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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谢征性情上的倔强樊长玉是见识过的, 但她对魏严了解不多,关于这位权相的一切都是道听途说来的,仅有的一次见面, 也是逼宫那晚。

这甥舅二人像不像,她无从论断。

魏严给她的第一印象, 倒是极符合他在世人口中的传闻, 冷酷无情, 为达目的不折手段。

不同于李太傅那等乍一眼看上去, 苍柏般清冷高洁的儒士风骨, 魏严就是刀刃磐石般冷且硬的一个人, 仿佛没有任何软肋。

樊长玉在簟席间正襟危坐, 迟疑道:“敢问义父, 魏严和当年的淑妃……是否有故?”

陶太傅撩起眼皮重新打量樊长玉:“为何这般问?”

樊长玉便将之前冷宫宫女的招供以及齐旻的指控说了。

陶太傅放下手中茶盏,皱巴巴的手摩挲着杯沿,眼底多了几许岁月侵蚀的沧桑:“当年我不在京中, 对宫里所发生的事不甚清楚, 但既是戚家那丫头,魏严再狠的心肠,想来也做不出火烧清和宫的事。”

见樊长玉面露惑色,他道:“淑妃本是戚家女儿,跟那臭小子的娘,还在闺中时, 便是好友了。那时谢家也还没有今日的风光, 撑着整个大胤的, 乃戚老将军, 魏严和临山都在戚老将军麾下磨砺过, 后来戚老将军作古, 临山撑起了西北的半边天,魏严则弃武从了仕,戚家丫头,便是那时候入宫的。”

樊长玉眉心微拢,依陶太傅所言,魏严同淑妃,应当是年少便相识了,两家关系似乎还颇好。

有这层关系在,魏严后来都能血洗皇宫,还烧起淑妃,就更说不过去了。

她在心里估摸了一下淑妃的年纪,淑妃当跟自己爹娘同辈,承德太子也是跟自己爹娘同辈的,这么算下来,那皇帝岂不是都老得能当淑妃她爹了?

虽然知道那些稍微富贵点的老员外,都还会娶好几房年轻美貌的小妾,但意识到这点后,樊长玉还是没忍住皱了皱眉:“魏严若是有意淑妃,为何不在淑妃进宫前求娶?”

陶太傅便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可知,承德太子生母是何人?”

樊长玉摇头。

陶太傅道:“孝忠肃慈皇太后戚氏,乃戚老将军的胞妹,淑妃的亲姑姑。”

樊长玉很是愣了一愣,也就是说,淑妃和承德太子都是表兄妹了?

虽然历朝历代也不乏姑姑和侄女共事一夫的,但有承德太子和戚老将军的前提在,她琢磨着,那时的戚皇后,儿子都已封了太子了,也不至于再让娘家侄女再进宫帮自己固宠吧?

大抵是她心里想什么全都写在脸上了,陶太傅继续道:“如今的朝堂是一池浑水,那时候也不见得多干净,这王朝的沉疴,都是一代一代积攒下来的,清了旧的,年月久了,又有新的附上去,就没个能彻底清完的时候……”

陶太傅又浅浅叹了声,似乎感怀颇多:“你们既然都查到贾贵妃身边的宫女了,应当也知晓当年贾贵妃有多获盛宠,满朝文武,一半都快姓贾了。早些年,还有戚老将军这国之一柱撑着,十六皇子再得宠,太子也能稳坐东宫,戚老将军一去,皇后失了倚仗,太子的路便也难走了。

坊间都骂贵妃惑主,外戚干政,皇后在戚老将军去后,也病榻缠绵,怕自己再一走,太子在后宫彻底没了帮衬,便借着侍疾为由,将戚家那丫头接进了宫。我是见过那丫头的,自小便冰雪聪明,又饱读诗书,生得沉鱼落雁之姿。这一侍疾,就是一年。一年后,戚皇后薨,那丫头归家后不久,便随秀女选入宫,封了妃。”

樊长玉听到此处,只余沉默。

淑妃进宫的缘由,比她想象中的更沉重。

皇子们党争那是要流血要死人的,承德太子若败了,戚家这一脉,是何下场还不得而知。

整个家族的性命都压在身上了,淑妃又哪里有选择的余地?

