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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出了事后靳朝没有跟姜暮说一句话,就连带她离开时也始终沉默着。

从来没有一刻让姜暮觉得靳朝离自己那么遥远,即使曾经天南地北,她也始终认为自己在靳朝心里或许还是有一个无可替代的角落,亦如她自己一样。

直到靳昕出事后,她才觉得曾经的幻想变得像泡沫一样可笑,赵美娟大半个月以来表面维持的客气可以在瞬间灰飞烟灭,那么靳朝呢?曾经儿时相处的情意是不是也会在这件事后彻底撕破?

然而真实情况是,在她离开家的时候的确和靳昕闹了一场,可她也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让靳昕爬到阳台外面的动机。

自责?后怕?难受?委屈?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所有情绪汇聚在胸口让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靳朝拿着滴着水的雨伞走在前面,姜暮落后几步跟在后面,电梯门开了,里面有个送往急诊的病人躺在移动床上,护士家属将不大的电梯几乎塞满了。

靳朝没有进去,往安全通道走,姜暮转身默默跟在他身后,当安全通道的门打开再次关上后,夜晚的静谧像黑暗中的巨兽吞噬而来,让她的神经变得异常敏感。

姜暮突然几步追上靳朝,对他说道:“她撒谎了,她会做很多题,我亲眼看见的,我问她的时候她把学习机砸了,还把自己反锁在屋里。”

靳朝没有出声,他的背影很直却好像藏在一团迷雾里,姜暮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沉闷的情绪。

她试图跟他解释:“我喊她开门,她不肯出来,我也不知道她会爬出阳台。”

两人下到了一楼,靳朝突然停住,他的声音回荡在楼道内,低沉压抑:“你觉得我会不清楚?”

那一刻姜暮是震惊的,她没想到靳朝知道靳昕这样的状态,知道她撒谎故意不好好写题,为什么还要纵容她这样?

可就在这时,靳朝转过身,黝黑的瞳孔在漆黑的楼道里像让人无处遁形的刀子,盯着姜暮的双眼:“你呢?去了哪?”

“买东西。”

“偏要这么大的雨跑出去买东西?什么东西这么重要?”

是了,他没有像赵美娟那样直白地将靳昕的意外归结于她,但这句话在姜暮听来更像一种无形的责备。

她就这样看着眼前的男人,内心升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陌生,她甚至想靳朝来他们家的时候已经两岁多了,两岁多的男孩当然清楚自己真正的爸妈是谁。

她从记事起就将自己的全部信任和情感交给了他,可从前的她根本就没有思考过,靳朝看待她的角度和她并不一样,打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靳朝便知道他们没有一丁点血缘关系。

她可以在彼此分别这么多年后依然挂念他,信任他,可他不一定和自己有着同等的牵绊。

姜暮眼中的光一点点暗了下去,她想起了姜迎寒出国前对她的嘱咐“那个人不是你哥哥,你跟他最好保持距离”。

姜暮的手渐渐握紧,手背的指甲印被雨水泡得生疼,她死咬着牙根转身拉开门往医院外走,靳朝问道:“你要干嘛?”

姜暮头也不回地说:“不用你管。”

她半个身子没入大雨中,被靳朝一把扯了回来,他视线压下来锁住她:“还嫌事不够多吗?”

“你是不是觉得我故意把靳昕丢在家里?不顾她死活?”

姜暮的眼里闪着莹润的泪光,却硬生生憋了回去,自动门再次合上,右边是医院空荡的大厅,左边是倾泻而下的雨柱,她的声音被一波又一波雨势掩盖住,靳朝不得不朝她靠近想听清她在说什么,然而姜暮下意识后退的动作让他的脚步戛然而止。

雨帘倾斜,秋雨如烟,迷潆一片,她望着他,眼里是让靳朝熟悉的光。

高三之后的一年里,他在无数人的脸上见到这样的表情,那种渐渐离他远去的神色。

雨声太大,大到他依然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却看着她的唇语,耳畔仿佛出现了她的声音。

“你不是我哥,我跟你根本没有关系,我去哪你管不着。”

随着她最后一个字落下,身影彻底冲进大雨中,不顾一切,消失在夜色,靳朝眼里的震撼像雨柱打在积水中,溅起汹涌的波纹,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深处被人撕裂,否定,抛弃。

姜暮一口气跑了很远,铜岗第一医院附近的路她压根不认识,尽管这样她也不愿意待在这里,她甚至一晚上都不想再等。

路上没有出租车,连个行人都没有,她不知道跑了多久,冲进街角的ATM机前缩在屋顶下,雨太大了,飞溅的雨水还是不停打在她身上。

她从裤子口袋中拿出手机,屏幕湿了,好在还能用,她翻出APP寻找最近一趟回去的车,铜岗到苏州没有直达车次,她只能翻找到北京的火车,可最近的一趟也要等到明天上午,她抬起头看着苍茫的雨夜,头顶没有任何光亮,只有一根根尖刺般的雨滴没入大地,她头一次尝到绝望的滋味,想打给妈妈,告诉她现在发生的一切,告诉她再也不想待在这个鬼地方,可就在要拨通的那一刻,她忽然顿住了,姜迎寒在墨尔本,即使跟她说了,姜迎寒也不能立刻出现在她身边带她逃离这里,相反,她会立马打电话给靳强大吵,不仅会让靳强赵美娟觉得她是个转身就告状的麻烦精,还会让远在墨尔本的妈妈提心吊胆。

姜暮突然意识到这通电话在今晚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狠狠锁了手机,蹲下身将脸埋在双膝之间,时间无声地流逝着,在这几分钟内她想到了更多现实的问题。

复读手续是姜迎寒和靳强单方面联系办理的,她即使明天一早赶最近的一趟车次,可回到苏州后她该怎么办?该怎么上学?需要那些手续?要到哪里开哪些材料?需要家长到场吗?这些东西她一无所知。

起初的冲动被狂风吹散,姜暮渐渐冷静下来,可冷静下来后是更加无助地绝望。

温热的液体顺着手臂滴在地上和雨水混合,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打在身上的雨水消失了,姜暮把脸从双膝间抬起,看见头顶罩着一把很大的黑色雨伞,靳朝喘着气立在她面前,他那双眼里不再毫无波澜,取而代之的是清晰分明的焦急,像一把火焰照亮了漆黑的夜。

他不知道找了多久,几乎把医院附近的路都跑遍了,他不敢去想这样的大雨夜对于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女孩来说有多危险,在看见她蜷缩在ATM机旁的身影时,靳朝一颗心才猛然落地,他大步朝她走来憋了一肚子火,可就在姜暮抬起头的刹那,那通红的双眼和委屈的模样像被这个世界误解丢弃的小可怜,让他一句责备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就这样缓缓蹲下身,手上的大伞将他们笼罩在方寸之间,姜暮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眼眸闪烁,他的呼吸离她很近,目光落在她手背的血痕上,眼神忽然紧了下。

靳朝抬起手,他指腹的薄茧摩挲过她的脸颊,试图拭去她的泪,可就是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让姜暮的眼泪如关不住的水闸越流越多。

靳朝的手落在了她的脑后,将她的脑袋按进锁骨之间,感受着她颤抖的肩膀,像小时候那样规律地拍着她的后背轻轻安抚她的情绪,对她说:“她从前不是这样的,刚得上这种病的时候还算积极,也许那时候还小根本不懂,进展期的时候面积不断扩大,后来头上也有了,接受治疗需要将头发剃光,幼儿园没人愿意跟她玩,上了小学情况也没改善,虽然和学校老师打过招呼,但她在学校还是遭遇了一些…一些不太好的事情,虽然我之前只是怀疑,但是今天的事让我更加确定昕昕可能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这意味着从今天开始,她除了接受身理治疗外,还有可能要接受一定程度的心理治疗,我没有责怪你,我只是觉得让你参合进来挺操蛋的。”

姜暮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盯着他,靳朝的睫毛被雨水打湿了,他同样被淋得狼狈,不比她好多少,他在向她解释,解释靳昕的反常,和所有人的焦虑,好像堵在姜暮心里过不去的坎突然松动了一些。

他轻哄她的手渐渐停了,声音低了几分:“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伞外是另一个世界,一个陌生冰冷的世界,伞内他为她支起了暂时的庇护,姜暮没再继续执拗,她不可能一直跟自己较劲蹲在这个地方,她需要暂时渡过这个倒霉的夜晚。

她站起身,眼神不停闪躲,别别扭扭地说:“没车,怎么回去?”

