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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天空中,一片乌云悠然而来,遮住了漫天的月色,天地间忽然只剩下了幽幽的风声。
  云随风动,暗而复明,原本倚门而望的女人已经出现在了院落当中的梧桐树下,与那个影子般的女子相对而立。
  就像是面对着一面镜子,对面的女子忽然间就已经变得齿白唇红、肌肤胜雪,女人手里多了一把梳子,正悠然地扬手梳妆,而对面的女子所做的动作与她不差分毫,就好像那真的是她镜子里的影像。
  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儿子的房门已经打开,赤裸着上身的半大小子双臂交叉,默默地注视着院子里的母亲,嘴角下弯,竟是露出了一种温柔的笑意。
  女人的头发似乎永远也梳不完,或者说是一种永不厌倦的顾影自怜,身后的大儿子似乎终于倦了,他捂着嘴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回身关上房门,好像是顾自睡了。
  就像是一个偷食的孩子,身后大儿子的房门刚刚关上,女人脸上就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她迅速地回过头瞟了儿子的房门一眼,然后突然转身,用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一把抓住对面的女子,竟像是一个馋嘴的孩子面对一种垂涎已久的美食,先伸长了脖子接连咽了几口唾沫,紧接着张开嘴一口咬住对面女子的面颊用力一甩头,女子的脸颊上随即出现了一个透明的孔洞。
  女人动作不停,对面的女子却并无反抗之意,而且似乎也完全没有了痛苦,就好像已经变成了一个毫无生命的纸人,就这么任由女人一点一点、一口一口将她吞了下去!
  天边的月牙渐渐失去了光泽,化作一片白色的剪纸贴在蓝色的天幕之上,不知道谁家的雄鸡发出一声嘹亮的啼唱,于是刹那间,三里五村之间鸡唱四起,黎明,已经来了。
  女人将最后一块白色的衣角硬生生咽了下去,脸上流露出一种满足的微笑。她回过头走出家门,一路向自家脱坯的土场走去,步履轻盈,长发飞扬,在渐现的曙色中摇摆着、袅娜着,像一只白色的蝶,像一片风中的落叶……
第024章 门
  最后一抹月光渐渐隐去,骷髅石板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神秘光泽也随之消失,张连义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道透明的门,一边是望不透的一片凝紫,一边是土色斑驳的土场。深深的倦意像水一样弥漫全身,于是他想起了家里那张温暖的雕花大床。
  “还是回家吧!”他犹有不舍地叹息着,身边是一具身首异处的尸首、一条奄奄一息的白狐,还有一个跪倒在草丛中,悲伤得不能自抑的汉子。
  推开门,那一片凝紫倏然消失,有淡淡的雾,仿若一条柔软的丝带萦绕在不远处的杨树林边。鼻翼间似乎还留有淡淡的血腥味道,手里沉甸甸的,那块神秘的骷髅石板带着夜露的清凉,仍然紧紧地贴在胸前。
  脚踝处突然有了一丝温暖的触感,就像……就像指尖拂过那条白狐光滑的皮毛时的那种柔软。张连义心中忽然漾开了一汪春水,暖暖的、柔柔的,如一朵白莲般无声地绽放。
  一声细柔的轻吟如风,悠悠然直入心底:“当家的,你回来了?夜里凉,你一个人在这不冷吗?咱回家吧?”
  就仿佛早已有了约定或是默契,张连义对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并没有表现出一点吃惊,他缓缓蹲下身,抚摸着妻子蜷缩在草丛中微凉而柔弱的身躯,纤长的手指熟练地滑入,缱绻着,慢慢地缠绕在一起。
  风挟裹着花香和雾涤荡着所有尘埃,吸饱了月光的雾就是天边的云彩,向上……向上……温暖和柔软覆盖了所有、现在还有将来。那是一片无底的深潭,或是一片沦陷了的海,倾其所有也永远填不满的期待。
  向前走吧!走吧!走到时空的尽头,那里有无尽的包容、世间最纯粹的花谢花开。激流冲撞着岩石,一片片光滑的苔藓,剥落了、连缀成了最细柔的春风,吸吮着……吸吮着……,颂扬无光的天堂、堕落的天使、包容的翅膀。
  草叶颤抖着,揉成了汁,合着汗水一起滴落,这似乎是一场永无休止的热舞,来自远古、流传到未来;来自天堂,连接着地狱。是沉沦吗?还是踏上了仙途的第一道台阶?是真正的清醒?还是永久的沉埋?没有了你和我,忘却了所有的存在。  ……
  张连义和女人是手牵着手回到家里的,步履轻盈得像是一对翩然的蝴蝶。夫妻俩显出了罕有的默契,两个人一起用柔软的棉布蘸着温水将那块骷髅石板擦拭得一尘不染,然后珍而重之地收藏了起来。
  不过,土场上那一场从未有过的刻骨缠绵并不能改变生活的现实,房子是要建造的,所以土坯还是要脱的。女人麻利地做好了早饭,一家五口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馨气氛中走出家门,走向土场,就像走进了憧憬中的一抹化不开的凝紫。
