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席尔德城已经被围五天了。
连罗格都有些奇怪,席尔德城竟然可以支撑这么久。可是每天清晨传回来的情报都表明,席尔德城仍然在瑟克莱人的攻击下屹立不倒。罗格当即决定,大军转向,兵锋直指帝国与瑟克莱公国之间的伯尔顿山口。只要攻占了这道山口,就能切断瑟克莱人的退路。然后再自后夹击,与席尔德城遥相呼应,形成合围之势。到时只要城下一战就可以歼灭瑟克莱公国的全部主力。
虽然罗格此次所率部队数量仅有一万,没有瑟克莱人多,但全部是精兵悍将,且阵中强者如云,再加之瑟克莱人对席尔德城久攻不下,必然士气低落,补给日益困顿,这一仗若是打不赢,罗格也不用再混了。
只是,席尔德城是如何支持下来的呢?
浮空之城飞走之后,罗格忽然有些不大习惯了。以往因巨龙及众多强者的存在,千里战场在他面前有若全然透明。小股的侦骑自然有强者去收拾,而敌人大队人马来偷袭的话,也从来都是有来无回。
现在他虽然仍能够知道战场上敌军的动向,可是再无以往那种巨细无靡、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
罗格刚刚定下作战计划,紧接着就传来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因在席尔德城攻城战中损失过大,瑟克莱人竟然撤军了!罗格立即挥军全速向伯尔顿山口进发,务求在瑟克莱人退回公国领地前截住他们的大军。
胖子此时羽翼已丰,又有阿斯罗菲克帝国作为依托,因而此刻的战争哲学与专精于大国间政治的大学者亨曼颇有相通之处。亨曼最著名之处在于赤裸裸地主张大国暴力,宣称只有更大的战争才能制止战争。因此为了防止被侵犯,一国有必要对每一次侵犯都进行疯狂报复。曾有敌对学派的学者将他的主张总结为两句话:人咬我一口,我杀人全家。亨曼听了竟哈哈大笑,连说这两句话已经完全代表了他学说的精髓。
胖子可以忍受暂时的失败,甚至可以忍受瑟克莱人攻占席尔德,但他不能容忍入境的敌军活着离开,尽管挑起战争的其实是阿斯罗菲克帝国。
经过一天一夜的急行军,帝国大军终于抢在瑟克莱人之前占据了伯尔顿山口,并且修筑起简单的工事。
灰色的伯尔顿山脉蜿蜒逶迤,由南向北奔腾而来,在红土荒原前戛然停止。夕阳如血,给巍峨的山体蒙上一层淋漓的血色。山口耸立的崖壁迎面而来,狂啸的北风吹得人站不稳。天地间一片肃杀。
罗格立在峰顶,遥望远方。当地平线上开始扬起红色烟尘时,他忍不住狞笑了一下。
此刻席尔德城中正是一片狂欢。
瑟克莱人初一围城,守城的老将约翰斯通就知道凭藉着三千弱军根本守不住席尔德城。可是北地之人性情彪悍,席尔德城又一向是众多冒险者、佣兵甚至是罪犯的聚集地,因此他当机立断,立刻打开库房,以大把的金币招募冒险者们协同守城。约翰斯通还是一个天生的鼓动家,他丝毫不提城破后的悲惨结局,而是将城破与北国男人的尊严联系到了一起。
老将军的演讲简短而有力,最后总以一句大吼结束:你是个男人吗?!那就把狗娘养的瑟克莱人打回老家去!
短短半天功夫,席尔德城几乎所有的成年男子都分到了一件武器和简单的盔甲,然后登上了城墙。
一旦厮杀开始,北国男子流淌于血管中的凶悍就被彻底点燃!城上城下,杀声震天,血流成河。人人都已杀红了眼,只有战死、没有退后!到得后来,城头不仅有勇男奋战,一些死了丈夫或儿子的女人也变成一头头母狮,扑击撕咬着仇人!
