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捂着鼻子走进门里,眼前特别杂乱,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透过窗户往里看,办公室面积不大,只够放四五张办公桌的,空无一人。隐约看到桌上积了一层灰,那种灰气沉沉的感觉,这里至少超过十年没有人办公了。
鸟爷还真是胆大包天,他居然走到办公室门口,用力扭了两下把手。把手是九十年代特别老旧的款式,还是铜的,触手冰凉,鸟爷转了几下没有转开。
“怪事,”他说出了我的疑惑:“怎么还有人在这里办公?”
办公室和我们进来的那扇门之间,是一条狭窄逼仄的走廊。没有灯,阴森黑暗,不知通往前面什么地方。
“有点意思。”尤素咧开嘴笑了。
这个笑容,我只有在他得到新款式的魔方时才会看到。
尤素做个手势,我和鸟爷跟在他的身后,小心翼翼往里走。这里实在是黑,没有手机的话,简直伸手不见五指。此时彻底听不到外面的风雨雷声,而是充斥着一种轰隆隆的杂音。
那是机房和管道发出来的。抬起手机,光亮中能看到天花板横七竖八有许多粗粗的管子,早已生锈,摸上去还有点热乎气。这种杂音并不刺耳,融进环境里,很容易让人忽略,认为是环境的一部分。
我们一侧是水泥墙,另一侧是一间接一间的办公室,早已人去屋空,玻璃上不知被什么人涂鸦了很多图案。
鸟爷细致地查看,告诉我们,这些都是喷罐射出来的油彩,一般是街头涂鸦用的。
玻璃上的图案有些是线条,有些是不堪入目的男女干那事的简笔画,还有些地方喷着夸张扭曲的字,写着“到此一游”之类的话。
我们对视一眼,心里有了数,这个地方的探险者看来不止我们一波,前面还有人来过。这些人在这里留下了自己的痕迹,或许还有人像孙悟空一样在这里撒过尿,也未尝可知。
我们走着走着,忽然看到玻璃上出现了一排鲜红的大字,顿时收住脚。这些字,比较可怕,居然是一个又一个的“死”字。歪歪扭扭,大大小小,写法和笔顺也不尽相同,但能看出来,应该是出于一个人之手。字的总体风格比较统一。
这也就是我们三个大小伙子,要是换成其他人,乍一看这些字,非把尿吓出来不可。
黑暗中,尤素把手机抬高,照到一块区域,我们看到这里写着两个字,“求死”。
这两个字鲜红扭曲,黑暗中看来格外可怖。鸟爷皱眉,厌恶说:“别看了,赶紧走,看得我心里这个不得劲。”
我和他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察觉尤素站在原地没动,他用手机始终照着那两个字,“求死”。似乎在思考什么。
“这人神经了。”鸟爷叹口气,槌了他一拳:“想啥呢?”
“有人跑到这里来找死。”尤素说。
“咋了?”鸟爷说。
我说道:“可能这里自杀案的传闻太盛,有的人活得不耐烦了,就跑到这里主动触碰禁忌,要来寻死。这么一想,倒也正常。”
“我有点不舒服的感觉。”尤素说:“感觉怪怪的,说不清道不明的。”
鸟爷骂:“在这么个狗屁地方,你要是感觉舒服,反而见鬼了。”
尤素紧紧盯着那“求死”二字,思索了一阵,不得其所,我们三个继续往前走。
走的时间不长,到了走廊尽头。这里堆满了老式的铁皮柜子,上面刷着绿油漆,表面全是灰尘,墙角生着蜘网。我们看到在一个柜子上居然还印着不知谁的巴掌印。这个印子也是非常久远了,上面落满了灰。
这些柜子后面,有一道黑的铁门。门上挂着重锁,看样子已经封上了。
按照方位估算,其实我们刚才所在的第十四楼并不是最高一层,这里才是。这栋楼其实一共有十五层,不知为什么,最高一层封了起来,很少有人知道。真正的天台,其实在我们面前的这扇铁门的后面。
如果估算不错,进到这扇门里,应该还有楼梯,通往真正的天台。
“无路可走了。”鸟爷指着铁门上那把重锁说。
“你们看,这是什么。”尤素把手机抬高,照着铁门上端。我们看到靠近门沿的位置,贴了一张年画。用的是中国传统工笔风格,年代久远,本来鲜艳的颜有些泛黄陈旧,本来很活泼的画此时看来却有种很难言的诡谲。
画上画的是白头白脸,五个胖乎乎的可爱小孩。特别萌,乍一看跟银娃娃似的。有的吹笛子,有的耍宝圈,有的扇扇子,有的玩着荷花,最中间的那个孩子笑盈盈的,手里持了一张竖条的对联,上面写着“吉祥如意”四个字。
看到这张年画,谁也没说话。
说实话,这玩意和周围的环境实在太违合了,可偏偏又不显得突兀。这张画此时的视觉效果,说不出来的恐怖。
“这叫五福临门。”我说。这种年画其实不罕见,我们老家农村到了年节,集会上到处都是卖这个东西的。这张画却让人看得不舒服,不单单因为年久掉的问题,而是画上的一些细节,和我常识里的五福临门不一样。
鸟爷搔着光头,疑惑地问:“怎么不一样?”
