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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冷酷

屋子外面的动静惊动了众人,少幽推开门,发现外面只有几只被踩碎的流沙人,红色宝石惨兮兮地散落在地,再无生人气息。

少幽蹙眉。

仙、妖、凡人,皆有自己的气息,然而那个打断他们说话的来客,却不留一丝痕迹。

战雪央不以为然:“你也知道,来我这里求医的,什么样的人都有,泑山不容许杀伐,你大可放心这位仙子的安全。”

他倒是没有欺骗少幽,泑山是个奇怪的地方,生宝石,无生灵,在境内产生的伤口,均会自动痊愈,没有人能在泑山为非作歹。这也是少幽放心把琉双留在这里的原因。

战雪央需要与人交易天材地宝,不会轻易砸了自己的招牌。

少幽最后看一眼琉双,动身离开了。

战雪央的视线,从外面被人踩碎的散沙上一扫而过,盖住眼睛里的若有所思,笑眯眯冲琉双道:“跟我来。”

他带着琉双,走到一处山洞前:“里面就是玄黄池,能祛除一切寒气,温度有点高,以后你每日子时进去,在里面打坐,运转灵力,第二日午时方可以出来。”

想了想,战雪央说:“为了减缓你的痛苦,我会施针,封闭你的五感。否则玄黄池中,待久了会受不了,等即墨少幽回来,我开炉为你炼丹。”

琉双没意见:“多谢先生。”

战雪央摆摆手:“先别言谢,我所说的封闭五感,与你理解的自行封闭五感不同。你许听说过,远古时,半神冥夜从弱水里被救出,与凡人无二,需要进食和睡觉,你届时也会变成这种状态,无法再用神识感知万物,也无法使用仙法。看不见,听不见,自然多有不便,等到即墨少幽拿到龙血,才能为你恢复五感。”

每一个仙族,生来就会用神识去接触万物,就像少幽背着她,不用回头,也大抵能知道她在做什么。

无法启用神识,连穿衣吃饭都要摸索。

琉双连弱水都跳了,这些小小的困难,自然也不在话下。

战雪央说:“泑山能饱腹的,只有后山的灵露,你将就着喝,届时我会派流沙人来照顾你。”

“我明白了,先生。”

战雪央瞥她一眼,见她对自己还算信任,有些好笑,果然是小姑娘,对他的恶劣性子完全不了解。而且尊敬叫他先生的,她还是第一个。

想起那滴自己取的血,战雪央心里很是兴奋,他高兴时就比较大方,拿出一条白色鲛绡纱给琉双:“这个,能在玄黄池里护住眼睛,不会流泪。流沙人你自己看着选,没事今晚就去池子里呆着。”

琉双接过来,点了点头。

*

月光挂在天空时,战雪央神色兴奋地走到了后山。

后山只有一片清澈透明的溪流,嶙峋的宝石岩下,一个墨蓝衣衫的男子,闭着双眸,在打坐。

他身下土地法阵,五行运转,在月光下透着诡谲的黑金色光芒。

战雪央百无聊赖等着,指尖把玩着那一滴血。

终于,法阵运行一圈,光芒黯淡下去,法阵中的男子,也睁开了眼。

两人四目相对,晏潮生的目光十分冷淡:“何事?”

换作其他人,战雪央一定早就把这种臭脾气的怪物赶出泑山,可他代代单传的族人,在这里等了上万年,就是为了等眼前这个人,战雪央完全可以原谅他的一切臭脾气。

“知道这是什么吗?”战雪央眼睛很亮,展示给他看,“殿下,当初相繇一族战死,魂魄消散,他们无法入轮回,最终选择附在灵脉中,为灵脉供养灵力。灵脉被一分为五,四大仙族各得了一处,自此风氏,姬氏,赤水氏,以及即墨氏成为八荒之主。相繇王族表面是灭绝了,但是王甘愿身死道消,换来了两个希望,一便是,你被蕴养万年后,从原本是人族公主的梦姬腹中出生。二……”