当瑟克莱大军撤退的一刻,席尔德城上欢呼一片。许多男人顾不上包扎尚在流血的伤口,也顾不上身边那些并肩奋战了多日的女人们,拉开裤子就向瑟克莱人退走的方向放尿。只有这种最粗俗的方式,才能一泄他们心中的痛快。
大战过后,约翰斯通不但兑现了全部赏金,还另行备下大量烈酒,让有功的冒险者畅饮。而他自己则忙于抚恤战死的帝国战士。约翰斯通知道自己擅开国库已经严重触犯了帝国军规,若落到向来从严论罪的罗格手中,只有死路一条。因此老将军索性犯规到底,希望在罗格回师之前将所有战死将士的抚恤都发下去。虽然罗格留给他的战士都来自阿雷公国,但是约翰斯通是个真正的军人,这数日来的并肩战斗中,他早已把这些士兵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般爱护。
因此这些个夜晚,席尔德城中悲伤与狂欢共存。
在吱吱嘎嘎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剑湾”酒馆那扇饱经风霜的包铜大门被人拉开,一股寒风呼啸着钻进了酒馆。不过酒馆中热气升腾,气氛正是热烈,喝得满脸通红的酒客被冷风一激,反而大呼痛快。
进门的是一个美丽而高傲的女武士,她身着猩红色武士服,上覆淡蓝色镶满各色宝石的轻甲,腰间挂着一把华丽得堪称金碧辉煌的长剑。女武士一现身,酒馆里即刻口哨声、尖叫声四起。
对于过着刀口舔血生涯的冒险者们来说,缀满宝石的盔甲是最差的防御,华而不实的武器只是贵族的玩具。如果换个时间地点,这种周身挂满价值不菲装饰品的女子会是他们眼中的上佳猎物。但是,眼下却绝对没哪个鲁莽的家伙胆敢上来动手动脚,连借酒装疯的念头都没有。
这些天来,女武士一直与他们在城头并肩作战,她的厉害这里大多数人都已经见识过了。即使在厮杀最惨烈的地方,女剑士也是神态从容,仿佛在自家花园里散步。她的剑技朴实无华,却也最直接有效,每一次劈刺都能看到清晰的轨迹,但杀敌向来只需一击。
这支玫瑰虽然美丽,但是多刺,且每一根刺都致命。
另外一个让这些酒客不敢乱来的因素,就是独眼龙老板柯比蒂安。城防战时,这位向来低调的酒馆老板不知触动了哪种情怀,又回忆起了当年杀人放火时的快乐时光。于是他随便拎了把战斧,赤着上身,也上了城头!
独眼龙一见到了血,兴奋得浑身上下的伤疤都闪耀着红光!硕大的战斧在他手中盘旋飞舞,若一只轻盈的蝴蝶。与另一面城墙上威风八面的女武士不同,柯比蒂安从来不会一斧杀掉敌人。他大斧飞旋之下,血光四溅、碎肉横飞,几乎每一个敌人都会在瞬间被削上三五十斧,然后才会被一斧封喉。
此战过后,那些过往曾在剑湾酒馆闹过事的醉汉时时会从噩梦中惊醒。
女武士从拥挤的酒桌间穿过,径自走向吧台,冒险者们立刻给她让出了一条宽敞的路。没有人敢去拍一下她挺翘的臀部,冒犯她的代价至少会是一条手臂,还很有可能搭上生命。
她在吧台前站定,唇角高傲地微向下弯,挑衅似地盯着独眼龙老板。柯比蒂安则忙着指挥仅有的两个侍女清点冒险者们喝干的酒瓶数,回头他好去向约翰斯通申领酒钱。至于吧台前的女武士,他只当作没看见这么个人。
女武士手指敲击着吧台,微笑起来:“柯比蒂安,你越装作看不见我,就越显得心虚啊!”
酒馆老板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一只独眼中凶光四射,盯着女武士道:“伦蒂妮!你不安心去当你的公主,没事跑到这块连地鼠都没有一只的红土荒原来干什么?”
