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的老丈人不是一般人,早年当过晨光机械厂的党委副书记,虽说企业的退休干部不值钱,但好歹也算宦海沉浮过,退休之后还一直保持着每天看新闻联播,订阅《参考消息》的良好习惯,对国际局势,国内政坛都密切关注,翁婿俩不常见面,但每次见面都要聊一些官场上的东西。
上回周文调任市长秘书的时候,老岳父就把女婿叫到家里淳淳教诲了一番,现在周文成为政坛黑马,突然间从乡党委书记越级提拔为县长,老头子虽然表面上云淡风轻,其实已经是壮怀激烈了,他这辈子止步在副处级了,生个儿子不争气,快三十岁了还没混出个人样子,没想到原本不看好的女婿却一再爆出冷门,以三十岁年纪出任县长,自己未圆的梦,竟然是女婿帮着实现了。
周文知道自己这个老丈人肚里有货,赶紧坐下请教:“爸,时间还早,您老提点我两句,该注意些什么。”
老头子干咳一声,颐指气使的对老伴说:“弄一碟花生米,炸点臭干,再买瓶酒,要好酒。”
要在以往,身患各种老年病的老头子若是提出这些要求,早被刘晓静她妈骂的狗血喷头了,但是今天不同往日,丈母娘也知道老头子要开始言传身教了,赶紧炒花生炸臭干,白酒家里有现成的,以前周文当市长秘书时候人家送了五粮液,一直没舍得喝的,今天拿出来权当给周文庆祝升官了。
“塞翁失马的故事,我给你讲过吧?”老头子滋的抿了一口小酒,语重心长的说道,周文拿起酒瓶给岳父满上,谦恭的说:“爸,我听您说过的。”
老头子夹了个花生米嚼了半天才说:“你现在的局面,就在祸福之间,看似风光无限,其实已经在万丈深渊边上了。”
周文肃然道:“怎么讲?”
“南泰县是什么地方,不需要我多说了吧,国家级贫困县,穷山恶水,泼妇刁民,自古刁民酷吏就是一对孪生兄弟,南泰的干部,抱团,善钻营,咱们江北市官场被南泰帮把持以久,你在市政府工作过,这一点想必也清楚。”
周文点头称是。
“南泰的干部,大多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关系盘根错节,外地人很难打进这个小圈子,而你作为一个毫无根基的空降干部,连旅游局长乡党委书记,在南泰县你才呆了多久啊,你一个人生地不熟的生瓜蛋子当县长,那十一个副县长怎么想?我告诉你,他们生吞了你的心都有!”
说着,老头子把筷子重重的一放,以示这件事的严重性,周文连连称是。
女婿谦恭的态度让老头子很满意,当了县长不还是得听我教训,他抿了口酒,招呼周文:“你也喝啊。”
周文端起杯子来陪岳父喝了一杯,又把酒满上问道:“爸,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不要慌,听我慢慢说。”老头子夹了个油炸臭干吃着,赞道:“老婆子,今天这臭干炸的好,外酥里嫩,好!”
老伴儿和刘晓静两人怕打扰爷俩谈话,在厨房弄点米饭混着菜就吃了,听到老头夸奖,刘晓静她妈抿嘴笑了:“死老头子,瞧你得瑟的样儿。”
老头子继续开讲:“我们要辩证的看问题,南泰帮虽然厉害,但是日薄西山了,李治安,前市委书记,是南泰帮的领军人物,现在正被省纪委调查,张克杰,前县委书记,南泰帮大将,被省高院判处十年徒刑,唐初庵,前南泰县长,南泰帮后起之秀,现在正被司法调查,这些人的倒台,预示着南泰帮的覆灭。”
周文钦佩的说:“爸,您的消息真灵通。”
老头子摆摆手:“这些都是新闻上有的,留意一下就能知道,重要的是从这些表面新闻分析背后的道理,我看,南泰帮的气数到了,省里有人要对付他们。”
周文说:“有道理,十一个副县长中不乏经验丰富、年富力强的,省里却钦点我来当这个县长,就是要动他们。”
老头子摇摇头:“没什么好动的了,几个关键人物下去,剩下的小喽?,省里才不会看上眼,扶你上位,完全是因为省委书记对你的欣赏,但这恰恰把你置于一个危险的境地,从你当上县长的那一刻起,你就是南泰帮所有人的公敌,你也不要指望省委书记会保护你,鞭长莫及啊,像你这样的年轻干部,全省不知道多少,真要出了事,郑书记只会觉得你这个同志火候还不到。”
周文皱眉道:“那怎么办,有什么办法应对?”
