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站在屋子中间,居然在静静的盯着墙壁上头那两盏已经熄了的油灯。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我老汉。终于,一身中山装开了口,“永镇西南,命系大山。从小爹就跟我们两兄弟说这句话,你们是叔伯辈,知道这里头的意思的应该比我多。爹走了,那事儿我也没有再查,到底是谁叫他们把我这儿子的八字给出去。三娃说最后查出来又怎么样?家大业大,爹一不在,始终会有人动其他心思。”
我老汉说完停了下来,慢慢的看着姓徐的老头,面无表情的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看着我老汉走过来,徐老头嘴角都有些抖。一时间所有人都没有动。老鬼站在身后,脸色有些着急,“二爷……”
想要伸手,但生生的忍住了,与此同时悄悄的把手伸进了兜里,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也是跟着我老汉慢慢的朝前走,眼睛死死的盯着姓徐的老头。
就在我出门之后,几乎是一瞬间,古董店里头的气氛几乎凝固了下来。眼看着我老汉已经到了面前,姓徐的老头吞了吞口水,表情之中已经是带着一丝慌乱。
就在这时候,我老汉把手朝着兜里一伸,拿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多了三根香。徐老头压根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看着我老汉慢慢的把香点燃,放在那块牌牌前头,默默的鞠了一躬。
“你……”
一瞬间,其余的老头像是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种情况,两个老头动作飞快,接着竟然把姓徐的朝着地上狠狠一按。
“徐道昌,你个老龟儿子活糊涂了?”
我老汉看了这两个按着徐老头的老掌柜一眼,接着站了起来,“你们放心,我把这灯点燃就走。”
说完悠悠的看着墙上头那两盏已经熄灭了的油灯。这一瞬间,我老汉语气中像是老了十岁,竟然咳嗽了两声,“我爹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一天,我王家那些后代,不用再眼睁睁的看着这盏灯熄了之后,又非得上去把它点燃,一代代的守住这片地方……”
说完看了那地上的牌位一眼,说的话有些莫名其妙,“谢谢各位叔伯。我王文仲到底是晚辈,当年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各位看在家父的薄面上,多多担待。你即便是死了,门槛也还在,这么多年,你都一直留在王家,如果想走,我不会留你。”
一时间,全部老头都盯着我老汉。
就在这时候,老鬼突然动了,直接走到徐老头的面前,地上的香还在燃,老鬼也是朝着那牌牌鞠了一躬,之后竟然用手一抓,徐老头压根都没反应过来,老鬼就拿着那块灵牌,在地上给直接砸了个烂。
“桂扒皮,你敢?”
就在牌位被砸烂的一刻,所有人都住了嘴,压根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只见一个漆黑的影子飘了起来。一股渗人的气息升起,看样子居然是个老头,和地上的徐老头竟然有三分相似。一时间,所有人全都楞住了。
这只鬼出现的一刹那,一个老头胡子像是已经气急。
“徐道昌……好。好……”
老鬼眯了眯眼睛,“你以为没人看得出来,把你那死了的哥的魂魄藏在牌位里头,让二爷来拜?”说完一张符纸掏出,下一刻就要朝着那老头模样的鬼魂打过去。其余老头全都是一脸怒急的神色,“徐道昌,你个龟儿子安的什么居心?我怎么就说那块牌牌上头的上了墨和朱砂,这种缺德事你敢朝着二娃做?在里头藏只厉鬼?让如今的头位来点香……”
话还没说完,这老头一把粉末直接是朝着漆黑的鬼影打了过去,地上的徐老头被死死按住,一个老头几乎已经咬牙切齿。
“老子今天就让你看着这只老板板魂飞魄散。”
这老头刚刚说完,另外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这老头直接瞪大了眼睛,只见屋子中间那只渗人的黑影。身上的黑气竟然一点一点的淡了下去。一时间,几个出手的老头全都停止了动作,就看着那本来凶神恶煞的鬼魂,慢慢的样子变得清明了起来。见我老汉没有开口,所有一时间都是没动,不多时,一个身穿粗布衣服的影子就出现在店子里头,鬼魂的一双眼睛就那么看着被按在地上的徐掌柜。声音响了起来,“弟娃。我一进门他就发现我了。还是给我弯了腰……我恨了这么多年,到现在都想不到,就这么一只厉鬼,他都还把我当成王家人来看……”
“哥……”
看着这影子,被按着的徐老头,一双老眼竟然已经是冒出了泪痕。
就在这时候,谁都没有想到,这已经怨气散尽的鬼魂,看了一眼我老汉,这只老鬼魂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形容不出来的笑容。话却像是在对着被按在地上的老头说,“规矩就是规矩,我既然还是王家人,当年我犯了事,不管过了再久,这规矩都还是不能破。希望你以后,也得守规矩。”
声音到了最后,几乎已经是一字一句,这怨气散完了的老头鬼魂,嘴里喃喃的念着什么,“王邪,你儿子拜过我。我这辈子……也值了。不管你认不认,我们当年虽说逆了你的意思,但我们没有叛过这个截字……”
一时间,磁磁的声音响起,被按着的徐老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把老骨头拼命的想要站起来,只见那只老厉鬼的鬼魂,在磁磁声中逐渐变得模糊。当着所有人的面,就那么变成了一股青烟。
所有人都愣住了,一个之前凶神恶煞要收拾这老厉鬼的老头,此时也是一脸复杂的神色,“魂……魂魄散了。他自己寻死……”
“老哥……”
徐老头大叫一声,之后再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两个眼睛变得有些颓然。就在这时,一张符纸飘到了鬼魂消失的地方,慢慢的燃了起来。我老汉脸上依旧没什么神色,只是走到屋子中间的空处,小声的对着老鬼说了句什么。老鬼皱了皱眉眉头,“二爷,这可使不得。规矩就是这样,没想到这老行头的魂还留了下来,按照老爷子走之前的意思,他们这群人只要敢动。那是连魂都不能留。没想到这姓徐的居然还变了厉鬼,藏在他弟的手头。”
“桂哥?”
