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曼点头,伸手将休书收下,再抬头,双眸平静地看着宁钰轩道:桑榆谢过侯爷。
陌玉侯微微一怔,垂了眼眸,捏紧了手,压低声音道:你跟鬼白走。
鬼白已经站在了不远处的马车旁边,灯芯也还跟着。这场雨没有小,反而更大了,大得将刑场上的血冲得满地都是,血水流过来,微微打湿了季曼的鞋。
被休弃的女子,家破人亡,自然是没有更好的去处了。季曼脑子有些乱,也需要找个地方好好休息。聂桑榆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价值,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个祸害,宁钰轩已经没有再利用她的必要了,所以季曼是打算跟鬼白走的。
但是,身体残疾心理变态的二皇子又开口了,看着远处那马车,笑着道:钰轩打算送桑榆去哪里啊?
宁钰轩回过身来,拧了眉有些不知怎么回答。
旁边的宁明杰淡淡地道:聂家已亡,留桑榆一人孤苦无依也是可怜。尔容与她是手帕交,不知可否将桑榆接回靖州,正好照顾尔容。
聂青云抬眼看了看宁尔容,宁尔容捂着肚子,裹着斗篷道:这也不错,靖州离京城甚远,二皇子殿下也不至于不放心一个弃妇。
捧月替赵离打着伞,也点头道:尔容这样心地良善的,怀了身子也的确需要照顾。就让桑榆去呗。
赵离无声地叹了口气,抿唇道:罢了。
妇人之仁是最要不得的,他知道。只是她难得跟他提个要求,总不能也拒绝了去。只是嘴里答应着,他还是扫了旁边的侍卫一眼,摸了摸腰间的一块龙形玉佩。
季曼不经意地抬眼扫了扫,觉得那玉佩有些眼熟,却不知哪里见过。
聂家人的尸体被拖走,裹了草席丢去城外的乱葬岗。因着是罪臣一家,连祖坟也不得进。惠庄太后自尽宫中,以昭仪之礼下葬。三皇子被贬为庶民,尸首只随意埋了,立了无姓氏的石碑。
京城风云变化之中,二皇子暂代玉玺,扬言清朝纲。无数人下狱流放,倒是朝中原本一直碌碌无闻之人,突然就翻身升了官。
当然这些东西,与季曼是没有什么关系了。她带着灯芯上了尔容的马车,大雨倾盆之中,再也没回头。
宁钰轩静静地看着那马车远去,未发一言。
以后跟着我过吧。
马车之上,尔容紧紧拉着她冰凉的手:忘记其他的事情,跟我过吧。
聂青云仍旧穿着囚衣,坐在她对面,眼睛血红。
怎么能忘记呢。季曼微微闭上眼:尔容,等会去找个客栈换一身衣裳之后,我与哥哥同乘,你单独乘一辆马车。
为何?尔容捏紧她的手:你想做什么?
季曼抬了抬嘴角:我要是二皇子,绝对不会让聂家两个余孽,活着离开京城。
尔容一震,突然就慌了:他拿了先皇圣旨,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皇权面前,谁说话算话,谁脑子进水。季曼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她道:你能来救哥哥,倒是在我意料之外。
原以为今天,聂青云也难逃一劫了。
尔容看了青云一眼,抿唇道:他以为我傻,我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本来回去也还是很伤心,可是爹爹跟我一说,我也就懂了他在想什么了。
季曼点头:你们能彼此理解那就是最好了,哥哥也想活下来的吧?
聂青云捏紧了拳头:不活下来,怎对得起尔容为我千里迢迢而来?
那咱们就在前面的客栈停了,让人去买衣裳来换了,多雇一辆马车上路。季曼捏了捏自己完全湿透的衣裳,轻声道:等会听我安排便是。
尔容有些紧张地看了青云一眼:不会有什么事吧?
