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轰然闭合。
“张连义!你个死没良心的东西!老娘那么尽心尽意地伺候你,你说走就走,还把老娘一个人关在这里,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快开门!开门!”
石门后,那具有着小表婶声音的干尸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力气,两扇足有一尺厚的巨大石门竟然被它拍打得轰然作响,就连整块石墙都在簌簌发抖。
张连义不敢作声,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知道石门背后是一具不知死了多少年的干尸,但他心里竟然还升起了一丝遏制不住的愧意。那感觉完全就是一个辜负了佳人深情的负心汉子,在遇到了某种未知的也是不可抗拒的危险时,将自己刚才还在缱绻缠绵的伴侣丢弃后独自逃生了一样。
许久。门后的叫骂声逐渐低落而愈趋怨毒,然后就是一阵充满了惊悸的惨叫声传来:“皮子山!你放手!别咬我啊!张连义快开门!救命啊!救命啊!”
张连义心里一惊,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推门。然而就在这一瞬间,眼前光线一亮,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那座石门忽然间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骷髅头,大口张开,向着他当头便咬。这一下突如其来,张连义根本来不及反应,眼前一黑,整个人已经被吞了下去。
……
“他爹!他爹!快醒醒!快醒醒!”张连义缓缓地睁开双眼,浑身如散了架一般无一处不痛。两张满是担心的脸渐渐清晰,那是强子娘还有小女儿莲花,正站在炕前惊惶地注视着自己。
强子娘俯下身,用手里的毛巾为他仔细地擦拭着脸上和脖颈中的汗水。他这才突然发觉,自己周身大汗淋漓,身子底下的炕席都被浸透了一大片。
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原来,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而已。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强子娘笑笑,呲牙咧嘴地爬起身来,牙缝里还不时地‘嘶嘶’抽着凉气,显然这一动作,身上又开始疼了起来。他看着妻子疑惑的眼神,随口说道:“没事,可能是昨晚做了一宿不好的梦,累着了,浑身疼,休息休息就好了。”
这话一说,他自己也觉得奇怪起来:做梦本是一件虚幻之事,怎么会让自己醒来之后,依旧浑身疼痛,像是受了很真实很严重的伤一样?这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啊!
强子娘倒像是显得有点释然,她心疼地为他披上衣服,嗔怪地说道:“你看你,都四老五十的人了,做个梦还大呼小叫的,想把俺娘俩吓死啊?!你看太阳都晒着腚了,快起来吃点东西,还要上班呢!”
张连义讪讪地笑笑,起身穿衣下炕,洗完脸回头去拿毛巾的时候,却突然间又愣住了。他忽然发现,身后炕洞里变得空空如也,那块骷髅石板,还有那仅剩的六个木人箭手都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空空的神龛,里边贴了一张黄纸写就的‘仙’字。
他一把拉住正在忙活的强子娘,语气急促地问道:“他娘……那些……那些东西去哪了?!”
强子娘显然非常惊讶:“咦?!这些东西今天早上就不见了,俺还以为是你夜里收起来了呢!咋会不见了呢?”
一旁正在吃饭的莲花扁着嘴嘟噜着:“哼!肯定是爹藏起来了!他昨天就一直在这围着转悠呢!夜里我和娘都没起来,不是爹,还能有谁?!”
张连义两口子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心里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是啊!这些东西藏得隐秘,一般有外人来的时候,强子娘都会很小心地用炕单给罩得严严实实,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这炕单下居然还别有洞天,藏着这样一个秘密。而且,就算有人知道,想来也不会有人惦记这些看起来并没有多少价值的东西。而且,就算有人惦记,那要想偷走也总得有点踪迹吧?可昨天晚上直到现在,房间里门窗未动,夜间也根本没有听见过哪怕是有一点动静和异常,难道,这几样东西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
一转念间,张连义想起了天游子,还有夜间自己所做的那个离奇古怪的噩梦。除自己家人之外,明确惦记这几样东西的,好像就只有天游子一人,而他现在仔细回想起来,夜间的梦境中,那一扇多次出现并不断变化的石门明显就是那块骷髅石板的样子,而且,梦境中自己的背后,也好像总是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存在。至于这个影子是谁,它在自己的睡梦中起了什么样的作用,现在还不得而知。但是综合这些迹象来看,好像现在唯一值得怀疑的就只剩下了一个人:懂得道法的天游子!