伦蒂妮笑得越发美丽了,还在二十年前,她就知道这独眼龙模样越是凶狠,心里就越是发虚。她笑道:“真没想到,当年那叱咤东海的柯比蒂安竟然会跑到这座小城里开间小酒馆。你是不是又准备干上一笔大买卖呢?这酒馆开了几年了?”
柯比蒂安笑了笑,道:“已经十五年了。”
伦蒂妮一怔,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她不能置信地问道:“难道……当年那件事后,你就一直躲在这里开酒馆吗?”
独眼龙神色一黯,喟然长叹,眼中凶光尽去,只剩下无尽的落寞。他看了一眼伦蒂妮,淡淡地道:“你既然都能找到这里来,想必有话要说。有就快说,说完赶紧走。当然,别忘了付酒钱。”
伦蒂妮忽然道:“我要去南方。”
柯比蒂安脸色微变,道:“要去你自己去,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不过是败了一次,居然就躲起来开了十五年的小酒馆!亏你追随了德克勒克老师那么久,老师的坚毅你怎么一点都没有学到?你就那么怕普罗西斯吗?”
酒馆老板独眼中厉芒一闪,然后又归于沉寂。他淡淡地道:“你那时还小,当年的事很多你都不知道的。不过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我挺喜欢安安静静地当个小老板。在老师的弟子中你和普罗西斯的天分是最高的,都创出了自己独有的剑技。这次你突然决心南下,是不是已经有把握克制他的星空斗气了?”
伦蒂妮摇了摇头,道:“我没找到什么好办法。不过我听说他把碧落星空交给了一个年轻弟子,而且那把剑曾在这一带出现。所以我立刻赶到这里来,是想看看能不能把碧落星空抢过来。哼!没有了碧落星空,普罗西斯未见得是我的对手!另外我听说解魔师纳克巴是在这里隐居,我想让他帮我看看这把岚风还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没有。”
柯比蒂安摇了摇头,道:“碧落星空的确在这里出现过,拿它的人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女孩子,看起来应该是普罗西斯的弟子。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她居然也拥有圣域的力量!唉,普罗西斯真是个天才啊,居然能教出这么年轻的圣域弟子!不过你最好不要打碧落星空的主意,听说那女孩子是阿斯罗菲克帝国罗格亲王的人,那家伙可不是我们能够得罪得起的。至于纳克巴,他已经死了。”
“死了?”伦蒂妮眉头一皱,叹口气道:“算了,死就死吧。反正我的岚风用得挺顺手的。罗格就是那个举着血色双旗,一路攻下蒂凡妮的家伙吗?听说他年纪也不大。嗯,小家伙的作风凶悍狠毒,很和我的心意。不过只要有你帮我,他凭什么阻止我抢碧落星空?”
柯比蒂安叹道:“我还想多活两年,不愿意与他背后至少五位圣域强者为敌。这种摆明送死的事,你就不要来找我了。”
“五位圣域!那么浮空之城和巨龙的传言都是真的吗?”
“那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
伦蒂妮凶猛地看着柯比蒂安,忽然笑道:“好吧,我就不再打碧落星空的主意了。不过你要陪我去一次南方。”
柯比蒂安叹了口气,道:“由爱生恨的女人真是可怕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那么想杀他。可是我已经快五十了,现在只想多存点钱,然后找个安静的地方退休。再说我已经好多年没动过剑,也不想再动剑,武技退步得厉害,实在也帮不上你什么。”
伦蒂妮顿时凤目生寒,她怒道:“你永远都是这样,不敢做不敢当,什么都不去争取,所以你才样样都比不上普罗西斯!你不是说不再想动剑了吗,那这是什么?”
她猛然一拳砸在厚橡木制成的吧台上!