看运气了。季曼苦笑:这可是虎口逃生,况且咱们没什么帮手。
马车轮子突然卡进了水坑里,停了下来。车上三人都是一惊,外头的灯芯和白芷却从后面的马车下来,打着伞道:主子们先下来,得将车拉出水坑。
季曼捞开车帘一看,马车旁边恰好就是一家不起眼的客栈,由于大雨,街上都没什么人。
就在这里换吧。
尔容也点头,几人进了客栈,让小二将马先牵去喂草,再去买一辆马车来。
季曼和聂青云都是一身狼狈,幸而掌柜的没问什么,领着他们就上了楼,还热心地帮忙拿了两套普通衣裳。
等会我们下楼上车,尔容一个人坐一辆,我和哥哥坐最前面那辆。季曼穿着干衣裳,吸着鼻涕皱眉计划:要是有人帮我们就好了,还可以浑水摸鱼。
他们这一行人,也只能她和聂青云一辆车,身上衣裳裹厚一点,再做一个特制棉头盔,随时准备跳车,不连累尔容是最好。逼不得己的时候,就要利用跳河潜逃法,跳崖这个选项她还是不考虑了,毕竟不是女主,一跳下去就没了那可不好。
尔容还是觉得不稳妥,正犹豫呢,就听见客栈后院里的马好像被人牵了,发出些嘶鸣声。
偷马贼?季曼一愣,连忙去推开窗子看。
后院里站着几个人,三个车夫,一个一身粗布衣裳的男子,另外四个都是女子,两位夫人两位丫鬟。
这配置怎么有点眼熟啊?季曼挑眉。
马夫套好了马,一共三辆马车。一男一女坐在第一辆,中间那辆只坐那个肚子有些凸起的女人,剩下的丫鬟坐最后一辆。
好巧耶,怎么跟她想的一样?季曼干笑两声,一把拉开房门,果不其然,门外站着的就是鬼白。
夫人请放心。鬼白拱手道:侯爷已经安排好了,你们等天黑了再走即可。
宁尔容和聂青云都微微惊了惊,靠在门口看着鬼白。还好这客栈没什么人,大堂都是空空荡荡的。
我已经不是夫人了。季曼朝他笑了笑:再替我谢谢你家侯爷的大恩大德。
鬼白微微抿唇:其实侯爷他
侯爷还是护着我的,我知道,谢谢啊。季曼脸上笑着,不知怎么,眼眶还是有点儿红。
护聂桑榆?所以打开城门,让三皇子功亏一篑,然后聂家随之陪葬?他护她护得好,所以聂家到最后就剩她一个在刑场边看着,不用跪在那雨水里,只用睁眼看着全家被处死。
最讨厌这样的男人了,你他妈的要护就护个周全滴水不漏行不行?护一个,让人家死全家,是什么路数的护法?
也是这个时代的女人太弱势,所以这些大男子主义的人就觉得你不用参与什么,躲在我背后就行了。
要不是因为这是他们的地盘,她也想让这些人毫发无伤,全家死光。
她一直是抱着替聂桑榆完成心愿的目的活着的,可是今天经历了这么一场杀戮,季曼突然觉得,反正也不知道聂桑榆那小女人到底想完成什么心愿,她不如先完成自己的心愿。
本来自己也是没什么心愿的,早些回去现代就好了。但是现在,她突然有些事想做。
三辆马车出了客栈,一路往城外而去。季曼等人在客栈里等到了天黑,才跟着鬼白从小门出去,上了一辆很大的马车,辗转到了城郊的驿站歇下。
等明日雨停了,再继续赶路吧。聂青云扶着尔容冰凉的手,微微抿唇道。
季曼点头表示赞同。三人分了两个房间歇息,明日天一亮就上车离京。
天黑的时候,季曼在房间里点了灯,等着人来。外面的雨已经小了,窗户半开着。
灯芯燃了一半的时候,宁钰轩终于没有辜负她的期望,从窗户里翻了进来。
在等我?肩头微湿的男人走到她身后,轻声问。
我知道侯爷会来。季曼回头,看着他笑得嫣然。
陌玉侯微微怔愣,心里竟然有些轻微的疼。
不难过吗?他在旁边坐下,伸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聂家百余人口死于刑场,今天一直被众人议论。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打开城门,原以为,是会恨他的。
难过,但是想着如今能保全自己的性命,也是多亏了侯爷。季曼看着宁钰轩,伸出手去轻轻拉着他的:还能活着已经很好了。
一直冷静自持的聂桑榆,现在红着眼眶这样拉着他的手。宁钰轩心里微动,伸手将人抱进了怀里。
我会找机会去接你的。
季曼无声地笑了笑,声音很轻地道:侯爷要让桑榆等多久?
不会太久,你且跟着尔容好好过。陌玉侯闭上眼:这一次,我终于不用辜负你了。
背后的势力全部倒塌,聂桑榆现在是比当初的温婉还干净的一个人。季曼知道,先前因着聂家而有的种种防备与猜忌,顾虑与迟疑,现在统统都不见了。宁钰轩还肯来,就只说明了一点。
他爱上如今的聂桑榆了。
除去聂家的背景,他爱上了这个人本身。也就是将主动权,亲手交到了她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