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的怪事,看似和他无关。
我觉得自己仿佛嗅到了一丝诡异的气息,正从面前这个名叫罗兴的男子身上,缓缓发散着。
“奇怪,究竟林森和谁结下了如此深仇大恨?以至于在杀了他之后还嫌不够解恨,要使出这等歹毒的诡术?”我一边说着,一边悄悄观察着罗兴的表情变化,“这件案子我也有所耳闻,警方似乎直到现在都还摸不着头绪。罗先生,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内情,却还没有告诉警方?”
我的话起了作用,但罗兴的反应比我预想的更为激烈,他猛地站了起来,脸上潮红,充满了激愤之色,几乎是用吼的:“我怎么可能没说?!可那些混蛋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他们不但不信,还怀疑到了我头上,把我列为杀人嫌犯!折腾了我大半个月无果之后,竟然、竟然——”此时,罗兴激动之中夹杂了一丝羞愤的神色,我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果然,罗兴愤然道:“他们竟然把我关进了精神病医院,说我受到刺激过度,失去了理智!我去他妈的——”
罗兴咒骂起来,各别语句实在有失观瞻,所以我也不一一抄录了。但说实话我很理解他,换成我受到这样的不公正待遇,也是会愤怒的。
可我的目的却并不在此,我隐隐觉察到,罗兴似乎在刻意向我隐瞒着什么,他真正想向我讲述的故事中,主角必然不会是林森,而是他自己,但他迟迟不开始讲述,我猜,他是在思考,如何巧妙的隐藏一些重要的秘密,我不打算给他这样的机会,我必须逼他露出破绽。
“那么,杀林森的人,究竟是谁?”我问道。
“人?那根本不是人!”罗兴还沉浸在激动的情绪中,脱口而出,“是红缎!红缎来找我们复仇了!”
“红缎是谁?”我这话一问出口,忽然自己便觉得不妥,因为之前那道在我脑海中闪过的灵光,此刻又掠过了我的脑海!
我瞬间抓住了最关键的一点,这个问题,远比“谁是红缎”更为重要!
于是我大喝出声:“你是谁——!”
“我是……”罗兴被我猛然一吼,整个人都惊颤了一下,但他马上回答道,“我是——老胡,胡兴汉。”
这变化来得突然,罗兴自己也呆住了。
我成功的绕过了罗兴自己设置的诸多防卫,骗出了他深藏于潜意识中的秘密,但我没有丝毫得意,相反,我心有戚戚——就算我经历不少怪事,此时也不禁觉得屋子内诡异的气氛越来越浓烈,并仿似化作了一条冰冷的毒蛇,缓缓爬上我的背脊。
罗兴呆立半响,终于颓然坐下,我发现他脸上已是冷汗淋漓。
“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知道。”我眨眨眼,纠正道,“我猜的。”
罗兴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神非常复杂。
“不过,罗先生,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如果你再试图向我隐瞒一些关键,那我只能送客了。”我严肃道,“我没那么多时间,也完全没有兴趣,陪你玩猜谜游戏。”
顿了顿,我以更为严峻的语气补充道:“发生在你身上的异事,我只能猜到冰山一角,但已经觉得诡异凶险,我以一名资深灵探的身份告诫你——不要试图在恶灵面前耍小聪明,那代价绝对不会是你能接受的。”
“不,不是那样的,我并非刻意隐瞒,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罗兴明显有些慌乱了,连辩解的语气都带上了哭腔,最后甚至有些崩溃了。
“我不想死。救救我……”他说。
我直视他的眼睛,“那就让我看到你的诚意。”我说。
“下、下一个死的人,会是我。”罗兴脸上都是惧意,说话时身体颤抖得厉害,“那个梦,缠上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