难道,是他夜间用道法闯入了自己的梦境,然后从梦境中盗走了这些东西?这事想来有些匪夷所思,但却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第106章 桥洞遇险
张连义想去找天游子问个明白了。
天游子来找他的时候,曾经告诉过他如果得手,可以去乌河大桥下的桥洞里去找他,而且不见不散。现在事情弄得不明不白,张连义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于是吃过早饭之后,他到村委给村长说了一声,连会计室的门也没开,就急匆匆地往乌河大桥的方向赶去。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这天游子刚开始的时候还一直说自己急于赶路,怎么现在又好像一点都不着急了?而且以他自己所宣称的社会地位和法术神通,又怎么会甘愿住在这四面透风蚊虫肆虐且阴冷恐怖的桥洞里?或许是非常之人当行非常之事,这些世外高人都是这样莫测高深,让人难以琢磨?他一路走一路想,却始终理不出个头绪。到后来,他干脆强制自己不想了:自己就是个普通农家人,自家的事情还捋不清呢,管别人的事干嘛?只要他能为自己找个说法就行了。
这乌河大桥可以说是张连义最不愿意涉足的一个伤心地,平时无事,他轻易不会涉足此地,以免睹物思人、触景伤情,平白伤心难过。不过他也知道,这天游子既然让自己来这里找他,那可能就是有他的道理在,而事到如今,张连义也顾不得这许多了,解决眼前的事最要紧。
赶到乌河大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张连义没有犹豫,直接走下河滩,伸着脖子往桥洞里挨个看去。这乌河大桥是一座六孔平顶拱桥,类似于赵州桥的结构方法。桥底六个孔洞中,最两端的两个空间最大,但是因为紧靠着河滩,孔底坡度又大,所以并不适合躺卧休息。而最中间的两个空间狭小逼仄,人钻进去抬头都很困难,加上高度的关系,出入不便,所以天游子也不可能选择这两个孔洞。而剩下的东、西第二个孔洞则是不高不矮,空间大小、底板坡度都相对适合人的出入和坐卧休憩,甚至一些当地居民有时候也会在正午时分钻到里边去避热消暑,当然了,这里也就成为了一些无家可归的流浪者暂时栖身的理想场所。
果不其然,张连义只是站在河滩上踅摸了两眼,就看到东侧第二个桥洞里好像有一条毯子角露了出来。他叫了两声,却没有人答应。这时候他也没多想,心说可能是人家出去吃饭了吧?反正左右无事,那就先上去等等吧,里边晒不到太阳,清凉的顺河风吹着,还挺凉快。
说干就干,他顺着桥洞就爬了进去。
桥洞里光线暗淡,他适应了一会方才看清,里边确实铺着一条干干净净的毯子,甚至一头还放了一个鼓鼓囊囊的黄皮包袱,显然是天游子之物,是拿来做枕头用的。赶了一上午的路他也累了,见天游子不在,他毫不客气地往毯子上一躺,想着先休息一会。没想到刚一躺下,就看见头顶上有几个红色的毛笔字:等我,晚上回来。
这几个毛笔字写得有点潦草却颇有章法,很明显不是孩子或者流浪者信笔涂鸦。张连义自然明白这是天游子知道自己会来,所以给自己留下的信息。既来之则安之吧,他想了想,又爬出桥洞到桥头供销社买了几块饼干,就着河水填饱了肚子,又钻进桥洞躺了下来。
虽说是大白天,但这里毕竟是虎子的夭亡之地,张连义在这个地方独处,心里总还是有种既伤感又不安的感觉。他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随着一阵倦意袭来,竟逐渐睡了过去。
“爹!爹!你来了?我好冷啊!快带我回家好不好?”一个稚嫩的童音忽然从不远处传来。炎炎夏日,就算是身处阴凉的桥洞,也不应该有如此彻骨的寒冷。张连义猛地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此时竟然完全浸没在了冰凉的河水之中。
怎么了?!最近也没下过大雨,这乌河的水势怎么涨得这么快?在张连义的记忆里,乌河水能够涨到这第二个桥洞的情形几乎是绝无仅有的,而且就算河水要涨,也绝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一下子上涨接近两米的高度!所谓事有反常必有妖,张连义心中一惊,已经明白自己可能又落入了一个陷阱。
他急忙爬起来,却发现自己周围的桥洞里空空如也,身下的毯子和包袱全都不见了。河水继续上涨,转眼间便几乎淹到了胸口。那个稚嫩的童音突如其来,又一次钻入耳鼓:“爹!爹!你快来啊!冻死我了!我饿!我要回家!我要吃娘做的窝窝头!我要喝玉米粥!我不想待在这里啦!”
张连义身躯剧震,眼里竟然控制不住地流下泪来。那是虎子的声音,而且,这声音竟然是从水下传来。或许是由于河水的阻隔吧,虎子的声音有点沉闷,而且还带着隐隐的回声。那声音是如此的凄惨和无助,好像正在忍受着无穷的痛苦。
有时候,血脉亲情确实可以使人漠视生死、失去理智。此时的张连义就是这样,那一瞬间,他完全忘记了虎子已经夭亡的事实,在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虎子有危险,我这个当爹的必须去救他!