一个念头飞快地在她脑中闪过,樊长玉忽地抬起头来:“义父,魏严和谢大将军都曾在军中得过戚老将军的提携,后来也都拥护承德太子,淑妃在宫中,亦是帮着承德太子和贾贵妃母子抗衡。这样一看,淑妃的死,和魏严被安上的那项与之私通的罪名,都很是蹊跷!”

陶太傅点头:“若这一切真是贾家所为,魏严当年独揽大权后,杀尽朝中贾姓朝臣,倒也不光是为肃清朝堂了。”

他低低叹了声:“那臭小子当初认定魏严是锦州惨案背后的推手时,我便想着其中怕是还有什么隐情,才亲自上京来寻魏严。他那人如今是铁石心肠了,可当年同临山,那也是战场上交付性命的兄弟,不然也不会把当眼珠子一样疼的妹妹,许给临山。”

樊长玉听得这些,又想起自己去谢氏陵园找谢征时,他说的魏严从前每年都会独自带他去祭拜,不让下人跟随,一时间心绪复杂不已。

她问:“宫里发生的这些事,您后来有听到什么风声吗?”

陶太傅随和清淡的笑容里多了些苦意:“丫头啊,你可知锦州一破,北厥南下,这大胤河山乱了多久?储君死,将帅亡,皇帝崩。那些蛮人,是想着借此机会直捣京都啊!青山埋骨,江河饮血,民间十室九空……

抵挡北厥继续推进的前线战场惨烈如斯,家国存亡之际,宫里死了几位妃嫔,亦不过荡进这乱世血水中的几粒微尘罢了。老夫的一双儿女,亦是死在了战乱之中,幸得敬元敛尸,才有一口薄棺一座坟茔。”

樊长玉喉头发苦,羞愧低下头去:“对不起,义父,我……”

陶太傅摆摆手,只说:“都过去了,锦州失陷后,大胤和北厥陆陆续续还打了三年,国库空虚,百姓因战火四处迁移,荒废了农田,民间也征不上军粮来……再打下去,异族还没入京,大胤自个儿就要成一盘散沙了。魏严便是在这时站出来,一力促成了割地辽东十二郡换大胤二十年太平。

那时我同他说,往后的史书里,他此举必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他答,亡国权相也是会被后世人唾骂的,左右都是骂了,不若趁关外的蛮子打了几年,也耗尽物资了,让地这二十载,赌一个将来。”

樊长玉也是当了将军的人,在军营摸爬打滚多时,陶太傅这般一说,她便能明白当时是什么局势。

锦州城破后,大胤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硬是还同北厥人耗了三年,这三年里,必是还有无数和谢将军、陶太傅一样的忠骨挡在最前沿,才撑了这般久。

但北厥已耗不住了,又不清楚大胤究竟还能撑多久,所以才同意了魏严让出辽东十二郡,息战二十年休养生息。

大约北厥人那时也没想到,用不了二十年,锦州就被曾经战死在那里的谢氏后人收复,辽东十二郡亦被夺回。

联想到魏严对谢征的严苛,又请陶太傅当了谢征的老师,樊长玉只觉自己愈发看不透魏严这个人了,他此举,都不知是为了保住大胤,还是单纯的只为了保住他自己的权势。

可他也的确给自己外祖父安了个遗臭千古的污名,又杀了自己爹娘。

樊长玉不由抿紧唇角:“义父,魏严……到底算是个好人,还是个恶人?”

