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陈音等人吃完了,又是各人去做各人的事情,仍旧对他不理不睬。
这下子文种可再也忍不住了,他大踏步走到陈音身边,正要说话,却见陈音猛地回过头,眼睛里再次闪出了那种让他浑身冰冷的、刀锋般凌厉的光:“文种,今天我不杀你,并不是对你有所畏惧,也并不是对越王有何亏欠。我只是想让你回去告诉越王,如今凤竹受伤极重,再也不能恢复人形,而且,她是我陈音的女人,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对她有所染指!从今以后,他是他,我是我,我会和凤竹在此终老,他去争他的天下,我守我的山林,两不相欠,各安天命。若再来滋扰相逼,莫道我手中羽箭不利!”
文种一愣,随即微笑道:“陈将军,这双乳峰下紫竹林,可是越国疆土?”
陈音头也不抬:“是又怎样?!”
文种笑了:“既然如此,将军就应该懂得,这越国境内,所有的山川草木、飞禽走兽还有越国子民,越王都拥有无可争议的生杀大权。就连你我都属于越王,在他面前,我们又有什么资格说什么两不相欠?!在这越国境内,越王想要的,都是他的,他不想要的,也是他的。他赐予你的东西,你可以跟别人说是你的,但不能跟越王说是你的,因为他随时可以把这些东西收回去!为什么?因为他才是越国的主宰!”
陈音大怒:“文种!你说这话,是何用意?!难道你还想让我将凤竹拱手相让不成?!”
文种摇摇头:“你错了。凤竹姑娘对你情深意重,她根本不可能离你而去。再说她也不是一件什么东西,岂能让来让去?”
陈音还要再说,却听怀里的凤竹开口问道:“大夫之意若何?”
文种道:“此事我文种却不好说得。我只听说,范蠡兄弟已经带着西施姑娘离开越国,泛舟五湖四海,不知道去哪逍遥快活去了。好像那余氏兄弟也曾派遣鹰枭四处打探,却始终不见他们两人的踪影,唉!美人携游,浪迹萍踪,真是羡煞神仙哪!”
说话间目光在洞中四下打量,语气颇为惋惜:“大丈夫志在天下,岂可留恋一隅之地也?一个人纵有绝世武功、通天法力,又怎能敌得过倾国之力?梁园虽好,非久恋之乡啊!”
陈音和凤竹默然不语,似是若有所思。一旁的长弓却大声说道:“你少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当初若不是你硬拉着将军出去打猎,我家主母也不会落单。如今她身受重伤,又怎能经受得住长途劳顿?!更何况,这双乳峰下此时已是危机四伏,我们就算想走,又哪有这般容易?!你出卖了我家将军,如今却又跑来卖好,脸皮可真够厚的!”
陈音此时倒也不再冷漠,他点点头说道:“大夫好意,陈音心领。前日之事从此一笔带过,再也休提。只不过,确如长弓所说,如今洞外竹林里必然埋伏了大王兵马,若是凤竹无事,我二人联手,冲出去倒也不难,只是如今……”
这时就听凤竹忽然说道:“大哥,若是没有我和花姑,你带着长弓应该可以冲得出去!不如……”
话音未落,陈音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你这是说什么话?!你我夫妻早订三生之约,生死同命,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要让我舍你而去苟且偷生,就算是天崩地裂,那也是万无可能!”
凤竹眼中忽然就流下泪来,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
文种似乎也是心有所感,站在一旁唏嘘不已。
沉默了半晌之后,文种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只见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小包弯腰放在陈音身边,轻声说道:“你们夫妻二人落到这般境地,虽说非我所愿,却总是难辞其咎。当初范蠡临去之时,也曾与我说起你二人之事。陈将军你勇武无敌,只是心地善良淳朴,又无防人之机心,若是有人觊觎算计,必然会吃大亏。想到如今大势已定,将军应有闲暇,于是范蠡便托我将写有他毕生谋略之帛书送你研读。没想到,这中间又出此差错。于是我临来之前,又将这些年来自己积累的一些治国方略、处世之道写下,假托前来说服你和凤竹,将其一并送来。唉!想必如今你也已经看出,越王凉薄,绝非容人之人,你若是能参悟这两份帛书,日后当能建功立业,就算是想要自己开疆拓土,也并非难事。闲话少说,我这也算是在陈将军面前将功赎罪吧!天色不早,文种告辞!”