话音刚落靳朝的手机响了,他接通后报了个地址,没几分钟一辆白色本田打着双闪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靳朝举起右手将亮着屏幕的手机朝本田挥了挥,车子转了把方向朝他们狂奔过来。

靳朝撑着伞,斜了眼姜暮,她还缩在边上,离他好几步,一副划清界限的模样,靳朝干脆一把将她扯了过来,把她拢在伞下朝本田走去。

打开后车门靳朝一把将姜暮塞了进去,自己绕到了副驾驶,姜暮刚上车就看见开车的三赖满脸诧异回头盯着姜暮瞅,又转过头看着同样满身雨水的靳朝,惊道:“大半夜你们两去盗墓啊?还能搞成这样?”

说着他又回过头去看姜暮,姜暮抿着唇不吱声,靳朝抬手将他的头拧了回来落下两个字:“开车。”

车内气氛有些怪异,三赖不时从后视镜里瞄一眼姜暮,又用余光瞥了瞥靳朝,自顾自说道:“你们吵架了?”

靳朝不耐地揉着眉心:“不能开下来我开。”

三赖不说话了,撇了下嘴角继续开车。

姜暮的家门钥匙放在塑料袋里一起丢了,靳朝让三赖把车子开回车行拿备用钥匙。

铜仁里在大雨的夜里格外清冷,所有店面店门紧闭,车子停在飞驰车行门口,靳朝将卷帘门打开,穿过黑暗的维修间走到那间休息室,然后掀开帘子去里面找出了备用钥匙。

出来的时候才看见姜暮跟着他进了休息室,双手紧紧攥着放在身前,头也微垂着,他看了她一眼对她说:“可以走了。”

姜暮没有动,靳朝又催促了一声:“不早了。”

他走到休息室的门口,刚踏入维修间,姜暮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传来:“你上次说的话还算数吗?”

靳朝绕着手中的钥匙转过身睨着她:“什么话?”

“就…住你这。”

靳朝转着钥匙的手在空中停了下来,锋利的下颌线缓缓拉扯出一道弧,嘴角松散一扯:“我又不是你哥,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姜暮紧紧咬着内唇,那副忍辱负重的表情让靳朝觉得好笑,他把钥匙扔给她,回身往里间走,丢下句:“就一晚。”

第15章 15(三合一) 朝朝……

靳朝掀开了帘子走进里面那间房间对姜暮说:“进来。”

这是姜暮第一次踏入这个属于靳朝的小单间, 除了她上次看见的一张钢丝床和床头柜,还有一个深色的简易衣柜,再往里有扇门, 靳朝将门拉开是个更小的淋浴间, 他找了件干净的长袖T恤回身放在床上对她说:“我在外面, 有事叫我。”

说完靳朝便出去了,顺带给她关上了休息室的门。

一晚上接二连三的事情让姜暮根本来不及顾及自己的生理情况, 直到靳朝离开她才意识到自己现在似乎并不方便洗澡, 她打开休息室的门看着外面的大雨犹豫着要不要再冲出去一趟, 可身体已经耗到极致, 小腹隐隐作痛,疼得一步都不想走。

于是只能蹲下身拿出手机找跑腿的, 但发现这一片根本没有人接单,姜暮活到现在都没遇到过这么窘迫的境地。

靳朝在隔壁跟三赖说了几句话, 约莫十分钟后他再次回到车行, 看见休息室的门开着,光亮从里面传了出来,门口好似还有个人影,他扔掉手中的烟几步往里走去, 越走近越看得清晰, 姜暮并没有洗澡,头发还湿哒哒地蹲在休息室的门口,手捂着肚子, 借着休息室的光线靳朝看见她脸色白得吓人,五官全部挤在了一起。

他弯下腰问道:“哪里不舒服?”

姜暮抬起眼,眸中的光羸弱得像破碎的玻璃,扎进靳朝心底, 他声音放缓又问了遍:“肚子疼?”

姜暮抿着唇,苍白的脸上浮起羞赧的神态,点了下头,靳朝刚准备去找找看有没有胃药,突然意识到什么,他再次转过身,有些不自然地问了句:“你是不是……”

而后他脑中像有根弦突然断裂了,双瞳骤然放大盯着面前脆弱的女孩,问道:“你刚才冒着大雨跑出去就是为了买?”

姜暮喉咙仿佛卡着一块巨石,难堪委屈汇聚在喉间,小声呢喃了一句:“弄丢了。”

带着颤音的三个字让姜暮此时的窘境无处遁形,靳朝瞬间想骂自己一声“傻逼”,他在原地呆愣了几秒,狠狠揉了下短发,放缓声音对她说:“你先去洗,我去买。”

说完他便大步往外走去,姜暮眼睛发酸地看着他再次没入大雨的身影,眸中的光终于回了温。

靳朝将卷帘门拉上,三赖正好站在门口手捧大碗吸溜着面条,见他又要出去,喊了声:“去哪?”

靳朝睨了他一眼没说话,车行附近倒有一家小店还开着门,只不过经常到那买烟,老板跟他很熟,平时左一声哥右一声哥的,他深更半夜突然跑去买女人用的那玩意,估计这事第二天就能传遍整条街,想了下还是开着车兜到了后街的便利店。

便利店不大,总共三排货柜,老板是个肚大腰圆的中年妇女,见他晃到女性用品那,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直瞅着他,瞅得靳朝浑身不自在,他也没买过女性用品,胡乱拿了一堆跑去结账。

老板一样样扫着码跟他说道:“一元换购要不要参加,多加一块钱就行,你看这么多东西可以选……”

靳朝听着她吧啦吧啦地介绍,有些不耐烦,翻出付款码对她说:“行吧,快点。”

老板娘果然利索了很多,问他要换什么东西?靳朝急着走人,丢了句:“随便。”

老板娘见小伙子深更半夜帮女朋友买卫生巾,一看就是会疼人的年轻人,于是非常识趣地从后面的货架上拿了一盒套扔进塑料袋里。

靳朝看都没看拎着袋子就走出便利店,车轮碾过一路,雨水飞溅,他重新开回了车行,三赖还捧着碗伸头往外张望,眼神直往他拎着的塑料袋里勾,还眯着眼问道:“买什么好东西去了?”

靳朝直接将塑料袋换了个手拿到身后,单手拉开卷帘门问道:“女人肚子疼怎么整?”

“哪方面疼?”

靳朝斜了他一眼:“你说呢?”

三赖笑着放下大碗掏出手机对他说:“我帮你打给小萍子问下。”

这个小萍子是三赖发小,高中追了三赖三年,那时三赖沉迷于网络游戏,亲手将这姑娘的一腔热情埋葬了,后来小萍子开窍了觉得三赖天生是修仙的命,活该单着,于是单方面跟他断交。

几年没联系的三赖,突然在一个滂沱大雨的夜晚将一个电话打过去,接通后问的第一句话却是:“萍子啊,你平时姨妈来了肚子疼都是怎么整的?”