陶太傅复杂又宽厚得似能容纳百川的目光静静地看着樊长玉,只说:“当时之人,只做当局之事,是非功过,且留与后人去评判吧。”

樊长玉浅浅应了声,垂眸看着眼前的棋局,捏着手中棋子久久都没再说话。

-

从陶太傅那里离开后,樊长玉把长宁和宝儿都带去了赵大娘夫妇那里,想着齐旻也跟着李太傅一起落网了,那找到俞浅浅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

谢五保护赵大娘夫妇受了伤,她唤来谢七,让他安排人手查俞浅浅的下落,谢七说公孙鄞已派人找到了俞浅浅,只是齐旻不知怎么想的,没把人带来京城,反关在一处州府别院,去接俞浅浅的人回来还需个一两日。

不论如何,得知俞浅浅没事,樊长玉心中便松了一口气。

当初她微末之际,俞浅浅帮她的那份情谊,她一直记着的,哪怕后来清平县起了战乱,她带着俞宝儿南下逃命都还想着捎上自己和长宁,樊长玉如何不念着她的好?

她同谢七打听现下的局势,得知李太傅是死透了,齐旻中了那一箭,却还没断气,公孙鄞也摸不准谢征会如何处置这位承德太子的后人,便让太医先吊着他半条命。

小皇帝也在魏严府上被找到了,但疯疯癫癫的,不知是真疯了,还是装疯的。

齐旻和李太傅逼宫前,让钦天监官员放出的那番“龙脉逆乱、得位不正”的言论,如今倒是替宝儿做嫁衣了。

现群臣为谢征马首是瞻,只需一个合适的时机,便可推俞宝儿上位。

樊长玉想着尚还扑朔迷离的锦州真相,心口不由闷得慌,想着先回去练套刀法冷静冷静好了。

一个不留神,却撞上了一瘸一拐抱着一摞东西往谢征书房去的谢忠。

谢忠手上的盒子摔落在地,里边的东西也全散落了出来。

“对不住,老伯。”樊长玉心虚不已,谢忠腿脚不便,她忙蹲下去帮忙把东西捡起来。

谢忠原本神色还有些冷凝,见是樊长玉,才放下了警惕,缓声道:“是老奴见将军若有所思,没敢出言打扰,腿脚又不灵敏,避让不及才同将军撞上了……”

樊长玉本想宽慰这老伯这一二,却在瞧清盒子里掉出来的除了信件,还有三枚虎符时,当即变了眸色。

那三枚虎符上,皆有崇州的小篆刻字,显然都是崇州虎符。

但为何会有三枚?

虎符不是都只有左右两枚的吗?左符交与领兵的武将,右符留在皇帝手上。

樊长玉的呼吸几乎是瞬间就急促起来了,她将三枚虎符试着并拢时,手竟然止不住地有些发颤。

左右两半虎符很容易就合拢了,切口处对半的篆文都能完美地吻合上。

多出来的那一枚,是左符!

而她爹当年负责送的,是皇帝给的右符!

随府的管家说,长信王曾当着麾下部将的面合过她爹送去的虎符,虎符并不拢!

所以并不是她爹送了假的虎符,而是随家拿出来的是假符!

这个认知让樊长玉浑身的血仿佛都逆涌起来,她倏地抬首问谢忠:“这些东西是哪儿来的?”

谢忠见她脸色极为难看,捏着虎符的手也大力到指节泛白,忙答道:“之前大理寺指控魏严的那谋士,后来翻供咬李家,还供出了随家藏同李家来往书信的地点,侯爷先前就命人去搜取这些证物了,今日才快马加鞭从崇州送回来。”

樊长玉一听,顾不得多解释什么,开始翻找那些信件:“老伯,我找些东西,回头再同谢征细说。”

谢忠态度出乎意料地平和:“将军想要什么,尽可翻找,侯爷一早就交代过,府上的一切东西,将军都是可以随意取用的。”

关乎揭开十七年锦州惨案真相的迫切,淡化了樊长玉在听到这话时心底升起的那一丝异样。

但比较遗憾的是,那些信件中并没有魏、随两家来往的。

樊长玉盯着手上那三枚虎符看了两息,起身道:“老伯,我暂借这几枚虎符一用。”

谢忠只道:“将军尽管取用便是。”

樊长玉拿着那三枚虎符径直去找陶太傅。

房门被踢开时,陶太傅刚给自己斟上一盏茶,那“哐当”一声大响,惊得他手一抖,满杯茶水溢出沾湿的衣袍,不由数落道:“你这丫头,不前脚才离开么,这般风风火火回来,又是什么事……”

樊长玉亮出三枚虎符:“义父,你瞧瞧,这虎符,是真是假!”