整座吧台瞬间布满了龟裂细纹,然后哗啦一声,碎成了无数不规则的小木块。哐当一声,一把以红铜为鞘的粗犷巨剑掉落在地。
巨剑不知道是用什么金属和工艺制作而成,与青石地面接触竟然声若洪钟,响彻整个酒馆,压过了一切喧嚣。众酒客一时鸦雀无声,齐刷刷向两人望来。可是他们只看到伦蒂妮和柯比蒂安互相瞪视,偶尔嘴唇动上几动,说的什么就全都听不见了。酒客们面面相觑,随即看到伦蒂妮毫无表情地回过头,目光扫过全场,右手有意无意地摸过剑柄。
众人立时恢复前一刻的动作,喝酒、聊天、调戏侍女,酒馆再次被喧闹淹没。
看着掉落在地的巨剑,柯比蒂安面色瞬息千变,独眼在跳动的灯火下显得有些狰狞。
“你若帮我杀了普罗西斯,我就嫁给你。”伦蒂妮淡淡的一句话宛如重锤,击得柯比蒂安摇摇欲坠。
此时酒馆大门忽然被人猛力推开,一个显得兴奋之极的年轻小伙子直冲到柯比蒂安的面前。他注意到了一地狼藉,但因为过于亢奋而不予理会,只向柯比蒂安道:“大叔!你还不知道吗?罗格大人全歼了逃跑的瑟克莱人,此刻大军已经进城了!嘿!明天一早我就要去军营看看,亲王的军队招不招收新兵!万一我运气好,被选进了罗格亲王的卫队,那可就太好了!”
柯比蒂安重重拍了一下年轻人的肩膀,差点将他拍得坐倒在地,然后笑道:“上战场可不是件开玩笑的事,你现在还嫩了点。”
年轻人脸胀得通红,争辩道:“我已经十八岁了!而且我也有参加守城,还杀了两个瑟克莱人!”
柯比蒂安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岔开话题道:“罗格大人已经进城了吗?他带了多少俘虏回来?”
“俘虏?”年轻人有些疑惑地道:“我没看到什么俘虏啊!”
伦蒂妮和柯比蒂安两人对望一眼,脸色微变。风岚剑圣出了口长气,对柯比蒂安叹道:“这小家伙……真够狠的。看来你是对的,还是少招惹他为妙。怎么样,跟我去南方吗?”
柯比蒂安拾起地上的巨剑,用手轻轻抚摸,面色阴晴不定。
※※※
此刻在潮汐军团总部,罗格正高坐于议事厅正中,面目阴沉,闭目不语。他其实极为恼怒约翰斯通的擅作主张。当初他力排众议、强行通过的倾尽全力攻向蒂凡妮的计划,现在回头看看其实漏洞很多。
人口稀少、兵力不多的瑟克莱公国敢于出倾国之兵袭击罗格后路、围困席尔德城,已经等于给了罗格右脸一记耳光。而约翰斯通大开军库、以招募佣兵的方式守住了席尔德城,在知情者的眼中,无疑是在挥舞着帝国军规的罗格左脸上也来了一记耳光。
但此时在席尔德城中,甚至是在罗格从阿雷公国带来的部队中,约翰斯通的威望已经达到了顶峰。此刻罗格若要处置他,说不定会激起兵变。
大厅外响起隐隐约约的脚步声,罗格坐正,将一脸的阴沉收起,换上了最灿烂的微笑。片刻之后,罗格几乎所有重要的下属都已到齐,分列在议事厅两边。
老将约翰斯通大步走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大厅正中。他早已将军衔和徽记都摘了下来,整齐地摆放在了面前的地上。
“这是干什么?”罗格皱眉道。他腾地站起,一路小跑来到了约翰斯通面前,将已是双鬓染霜的老将扶起,然后又将地上的军衔徽记一一拾起,仔细地给他别在了军服上。在为约翰斯通佩带代表着军衔的徽记时,罗格忽然停了下来。他看了看那枚装饰着三把长剑、代表着上校的黄铜徽章,顺手将它揉成一团废铜,扔到一边,然后高声道:“我们潮汐军团的英雄怎么能只是一个上校呢?从现在起,您,就是帝国的少将了!玫,立刻起草文书,为约翰斯通将军向大帝请功!”
约翰斯通极为意外,他知道自己本与罗格不睦,出征前又得罪了他,因此本来是抱着必死之心迎接罗格的,可谁想到不但没有责罚,反而升官晋职?
