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嗯”了两声当作回应,但满脑子还是想着刚才她说的那四个字。张启明绝对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这样说,那么这四个字是什么含义呢?难道他在那条短息之外又成心留了个谜语让我来猜?
到了医院之后,张启迪就领着我直奔太平间。
此时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姐,干嘛不把张哥接回家,放在医院算怎么回事啊?
张启迪一听这话,险些又掉下泪来,语气中充满无奈的解释说,你不懂,这是咱们家乡的规矩,凡是意外死在外面的人都不能接回家,一旦违背了这个规矩,就会给全家和周围邻居带来灾祸。如果实在不得已必须接回来,那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自己没成年的孩子陪着尸体一起睡。可惜明明还没结婚成家,哪来得孩子啊。
我对家乡的丧葬习俗几乎一无所知,只是没想到在科学进步比翻脸还快的今天,这里居然还固守着如此荒诞不经的迷信传统,并且受到本地人的认同,丝毫没有被现代文明同化的迹象,尤其是让小孩陪着尸体睡这种诡异的事情简直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而城市里,所有人死后都只是骨灰盒里的一小把灰而已,最终的归宿就是一平米见方的公共墓坑,甚至可能是墙上巴掌大的那块小格子。关于这一点,几年来我见得实在太多了。
张启迪看到我吃惊的模样,苦笑了一下说,不懂了吧?所以说你还是个孩子,其实明明出了事,最难受的就是我爸妈。在咱们家乡这里,白发人不能送黑发人下地,甚至连最后一面都不能见,所以明明的身后事就只能由咱们两个人来操办。
我赶紧答应了一声,说自己虽然不懂,但只要她交待的事就尽力做好。
张启迪点点头,让我从提包里拿出一只白色的老式搪瓷脸盆去接满清水,随后就带着我进了太平间。
虽然这几个月来我已经见过太多恐怖的情景,但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还是感觉浑身不舒服。
张启迪倒显得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她领我来到其中一张停尸床前,然后轻轻掀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
看着张启明那张开始变形的脸,想起两人十几年亲如兄弟般的情谊,我也忍不住差点儿要掉泪。
张启迪眼中噙满泪水,哽咽着说,明明,你快要走了,姐姐来给你换身干净衣服。
她说完就让我放下水盆,然后从大提包里拿出一条素色毛巾,在水盆里浸湿了,扭干之后开始轻轻擦拭张启明的头脸,一边擦一边哭。
我见她这幅样子,就伸过手去说,姐,让我来吧。
她赶紧说,别!你不能干,来之前我妈特地交待过,这种事必须由至亲的人来做,要不你在旁边帮我递毛巾好了。
我见又是这种土规矩,也不便多说什么,只好在旁边看着。
张启迪擦完张启明的头脸后,接着又开始擦身体和手足,如此这般从头到脚擦了三遍,最后又换了条干毛巾把身上的水渍抹干净。
我还以为下面就该穿衣服了,正准备递过去,却没想到她直接俯身从提包里掏出一大捆白色的棉纱布,然后抽出布头,绕着张启明的脑袋一圈又一圈的缠了起来!
她的手很轻柔,就像护士在给伤者包扎一样,只把我目瞪口呆,半个字也说不出来。这种事情别说不让我干,就是让,我也不敢下手。
白色的棉布条不一会儿就将张启明的脑袋全部裹住了,张启迪并没有停手,而是继续顺着脖子一直往下缠。同时告诉我,这也是家乡的老风俗,人在下葬之前必须用白布把身体全部缠裹起来,这样骨头就不会散,人要完完整整的来,也要完完整整的走。假如我们以后死了埋回家乡的话,也必须按照这样的规矩下葬。
我下意识的“嗯”了一声,实际上却有点儿想吐的冲动,心说以后除非有人把我硬抬回来,否则打死我不会按照这样的丧葬习俗被裹成粽子似的埋进地里。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张启明的尸体已经从头到脚彻底被白纱布包裹住了,我望着眼前的情景,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就蹦出那个地球人都知道的东西——木乃伊!