陶太傅耷着的眼皮往上一抬,数落声戛然而止,神色当即也凝重了起来:“拿与我瞧瞧。”

樊长玉将虎符递过去,陶太傅举在眼前,借着窗口透进的亮光仔细观摩一番后,道:“是崇州虎符,错不了。”

樊长玉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紧,微垂着头,平静的嗓音里在竭力压抑着什么:“当年我爹送去的是真虎符,是随家别有居心!”

陶太傅皱巴巴的眉头隆起:“这随家倒也真是怪哉,要他出兵力挽狂澜时,他不出兵,锦州城破后,倒又及时顶上去了。若当年锦州之失,罪责全在随家,魏严那老东西何故替随家隐瞒?”

樊长玉转身就往外走:“皇长孙……皇长孙还活着,他对随家恨之入骨,或许知道些什么!”

陶太傅看着樊长玉疾步而去的背影,转瞧向棋盘上的残局时,浅叹了声:“老东西啊老东西,当真是倔了一辈子,什么秘密能让你死都要带进棺材里?”

-

暗沉的大牢里,只余天井处透下一束天光,细细的雪粒子洋洋洒洒地飘进来,在天井下方覆了薄薄一层。

牢房尽头铁链作响,一双锦靴踏着夹道青砖缓步而来,行至靠里的一间牢房前方驻足,冷眼看着里边盘膝而坐身形挺拔的老者,不作言语。

天牢寒气重,覆在他大氅上的雪沫,竟也半点没有化开的迹象。

魏严掀开肃冷的凤目,看着立于牢外即将撑起大胤脊梁的青年,平淡出声:“成王败寇,你既赢了我,今日来此处,总不至于只是想来看我过得如何。”

谢征只静静地看着他,神色冷漠又散漫:“丞相猜对了,本侯今日前来,就是想看看一个一辈子都在弄权的人,失了权势后,得是何模样。”

魏严哂笑:“看来叫你失望了。”

谢征微偏了下头,长发用金冠束得一丝不苟,远处天井透下的亮光打在他侧脸上,让他五官的轮廓愈显深邃,眼底噙着一丝彻骨的凉薄,最深处似乎又有其他东西,叫人瞧不真切:“倒也称不上失望,丞相虺蜴为心,豺狼成性,怕也不记得做人该是何模样了,连人都算不上的东西,本侯作何计较?”

魏严眼底瞬间浮起一抹冷厉,不是单纯的怒,还有几分长者对小辈的厉色。

谢征半垂着凤目看他,冷漠道:“怒了?丞相有何资格怒?或者说,丞相是想告诉本侯,你杀自己亲妹妹亲妹夫,是有苦衷的?”

魏严面部肌肉绷紧,索性闭上了眼,不再接话。

谢征散漫继续道:“你娶回府二十余载的那位夫人来求我了,让我留你性命。我才知你对魏宣的死无动于衷,是因他并非你的种。你杀我爹娘时也是这般无动于衷吗?”

他缓缓抬眸,嘴角笑意讥诮,嗓音里却全是冷冷的嘲意:“还是说,我娘也不是你亲妹妹,一旦挡了你的路,就该被除掉?”

言辞极尽尖锐,满是冷嘲的凤目中,却藏了一丝极淡的猩意。

“住口!”魏严忽地冷喝出声,那双和谢征相似的凤眼里,恍惚间闪过一抹沉痛。

谢征猛地探身,一把重重揪住了魏严的衣领,迫得他整个人带着枷锁撞于牢门前,强压于平静之下的恨意冲破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后,他神色间都透出几分狰狞,朝着魏严冷厉吼道:“那你说啊,为何要杀我爹娘?让我叫你二十余载的舅舅,你配吗!”