“罗格大人!多谢您的赏识,可是我毕竟违反了帝国军规……”老约翰斯通是个非常正直的军人。
罗格哈哈大笑一阵,亲热地抱了抱老将军的肩,道:“您有违反帝国军规吗?我怎么不知道?哈哈,别担心,在这里帝国军规是由我来解释的。唉!说来惭愧,我居然没有想到瑟克莱人敢来包抄后路,看来在打仗上面我还得向您多多讨教才是。现在战局初定,我会给您留下五千战士防守席尔德的。我明天就要回帝都了,您把席尔德城的防务安排好之后,我准您一个月的假期,抽空回去看看家人吧!对了,今天晚上我们应该举办一个盛大的酒会,来庆祝我们的英雄成为一名帝国的将军!”
约翰斯通心头终于一阵激荡。他自忖,也许过去真的是带着偏见来看待这位年轻亲王的。
就在此时,罗格的笑容忽然凝固,他仰起头,在空中嗅了嗅。
“有人潜进了院落。”安德罗妮靠在石柱上,悠然地道。
“这小家伙潜行的本事还不错,可惜杀气重了点,唉,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啊!”修斯感慨道。
“刚刚死了两个卫兵。这家伙身手不错。”罗格道。
安德罗妮懒洋洋地道:“他竟然想从正门偷袭,挺高明的啊!估计是想用箭。”
罗格呵呵一笑,道:“看来又是冲着我来的。可是这样就想杀我,也未免太天真了点吧?”
安德罗妮手握上了碧落星空,道:“等他动手后,我再去截住他吧!”
大厅中一众军官听了三人的对话均是一头雾水,完全不明其所指,只有玫的脸色瞬间苍白了一下,旋即恢复了正常。不过这些微的变化没有逃过罗格锐利的眼神。
一阵微风从议事厅大门的门缝中钻进了大厅。与风一起飘进来的,还有一支长近半米、细如发丝的诡异长箭,或者称之为针会更恰当一些。
它的目标是约翰斯通的后背,但罗格毫不怀疑以它的穿透力,可以轻易穿过老将军的身体,然后钻到自己的身体里面去。
胖子一把将约翰斯通拉到了一边,然后伸手一抓,轻松将这支发丝般的长箭拈在二指之间。箭上的黑色如有生命力一样,迅速染上了罗格的手指。胖子淡淡一笑,二指一捻,已将这支细箭捻得粉碎,指尖上的黑气也迅速褪去。
箭上配的毒虽然已经算是极厉害了,但任何不能放翻一头巨龙的毒,都无法奈何得了胖子。
不知何时,厅中的安德罗妮已经消失了。
窗外的夜空中忽然闪过一道绚丽的蓝色光带,然后隐隐传来一声呻吟。
玫的脸彻底地白了,不过她轻轻咬了咬嘴唇,为灰白的唇上添了一点血色,然后面色恢复如常。
安德罗妮悄无声息地从窗外掠进,将手中提着的一个全身黑衣的高大男子扔在地上。罗格走上前去,一脚将男子踢得翻过身来。当他看清了男子的面容时,先是一怔,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胖子蹲下,用手轻轻拍着男子那张异常英俊的脸,笑得温暖如春风:“这不是雷洛大人吗?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您可是伟大的诗人、优秀的潜伏者、出色的杀手以及整个帝国少女的梦中情人啊!这么伟大的人物,怎么忽然沦落到这等地步了呢?嘿嘿,呵呵,哈哈!您这么轻举妄动,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没关系,此去帝都路途遥远,我们有的是时间仔细谈谈。”
雷洛呻吟了几声,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全身上下几乎每一处关节上都时时会跳出数点晶莹的星屑。在阴狠之极的星空斗气侵蚀下,雷洛全力以赴,也只能是支持着不昏过去而已。单纯从困缚的角度上来看,也只有顶级魔法禁锢术能够比星空斗气强上一筹了。只是被星空斗气困锁时间稍长的人,身体各方面机能都会受到极大的损害。当然了,无论是安德罗妮还是罗格,都不会为雷洛的健康担心。