“……喝你姥姥洗脚水。”嘟嘟嘟挂了电话。

手机按的免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尴尬,靳朝提着袋子眼神飘向三赖,三赖干咳一声说道:“我觉得她这个方法不太可取。”

靳朝不再搭理他进了房间,将东西放淋浴间外面对着里面说了声:“东西给你放地下了。”然后便出去了。

淋浴间很逼仄,但收拾得却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不舒适感,其实靳朝小时候也挺爱干净的,比起同龄的男孩整天玩的脏兮兮的模样,他倒是很少灰头土脸,姜迎寒很小的时候就教他怎么洗自己的衣服了,在姜暮印象中靳朝的衣服都是自己洗的,惭愧的是,她这么大了,在家的时候衣服依然是姜迎寒帮她洗,从前是不知道,现在才觉得妈妈那是赤.裸裸的偏心。

她洗好后,看着淋浴间唯一的一条深蓝色毛巾,拿了过来,毛巾上有很好闻的味道,那天在才洗完澡的靳朝身上也闻到过,薄荷的清香味,和异性共用一条毛巾这件事让姜暮觉得挺难为情的,她脑中不禁又想起了刚才靳朝的话“我又不是你哥,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不合适,似乎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她洗完澡将浴室的门打开一个缝隙,靳朝并不在,她低下头看见脚下放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有好几袋姨妈巾、居然还有盒新的女士内裤,姜暮有种想原地消失的感觉,可现实又不得不让她向窘迫低头。

她换好靳朝找给她的T恤,大到可以当裙子穿,然后将塑料袋胡乱塞进床头柜里,想到同样湿透的靳朝,她拉开帘子走出休息室对待在维修间的他说:“我好了,你洗吧。”

靳朝看了眼她的脚,35码的小脚穿着他43码的黑色拖鞋,怎么看都有种小孩偷穿大人鞋子的滑稽感。

靳朝眼形很长,没有情绪的时候会给人一种很冷漠的感觉,可眼里带笑时却又总是迸发出一种烫人的光,姜暮被他看得很局促,顺着他的目光看着脚上的拖鞋,忽然意识到什么,对他说:“我去床上,鞋子给你。”

说完她又回到房间,爬上钢丝床,把拖鞋留在床下。

靳朝走进房间打开简易衣柜,翻出一套干净衣物进了淋浴间,打开门的时候看见自己的毛巾被洗干净叠成方方正正的形状放在洗手台上,他拿起毛巾,柔软的触感摩挲在指腹间,心底有什么情绪也被拨动了一下。

浴室传来了水声,姜暮鞋子湿了,没有多余的拖鞋只能待在床上,她抬起视线,床边的墙上打了三排黑色隔板,有两排的书,还有一排放了一些打火机、备用汽车钥匙、不认识的小零件等等杂物。

那两排密密麻麻的书基本都是汽车构造与拆装类,几本厚厚的三维图解,还有姜暮根本看不懂的工业技术类书籍,甚至有专门研究风阻系数的。

靳朝从前也喜欢看书,那时他的书姜暮就看不懂,没想到现在长大了,他的书她依然看不懂。

淋浴间的门被打开了,姜暮赶紧收回视线盯着才走出来的靳朝,他见她老老实实地坐在床边,似乎怕弄乱他的床铺,从他进去到出来没有变过姿势,长长的T恤盖过膝盖将她整个人都包了起来,像软糯可人的粽子。

他倒是想起来这件长袖T恤是去年刚离开万记时,三赖拖他去石家庄散心,非要喊他去逛北国奥特莱斯,又说他出来一趟什么也没买,逼他买样东西安慰自己,然后就随便拿了这件T恤,牌子货,不便宜,买来就一直仍在那,天天干活一次也没穿过,虽然现在被姜暮撑得都变了形,但他也懒的管,回身在衣柜下面翻找着。

很快他找到一袋棉签,一瓶消毒水,和一包创口贴,他径直走到姜暮面前将东西放在床头柜上,半蹲下身对她说:“手给我看看。”

经过一晚上的动荡姜暮差点忘记了这件事,她没想到靳朝能注意到,将手从长T恤的袖口伸出来递给他,当靳朝看见白嫩的手背上好几道触目惊心的指甲印时,目光还是滞了片刻。

他默不作声地用棉签沾了消毒水,轻轻握着她的指尖,喉结动了下:“疼吗?”

姜暮把下巴搭在膝盖上,嗅了下鼻子“嗯”了一声。

靳朝的动作更加轻了些,边处理边对她说:“她还是小孩,不知道轻重,你……”

话还没说完,姜暮便嘟囔了一句:“谁还不是个小孩了。”

靳朝低着头笑了起来,姜暮神色微愣,虽然已经很难在他身上找到从前的影子,可靳朝的笑容似乎没有变过,漂亮的唇形,上扬的时候就连空气都温柔了。

靳朝垂着视线,语气里带着些许松散:“那你想怎么办?要我替你去讨个公道?”

姜暮撇开视线赌气地说:“你舍得为了我找她算账吗?”

靳朝抬眸扫了眼她气鼓鼓的脸蛋,垂下头笑着说了三个字:“不一样。”

姜暮没明白过来,追问了一句:“什么不一样?”

她很想知道是她和靳昕的年龄不一样,还是在靳朝心里的份量不一样。

可靳朝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对她说:“我不可能用同样的方式去对待个小孩,你想怎么样心里才能痛快点?”

姜暮憋了半天,对他说:“不止一晚,多几晚。”

靳朝握着她的指尖抬眸看着她,空气短暂地停止了流动,屋里很安静,指尖的触感愈发清晰,从她懂事以来没被这样一双有力的大手攥着,羞涩的感觉油然而生,她很想躲开视线,可她知道这场谈判她必须拿下。

所以继续说道:“我想回苏州,但我不知道学校怎么转,我过几天打听一下,要是实在不行就在外面租房子,总之我不可能再回去住了,所以…你再收留我几天。”

靳朝再次笑了起来,这下他眼里的笑意彻底扩散了,带着些许玩味。

姜暮眉毛揪了起来,正色道:“很好笑吗?”

靳朝渐渐敛笑,挑眉问道:“委屈了?”

本来他不问这句姜暮还能装一下,这一问她瞬间有些破防,差点就要崩溃大哭,为了要脸硬是撇过头抿着唇。

靳朝见她鼻尖通红的样子,将创口贴给她贴好,对她说:“太晚了,你先睡觉,今天不讨论这个。”

姜暮蔫了吧唧地问他:“那你晚上睡哪?”

“三赖那,你睡吧。”

靳朝直起身子将棉签拿出去扔掉,回来看见姜暮还坐在床边上,拿起床头柜的瓶子问了句:“坐在这等我给你盖被子?”

姜暮闻言老老实实躺下去了,头刚碰到枕头就开始昏沉了,眼皮一关一合之间看见靳朝回身把东西放回衣柜下面,她张口问了句:“她什么时候得这种病的?

靳朝背对着她,将东西一样样放了回去,回道:“3岁。”

“闹腾吗?”

“不知道。”靳朝将柜子关上。

“不知道?”

他直起身子,缓声道:“那段时间我不在家,回来的时候她已经不闹腾了。”

他的声线听不出任何起伏,好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姜暮不解地问:“你去哪了?”

靳朝单手撑在衣柜上,没有回头看她,几秒过后,他转过身,眼里已经平静一片看不见丝毫异样,对她说:“早点睡。”然后顺手替她关了灯便出去了。

在靳朝离开后,姜暮的眼皮就合上了,但是她睡得并不舒服,有生理的原因,也有环境的原因,只不过人太疲惫了,所以一直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中,不知道睡了多久,外面的大雨不曾停歇,姜暮的梦里也在下雨,她回到了9岁那年的大雨夜,趴在窗口大喊着爸爸和靳朝,但他们就像站在另一个世界,完全听不见她的声音,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她小小的身体穿过护栏爬到了外面,雨水浸湿她的衣服和头发,她向他们伸着手,脚下一滑身体从高空坠落,吓得她带着哭腔喊着:“朝朝,朝朝,哥……”

靳朝听见声音从外面走进来打开灯问了声:“怎么了?”

姜暮用手挡着脸,含糊地说:“刺眼。”

靳朝又把灯关了走到床边,看见她仍然闭着眼,额上一层细密的汗珠在黑暗中泛着莹莹的光,让她看上去更加脆弱和痛苦,他叫了她一声:“暮暮。”

姜暮翻了个身,手在半空中胡乱抓了下,什么都没抓到让她不安地皱起眉,手快落下去的时候靳朝握住了她,她像找到救命稻草一样,声音软在喉咙里对他说:“疼。”

靳朝弯腰问道:“肚子疼吗?”