魏严手上戴着铁镣,被谢征这般大力揪拽之间,两边额角重重磕在牢房的木柱上,很快见了红,但他眼神只陡然狠厉,说:“确如你所言,他们挡了我的道,所以他们该死。”

最后二字,说得极为沉重。

谢征下颌骨咬得死紧,眼中都泛红了,攥着魏严的那只手,手背亦是青筋暴起,他用力扔开魏严,有些狼狈地起身,只咬牙切齿吐出三个字:“你说谎!”

魏严摔回草垛间,慢慢喘息,闻言也不再作答。

谢征一掌重重拍在牢房坚实的木柱上,眼含恨意地盯着魏严:“你六亲不认,一心弄权,如今权势也没有了,到底还在替谁隐瞒当年的真相?”

魏严仍是不答。

谢征终是负气疾步离去了,夹道尽头的牢门拨开又重重被甩上时,发出“砰”一声巨响,拴在上边的锁链也跟着哗啦作响,可见关门之人怒气之盛。

狱卒不敢多言,也不敢多问,拨弄着门上的锁链,重新挂上了锁头。

大雪未停,纷纷扬扬从在大牢切开一线白光的天井处慢慢飘下。

魏严躺在干草垛中,看着那飞雪交织在牢房晦暗的光线中,干净得不像是这天牢里会有的东西。

他闭上了眼睛。

他的退路,早在十七年前就被封死了。

纵是遗臭万年,纵该千刀万剐,他一人受着,便也够了。

那春雪般的人,就该干干净净地去,不在史书上留下任何一笔难堪的痕迹。

作者有话说:

想一章写到大结局,但是好像写不完(废咕叹气)

没错,正文快完结了!

第 161 章(捉虫)

如今整个皇宫都已在谢征掌控之中, 那夜逼宫暂且对外宣称的,也是李太傅和魏严谋逆、皇帝受惊大病,相干人等皆已入狱, 但具体的罪状,还需皇帝“病好”再论。

朝臣们心里跟明镜似的, 出了宫宴上的那等荒唐之事, 皇帝的“病”怕是好不了了, 那把龙椅, 想来也是要易主了。

齐旻伤势极重, 被公孙鄞命人暂且安置在了一处行宫, 里里外外都有重兵把守。

当初为了抢神机营的火器, 他派出了不少影卫中的精锐前去西苑, 同樊长玉极左掖营恶战一场后,那批影卫算是全折了,留在齐旻身边的影卫, 也在炮火和乱箭中为了掩护他死伤殆尽, 仅存的几名现被看押了起来。

樊长玉踏进行宫时,便见一脸色苍白的男子正半死不活地躺在床榻上咳嗽。

樊长玉在此之前没见过齐旻,只觉他大抵同小皇帝是叔侄的缘故,两人瞧着竟有三分像,眉眼间都笼着一层沉沉郁气。

对方发现了她,咳嗽完, 倚着软枕, 说话有气无力却仍带着讥诮:“云麾将军?真是稀客。”

仿佛他不是一阶下囚, 还是那个即将登高位的承德太子后人。

樊长玉不同他来虚与委蛇那一套, 开门见山道:“十七年前的锦州血案, 魏严和随家究竟做了什么?”

为何随家没肯发兵援锦州, 魏严这么些年,哪怕随家反了,都没把随家当年延误战机之失抖出来?

齐旻垂眸浅笑:“自是……做了猪狗不如之事。”

樊长玉冷喝:“说!”

他嘴角扬起的弧度愈深了些,同樊长玉谈起条件:“以血衣骑的敏锐,应当也找到我那侍妾的下落了,想知道魏严和随家的勾当,可以,让我见她一面。”

樊长玉当即就道:“做梦!”