说完回头便走。
却听陈音向长弓说道:“长弓,大夫体弱,不可再度涉水,去送送吧!”说完拾起地上的帛书收入怀中,抱着凤竹大踏步走向石洞深处去了。
文种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踟蹰半晌,终于摇摇头,在长弓搀扶下,叹着气出洞而去。
竹林和桃林交汇处,也就是陈音初识凤竹之时,那片凤竹练剑的空地上,余氏兄弟身边簇拥着数百只鹞鹰席地而坐,正在闭目养神。这些鹞鹰在他们周围布成一个整齐的圆阵,居然是规规矩矩,一丝不苟。在两兄弟身边,那头白毛苍鹰昂首站立,睥睨自若中,竟是颇有王者之风,锐利的目光不时警惕地四下张望,似乎是等待着什么。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竹林中枝叶摇动,浑身湿透的文种钻出竹林,向他们走了过来。
这些鹞鹰似乎都认得文种,也不阻拦,任由他穿过圆阵走到了余氏兄弟身边。兄弟两人同时睁开双眼,起身拱手问道:“大夫此行如何?”
文种稍作犹豫,随即皱眉说道:“凤竹姑娘伤势沉重,恐怕一时半会难以复原,余残兄弟,唉!你也不是不知大王心意,怎地下如此重手?如今夷光姑娘又踪影皆无,以大王心性,就算表面上不来怪你,但他心里却必定有所怨怼。你们兄弟二人这以后的日子……”
此言一出,余氏兄弟都是面露惶恐。两人对视一眼,再次向文种拱手为礼道:“文大夫,您也知道那凤竹姑娘剑术出神入化,当时的情形实在是已经失去控制。若是不下重手,恐怕我兄弟二人苦心驯化多年的白头鹰王也会命丧其手。再说……再说……当时我们也确实不知,原来凤竹姑娘竟然是狐仙所化,我们只是想尽快将其拿下,以免陈音回营后再生枝节。却没想到一时心急,竟会铸成如此大错。文大夫智虑深远,谋断天下,此时究竟该如何收场,还请大夫赐教!”
文种摇头苦笑:“二位乃是大王心腹侍从,文种却始终只是外臣。所谓疏不间亲,这二位与大王之间的事,我却是不好插嘴。为今之计,我只有如实上报大王,至于他怎么发落两位,却不是文种可以妄加猜度的了!如今天色不早,我这里还有很长的路要赶,就不打扰两位大事了,告辞!告辞!”
说着话一招手,前边桃林中走出一队亲兵,为首一人牵过马来,上前一步搀住他的胳膊,便要服侍他上马。
余氏兄弟脸色一变,连忙上前一把拉住,一边挥手示意亲兵首领暂且回避,一边急切地说道:“文大夫何故如此?你我共事越王多年,他老人家的性格咱们可都是一清二楚。此次凤竹姑娘伤在我兄弟之手,若是不能恢复,恐怕越王日后必然会对我等不利。正所谓唇亡齿寒,若是我兄弟二人有什么闪失,下一步越王要对付的,恐怕便是文大夫您了!故而于公于私,大夫都应该教我们一个避祸之法,如果成功,我兄弟二人必然感激不尽!”
此言一出,文种的脸色便是一沉:“二位言下之意,是在威胁文种吗?!”
见到文种发怒,余氏兄弟反倒一下子冷静了下来。就听余获轻声笑道:“大夫言重!我二人绝无胁迫之意。只不过那日大夫与陈音出营狩猎之时,据说大王曾经派人在猎场中备下了极为难缠的猎物,以陈音的猎术和性格,他绝不会放弃猎物半途而返。却不知那日猎队为何返回如此之快?现如今大王心思全在凤竹姑娘身上,或许暂时不会怀疑,不过嘛,若是有人在他面前提及此事,大夫以为,咱们的越王会怎么想?呵呵!呵呵!余获本是粗人,大王的心思我却是琢磨不透,还请大夫有以教我!”
第074章 鹞鹰、猎狗和农夫
文种一愣,眯缝着眼睛看了余获两眼,突然间笑了起来:“人言余老大为人深沉多智,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也罢!既然你们诚心求教,文种又岂敢藏私?这样吧,我给二位讲一个故事,至于究竟该如何去做,你们自己参详,如何?”
余氏兄弟相互对视,然后同时拱手施礼:“愿闻其详!”
文种深吸一口气,背着手在草地上转了两圈,然后娓娓道来:
相传有这么一个人,因为家乡遭灾,实在是生活不下去了,于是他只好离开家乡,独自一人来到一座大山脚下开荒种地维持生计。此人非常勤劳,种下的庄稼也长势很好,所以短短两年时间里,他不但积攒下了不少粮食,而且还娶了一个同样是逃荒到此的俊俏姑娘当媳妇。
本以为从此以后,他就可以在这里生儿育女、安居乐业了,没想到从第三年开始,那座大山里的一群猴子竟然盯上了他种的粮食。每到即将收获的季节,这群猴子就会跑来偷食,而且后来还引来了几头狗熊,将他好不容易种出来的庄稼祸害得不成样子。
农夫被这些野兽祸害得不胜其烦却又总是顾此失彼,无奈之下,他就千方百计从远处买来两条猎犬养在家里。这两条猎犬凶猛异常,而且非常机警,刚开始的时候,确实能够胜任看护庄稼的任务,可是后来时间长了,那些狡猾的猴子渐渐发现,只要自己爬上了树,这两条狗就拿自己没了办法。而那几头狗熊呢,则只是惧怕猎狗后边的人而已,只要农夫不在,它们甚至根本不理睬这两条猎狗,而猎狗呢,也确实不能在正面攻击上占到什么便宜。
这一来农夫的庄稼又开始遭受损失,只不过比以前有所减少而已。后来,农夫听从别人的建议,又从别人那里弄来了几头鹞鹰。说到这里,文种笑嘻嘻地看了余氏兄弟一眼,好像在说:“你们也是训鹰高手,仔细听着啊!”