姜暮没说话,眉头紧紧揪在一起,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着,整个人很迷糊的样子。

靳朝想出去给她倒杯热水,姜暮却拉着他,她手没什么劲儿,靳朝轻轻一拨就放开了她的手,可姜暮的喉咙里却发出“呜咽”的声音,靳朝脑袋一嗡,忽然忆起很久以前的那个下午,姜迎寒没能来接她,她也是这样发出细软的可怜声,他不忍心再松开她,只能再次握住她的手试图轻声哄道:“我不走,我去倒杯水就回来,你听话。”

不知道姜暮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他再次试探着松开她手的时候,她没有出声,安静得像睡着一样。

靳朝没开房间的灯,而是打开了外面休息室的灯,借着光线他重新走回房间,看见姜暮瘦小的身体完全蜷缩在一起,他蹲下身对她说:“起来喝点水。”

姜暮没动,他轻轻碰了碰她,对她耐着性子说:“起来喝点热水好不好?”

姜暮似乎终于有了点反应,痛苦地摇了摇头,不想动的样子,靳朝碰了下她的额头,并没有发烧,他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缓解她的痛苦,只能坐在床边,将她扶起来,他的大掌撑着姜暮的后背,她身体软塌塌的,一点劲儿都没有,靳朝无法只能将她半揽在身前,把水喂到她嘴边,她终于肯喝了两口,然后整个人又往下滑,蜷缩成了一团。

靳朝放下水杯,拿出手机搜索怎么缓解疼痛,找了半天网上的回答五花八门,这么晚让他去找红糖、阿胶糕是找不到了,看到有人回答按摩三阴交穴管用,他走到床尾,把手机放在床边,对照着图片的穴位,把姜暮的脚放在腿上。

三阴交穴的位置在脚踝上面一点,他用拇指腹一遍又一遍踢她揉捏着,起初她的身体还很紧绷,十多分钟后慢慢放松了下来,靳朝借着外面的光盯她看了一眼,她紧锁的眉心逐渐舒展了。

在姜暮还是婴儿时期的时候,靳朝的乐趣就是每天放学回来把她泛着奶香味的肥小脚拿起来咬一口,总能逗得睡在婴儿床里的小暮暮笑得手舞足蹈。

时隔这么多年,她的脚依然这么小,虽然不似小时候肉嘟嘟的,但匀称的脚趾和纤细的脚背依然让他觉得像小孩子的脚一样可爱,他无声地笑了下,忽然又有点恍惚,在上个月接到靳强电话之前,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和她有任何交集了。

可现在她躺在他的床上,他感受着她的温度,一切都那么真实,却又有些不真实。

其实姜暮并不是毫无知觉,她知道自己做梦了,迷糊中靳朝让她喝水,但是她不想动,也根本睁不开眼睛,就是感觉肚子疼,后来她感觉到靳朝握着她的脚揉着脚踝附近,他指腹有薄薄的茧,不轻不重,在夜晚驱散了她对陌生环境的恐惧,意识渐渐放松下来。

她也不知道那晚靳朝到底按了多久,只是后来她没有再做任何梦,沉沉地睡了过去。

但是靳朝几乎一夜都没睡好,不知道是不是亲眼目睹靳昕坠楼把姜暮吓着了,她每隔一会身体就会不受控制地轻颤一下,发出细小难受的声音,像受惊过度的样子,他只能用两把椅子拼在一起,靠在休息室里眯一小会,听见里面的动静就进去拍拍她,她才能再次睡安稳。

……

早上的时候小阳来车行看见卷帘门竟然已经大开了,靳朝将工作服的袖子卷到手肘,蹲在维修间干活,小阳提着两个大肉馍嚷道:“哟,师傅,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开工啊?吃馍不?”

靳朝瞪了他一眼:“小点声,不吃。”

说罢又对他交代了句:“别进休息室。”

小阳莫名其妙地伸头往里看,被靳朝一巴掌拍着大脑壳将他推了出去。

他好奇地问道:“谁在里面啊?”

靳朝突然想起姜暮的微信名,嘴角微弯:“起床困难户。”

铁公鸡来的稍晚,刚来就听小阳说师傅房间有人,让他别往休息室跑,然后一上午,两人动静稍微大点,靳朝就向他们投来凉凉的眼神,搞得平时吵杂的维修间硬是调成了静音模式,小阳和铁公鸡本来就话多,这一搞差点憋死。

两人躲在外面抽烟的时候还在讨论到底谁在里面,靳朝自从单干搞了这家车行后就很少回去了,里面的单间成了他暂时的落脚地,空间虽小,但是他很反感别人进他房间,所以小阳和铁公鸡即使去休息室找东西或者坐会打游戏,但也从来不会进他房间。

有次小青蛇过来找他们玩,非要跑到靳朝房间大大咧咧往他床上躺,靳朝从外面回来,二话不说拎着她的衣领就把她扔了出去,气得小青蛇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来了。

所以小阳和铁公鸡也很纳闷,到底何方神仙让他这么纵容着。

直到一觉睡到中午的姜暮从房间里走出来,小阳和铁公鸡都看傻了,傻不仅是因为姜暮身上穿着靳朝的衣服,更是因为她那宽大的T恤下是白晃晃笔直诱人的双腿,配上那齐耳清纯的短发,完全就是一幅禁忌少女的诱惑画面,让人喷鼻血,搞得两人手上的动作顿时静止了。

靳朝拿烟头朝两人砸去,两人瞬间回神,他朝姜暮走去,用身体挡住她将她又推了进去说了她一句:“不知道穿裤子就跑出来了?”

姜暮其实已经慢慢想起来昨晚发生的事,她貌似下半夜还扯着靳朝不肯撒手了,现在想想就羞耻无比,她刻意和他拉开距离,脸上每个五官都写着无地自容,还故作理直气壮地回道:“我有裤子穿吗?”

靳朝回身从衣柜里翻出一条运动裤扔给她就出去了,姜暮把运动裤套上,无语的是这运动裤对她来说就是巨人的裤管子,她也不知道卷了多少道才把脚露出来,又把腰间的松紧系了好几道才勉强穿上,往休息室的大玻璃面前一照,丑爆了,这都是什么鬼?

维修间一辆车被吊了起来,靳朝正在检查底盘,见她走出来盯她扫了眼,姜暮分明看见他眼里掩饰不住的笑意,感觉更加羞耻了。

靳朝回身对小阳喊了声:“你来弄一下。”

然后将手套下了,走到过道旁边掠着姜暮问道:“饿吗?吃什么?”

姜暮双手提着裤管,回道:“不是水饺都行。”

“……”

外面雨已经停了,地上还有些湿漉漉的,姜暮见靳朝去了车行外面支起电磁炉,很熟练地在砧板上切了根火腿肠丁,又翻了根胡萝卜出来准备切,她赶忙上前阻止道:“我不吃胡萝卜。”

靳朝也只是“哦”了一声,依然我行我素地切着,且刀工了得,姜暮都怀疑自己再多一句嘴,他能回身削了自己,只能小声嘀咕了句:“不要葱。”

在确定靳朝没有切葱花后,她松了口气伸着头看,靳朝往锅里倒了油,回头对她说:“让开。”

“为什么?”

下一秒靳朝将白米饭倒进油锅里,“呲啦”一声姜暮弹出好远,靳朝瞥了她一眼,扯了下嘴角,明明被吓了一跳还一副故作淡定的模样。

姜暮见他熟练地单手打了鸡蛋,将火腿肠和胡萝卜丁扔进锅里翻炒着,嘀咕了一声:“笑什么?我不怕油锅,我就是没想到那么突然。”

“会做饭吗?”

“也…会。”

靳朝便知道她根本不会,他颠了两下,手臂青筋爆出,炒饭翻了面,一颗米饭也没洒到外面,动作利索干脆,竟然还挺帅气。

很快炒饭的香味就让姜暮的肚子不停叫唤着,她顺带问了句:“靳昕怎么样?”