面对这得意洋洋的胖子,此刻的雷洛已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他眼角的余光中忽然映入了玫那张漠无表情的脸。她的肤色一直非常白皙,不过以往是透着莹润的白,如今是带着病态的苍白。
雷洛心中又急又痛,终于晕了过去。
※※※
黎塞留的天空阴郁而沉重,大片大片的雪花当空飘落。此时尚是午后,本该有的些许天光都被极厚的铅云挡住。无论是街道还是民居都次第亮起各种照明光源,在城市上空的阴暗天色下,仿佛晨昏颠倒。
帝国宰相斯特劳推开了书房的窗户,扑面而来的寒风和冰冷的雪花让他清醒了些,但无法稍减他内心深处的不安和烦躁。最近半年来,他头上的白发已多了不少,脸上也逐渐失去了神采。他仍掌着帝国大权,手中的势力依旧雄厚,并且及时决断、抛弃了过去的盟友云霄之城和腓特烈后,依然在帝国政坛上屹立不倒。
但是他知道,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权力大厦,地基上已经出现了深深的裂纹。斯特劳本来是权力大厦上最高明的建筑师,现在他终于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
东南战线上传来的每一份战报都牵动着他的神经。神秘的浮空之城、传说中的巨龙、飘扬的血色双旗,无一不在提醒着他,那个从深山中走出、依靠背叛和出卖发迹的胖子,如今已经成长为帝国政坛上的一头怪兽。这是一个必须认真对待的对手,而非一个可以随意摆布的小人物了。
浮空之城,深渊缝隙,这两个名词不住在斯特劳心中盘旋。他忽然觉得头痛得厉害。在诸神与恶魔的眼中,也许人族渺小得一如蝼蚁。智力再高绝的蚂蚁所玩弄的阴谋,在这些超然于尘世之上的存在看来,都是荒谬而可笑的小把戏而已。
那么,斯特劳暗自想到,自己妄图利用深渊恶魔的力量,是否也太过不自量力了呢?
此时响起了敲门声,已经服侍斯特劳多年的管家走进了书房,禀报道:“大人,萨拉温格大总管求见!他已经在会客厅中等着您了。”
斯特劳心底一惊,面上仍镇定如恒,淡淡地道:“我这就过去。”
会客厅中,老总管那双混浊而无光的眼睛毫无表情地看着斯特劳。在这目光的注视下,帝国宰相那引以为傲的优雅从容微笑慢慢消失了。
“斯特劳大人,您的宰相府最近好像不大清净啊!”老总管终于开口了,他有气无力的声音中隐隐透着刺骨的阴风,直透入斯特劳的心底深处,几乎冻结了他的脏腑。
“总管大人,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斯特劳勉强笑道。
老总管叹道:“斯特劳大人,我的意思已经很清楚,非常清楚了。不过我可以说得再明白一些。如果有一天,帝都突然跑出来几头巴托恶魔的话,恐怕大家都很难办。”
啪!斯特劳手中的茶杯在地上摔得粉碎。
老总管叹道:“有些事一旦做了,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不管你愿不愿意。斯特劳大人,您向来是帝国的栋梁,在做决定之前肯定已经考虑过这些,想必已有应对之策。只是我老了,老人总是喜欢罗嗦。我还是想问问您,这件事情上,需不需要我帮您想想办法呢?”
斯特劳手抖得厉害,他仰望屋顶,显然极是难以决断。
沉默良久,他终于咬牙道:“这点小事我自己解决得了,就不劳大总管费心了。”
萨拉温格点了点头,叹道:“斯特劳大人……不要为了弥补一个错误而犯下更大的错误啊!”