战雪央拉长了语调,期盼从这位冷血的殿下脸上,看见兴味,只可惜他失望了。晏潮生的脸色十分平静,接话道:“二,合并破碎的灵脉,汇聚为一,以徽灵之心献祭,令相繇一族重生。”

“你……你怎么知道……”战雪央结结巴巴道。

晏潮生:“父君封印在我体内的,不仅是万年的法力,还有族人陨落时的画面与记忆。”

战雪央原本还挺羡慕他,承袭了上古万年的法力,听他这样一说,骤然又觉得他可怜。

一族战死,那些都是无尽的悲哀与伤痛,所有人的痛苦情绪,全部承载在了他身上。

难怪明明身体还年轻,连元身都还未彻底长成,就不爱笑了。

兴许晏潮生现在闭上眼睛,脑海里都全然是他族人的鲜血,他能表现得如此平静,已然很了不起。

战雪央不再卖关子:“本以为只存在上古的徽灵之心很难找,结果你猜怎么着?即墨少幽带了一个小仙子来泑山,她身上的气息,吸引了流沙人,这些小东西,都是没有灵魂的死物,却对她过分亲近,我试着取了她一滴血。”

晏潮生目光落在他手上。

战雪央招了招手:“你,过来。”

蓝宝石流沙人乖乖靠过来,它身后跟了一串流沙人,艳羡不已。

战雪央把那滴血,融入蓝宝石额间,它“噗叽”一声,变成一枝可爱的嫩芽,在夜风中生机勃勃地摇摇晃晃。

“这便是徽灵之力,若有更强大的灵力供给,它便能生出自己的形态,与真正的生灵无异,甚至能修仙道或是妖魔道。可惜,一滴血远远不够。”战雪央语气亢奋,手指一抓握,那滴血从小嫩芽身上,重新回到掌中。

蓝宝石又变成流沙人,跑去和其他的流沙人会和。

“你是说,徽灵之心在她体内?”晏潮生沉默良久,开口道。

战雪央激动道:“不错,有了这颗心,你就能光复相繇王族,我也能完成使命,从这个破地方出去。”

“取了心,会怎样?”

“自然会死。”旁的仙族没了心还能活,然而琉双本就是以灵魂供养徽灵之心,她就是徽灵之心的本体,会灰飞烟灰。

“我知道了。”晏潮生说。

战雪央终于意识到不对劲,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自己起初猜测时,便压抑住了满腔喜悦,作为相繇王族的后人,晏潮生的族人死得惨烈,他肩负使命而生,自然更迫切寻找徽灵之心。

只存在传说中的东西,原本千年万年都不可能找到,现如今徽灵之心就在眼前,他没有一点激动之色,竟是死一般的沉默。

晏潮生如今妖身觉醒,本是最好战杀伐的时刻,哪怕杀了千万人,晏潮生眼皮子都不该动一下,反而会生出战栗快意。这样的人,怎么会问他,取了心的小仙子,会怎样?

战雪央:“我突然想起来,今日你出来,还弄散了几只流沙人。你该不是认识他们吧?”

晏潮生薄唇微动,吐出几个字:“不认识。”

“真不认识?”

晏潮生不再说话。

战雪央见了鬼似的看着他:“你该不是……”

晏潮生出来时,正好是那两位仙族,你侬我侬之时。这些年战雪央困在泑山,干得最多的事,就是津津有味看话本。

晏潮生:“没别的事,你可以滚了。”

战雪央露出一个兴味的坏笑,瞧瞧他发现了什么,向来冷酷的相繇王族,竟然对一个小仙子心存恋慕,关键人家心里似乎并不待见他。

他也好像心存着冷怨。

由爱而生忧,由爱故生怖。

小仙子主动牵即墨少幽的手时,殿下一个人坐在这里修补元身,心里很不是滋味吧。

“这就走,不过,昆仑灵脉枯竭,我看那小仙子的意思,大有融合灵脉,拯救昆仑之意。”战雪央用茶茶的语气说,“唉哟,就是不知道,什么样的情况,能建立两族信任,使灵脉相合,莫不是要联姻吧。”