他摸索着爬出桥洞,一头扎进了河底。
乌河的源头是一片丘陵地带的地下泉眼汇聚而成,河水清澈,矿物质丰富,河水中水草丰茂、鱼虾密集。张连义进入水底之后,眼前一群巴掌大的鲤鱼忽地散开,摇曳的水草仿佛是一道道绿色的屏障,不但遮挡住了他的视线,而且还时不时缠住他的手脚,让他步履维艰。
但是虎子的声音依旧断断续续地不时传来,使得他一直难以停下搜寻的脚步。只是,他却一直没有意识到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他从来没有学过游泳和潜水,怎么现在突然变得水性这么好了?更何况,他待在水底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却一直没有感到过窒息,因为,他好像能够呼吸!
分开面前遮挡的那片特殊丰厚密实的水草,眼前忽然很突兀地出现了一个黝黑的洞口,而虎子的声音,则正是从这个洞口深处传来。
这个洞口幽暗深邃,透着一种诡异的、绝对的黑,那种黑非常奇怪,就像是液体一样,张连义试探着用手一摸,那种黑暗竟然出现了一个漩涡。与此同时,洞里虎子的喊叫声忽然变成了百个、千个,虽然嘈嘈杂杂,但每一个音节都可以分辨得清清楚楚,不绝如缕地强行侵入他的耳鼓,折磨着他每一根神经。
他很害怕,因为那洞里似乎存在着某种不可抗拒的恐怖力量;他也很着急,因为他仿佛明白,虎子的痛苦,正是因为这样一个地方和那种恐怖力量的存在而产生。要想消除孩子的痛苦,那就只有把他带离这里!
他强忍着内心那种如同跗骨之蛆般挥之不去的莫名恐惧上前一步,正想进洞,却发现洞里的那种黑暗忽然像开了锅一样翻腾起来。他惊叫一声往后一退,只见翻腾的黑暗中慢慢出现了一张脸。是的,是一张脸,看不见四肢和身体,甚至看不见头发和耳朵,那就是一张纯粹的脸。这张脸不停地变幻着,张连义所认识的、几乎是所有人的脸都在不停地轮换着:虎子、强子、莲花、强子娘、五爷爷、村长、周长功、小表婶,甚至还有皮子山!这些脸双唇开合,都是在不断地重复一句话:“这里是‘烊铜渊’,进来容易出去难!……这里是‘烊铜渊’,进来容易出去难!……出去难!……出去难!哈哈哈!呵呵呵!嘿嘿嘿!咯咯咯!”
那声音忽男忽女,时粗时细,变幻莫测,却又似乎有一定的规律可循。而虎子的呼救声此时却已经完全被湮没,虽然偶尔冒出一两个字,却再也分辨不出左右远近。
张连义刚开始时被这张怪脸的出现吓了一跳,精神也有点恍惚,但逐渐地他也发现了一个问题:这张脸似乎是被那洞里的暗物质禁锢着,虽然诡异可怖,却不能对自己造成伤害。于是他的胆子逐渐大了起来,脚下移动,想要近前看个究竟。
没想到就在此时,那张脸突然狞笑了起来,嘴里的声音却是非常柔媚诱惑:“小连义,你想进来陪我吗?来吧!来吧!”
话音未落,那张脸的嘴里倏地弹出一条长达数尺的猩红长舌,向着他的脖颈便缠了过来。张连义猝不及防,随着一阵令人作呕的腥臭,那条湿哒哒、滑腻腻的舌头已经将他缠了个结实。
第107章 梦断烊铜渊
那条舌头看起来又细又长,却没想到力量奇大。张连义虽然算不上那种孔武有力的魁梧汉子,但他正当壮年,身体条件也算不错,然而这一下子被那条长舌缠住,却根本没什么反抗的能力。他用手使劲去解,但那条长舌却根本不为所动,兀自越缠越紧,不一会,张连义已经头昏脑涨,几乎窒息了。
这还不算,那条舌头不紧不慢地收缩着,张连义立脚不定,不由自主地向着那个洞口一步步走去。耳边那种嘈杂的笑声、叫声愈发清晰而宏大,直到此时,张连义才真正感受到了一种频临死亡的恐惧。他本能地意识到,自己绝对不能进入那个洞口,如果进入,恐怕就永远回不来了。
但那条舌头的拉扯之力实在太大,张连义脚底一滑,竟然在这关键时刻摔了一跤。要知道这河底除了淤泥便是厚厚的水草,溜光水滑,他这一摔倒,那舌头的拉扯顿时变得非常省力,只见张连义头前脚后,‘滋溜’一下子便直冲着那张不断变幻着的怪脸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