送走老总管之后,斯特劳一个人回到书房中。
他猛然跌坐在沙发中,面容憔悴,有如瞬间老了十岁一样。
※※※
千余铁骑踏着黎明的第一缕晨曦,铿锵向帝都方向奔驰而去。骑队中央行驶着数辆马车,罗格坐在其中一辆车中,手捧记载着冰雪女神神迹的魔法笔记,用心研读。芙萝娅如一只小猫般蜷伏在他对面的丝绒座椅上,正在沉睡。
她皎洁的面容一扫清醒时的魅惑媚人的风情,露出一丝孩子气的纯真恬静。长长的睫毛偶尔翕动一下,仿佛蝴蝶轻盈地举起翅膀。浅粉色略透明的内衣从外袍的圆领里露出一道边,随着她轻微的呼吸,圆润的胸部若有若无地起伏。
罗格合上了笔记,揉揉有点酸涩的眼睛,看着这只贪睡的小猫。
不知不觉间,一缕阳光悄然穿透了厚重的云层,照耀在行进中的马车上,也从帘子没有拉严实的窗子洒进了车厢。被光线投到脸上的芙萝娅明显有些不满,她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嘟囔了几声,一把拉过锦毯,将自己的头盖得严严实实,然后又心安理得地继续大睡。不料这样一改变姿势,却把修长光滑的左腿伸出长袍外。脚趾玲珑,趾甲上还涂着惹火的红色,姿态万分撩人。
罗格见她这副顾此失彼的模样,不由哑然失笑,心中渐生怜意。他很清楚芙萝娅的身世,她家世显赫、魔力高强,兼且清丽无双、聪颖过人,似乎命运对女人的所有眷顾都加诸她一身。可是她其实也可说是极不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至情至性的小妖精竟没有一个真正的亲人。惟一对她好些的大魔导师耶罗也已陨命。
罗格叹一口气,探身过去,替她将毯子掩得严实了些。
此时北国已进入深冬。车窗外万里山河变色,成为冰与雪的世界。
若是在几百年前,这个季节正是冰雪女神最为喜欢和活跃的时候。据魔法笔记上记载,冰雪女神的神迹初现、以及她的力量能够被凡人感知及信仰,不过是一千年前的事,而非银之圣教所宣称的世界初创时冰雪女神就已存在。魔法笔记考证了大量资料、传说,并附有数十篇对附有冰雪女神神力的魔法道具的研究心得,看得出来,记下笔记的人是一位大魔法师,并且在神学上有精深的造诣。只可惜这位大魔法师生不逢时,在前往浪琴海北部考察上古冰川时与埃特那支冒险队伍同船。恰逢当时这支冒险队伍决定暂时转职为海盗,结果这位才华横溢的大魔法师中了暗算,连一个魔法都未发出,就已死于非命。
这位大魔法师考察的范围并不仅限于银之圣教的经典,还包括了辽阔北国的地貌、天候以及任何与冰雪女神相关的传说和魔法物品。他考察的目的是想找出冰雪女神不再展示神迹的原因。
在大约三百年前,冰雪女神的神迹达到了顶峰,她甚至会回应信徒的请求而展示神迹!当时的银之圣教中神术者层出不穷,冰雪法师魔力突飞猛进,不断有新的强力魔法被研究出来,而附带有冰雪女神神力的强力魔法物品甚至于神器也开始一一面世。
与当时有记载的其它神明相比,冰雪女神尽管因为力量属性纯粹单一,不能说是最强力的神祇,但她的确是当时最活跃的神。其结果就是银之圣教急速扩张,最终与当时崛起百年、业已在北国立稳脚跟的光明教会爆发了史无前例的宗教战争,并且击败了号称信仰至高神以及至高神下诸多主神的光明教会。
然而不知为什么,自光明教会被驱逐后,冰雪女神的活动就逐渐减弱,能够感应并使用她神力的祭祀日益稀少,最近几十年更是完全不见冰雪女神施展神迹。
笔记的最终记载是一个惊人的猜想。经过多方考证,这位大魔法师认为冰雪女神的神迹并非是逐渐削弱的,而是在神力的一次大爆发后忽然陷入了沉寂。
因此他怀疑,冰雪女神本身可能发生了些什么。虽然虔诚的信仰使这位大魔法师不愿写下太直接悲观的话,但他字里行间流露出的强烈不安已经透露出足够多的信息。
罗格抚摸着这本记载着大魔法师十几年心血的笔记,望着窗外皑皑白雪,只是在想:“如果这本笔记的猜想是真的,那看起来神也是能够被毁灭的……神与人之间的距离,究竟有多远呢?”