我老汉看着老鬼,老鬼犹豫了一下,还是赶紧从身上掏了几张纸钱出来。纸钱点燃之后,我老汉蹲下来放在了地上。屋里头的人都看着我老汉的动作,一个老头颤颤的开了口,“二娃,规矩就是规矩。这纸钱,不烧也罢。”
说完狠狠的盯着地上的徐老头,还吐了一口唾沫。
就在这时候,徐老头压根就没管这吐口水的老掌柜,眼睛死死的盯着我老汉,“我就问你一句,当年朝我哥他们下手,到底是你爹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狗日的想死?”
两个老头眼睛一瞪,一时间把姓徐的按的贴在了地上,力气之大,不过压根就没有去捂住这徐老头的嘴巴。徐老头嘴巴还在骂,句句都像是在骂晚辈子一般,话语之中很是难听。我老汉眯了眯眼睛,扭头看着这老头,烧纸钱的动作丝毫没有停下来,表情极为认真的一字一句,“是我的意思。”
“那逼他们自尽,连魂都不留呢?”
“也是我的意思。”
第452章
徐老头一脸的颓然。一直在骂的声音突然小了下去,这老头像是听懂了什么,不管我老汉怎么回答,这老货心头早就有了答案一般,发怔的自言自语,“凭当时的你做不到……做不到……是他……是他……”
“哥,我当时就跟你说,做不得。做不得,你偏偏不信,硬是想法设法的想把那娃子送出去,你们不想保那娃子。按照他的手段,怎么可能放过你们……”
就在这时候,这姓徐的老头似乎还不甘心。
“要是这样,那参与这事儿的王文蓉呢?你跟你爹怎么就没朝她动手,当初这事儿她可是全程都在里头。就因为她是你大姐?”
我老汉眼睛一眯?这一回算是彻底没有理这老头的话。
如果我还在这里,肯定会惊的不行。一句“不想保那娃”,里头的意思已经是十分的明显,肯定就能想得到,我的八字当时是被三叔从张培家后山的地方挖了出来。难道当时远的不行的砖街,有一群人,竟然跟这事儿有直接的关系?老铲说当年爷爷走了之后,当时的我压根就不知道砖街是什么地方,这儿就在当时发生过一件大事,牵涉到砖街的很多掌柜。最后是三叔到了外堂,这事儿才渐渐的平静了下去,不过已经是死了不少人。
就在这时候,我爹站了起来,再一次的恭恭敬敬的朝着地上的那堆纸钱,弯腰作揖。老鬼想都没想,紧跟着弯下了身子。两个老头跟着做了动作,其余人有些犹豫,不过陆续还是跟着弯腰,最后的几个看了我老汉一眼,叹了口气,终究是跟着朝着那堆火做了个揖。要这群老家伙跟着弯腰,以前从来都只有爷爷一个人做得到。
我一直不知道这天晚上之后发生过什么。这是我爹唯一一次上砖街。之后连续很多年再也没有来过。和爷爷做家主的时候不同,几乎是手把手的在砖街办事,而我老汉,只在砖街留下了两样东西。
第一样,就是被祝凤堂从家里头搬到店子里,挂在里门上的那副字“正气长存”。而第二样,就是老鬼这儿两盏重新被点起来的油灯。很多年之后,一直到我听到我妈评价我老汉的一句话,才似乎明白了这里头的道理。
“别看你爹表面上木脑壳,外人一看,还以为他跟三娃一样都是厚脸皮。其实屁娃,你点不了解你爹,他就是撑死了嘴硬。当初他当村支书,一碗水哪那么容易端的平。你老汉张罗村里头的人修排水沟,说什么那地方坟地多,不适合修。死活去得罪了一个大队的农民。那么多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骂他王文仲。他愣是三年没让给那大队分一米沟子,反而带着街村办公室的那伙人,绕着那个生产队修了好几圈,让那大队的看的着吃不着,得自己到邻边引水,差点没把那些人给恶心死。你老汉就是那么个人,说好听点是一根筋通到底,说不好听点,就是死脑筋,那么多人骂他,心头其实难受的慌,就是死活不认错。”
……
两天之后,一个山坡的坟地里头,我面前是好大一片空地,而此时,这些空地里头,已经被挖了十来个坑,每个坑里头都是空空如也。老鬼站在我旁边,手里头抓着一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