“没事,中午出院了。”

姜暮刚松了口气,又沮丧地“哦”了一声,那意味着赵美娟他们已经回家了,她更不可能回去了。

她围在靳朝左右,试探地问:“你待会有时间吗?能不能帮我回去拿下行李和书包?”

靳朝没有看她,往锅里加了调料,姜暮见他不吱声,又追问道:“行吗?”

靳朝将电磁炉一关回身看着她:“我答应让你留下了?”

姜暮一双乌黑的眼睛向下撇着,一副又委屈又生气的模样,靳朝嘴角压着一丝弧度,抬手朝她而来,姜暮下意识闭上眼,再次睁开时却看见靳朝的手臂越过她头顶拿了个盘子,她不尴不尬地拽了拽往下掉的裤腰。

靳朝将炒饭盛出来放到旁边的矮桌上对她说:“胡萝卜不许挑出来。”

姜暮赌气地嘀嘀咕咕着:“又不是我哥,管得真多。”

靳朝挑眉看了她一眼干活去了,姜暮一个人坐在车行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唉声叹气的。

三赖寻着香味出来了,一看姜暮坐在店门口吃炒饭,再看她这一身打扮,立马“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老妹儿啊,你打鱼去了?这穿得都是什么破玩意,有酒也挺有品味啊,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给他打扮得跟从海里捞上来的一样。”

姜暮提了提裤脚,愤愤地往嘴里塞炒饭,别说,还挺好吃。

就是想到吃完后的处境有点烦躁,感觉靳朝想一顿炒饭把她送走的意思。

三赖又进了自己的店,不一会把那只小黑抱出来对姜暮说:“来,老妹儿,看看你的狗儿子,是不是肥了一圈。”

姜暮抬起头看着那只小黑狗,伸手接过,几天不见,的确长大不少,还会对着她摇尾巴了,她把小狗放在腿上问道:“什么狗儿子?”

三赖扬着眉:“有酒没跟你说吗?这只狗现在是你的了。”

“啊?”姜暮有些不太相信:“他没跟我说啊,他还要赶我走呢,怎么可能给我养狗。”

三赖也有些诧异:“赶你走?他说的?”

姜暮摸了摸毛茸茸的小东西:“倒也没说。”

三赖倚在宠物店门口半笑道:“你就不想想,他要赶你走还一大早去给你买拖鞋毛巾啥的?”

姜暮忽而一愣,看了眼脚上粉红色卡通女士拖鞋,想到刚才起床的时候,淋浴间已经放着新的毛巾和牙刷,无语的是,全是粉色的。

她小时候的确很喜欢粉色,一度强迫症到了买任何东西不是粉色的就不开心,闹脾气,但现在早过了少女心的年龄,她还总被姜迎寒说喜欢穿老气横秋的黑白灰,靳朝居然还能记着她小时候的特殊嗜好。

她不禁抬头看了看正在干活的靳朝,又扭头看了看三赖,三赖懒洋洋地对她笑着。

姜暮顿时觉得有戏,三两口把炒饭吃完,抱着小黑就晃到了靳朝旁边,靳朝斜了她一眼,她将小狗举到他面前问道:“可爱吗?”

靳朝没理她,到车子的另一边去了,姜暮再次绕到他旁边:“三赖哥说你同意我养它了?”

靳朝蹲下身在工具箱里翻找着,姜暮也抱着小黑蹲下身歪着脖子看着他:“狗还小,我不得留下来照看它几天嘛?”

靳朝头也没抬地说:“我又不是你哥,管狗还得管你?”

“胡萝卜我吃掉了。”

靳朝抬起头,姜暮两个眼睛水汪汪地注视着他,像在邀功一样,他将工具箱挪到旁边,直起身子,姜暮趁热打铁继续说道:“还有卷子没写,明天要交的,在爸家。”

靳朝觉得好笑,她还能记挂着作业,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对小阳伸了下手,小阳把打火机扔给他,他往旁边走了几步,把烟点燃睨着她淡淡道:“喊一声我听听。”

姜暮抱着狗站在维修间里盯着他:“喊什么?”

靳朝吐出一丝烟雾,语气玩味:“昨晚怎么喊的?”

小阳和铁公鸡看戏一样盯着两人,姜暮紧紧闭着唇,虽然她昨晚头脑昏沉,但还能依稀记得,好像,貌似,可能她羞耻地叫了声“哥”,特别是在她发完脾气说靳朝不是她哥后。

但那毕竟是她无意识的,现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她低头,不可能的事。

她负气地抱着狗就往休息室走,刚准备掀开帘子,又想到文胸都没得换,还有点湿湿潮潮的,穿在里面难受至极,让她穿着这身衣服,不停往下掉的男士裤子跑出去买,还不如干脆要了她的命。

胜负欲在生存面前不值一提,大女子能屈能伸,她挣扎了几秒,又回过身去,靳朝还站在原地,夹着烟尾盯着她。

姜暮穿着那双卡通拖鞋,挪啊挪的,再次挪出休息室,瞥了瞥小阳他们,又往车行外面瞧了瞧,确定除了靳朝没人看她后,声音极小地叫了声:“哥。”

铁公鸡和小阳憋不住了,瞬间大笑出声,姜暮脸涨得通红,靳朝眼里也挂上笑意。

她背对着小阳和铁公鸡,又挪啊挪的,挪到靳朝面前,他扔了烟踩灭,低头看着她,姜暮根本不好意思回视他的眼神,躲着视线用蚊子哼哼的声音对他说:“就…内衣…挂在阳台,别忘了拿。”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奔回了房。

靳朝回去的时候,靳强问他姜暮怎么样,他说不肯回来,还闹着要回苏州,靳强一听一个头两个大,反过来问靳朝怎么办?靳朝耸了耸肩:“没办法,气头上,缓两天再说。”

靳强只能反复嘱咐靳朝照看好姜暮,他这几天说说赵美娟,让靳朝也去跟姜暮做做思想工作,这事闹的,谁也不想的。

靳朝没说什么,走进房间把姜暮桌上摊着的卷子作业本全部拾到书包里,又去阳台把姜暮的衣服收起来,忽然想到姜暮叮嘱他别忘了拿内衣,他看见挂在衣架上的白色蕾丝小布料,被风吹得飘啊飘的,本来靳朝思想挺纯洁的,只是想到她刚才扭捏的神态,搞得他也不自然了,避开眼神随手一拿塞进她的包里。

半个小时后靳朝带着东西回去了,东西丢下他就又出去了,姜暮终于可以把那身捕鱼装换了下来。

下午的时候小阳和铁公鸡不时要去休息室找东西,姜暮就干脆坐在门口的小桌子上写题,前后来了四五辆车,她坐在门口多少有点碍事,有车子过来她就得站起来让位,三赖透过玻璃门瞧见了,推开门直接把桌子搬到了他店门口,对她说:“坐我这写。”

姜暮有些不好意思,还问了句:“不打扰你营业吧?”

三赖笑眯眯道:“不打扰,回头办卡多冲点就成。”

“……”

姜暮把小黑狗放在腿上写着题,小黑狗十分听话,一直软软地在她腿上睡觉。

四点多的时候突然街边上停了辆车,车上下来三个男人直奔车行,其中一个小平头朝着车行里面就喊了声:“酒哥呢?”

姜暮原本戴着耳机,这一声太过洪亮让她抬起头看了过去,就见小阳和铁公鸡全都停下手上的活警惕地盯着这帮人,为首的小平头先是走到店门口一辆SUV前拍了拍引擎盖,又嚷了句:“我说的是外国话?听不懂?”

小阳露出一脸戾气,铁公鸡拍了他一下,迎了出去向这人发了根烟回道:“酒哥去汽配城了,你要有事……”

话还没说完,这个穿着花色卫衣的小平头直接把烟一折,啐了声:“你是什么东西?”