她目光清凌凌的,冷得像凝了一层霜雪的刀锋。

这人当初未免俞宝儿落到她们手中,对俞宝儿一个孩子痛下杀手的事樊长玉还历历在目。

俞浅浅好不容易才逃脱他的魔掌,她不会再让俞浅浅见这个败类。

齐旻垂下眼眸:“那便……无可奉告。”

樊长玉忽地拔出佩剑抵上了他咽喉,神情冰冷:“我可不是来同你谈判的。”

从军营到朝堂摸爬打滚的这些时日,足够她学会怎么狠颜厉色去威胁一个人。

齐旻却只是浅笑:“孤既落到了你们手上,左右不过一死,云麾将军若只想要孤这条性命,大可动手了。”

他开始称孤道寡,哪怕满身狼狈,也从骨子里溢出股骄矜来,似在告诉樊长玉,那便彻底没得谈了。

樊长玉持剑同他僵持了两息,剑锋都划破了他颈侧一层薄皮,溢出了血珠子,他神色间亦没有半分惧色。

樊长玉狠狠一皱眉,终是收了剑,抿紧唇角一言不发离开了行宫。

-

她前脚刚踏出宫门,便见一人从行宫外的汉白玉石阶拾阶而上,描金织锦的大氅上落了不少雪粒子,面若冷玉,眸似点漆。

樊长玉微微一怔,“你怎来了?”

见到她,谢征眼底的寒意才化开了些,见她只着单薄软甲,径直将肩头的大氅扯下披到了她身上,“进宫查些事情,听说你来了行宫,过来看看。”

大氅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和他身上冰雪般凛冽的味道,樊长玉身量不及他高,整个人都快被拢了进去,只余一张明艳的脸和高高束起的长发露在外边,颇像偷穿了长兄衣物的小小少年,眉目清朗,却不失英气。

她抬手拨了拨,并肩同谢征步下台阶,将随家伪造虎符故意不出兵的事说了,“我想着皇长孙或许知晓些什么,过来问话,他提出要见浅浅才肯说。”

一听随家伪造虎符,谢征眼底瞬息又染上了霜色:“冷宫的那宫女三日前也死了。”

从魏严口中问不出话来,出了天牢,他便又着手从他和淑妃的事上去查了。

樊长玉并不意外:“皇帝动的手?”

算算时间,那宫女正是在除夕夜之后死的。

谢征却摇头:“我审了齐昇身边的太监,冷宫陷害失败后,齐昇连夜去找魏严寻求庇护,那宫女,便是他威胁魏严保他的筹码,他不会蠢到自毁这张保命符。”

樊长玉看向他:“是魏严?”

谢征没再做声,显然是默认了。

樊长玉百思不得其解,“魏严在李太傅逼宫前就杀了那宫女,是怕他自己的丑闻叫李太傅知道?还是不愿有任何把柄落于旁人手中?”

谢征望着覆在远处宫墙上的白雪,只说:“他这人一贯心狠手辣,既逼得李家走投无路只能逼宫,得知宫中还有个隐患,必然也不会再留。”

樊长玉回想起李太傅说的魏严妹妹在闺中时同淑妃交好,魏严又曾在戚老将军麾下,那魏严和淑妃在各自婚嫁前,肯定也已相识了。加上魏严只取了个有名无实的夫人,魏严和淑妃的关系便愈发显得微妙了起来。

她迟疑道:“那魏严同淑妃有染的事,八成是真的了?”

若是假的,魏严何故在控制住小皇帝后,还要灭那宫女的口?

谢征沉默依旧,不急不缓地于大雪中迈步前行,没了大氅遮挡风雪,恍惚间他冷硬的身形也透出了几分单薄,一如曾经那个失怙的稚子,好一阵,才用不以为意的语气道:“或许真如齐旻所言,他就是祸乱后宫,图谋帝位,才设计了锦州之失。”

樊长玉侧头看他一眼,忽地停住了脚步。

“怎了?”

谢征回头看她,细雪落了他满肩,玄黑织金的蟠龙蟒袍衬得他面若霜雪。

樊长玉突然抬臂用力抱了他一下,嗓音发闷,却很坚定:“往后的路,我陪你走。”

他将情绪藏得极好,但那一刹那,樊长玉还是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儿。

是了,魏严再恶贯满盈,却也是他叫了二十余载的舅舅,是他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

可这唯一的亲人,又是害死他爹娘的凶手。

他怎么会不难过呢?他只是……不知道怎么难过了吧?