“韬光养晦,有所作为!”老头子斩钉截铁说出八个字来。
“你太过年轻,骤然登上大位,不知道多少人眼红妒忌,明里暗里给你下绊子,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你和哪个女干部多说两句话,都会有人编成黑材料往纪委送,他们知道你廉洁,所以会从作风问题上入手,毕竟年轻嘛,年轻有为的政坛新星,自然会有女人投怀送抱,所以你一定要注意自律,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爸,我记下了。”周文郑重的说道。
老头子点点头,又把女儿叫了过来:“静静,爸爸有话和你说。”
刘晓静从厨房里出来,笑道:“爸,您也要给我上课啊。”
“严肃点,我现在说的话,关系到周文的政治生命,关系到你们家庭的将来,我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铭记在心!”
见父亲如此郑重其事,刘晓静也只好也跟着严肃起来:“爸,我听着呢。”
“周文出任县长之后,你就是县长夫人了,说话做事别再象以前那样疯疯傻傻的,凡事要有体统,家里迎来送往的,注意分寸,把握尺度,该收的不该收的,该见的不该见的,一定要有个谱,最关键的一点,心要定,我问你,如果有一天你接到电话,说是周文在外面搞女人,你会怎么处理?”
刘晓静柳眉倒竖:“我马上到县政府去找周文说个明白!”
老头子一拍桌子:“中计了不是,这是政治斗争中最常见的一条,釜底抽薪,你这个当妻子的都不信任他,还让群众怎么信任他,匿名信、匿名电话,都是敌人的阴谋诡计,花上八分钱,让你查半年,成本低见效快,群众就喜欢这种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所以静静你一定要记牢,千万不要上了敌人的当。”
刘晓静咕哝道:“什么敌人不敌人的,又不是打仗。”
“幼稚!”老头子一拍桌子:“政治斗争比真正的战场还要残酷冷血,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周文才三十岁,以后的路还长着呢,现在首先要做的是保护好自己,才能求发展。”
“那您老的意思是……先蛰伏一段时间?”周文试探着问道。
“我不是说过了了,韬光养晦,从明天开始,你的一切行动要低调,再低调,不要得罪任何一个人,小心驶得万年船,你只要无过就是功,当然了,如果机缘巧合,有合适的机会也是可以放手干一下的,这就叫有所作为。”
“爸,我懂了。”周文点点头说。
“大致就是这个意思,你们县政府十一个副县长,你一一给我介绍一下,我帮你分析分析。”
于是周文就把南泰县目前的政治格局向老岳父做了一番说明,老头子用自己多年政治斗争的经验,帮他做了详细的分析,哪个可以拉拢,哪个可以借重,哪个要坚决打压……
不知不觉聊到了深夜,一瓶酒也喝光了,老头子依然神采奕奕,周文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却着急了:“坏了,回去的长途车没了,明天一早我就要在乡党委等着的。”
老岳父说:“没事,让你弟弟开车送你回去。”周文以前买的那辆奇瑞A3,自从他当县长助理之后就给小舅子开了,现在让小舅子开一趟夜车也是合情合理。
于是刘晓静就给自己的弟弟打电话,嗯啊几声后放下电话说:“晓诤说车撞了,还在修理厂大修呢。”
老岳父气的大骂:“这个不成材的家伙!”
“没事,我打车回去。”周文说。
“那怎么能行,大河乡那么远,这一趟来回不得好几百。”刘晓静马上提出反对意见。
“那你说怎么办?”周文反问。
“让刘子光安排车送你,他现在生意大发了,手底下百十号人呢。”刘晓静说。
“这都夜里十点了,麻烦人家多不好意思。”
“有啥不好意思的,你当了县长,他巴结你都来不及,你不打,我打。”说着刘晓静就拿起了电话。
一番通话后,刘晓静放下电话得意道:“马上车就来。”
“你看看你,官太太还没当上就学会支使人了,这样影响很不好。”
“哼,你还当上县长呢就学会打官腔了,还影响不好呢。”
两口子幸福的拌着嘴,那边岳父岳母已经披上了外套准备走了。
“周文,我的话你要牢记于心,时刻不能忘记。”老岳父打了个酒嗝,拍着女婿的肩膀说道。
“爸,我记住了。”两口子将老头老太太送到楼下,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周文叹口气说:“官场之路,险恶啊。”
忽然,迎面两道刺眼的光柱射过来,车灯位置很高,周文正纳闷为啥小区里进了卡车呢,就见那车在面前停下,高大威猛的车身似乎在电影里见过,他惊呼一声:“悍马!”
车门打开,刘子光从车上下来笑道:“我来亲自送周县令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