姜暮扯下耳机皱起眉,三赖也听见动静从店里走了出来,姜暮低声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三赖冷“呵”了声:“万记车行的人。”

正说着,那帮人走进了维修间,直接一脚踢在了货柜上,螺丝零件应声散落,滚得到处都是。

姜暮猛然站起身,三赖按住她的肩膀对她说:“别理。”

姜暮紧紧盯着那群人问道:“他们干嘛?”

三赖告诉她:“有酒之前在万记干了三年多,去年出来单干后他们那边的人三不五时会来找麻烦,你别过去。”

三赖说完便走到隔壁,脸上挂着笑说道:“几个小兄弟,有事说事,趁老板不在烧杀抢掠算什么英雄好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几个是怂货,只敢趁人之危,都在这一片混,说出去多掉份儿。”

为首的小平头转身不屑地盯着三赖瞧了眼,讽刺道:“关你他妈屁事,赖子,死到旁边撸你的猫去,要不是看在你爹的份上,老子连你一起搞。”

三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你要想找我聊天呢,我随时奉陪,但你别扯上我老子,他吃喝嫖赌,我可是良好公民,你要看在他面子上关照我那还真是大可不必,我虽然根不红苗不正,但还真不需要社会恶势力罩着。”

另一个男的对小平头说:“别跟他废话连篇,这个人一天到晚五迷三道的。”

小平头自知动不了三赖,也懒得跟他废话,三赖故意挪了一步,对恶瞪着眼的小阳使了个眼色,继续扯道:“什么叫五迷三道?你但凡有点灵长动物的眼力劲也不能把帅哥认成三驴炮儿啊。”

奈何小阳根本就没有接收到三赖的暗示,看着一地狼藉,气得恨不得抡起扳手跟这群人干,小平头眼神一撇正好瞥见了小阳这副表情,上去就一脚将他蹬翻在地骂道:“看你妈的看。”

三赖紧了下牙根,小平头又顺势一脚踢翻放在一边的米桶,掏出一把钥匙,巡视着门口停的几辆车,找了辆最贵的宝马直接用钥匙从车前门开始划,快划到后门的时候,突然一道身影靠在车门上挡住了他的手,他抬起头一看,一个模样清秀的姑娘。

小平头略微一滞,问道:“妹子,干嘛的?”

姜暮抱着小黑对他说:“手,拿开。”

小平头钥匙一收,来了兴致,调笑道:“怎么?这儿你家开的。”

姜暮点点头:“你还真猜对了。”

小平头诧异地退后一步瞧了她一眼,突然眼神一亮:“你不会就是有酒才找的那个小妞吧?果真有模有样的,大光、祥子,快来瞧瞧。”

三赖见状几步走上前跟几人扯着:“别闹别闹,没看还是个小女孩嘛。”

谁料两百斤的大光把手往三赖肩膀上一搭将他控制住,祥子和小平头上去就把姜暮团团围住露出猥琐的表情。

窝在姜暮怀里的小黑似乎感受到什么,忽然朝着小平头奶凶奶凶地叫着。

小平头无语地骂了句:“装你妈的拉布拉多?”

说着抓着小黑的后颈一把将狗从姜暮怀中扯了过来,跟个黑色塑料袋一样提在手上,上去就要对姜暮动手动脚。

姜暮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对着他们,小平头先是一愣,动作是停了,随后就骂道:“臭娘们,找死?把手机给我关了。”

他抬起手一巴掌就朝她的手机呼过去,手还没碰到姜暮,直接被强势地打开了,紧接着姜暮肩膀一沉,她随即抬起头看向揽着她的人,靳朝脸色森冷地将她护到身前,压着眼皮满脸凶相地朝小平头逼近,小平头脸色微变下意识后退。

靳朝撇了眼狼狈不堪的小阳,又看了眼旁边的宝马车门,再瞧了瞧小平头提着的黑奶狗,抬起手伸到他面前,眼神指了指黑狗,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气场太有压迫感,刚才还狂天狂地的小平头居然就这么把小黑狗还给了他。

靳朝将狗递给姜暮,把她扯到身后,脸上浮起漫不经心的狠戾,瞟着小平头,沉声对他说:“弄我的车我还可以修,弄我的人我看你活腻了。”

说完他直接举拳,小平头以为靳朝要揍他,抱着头就躲,结果靳朝压根没动他,拳头一偏砸在大光脸上,紧接着又补了一脚,论身高,大光还不如靳朝,只不过够胖,奈何一身膘虚得很,直接被靳朝撂倒,没了大光的禁锢三赖身体一松,上去就从后面搂着小平头嚷道:“哎呀,别打别打,都是老同事,何必呢?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啊!”

三赖嘴里劝着架,手里却把小平头的胳膊直接撇到了身后,靳朝毫不客气,上去就给了他几下。

两人默契得一顿操作猛如虎,直接把姜暮看傻眼,另一边铁公鸡和小阳一人手上举着一把扳手对着大光的脑壳,大光一看这架势,坐在地上也不敢再动。

可能是小黑一直哼哼唧唧的,当妈的西施终于听不下去了,从宠物店里冲了出来,带着毁天灭地的吠叫声上去就扑向大光,咬着他的胳膊不松口,肥大光吓得屁滚尿流喊道:“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我招谁惹谁了?”

另一头小餐馆门口散养的几只鸡顺着被打翻的米桶扑扇着鸡翅膀相继而来,围在车行门口用嘴嘬着米。

那场面可谓一个鸡飞狗跳,混乱至极,街边上越来越多人跑出来围观,祥子趁乱从地上抄起一把手锤绕到靳朝身后就往他冲来,姜暮回过头,瞧见一个瘦得就剩排骨的兄弟高举一把棒槌一样的东西舍身取义一般为了兄弟而来。

于是她抱着小黑上前了几步,默默伸出脚,下一秒,随着飞出去的手锤,祥子一脑门栽在靳朝后鞋跟旁,“咚”得一声,靳朝听见声音回过头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祥子脑门贴地给他行了个大礼。

姜暮往旁边移了一步,深藏功与名。

第16章 16(二合一) 朝朝……

小平头三人虽然没再找车行麻烦, 但临走前还记得跑去宠物店问三赖要狂犬疫苗费,毕竟大光那肥手臂被咬得一排狗牙印,结果三赖那是腿一翘, 懒懒散散地对他们说:“不是要看我老子面子吗?儿子惹事老子管, 问我爹要去。”

三赖的爹是铜岗出了名的老赖, 上世纪末凭借一己之力将家里几代人经营的生意挥霍一空,在到处被人追债, 几乎全江湖追杀的情况下至今依然在铜岗这块巴掌大的地屹立不倒, 也算是号让人生畏的人物, 小平头这几个人当然没有胆子跑去问三赖他爹要钱, 最后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街边上围观的人群也逐渐散了,就连偷吃大米的鸡群也悠哉悠哉地饱腹而归, 只剩下车行里里外外一片狼籍。

让姜暮感到奇怪的是,在她家那个地方, 大街上两伙人起冲突, 基本上还没发展到动手那步,就有热心市民拨打110,然后警察就会光速赶到,然而这地方闹了半天居然没有一个人报警。

她有些诧异地问三赖:“为什么大家都不报警?”

三赖笑了起来:“这属于人民内部矛盾, 只要不危及两方生命, 警察赶来也就凑个热闹,还能怎么调解?调解完了过几天他们还得来闹,何必浪费公职人员的时间呢。”

但是姜暮看刚才那架势, 几个人明显有些忌惮靳朝的,她不明白即然这样干嘛还非要跑来送人头,被揍一顿痛快吗?

三赖见她一脸懵懂无知的模样,搬了个小板凳, 顺带抓了把瓜子,还往她手里也塞了一把,告诉她:“你以为那几个人真是来打架的?不是我吹,你看现在有酒这模样,整天就知道埋头干活,挺朴实低调的,那是你没看过他上学那会,想当年……”

三赖突然意识到自己声音有点大,还特意瞄了眼检查宝马划痕的靳朝,见他没有注意到这里,刻意压低声音对姜暮说:“想当年他还是头七的时候,别说三个小鬼头,放十个在这里也不敢招惹他,毕竟他不要命,别人还是怕死的。

就是现在,你叫他一个人打几个也是不在话下,就看他愿不愿意动手了,前几次万记那边的人来找麻烦,有酒都没出手,给打发走了,这次可能他们动了小阳,也有可能是因为你。

那些人也不可能当真过来烧杀抢掠,每次也就搞搞小破坏,目的就是为了恶心恶心有酒,让他的生意不得安生。”

姜暮不解道:“为什么要这样子?有仇吗?”