第025章 脱胎换骨
  虽说是几乎一夜没睡,但张家夫妻俩这一天的精神却好得出奇,显得精力充沛之极。在前一天挖好的那堆土的基础上,由妻子和大儿子将松土装车,张连义推车运土,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大约两天的用土量已经完成。
  与以往不同,张连义并没有在这个时候显出疲惫,也没有坐下休息,而是非常麻利地摆下模具,抓起了木槌。妻子和大儿子不敢怠慢,也拿着铁锹跟着上前,妻子往模具里装土,张连义三下五除二地夯实,大儿子则熟练地拆模、组装,整个流程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一般。
  除去中午吃饭的时间之外,这一天一家人的脱坯工作可以说是一刻未停,到傍晚检点成果,竟是足足比以往的工作量增加了两倍有余。而且一连几天,天天如此。
  几天来,张家夫妻俩好像忽然间又回到了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时代,缱绻情深。不但时常在劳作间隙相互间眉目传情,而且还时不时趁着孩子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触碰一下对方的身体,简直就如同初涉情事的一对爱侣一般,一个眼神的碰撞、一次极快速的肢体接触,都能让他们感受到那种心灵颤动的愉悦。
  到了晚上,白天繁重的体力透支也抵挡不住他们对于彼此强大的诱惑,不但张连义对于女人的需求旺盛得让他自己也为之惊讶,就连妻子也一改以往的矜持,万种风情,其娇媚可人处,越发使得张连义欲罢不能,贪求不足。
  这种近乎畸形甚至是变态的恩爱完全不合乎常理,而且其转变之大之快,也让夫妻俩意识到了什么,而且自然而然地将丢失了的铜人、还有后来的骷髅石板联系了起来,然而眼下的这种极度愉悦,其诱惑力之大,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自制能力之外,他们很享受这种感觉,自然也就无力、也不想再去摆脱。
  这样十几天之后,速度突然间加快了两三倍的脱坯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剩下的,就是要储存以前已经晾干了的土胚、晾晒这段时间里积攒下来的那些新鲜土坯了。
  这些工作并不繁重,只是需要将干坯码紧垛,用油布或是稻草盖好,把半干的土坯码花垛,雨天遮盖、晴天掀开盖头晾晒就行了。而这样的工作,妻子和大儿子已经完全能够应付,于是骤然闲下来的张连义坐不住了,他想要解开心里积存的一些谜团。
  铜人已经丢了,而且绝对是无从寻找,但藏在家里的那块骷髅石板上,却似乎隐藏了更多的信息:那些他不认识的古文字、那幅线条优美却又总让人感觉隐藏了某种极大的凶险的图画,尤其是那个看似平滑却又会无缘无故刺破肌肤的月牙和长剑图案中,似乎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玄机。
  两口子的意见是出奇地一致,经过几晚的商讨之后,张连义终于决定了一件事:将骷髅石板上的文字内容拓下来,然后带着出趟远门,去请教自己那位据说是博古通今的远房表叔。
  说干就干,这一天晚上,两口子像一对年轻小夫妻一样,在分别的前夜尽力缠绵,甚至到了早上临起床,张连义还又一次和已经起床做好了早饭的妻子去做了一通那个永远也做不厌的游戏,这才一边意犹未尽、恋恋不舍地穿上衣服。
  张连义笑嘻嘻地打开房门正要往外走,却发现大儿子正急匆匆地往院门方向走去。张连义以为孩子是想去土场查看土坯呢,连忙大声叫他,想让他先吃了早饭再去。没想到,一向听话的大儿子竟是对父亲的叫声充耳不闻,越叫,他倒是走得越快,一转眼,就已经拉开院门走得不见人影了。
  当爹的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这也并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于是他自顾自走到厨房吃了早饭,然后回卧房收拾行李。
  女人正在独自忙碌,苗条的身子袅袅婷婷,张连义从后边看着她那扭来扭去的屁股禁不住心里又是一阵荡漾,小腹发热,忍不住走上前又是一把抱住。
  女人的身体顿时软了下来。
  然而正当张连义要有进一步动作的时候,女人却突然一把推开了他,回过头,红着脸乜着眼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嗔怪地说道:“你个馋猫!吃了一宿还没吃够?!大白天的,也不怕孩子们看见?!”
  妻子这种微嗔薄怒的女儿情态更是撩拨得张连义浑身发烫,他涎着脸还要上前,却见妻子一闪身,几步走到门前,从门背后拿过一个小凳子使劲往地上一放,然后指着凳子对丈夫说:“你看!你看!都是你做的好事!你看看这是咋回事?!”
