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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天葩院。夜昙盘腿坐在床上,听见她的声音,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说:“哈,你还活着啊?父王一定想不到,他那身娇肉贵的女儿,现今居然在魔族受苦吧。我真是期待他老人家知道后的表情啊。”

真的是她。青葵眼眶温热,对她话里的冷嘲热讽倒是不在意。从小到大,夜昙没事求她的时候,一向这么说话。她擦擦眼睛,笑着问:“你过得好吗?这法宝是你自己炼制的?”

夜昙说:“我不劳你惦记,你还是关心你自己吧。以后没人的时候,我们可以用这对法宝联系。这是仿制的霞族传声法宝万霞听音。丑是丑了点,不过垃圾堆里翻出来的材料,将就着用吧。”

青葵对这些当然不在意,能够随时跟夜昙联系,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她说:“你的体质,长期留在神族一定危险。我让那位胡先生给你带了些魔气炼制的丹药,你要好好收着。”

夜昙冷哼:“要你多事。”嘴上虽然这么说,然而还是问了句:“他们没欺负你吧?”

“欺负?”青葵说,“除了三殿下嘲风人品低劣,以及魔族轻视医修以外,我一切都好。”

“轻视医修?”夜昙眉毛一横,“你是不是傻啊,你告诉男魔你能滋阴壮阳,告诉女魔你能减肥美白,他们还能轻视你?他们能把你供起来,然后把头都给你舔秃。”

“这……”青葵眉峰微蹙,“可我学医,本是为了悬壶济世,岂能……”

夜昙说:“大姐,现在哪个女人不是为美而生,难道减肥增白就不是悬壶济世了?”

好像也是。青葵不再争论了,说:“我记下了。你如今身在异地,不可再肆意妄为了。”她正说着话,突然,外面素水的声音响起:“公主?”

青葵赶紧说:“有人来了,先不说了。”她立刻将法宝收好,前去开门。

素水提着今日的水果进来,因着青葵是人族,她每日都要领取新鲜的食物,予以照顾。这时候她进到房中,不由疑惑:“公主可是身体有恙?”

平时这个时候,这位公主可从不关门啊。她警觉地左右环顾,却并没有发现异常。

青葵淡淡地说:“我累了,小憩片刻。”

素水哦了一声,说:“公主,斥候营那边,我们三殿下真是太热闹了。他今日又吃上酸枣了哈哈哈哈……”她说得高兴,青葵只是继续替乌玳配药。

——那个无耻之徒,活该!

天葩院。

夜昙刚跟青葵通完话,玄商君就走了进来。夜昙一见他,立刻警觉得耳朵都竖了起来:“不是说好了我今天放假半天吗?”

玄商君直接在她桌边坐下,说:“法卷呢?”

“啊?”夜昙一脸莫名其妙,玄商君叹了口气,说:“上书囊的法卷,拿出来,我帮你预习下节课的术法。”天可怜见,他真是不愿再像今天一样提心吊胆了。

夜昙松了一口气:“你说那个啊,那个我已经看过了。”

玄商君说:“拿出来!”

夜昙没办法,只得嘀嘀咕咕地去找法卷。

法卷在桌上铺开,玄商君翻到第十七页,说:“上书囊下节课会传授法术——木偶衣冠。这是令草木得以粗浅化形,恐吓敌人的初级术法。民间有句话叫草木皆兵,大抵可以当作这个术法的来处。”

他说得认真,然而一眼看过去,夜昙已经打了个哈欠,整个人都趴在桌上。

玄商君顿时沉下脸来:“我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夜昙比他更不满:“我们离得这么近,你又讲得大声,我又不是没长耳朵,当然有在听啊!”

玄商君心火直冒:“离光旸到底有没有教过你礼仪?身体坐正,颈、胸、腰保持平直,膝弯曲、足平放,双目直视对方,明白吗?”

夜昙更气:“你神经病啊,你说话,我听着不就是了,用什么姿势听,重要吗?!”

“还敢顶嘴!”玄商君只觉得全身血液都涌上了头,他直接一个术法,让夜昙保持一个端端正正的坐姿。夜昙大吃一惊,左右挣扎,发现自己丝毫不能动弹!

“喂!”她刚说了一句,玄商君说:“嘴也要封上吗?”

……那还是算了。夜昙悻悻地闭上了嘴。玄商君接着讲木偶衣冠。可是没讲几句,他就发现夜昙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不过片刻,她就保持着这个端端正正的坐姿……睡着了。

玄商君:“……”

本君讲课,就是如此催人入眠吗?

玄商君把法卷搁在桌上,听她呼吸渐渐清浅,他突然又想起她的梦。君子不该探人**,但她的梦境又确实惹人好奇。未完待续的故事,总是最有悬念。玄商君犹豫再三,却还是伸手,再探她的梦境。

这一次,是个柳絮飘飞、阳光和煦的日子。面前好像是学堂,人间的学堂。里面讲学的先生,玄商君并不认识,但他所讲的内容,却是人间启蒙惯用的《三字经》。很显然,这是在教孩童读书识字。

但是……玄商君站在门口向里面看,里面只有一个孩童,却不是上次梦境中他见过的那一个。不对,那女童不是她。玄商君皱眉,正要寻找,却突然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

“谁放她进来的?若是冲撞了公主,你们谁担当得起?!”这女子一声厉喝。玄商君循声看过去,果然,那个小小的孩童就在学堂之外。

她扒着窗户往里看,被守在一旁的宫女发觉。

宫女们立刻上前,一并驱赶。

女童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飞快地逃出学堂。但是不一会儿,她又悄悄地自围墙跳进来。学堂外隐约能够听见先生讲学,她躲在墙根,一边得意洋洋地偷听,一边折了树枝,在泥土上学写字。

那字迹粗陋,歪歪扭扭,并不端庄。但她却写得津津有味。

然而,总有些字是听不见写法的。学堂里面,先生开始手把手地教里面的女童握笔,纠正她的笔画。

学堂外,她就只有自己琢磨了。

突然,一只手猛地伸过来,用力抽走她手上的树枝。

“又是你!”一个上了年纪的宫女将树枝折成几段,啪地一声扔地上。“就凭你还想学识字?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她用脚将地上歪歪斜斜的字迹踩了个乱七八糟:“你能不能躲起来,不要再害我们了?!”

玄商君蹲在地上,想替她捡起那截树枝,可他的指尖穿过了树枝,所触尽是虚无。在这里,他什么都触碰不到。他随夜昙仰起头,两千七百年来,他第一次看见一张这样丑陋凶悍的面孔。那瞳孔之中,所见尽是讥诮和冷漠。

那种寒意浸骨,胜过两千多年里,他所遇到过的、所有的邪兽妖魔。

他以为,这个梦到这里就完结了。

但是并没有。

那个孩子被赶走后,没过多久,她就再度偷偷返回了。这一次,她的字迹便横平竖直,端正了许多。玄商君缓缓坐在她身边,阳光依然轻柔如纱,她写了太久,仍旧有好些字不对。

她悄悄向学堂里张望,目光在那本《三字经》上停留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