三赖眼睛眯成一道缝,老气横秋地说道:“有酒从前在万记毕竟也混到了大工,手下带了不少学徒,很多客户只认他说话,后来因为……”

三赖的声音突然止住,姜暮侧头看向他,他一带而过:“因为一些原因有酒决定退出万记,铁公鸡也跟他走了,两人的离开对万记来说损失不小,他们一走万记人心涣散谣言四起,不少小工都跟着辞职或者跳槽,有酒和铁公鸡开了这家店后,很多老客户也都转到这里来了,你说那边能让他痛快吗?”

姜暮渐渐皱起眉,三赖接着道:“你以为那边的小鬼头愿意跑来找事?还不都是背后万老板戳的,一方面是眼红,另一方面他可能还是想让有酒回去帮他,毕竟有酒在的时候他多省心啊,跑去澳门赌一个月不回来,有酒都能帮他把三家店打理得像模像样的。”

姜暮不知道什么原因让靳朝离开原来待了三年多的地方,但从三赖的只言片语中,她了解到靳朝现在也并非一帆风顺。

小阳和铁公鸡在收拾维修间,姜暮觉得自己干坐着挺不好的,于是把瓜子还给三赖,起身对他说:“我过去帮忙。”

靳朝在外面处理宝马的划痕,姜暮走进维修间,不少小零件散到了铁皮柜下面,姜暮见小阳要搬开铁皮柜,赶紧上去搭把手,小阳抬头看见是姜暮,愣了下说道:“你搬不动。”

姜暮倒是撸起袖子对他说:“试试,走。”

她一声令下,小阳猛地使力,结果小阳那半边是搬离地面了,姜暮抬的这半边纹丝不动,她郁闷道:“里面都装了什么?”

小阳笑着喊铁公鸡来搬,姜暮只能去收拾其他东西,不过她嫩胳膊细腿的天生不是干活的料,靳朝瞅了她一眼:“你力气再大点就能撬动地球了,别把身上弄脏了,一边去。”

姜暮嘟囔了一句:“我就是想帮帮忙。”

靳朝闻言拿了个铁罐子往地上一放:“那你捡螺丝吧。”

姜暮怀疑靳朝完全就是随便找了个铁罐子在打发她,她还问了小阳一句:“我是不是被嫌弃了?”

里外三个大男人都憋着笑,小阳安慰道:“没有没有,捡螺丝是件挺难的活,像我手上没螺纹就捡不起来。”

姜暮用一种十分同情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瞬间感觉自己身负要职。

于是乎她开始认认真真地蹲在地上捡螺丝,铁公鸡笑着说道:“刚才那个祥子怎么回事?还没过年怎么给酒哥磕头跪拜起来了?搞得我都想包个两块钱红包给他。”

小阳也大笑起来,姜暮埋头捡螺丝倒是没吱声,就是感觉有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抬起视线对上靳朝意味深长的眸子,弄得她一阵心虚,莫不是靳朝脑袋后面长了双眼睛还看见她神来一脚了?

姜暮从小到大没有参与过任何打架事件,更别说这么多人混战在一起,她盯着靳朝出了神,她见过小时候的靳朝跟人打架,但和现在完完全全不一样,刚才的他拳如铁,目如狼,眉间的凶狠看得人心发颤,这是姜暮从未见过的另一面。

靳朝瞥了她好几眼,见她始终一副丢了魂的模样,出声问了句:“吓着了?”

姜暮点点头,又摇摇头:“没被别人吓着,被你吓着了,你下次…能不能收着点。”

靳朝无所谓道:“怎么收?等那小子手都摸到你身上了,我再跟他谈人生谈理想?”

姜暮低着头笑,晚霞将天际染成橙红色,初秋的风徐徐过耳,她心底升起一种没来由的安全感,好像是她来到这个地方从没有过感觉。

小黑子就围着她里里外外蹦跶着,维修间到外面有个很小的台阶,小黑狗跑出去时歪歪斜斜地摔了一跤,短而肥的小身子仰了过来,四个小脚不停扑腾,半天都没翻过来,看得姜暮笑得更欢了,她朝里面喊道:“你们看黑狗。”

小阳他们侧头瞧了过来,笑道:“它就没个正经名字吗?这黑狗黑狗叫得别把狗整自卑了。”

姜暮扭头看向靳朝,靳朝眼皮抬了下对她说:“又不是我的狗。”

言下之意,让她自己取。

姜暮几乎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那就叫闪电吧。”

铁公鸡吐槽道:“它跑起来跟乌龟一样,你是怎么能看出来它像闪电的?”

姜暮抿了抿唇没说话,靳朝却停下手中的活,侧眼看向她,姜暮迎上他的目光,两人没有交流一句,然而目光交汇的瞬间,姜暮确定靳朝也记得这个名字。

三赖嗑着瓜子在旁插道:“你取的这个名字吧,听着有种八十年代霹雳小旋风的味道,怎么这么土的?”

姜暮和靳朝几乎同时朝他投去致死的眼神,把三赖瞧得心里毛毛的,讪笑道:“行吧,闪电大侠,你们高兴就好。”

大家忙到太阳落山才把维修间重新收拾好,也没功夫弄吃的,于是三赖就煮了好几盘水饺端了过来,还非常热心地喊姜暮先过来吃,并且硬是往她手上塞了一双筷子。

姜暮看着面前的水饺,不好意思驳了三赖的好心,于是夹起一个蘸了点醋,还没送到口中就闻着味道不对,她抬起头一脸错愕地问三赖:“这不是醋吗?”

“酱油啊。”

“吃饺子不是应该蘸醋吗?”

三赖理所当然地说:“蘸酱油啊。”

姜暮又看向才洗完手的小阳,小阳也点点头:“蘸酱油。”

她无法理解地又看向铁公鸡:“蘸酱油的吗?”

铁公鸡肯定道:“那当然了。”

她从没吃过饺子蘸酱油这种吃法,硬着头皮咬了口,随后整个人愣住了,看了着饺子又弱弱地问了句:“这是什么馅?”

三赖答道:“茴香馅。”

姜暮内心是崩溃的:“茴香不是一种调料吗?”

三赖:“不是啊。”

她看向小阳,小阳塞了一个到嘴里,她又看向铁公鸡,铁公鸡反问她:“你没吃过吗?”

姜暮整个人都不好了,她脑中不停闪过香菜、八角、和一种颗粒状的香料,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吃啥了。

靳朝几步走了过来,将她面前的饺子分给了小阳他们,对她问道:“想吃什么?”

姜暮小声说了句:“肯德基或者麦当劳。”

然后又觉得大家忙活了半天,能有口吃的对付下就不错了,她还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于是指了指饺子:“其实这个也还行。”

靳朝呵笑了声,拍了拍铁公鸡:“钥匙给我。”

然后跨上铁公鸡的摩托车,十几分钟后他拎着肯德基回来了,炸鸡的香味让姜暮更加清晰的认识到,好饿。

靳朝拖了把椅子坐在姜暮对面,看着她小口小口吃着汉堡,若有所思地垂下眸,等他一盘水饺吃完了,姜暮一个汉堡才吃到一半,不急不忙的样子,让他想起她小时候也是这样,吃个饭比登天还难,急得他经常拿起碗喂她,不然她能从热饭吃到凉饭。

想到这茬,再看着如今白白净净的姜暮,他唇边忽然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好像也是他手把手喂大的。

小阳他们也吃完了,围坐在桌边闲聊,靳朝瞥着姜暮开口道:“就你这样还想出来单住,天天点外卖?”