  张连义这才收住心神,低头往凳面上看时,却见凳子面上清清楚楚地印着两个泥乎乎的脚印。他心里一惊,心里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走出屋门向窗台下看去,只见窗台下的那棵无花果树下边一片狼藉,显然是有人踩过。联想到刚才大儿子急匆匆走出去的身影,张连义心里不免又是一惊,满腔的欲火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026章 路遇怪客
  天渐渐黑了下来,遥远的地平线上,一线微红将寥廓的天幕与大片大片从身边延展开去的芦苇荡分割开来,一抹细而长的黑色与那条红色的光带相互晕染,上方则是无际的淡蓝,而在北方的丝丝微云之间,北斗星光流转,正逐渐散发出神秘的光彩。
  羊头村距离张家庄也就六七十里地,如果张连义能够早起出门,原本是可以在天黑之前赶到目的地的,可是一来他从没像那些迫于生计而奔波的人们一样辛劳过,也没有这种紧赶着出远门的经验,二来两口子之间忽然回归的春天也实在是让他们难舍难分,所以尽管早上出门之前发生了那样一个尴尬异常的插曲,张连义还是磨磨蹭蹭直到日上三竿才带着行李开始上路。这样一来,尽管张连义一路上紧赶慢赶,还是没能在天黑之前赶到羊头村——他那位据说颇具传奇色彩的远房表叔家。
  羊头村接近入海口,应该是一片年轻的滩涂,虽说处处河汊纵横,但土地却非常贫瘠,并不太适合种植庄稼。不过这个地方盛产芦苇、蒲子等野生植物,倒也为当地居民提供了极好的生活资源。所以这个区域的居民大都以编织芦席、苇箔、蒲席等农村的生活用品为生,虽说也会种一些粮食,但那大多数也只能是刚够自家日常吃喝而已。不过由于芦席、苇箔之类品种繁多、用途广泛,所以这个地方的人们虽然辛苦些,但生活条件相比较而言倒是富裕了不少。
  这片滩涂占地极广,又完全称得上是地广人稀,在那些河汊相间、密密匝匝的芦苇荡中,隐藏着许许多多或大或小稀奇古怪的动物:貔子、獾、黄鼠狼、野狸子、各种蛇、甚至还有狐狸。而在这些动物之中,貔子、黄鼠狼、狐狸这三种东西,据说是拥有各自神秘的能力的,它们不但能够通过修炼幻化人形,而且还可以运用一种神秘的力量控制人们的心智,使人像傀儡一样听从它们的摆布。不仅如此,这些地方关于鬼怪的传说也远胜于他处,像什么魑魅魍魉、孤魂野鬼、僵尸巢穴、借尸还魂等等等等。出于这些原因,这片滩涂上就相应地衍生出了众多的通灵者也就是咱们常说的阴阳先生,他们可以通过某种不为人知的方式和那些鬼怪精灵沟通,也能在必要的时候运用一些或软或硬的手段对其进行镇压或是驱逐,这可能也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平衡之道吧:张连义的这位远房表叔,就是这片滩涂上众多的阴阳先生当中,比较出类拔萃的一位。
  天边最后一抹微红也已经隐去,但那一弯细若柳叶的下弦月却依然是一种怪异的铁红。晚风拂面轻吹,一丝丝略带腥咸味道的气息从鼻孔钻入口腔,似乎携带着某种生命的讯息、神秘的意味。无边无垠的青纱帐在夜色中已经完全褪去了它美丽的色彩,风过处,长叶摩擦声时缓时急,时而像淅淅沥沥的急雨、时而像此起彼伏的涛声,时而,又像是什么人正在你耳边窃窃私语或是轻声啜泣。
  面前这条蜿蜒伸展的乡村小路似乎永无尽头,远处的村庄灯火星星点点,就好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的一叶叶小船,彼此间声息不闻,如梦似幻。眼前的一切忽然间变得不真实起来,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他独自一人,而周围,又充满了未知和看不见的危险。
  张连义忽然有些害怕起来,前所未有地,一种找个人一起说话一起走路的渴望充斥了他的整个脑海。
  或许是天从人愿吧,张连义脑子里刚刚冒出这种念头不一会,身后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随之传来:“哎!我说前面那位兄台,这大黑天的,荒郊野坡怪害怕的,等会一起走!等等!等等!”
  冷不丁出现的声音吓了张连义一哆嗦,不过他随即就高兴起来,心里的恐惧也就消失了大半。他慢下脚步,回头望去,只见身后急匆匆走来一个人:头上戴个破毡帽,穿一件破破烂烂的长袍,笼着手,一路小跑着赶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