第三章 入殓师
没错,张启明当时的样子简直和木乃伊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就是干尸和湿尸的区别。
然而诡异的事情还没有完,只见张启迪又拿出一把剪刀,从张启明下巴的绷带上剪出一道口子,然后小心翼翼的一点点向上剖开,直到将嘴巴、鼻子、眼睛全都露出来。
张启迪看了我一眼说,吓到你了吧?这其实就是开个窍,正脸的地方一定要露出来,具体是为什么,我也不清楚。反正老辈人传下来的规矩就必须照做,不然就没法入土为安。
我虽然心里对这些所谓的规矩嗤之以鼻,但也无法反驳。
接下来就是穿衣服了。当然,这件事我也不能做,只能在旁边打个下手,看着张启迪把一件件奇怪的衣服穿到张启明身上。
她还告诉我,这下葬时穿的衣服最里面那件必须是白色,至于穿多少件也有讲究,上七下五或上五下七,都只能穿单数,绝不允许出错。而且所有的衣服、裤子都不能缝扣子,类似于中国传统的汉服,只能用绳结来代替。
张启迪最后给张启明的尸身套上一件黑色的长袍,然后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枚样子古旧的铜钱递到了过来,让我把它放进张启明的嘴里。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脱口问道,什么?我?
张启迪催道,愣什么呢?刚才不用你,现在这事必须得你来,快啊!
虽然我和张启明从小玩到大,但要说直接去摸他的尸体,还是有点儿犯怵,尤其是他现在这副模样的状态下,可是刚才自己还说张启迪拜交待的事一定会尽力做好,现在既然对方开口了,那还有什么办法,只好照办了。
我定了定神,上前用左手拉着张启明的下巴颏,右手捏着铜钱就往他嘴里塞。
由于尸身早已僵硬,上下牙齿闭合的很紧,头部又被棉纱布裹着,我折腾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才把铜钱塞进去,还不小心被尸体的牙齿刮了一下,疼得我直摇头,拔出来一看却并没有破,当下也没在意。
这样张启明下葬前奇怪的准备工作总算结束了,我们收拾了一下就回了家。
第二天就是张启明出殡的日子。
天从一大早就开始阴沉沉的,连一点放晴的意思都没有,像是随时要下雨的样子。
我家乡这种小镇当然不可能有殡仪馆,再加上种种本地习俗的限制,所以张启明只能从医院出殡,并且所有的仪式都要从简。
当我清早赶到医院的时候,楼前那片空地上除了一口普通的木棺材和一个瘦骨嶙峋的秃顶老头,其他便什么也没有了。
那老头约莫六十来岁年纪,伛偻着背,身上的衣裤都是又灰又腻的颜色,就像从来没洗干净过似的,身后还背着一只鼓鼓囊囊的黑布包。昨天张启迪曾经说下葬的时候要请个懂行的师傅来,想必应该就是他了。
我不好意思干站着,于是就上前和他打招呼,跟着又自我介绍了一下。可谁知那老头竟然不理不睬,只是用又古怪又没礼貌的目光盯着我不放。
我被他瞧得如芒在背,浑身不舒服,可是又不能发作,只好掏出一支烟递过去,尽量装着笑脸和他说话。
谁知那老头还是直勾勾地盯着我看,一点儿收敛的意思都没有,而且像个哑巴似的什么话也不说。
闲扯了半天之后。这老头还毫无反应,我落得个自讨没趣,索性闭上嘴站在一旁抽起了烟,不管那老家伙是不是还死盯着我看个没完,反正是只作不见。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张启迪终于来到了医院,同来的还有六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小伙子,他们都是张家的亲朋好友,乡里乡亲,其中大部分我还能叫得上名字。
张启迪走到怪老头的跟前叫了声“顾大师”,然后又问他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顾大师上下打量了她两眼,歪着嘴角笑了笑说,今天日子有些相冲,我怕有意外,所以就早点来看看。
我暗骂原来你个老东西不是哑巴,刚才装逼不吭声,这会儿一见女人话就来了,真他妈不是东西。
张启迪听他刚才的话显得有些害怕,赶紧问是不是需要改个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