姜暮回道:“反正饿不死。”

靳朝低头点燃一根烟,开口道:“你还要高考,去年我不知道你身体出了什么状况,今年还想再来一次?家里虽然东西不合你胃口,但总比外面强,我们都是糙老爷们,饥一顿饱一顿的,你跟着我们糊口营养能跟得上吗?待几天还是回去吧。”

姜暮顿时感觉手里的汉堡不香了,连表情都垮了下来,小阳和铁公鸡也不再说话,三赖见他们又扯回这个问题上了,拍了拍桌子说道:“行了行了,多大点事,明天我去买只老母鸡给咱妹补补,再苦不能苦了孩子。”

靳朝撇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到旁边继续干活了,三赖凑过来对姜暮说:“想不想看他低头?”

姜暮眸光一闪,转过头看着三赖,三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深邃的眼里透着股老谋深算的味道。

大家都吃完后,小阳将桌子收了起来,三赖把西施放出来尿尿,故意在门口晃啊晃的,对姜暮说:“老妹儿,我楼上还有个房间,你不行就住我那吧。”

姜暮配合着问道:“真的吗?那房租怎么算?”

说完用余光瞄着靳朝,靳朝并没有反应,依然低头干着活。

三赖对她说:“要不这样,你认我当哥,我水电煤给你全免,房租象征性给点。”

姜暮站起身:“那现在就去看看房间吧。”说着就要往三赖店里走。

三赖倚在路灯的栏杆上手指在空中敲打着,一下,两下,在敲到第三下的时候,姜暮正好拉开店门,三赖的手指停止敲打,靳朝将工具一扔直起身对姜暮说道:“过来。”

姜暮嘴角飞快地扬了下,转过头的时候脸上已经恢复一片天真无邪的表情,乖乖走到靳朝面前,靳朝什么话都没说低着头把手套下了,抬起手按在姜暮的头顶,手掌略微用力直接把姜暮的身体转了个方向推进了车行。

在姜暮回房前还偷偷回了下头对着三赖嬉皮笑脸,三赖朝她眨了眨眼,靳朝转过视线瞪了他一眼。

等姜暮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维修间后,三赖才慢悠悠地开了口:“以后别老说那种话,女的都敏感,知道的是你不想让她跟着你过糙日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赶她走,半夜躲起来哭鼻子头疼的还不是你。”

靳朝低头将手套重新戴上,沉着声:“她知道的越少越好,时间待长了麻烦。”

三赖脸上的笑敛了下去,不再说话。

姜暮一进房间,小阳和铁公鸡就自觉不进休息室了,靳朝晚上没有进来洗澡,姜暮收拾书包的时候看见靳朝头发湿漉漉的,衣服都换过了,不知道是不是怕不方便在三赖那冲过澡了。

闪电还小,晚上需要喝奶送回西施身边了,等姜暮准备睡觉的时候,维修间已经没人了,就连卷帘门都锁上了,她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余光总是瞥见那个帘子微微晃着,在幽闭的空间里多少有点恐怖,致使她不自觉就往门帘的方向看,奈何门帘外面是休息室,休息室的玻璃外是空荡阴森的维修间,白天人来人往倒不觉得有什么,夜深人静玻璃的反光让姜暮感觉特别渗得慌,她已经试图让自己不要往外看,奈何总是忍不住盯着那个轻微摆动的帘子,心里毛毛的,潜意识里总有个画面,一个白衣女人站在休息室外面的镜子前,帘子一晃就能看见一双眼睛盯着她。

有时候这些画面就不能想,一想就根本停不下来,且有种越来越害怕的架势。

姜暮挣扎了很久,拿起手机翻到靳朝的微信,发了条过去:睡了吗?

发完后姜暮的眼神就盯着对话框,等待着“对方正在输入”的显示,然而她的眼睛都快贴到屏幕上了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却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从门帘处传来:“干嘛?肚子又疼了?”

吓得姜暮从床上弹了起来瞧着立在帘子外的影子。颤颤巍巍道:“你从哪过来的?”

靳朝按亮了休息室的灯:“后面。”

“后面是哪?”

“……你头顶有扇窗。”

姜暮从床上站了起来,她是注意到床的上面有个百叶窗,只不过拉着的,此时她用手指拨开百叶窗才瞧见后面居然有个棚院,棚院里散落一地的东西,她不禁问道:“你刚才一直在那吗?在干嘛的?”

靳朝回道:“加班。”

姜暮这才想到,貌似昨晚她做梦喊了两声靳朝就过来了,她还以为靳朝在维修间,想必他昨晚应该也是在这后面加班的吧,原来离房间这么近,一窗之隔,还好她没自言自语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然岂不是都被他听去了?

靳朝立在外面又问了句:“什么事?”

姜暮松开百叶窗,她总不能跟他说帘子会晃,休息室玻璃反光,维修间太黑,所以害怕吧?她当然说不出口,所以只能义正严辞地说:“我想喝水。”

“……”

靳朝一把掀开帘子,看着床头柜上放的矿泉水,姜暮的余光也瞥见了,赶忙找补一句:“凉的,我怕喝了肚子疼。”

靳朝松开帘子,提着电水壶出去了,不一会他把灌满水的电水壶插上,搬了把椅子坐在外面等水开。

水烧得倒很快,靳朝兑了温水进来将纸杯递给她,姜暮穿着浅色底纹的翻领居家服,靳朝站在床边居高临下正好可以瞥见她领口露出的白色小蕾丝,他立马眼皮上抬错开视线,姜暮却喝得异常慢,跟小猫舔水一样,一边小口喝着还一边用眼神瞄着靳朝。

直到把他看得有点待不下去了,出声道:“你打算喝到明天早晨?”

姜暮只有把纸杯递给他,靳朝瞥了眼,一杯水还剩大半杯,根本就看不出来多渴的样子。

他挑了下眼皮转身往外走,姜暮盯着他的背影,嗫嚅道:“你走了吗?”

靳朝回过身瞧着她,短短的头发贴在脸上,一双含水的眼睛巴巴地盯着他,靳朝忽然问了句:“怎么想起来把头发剪了?”

姜暮老老实实地告诉他:“怕营养给头发分走了影响智力。”

“……”

靳朝又盯她的小身板瞧了下,眼尾弯起走了出去,随后姜暮看见她关了休息室的灯,她以为他离开了,可帘子外面却传来了淡淡的手机光亮,透过帘子的缝隙姜暮看见的不再是反光的玻璃,而是靳朝背对着帘子靠在椅子上的身影。

他就安静地待在休息室玩着手机,修长的长腿翘在桌上,好像暂时不打算离开的样子。

姜暮松了口气又躺了下去,看着漆黑的天花板说道:“老马是不是特喜欢你啊?他一看到我就让我多跟你学学,说你把右胳膊打脱臼了还能带着左胳膊考出个年级前十,你是怎么考的?你左手也能写字吗?我怎么不知道你是左撇子?你是左撇子吗?我记得你小时候用左手吃饭被妈纠正好久吧,后来不是换过来了吗……”

靳朝默默把游戏声音调到最小,耳边听着她喃喃自语,夜很静,人未眠,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吴侬软语的南方口音了,在来到这里后,他渐渐忘了这熟悉的调调,现在听在耳中,好像日子一下子就拉回到了从前,时光很慢,无忧无虑。

他没有出声,安静地听着,仿佛只要不去打扰她,她就能一直说下去,那充满语气词的句子,困顿时含在喉咙里不清不楚的咬字,每一个音都透着软糯的娇憨,像秋夜里的催眠曲,让他躁郁的内心深处渐渐安宁起来。

直到她停了下来,打了个哈欠嘟囔了一句:“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嘛?都不理我。”

屋里静了十几秒,外面手机的光亮突然消失了,靳朝的声音低低地响起:“什么时候知道的?”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姜暮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关于他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的事。

隔了很久,她才回答他:“在来这里之前。”

又默了片刻,他问她:“知道后什么想法?”

姜暮翻了个身面朝里面的墙,睫毛微颤紧紧攥着被角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