晏潮生垂眸,看都懒得看他。

他这个样子,战雪央反而一时摸不准,晏潮生到底怎么想的。不过,纵然有几分意思,可如今那小仙子,在他眼里,也只能是一颗拥有无上力量的徽灵之心了。

战雪央顿觉没有意思,起身告辞。

*

琉双经过战雪央施针后,便进入了玄黄池。

她蒙上鲛绡纱,一开始很不习惯,好在并没有半分痛苦。她第一次体会到,当一个无知无觉的凡人,原来是这样的感受。

耳畔没有呼呼的风声,眼睛看不见任何的色彩。

第一日她摔倒了好几次,小流沙人围在她身侧,惊呼不已,纷纷牵着她站起来。

如今她摸索熟悉了玄黄池回自己住的屋子的路,鲜少摔倒。

小流沙人个个很喜欢她,抢着要照顾她,每日天刚亮,它们就去后山采集最新鲜灵露,等午时琉双从玄黄池中出来,它们就牵着她去后山沐浴——

没办法,不能使用灵力,就不能用清洁术。

它们一前一后,摞得高高的叠罗汉,四面八方围着她,不让她走错路。

琉双有一次走反了方向,它们很是着急:“哎呀不对,这里这里,那里有大妖怪,很可怕的。”

琉双听不见,它们努力簇拥着,把她带了回来。

沐浴完,就是小流沙人们最喜欢的喂灵露环节,它们哄抢喂她的名额,因为照顾完小仙子,小仙子娇美如鲜花的唇瓣,会轻轻落在它们的脸颊上。

她很可爱温柔,照顾起来一点也不麻烦,不像泑山的主人,对它们颐指气使,弄碎它们的身体后,要经过百年才能重新凝聚出一只新的来。

那只新的,也不再是它们了。

偶尔跳进她怀里撒娇,她也不赶它们走,挨个抱抱。

小流沙人一度陷入了最快活的日子。

直到今日,这样的快活,划上了句号。

它们采集完灵露,结伴去玄黄池接她,远远看见了一个墨蓝色身影。

他很高,身上肃杀之气浓郁。

单单站在玄黄池外,它们全部不敢过去。

蓝宝石急得原地打转,所有流沙人,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午时到了,它们该叠罗汉,牵着她去沐浴的。

煞神站在那里,没有一只敢过去,谁也不想百年后再次凝聚身体,而且还不是现在的自己了。

午时一刻,蓝宝石的“眼睛”里,倒映出小仙子摸索着走出来的情形。

她磕磕绊绊摸着岩石。

“小流沙人?”

最后一路到了那人身前,所有流沙人都停下来转圈圈,睁着“宝石眼”看过去。

“你们别闹呀,我看不见。”

那人不是它们,自然不会伸手牵住她。她的手触到他的胸膛,吁了口气,笑道:“我们走吧。”

流沙人们,集体倒吸了一口凉气。

它们“看见”,墨蓝衣衫的冷酷大妖怪,一动不动,垂眸看她。

琉双觉得很是奇怪,以前这些流沙人,虽然有调皮捣蛋的时候,但往往都是为了争夺,谁让她抱抱,可是今日,它们误了时辰来接她,她努力找到了它们,它们一动也不动。

是要她抱吗?

她张开手,轻轻环住他。她感知不到温度,只觉得今日它们融成的“人”,格外高,比她还要高出不少。

鲛绡纱蒙住她的眼,显得她一张脸更加小巧精致。

晏潮生冷冷看着,她在自己怀里,显得格外娇小。随着元身稳定,他长高了不少,通身阴郁肃杀之气,更为浓重。

自从弱水分别,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

身后流沙人们吱哇乱叫,在它们伤心又惊恐的视线中,他拽住她的手。

冷酷道:“走。”

她看不见,只能乖巧地跟上他,全然不知危机。

蓝宝石的流沙人跟上来,他脚蹍了碾,无情踩碎了它,冷冷道:“滚,跟上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