余氏兄弟听得入神,并没有留意他的表情。于是文种继续说。
这下子好了,不但这些猴子在地面上的庄稼地里会受到猎狗的攻击和驱逐,就算它们跑到了附近树上,也依然逃不过鹞鹰的利爪。而且鹞鹰和猎狗相互配合,游击骚扰,就连强壮凶悍的狗熊也难以抵挡,只能是望风而逃。这样一来,狗熊和猴子节节败退,逐渐收缩回了山林之中,而农夫的庄稼却是种得越来越好,面积也越来越大,反过来侵占了猴子和狗熊的领地。
不过,农夫并没有因此而满足,因为他想到了一件事:猴子和狗熊是可以吃的,皮毛尤其是猴脑熊掌熊胆等等是可以拿来卖钱的,那么,我为什么不能利用自己养的这些鹞鹰和猎犬去捕捉这些野兽,从而改善自己的生活条件呢?
想到这一点之后,他与猴子和狗熊之间的战争就从战略防御转向了战略进攻。他一方面增加猎狗还有鹞鹰的数量,一方面制定一些有效的奖惩措施,使鹞鹰和猎狗、甚至是鹞鹰和鹞鹰、猎狗和猎狗之间都暗地里互不服气,玩着命地去捕捉猎物,以此来向农夫证明自己的强大和存在价值。
后来,农夫的生活越来越富足,但山上的猎物却越来越少了。这时候,农夫自然觉得养那么多猎狗和鹞鹰没什么用处,于是他就宣布:一直以来,都是我在供养你们吃吃喝喝,没有我,你们就不能生存,所以你们的一切都属于我,包括生命。我要你们生就生,要你们死你们就得死,不能反抗,反抗就是忘恩负义,就是造反,这一点你们承认吗?
猎狗和鹞鹰们一听,好像确实是这么一会事啊!因为它们尽管一直在努力狩猎,却只能从农夫手里获取食物。它们习惯性地把猎物和食物区分成两个范畴,却从来没有想过那些猎物和食物之间的关联。这时候它们甚至都在想:要是离开了农夫,我们吃什么喝什么啊?还不得活活饿死?是农夫赐予了我们生命,我们自然应该用生命来报答,顺理成章,这就是忠诚。
于是它们都答应了。接下来,农夫就开始削减猎狗和鹞鹰的数量,当然他不会浪费资源,不会放生或者是送人,而是杀了吃。他从那些老弱病残开始杀起,然后又开始杀那些懒惰一些的、猎术不好的,甚至是长得不好看的、看着不顺眼的、不会向他摇尾乞怜溜须拍马的。
看到同类被杀被吃,鹞鹰和猎狗们为了生存,于是更加卖力地狩猎、更加挖空心思地去讨好农夫,以便让农夫的屠刀扬起的时候,不至于落向自己。它们明知道自己拥有尖牙利爪,却不敢也不想联合起来反抗农夫,因为它们已经习惯了与同类竞争生存机会,互相的仇视大大掩盖了合作的概念。它们在战战兢兢的生存压力下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己的同伴慢慢地减少,直到有一天,它们忽然发现身边只剩下了自己,一头鹞鹰和一只猎狗,而山上的猎物也稀少得可怜。到了这时候,农夫已经根本不用担心自己的庄稼,而是觉得这仅有的一头鹞鹰和猎狗也有些多余了。
猎狗首先嗅到了危险,它从主人磨刀霍霍的眼神里,看到了浓重的杀机。它很害怕,却又想不出能够改变命运的办法,于是就跑到鹞鹰那里去商量对策。
鹞鹰此时还被关在笼子里,可以说是危险性最大。于是它就说:这样吧,你跑到大门口那,然后向主人告别,就说你不想呆在他这里了,想到山林里去自由自在地生活,然后你就跑,放心,他追不上你的。
猎狗就问:那你呢?我跑了,主人就会杀你的。
鹞鹰说:你真是个笨狗!你跑了,主人追不上你,他也不能丢下他的庄稼不管,还不得让我去找你逮你回来?这样一来,咱俩不就都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