谢征垂眸静静看着怀中姑娘乌黑的发顶,她撞进他怀中的力道不大,却让他心口也跟着颤了一下,酥麻和淡淡的痛意裹挟着那股颤意一直传到了指尖。

他僵了好一会儿,才抬手贴着大氅按住她后背,将人完全纳入自己怀中,半垂的长睫上沾了细小的雪沫子,执拗又认真地道:“自然,你跑不掉的。”

大雪如絮,两人并肩继续往回走。

-

从宫女那里打听关于淑妃的事无望后,樊长玉替谢征去拜访了一趟安太妃。

应该说,谢征一开始让公孙鄞牵线长公主查十六皇子的事,真正想接洽的,便是安太妃。

皇宫的宫人虽换过一批又一批了,安太妃却是一位从十七年前的独善其身至今的宫妃,对当年的事,她所知道的,必然也比普通宫人多些。

许是眼下局势已明朗,樊长玉此番拜访,说明来意后,安太妃倒是半点没有推搪。

“哀家同淑妃,也算是闺阁时便相识了,时至今日,哀家还是更喜唤她容音。”

殿门幽闭,小佛堂里光线暗沉。

安太妃一身禅衣,点好香后,用那双保养得宜的纤手执了错金镂空雕花的博山炉盖放回去,丝丝缕缕的青烟便从孔隙中溢了出来,慢悠悠浮上佛堂上空。

她顿了顿,神情似有一瞬间的怅然:“她也喜欢哀家唤她闺名的。”

樊长玉端坐于矮几另一头,暗暗记下了淑妃闺名戚容音。

心想倒是个极好听的名字。

淑妃回到矮几前,施施然坐下,举手抬足间都透着一股岁月沉淀下来后的淡雅从容:“哀家同她是一道进宫的,因着戚太后的缘故,她进宫便封了妃位,哀家只封了婕妤。那会儿贾贵太妃正得盛宠,得了先帝垂青的妃嫔,都在贾贵太妃那里吃过苦头,她替哀家解过一回围,一来二去,再因着从前闺中便相识的那点情谊,我们倒也相熟了。”

水声清越,安太妃将斟好的一盏茶推至樊长玉跟前,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里,浅笑了一声。

“容音是个性子极淡的人,都不像是为了戚家的荣辱进宫来争宠的。但也正是那与世无争的性子,倒让先帝恨不能把什么都捧给她,让贾贵太妃嫉恨了好一阵。”

安太妃笑着笑着,却又摇了摇头:“或许也同性情无关,毕竟世间哪有男子见了她那样的美人不动心的?不笑时冷若幽昙,笑起来又灿若芙蕖。那时京中的美男子里有魏严和谢大将军这文武双壁,美人里也有容音和魏绾这双姝。”

樊长玉知道,魏绾就是谢征的娘。

可能是安太妃的嗓音清淡又有种穿透了光阴的沧桑,她只顾听这段往事去了,捧着茶盏,却一口都没喝过。

“在宫里,容音总不太开心的,不论先帝赏了什么,都难博她一笑。她喜欢登高,摘星楼是她常去的地方,有时在那里一站就是一上午,后来不知何故,先帝命人拆了摘星楼,还冷落了容音好一段时间。”

“哀家问容音总去楼上看什么,她说她想家了。”

安太妃给自己也沏了一杯茶,浅饮一口后,仍是笑,只是带着些年华蹉跎的哀伤:“哀家不知她这话真假,但她入宫的第二年,魏严成了亲,年底便得了一子。那年的除夕宫宴先帝本是要带她去见群臣的,可她病了,最终还是贾贵太妃随先帝同去的。贾贵太妃以为容音这是在示弱,又好生神气了一阵,那段时日,宫里倒是太平了不少。”

樊长玉已经隐隐猜到什么了,问:“淑妃的死,当真和魏严有关吗?”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