我用手指着画上这些孩子的周围。他们的身边簇拥着朵朵祥云,云的勾勒手法非常有中国风,用的是如意头和祥云纹。这种画法太古老太传统了,现在几乎没人这么用。
我说道:“我见过的五福临门,样式各种各样,大体上都是五个孩子送吉祥。但是我从来没见过,五福临门里用云在背景衬托孩子的。你们看,这些孩子就像是会腾云驾雾一般,在天上给人祝福。”
鸟爷撇嘴:“这有什么的,大惊小怪。”
尤素忽然一拍脑门,想起了什么,轻喝一声:“你们往后退!”
我和鸟爷懵了,不知他什么意思,还是一起往后退了一步。
尤素让我们离开门边,他蹲在地上,举起手机,用光亮照着地面,似乎在找什么。
我和鸟爷不敢打扰他。用鸟爷的话说,尤素这小子经常犯神经,所思所想天马行空,和常人就是不一样。
尤素揉着脑门,似乎在思索什么。用手机继续照,这次他发现了,一招手:“你们过来看。”
我和鸟爷狐疑地蹲下来,一起看过去。地上那么脏,光线又差,实在看不出什么玄机,看了一会儿眼都花了。
经过尤素的提醒,我们才看到,在靠近门边不起眼的位置,有一处淡淡的痕迹。这个痕迹就那么一点,好像什么东西在这里碰了几下,又迅速离开。
“什么玩意?”鸟爷说。
尤素让我们向后避开,随即做了一个怪举动。这个举动把我们给吓住了。
尤素居然跪在门前,对着门磕头。我刚要阻止,鸟爷一把拉住我,他激动地说:“老马你看,我知道了。”
尤素这一头磕下去,我也发现了不寻常。他的头正好碰在刚才发现的痕迹上。
我和鸟爷把尤素拉起来,尤素拍拍脏手,说:“你们看到了。我刚才做了个实验,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很久很久以前,有人在这里对着门磕过头。”
“谁啊?”我心怦怦跳。
尤素回头,对着黑漆漆的走廊说:“很可能是那个写着求死的人。”
鸟爷声音颤抖:“到底咋回事,说明白。”
尤素道:“刚才我看到求死的字时,就觉得不对劲。这种不对劲还说不上来,仅仅是直觉。现在一看到门上这张年画,我一下子就把这种感觉给打通了,两者联系在一起。”
“怎么讲?”我看他。
他看看年画,又看看走廊,说了一个字:“信。”
“信?”鸟爷重复一遍,喃喃道:“啥意思。”
“你们说一个人为什么会求死。”尤素问。
“遇到难事了呗,人生有过不去的槛。”我说。
“我在那求死的两个字里,看到了坚决的死意和茫然的癫狂。”尤素说:“我说的信,是信仰和信念的意思。那个人应该是在这里找到了属于他的信仰。”
“啥信仰?”我问。现在我们的思维完全被尤素的天马行空拽着走。
尤素的目光落在这张年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