他闭上了眼睛,似是在倾听着什么。不过让他失望的是,后面的马车中一点声音都没有。不仅如此,车中的两个人如同雕塑一样,除了偶尔眨下眼睛,连根手指都不动一下。
紧跟在罗格后面的马车中,坐的是雷洛和玫。雷洛身上大部分的禁制都已被取消,除了不能使用斗气之外,他行动自如。
“我是个仁慈且宽厚的人,总是愿意多给人一次机会。”在临出发前,罗格微笑着对雷洛如是说道。
他又望着玫,吩咐道:“你和雷洛坐一辆车吧,他为了你什么都不顾了,心意难得!你们叙叙旧,顺便劝劝他,只要他肯为我效力,过去发生的事情就都算了,而且我可以成全和保护你们。”
玫顺从地上了马车。
不过事态的进展大出罗格意料,一路上雷洛和玫两人间居然什么都不说不做。
按罗格的理解,雷洛这种风流成性的花花公子既然肯为了玫干冒生死大险来刺杀自己,那必定是对玫已经爱到了极深处。
虽然雷洛和玫开始时想装成互不相识,但他们身上的力量来源骗不了胖子,那都是自然的力量。何况玫并不擅作伪,她最初时表情的变化已经泄露出了对雷洛的关切。而雷洛被擒、自度必死时望向玫的眼神,尽是哀伤与不舍,几乎把两人间的一切纠葛都清晰地写在脸上。罗格老奸巨猾,深知人性,一望已知雷洛与玫之间感情深厚。
但他还不清楚雷洛是否有其它目的,还是说单纯地想杀了自己、救出玫。不过从目前看,雷洛只要救玫的可能性更大些。他本事虽然不错,但单枪匹马就想刺杀罗格,未免有些说不过去。怎么也得有几个同伙接应吧?
玫越是装得平淡,就越是深爱雷洛。罗格决心好好利用雷洛这张牌,逼出玫当日诡异行动的真实目的。
车外冰天雪地,车内温暖如春,座位下的小型魔法装置源源不断地供应着热能。马车布置极舒适奢华,本来是罗格专用的马车,现在也让给了他们。在这样一个环境中,两个相恋且身处绝境的情侣突然有了独处的时刻,若是还不发生点什么,那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
等发生点什么之后,两人相依相偎之时,也总得倾诉个衷肠什么的。罗格等的就是这一刻。
但世事偏不如罗格的意,马车里居然什么都没发生。
哪怕他们只用手势无声沟通,也逃不过罗格精神力的探测。可这两人就跟毫无生命的石像一样,纹丝不动。
难道雷洛和玫发现了自己在暗中窥探?罗格摇了摇头,随即排除了这个可能。
胖子已经发现,大多数强者对精神力的了解和运用实际上仍相当的浅陋。比如说安德罗妮,她既无法探查出以精神力掩去气息的罗格的位置,也对罗格以精神力对她进行的探测全无所觉。虽然她的力量尚不成熟,但显然普罗西斯在这一领域的造诣也不怎么样,不然早该教会安德罗妮有关防御和探查精神力的技艺了。
罗格的隐藏连奥黛雷赫和天空之怒都瞒过了,就凭雷洛和玫又怎么可能发现得了?
那么雷洛和玫是在用罗格所不知道的方式在沟通吗?这也不可能。罗格没有发现任何魔力、斗气甚至是自然女神神力活动的迹象,而且两人也没有任何动作。
“难道他们是在眉目传情?”胖子恶狠狠地想,原本巧妙的安排陷入僵局,他已经有些失去耐心了。
雷洛修习的斗气虽然也是源自于自然女神的力量体系,但是与天空之怒辖下的云霄之城仍然有所不同。罗格据此判断,雷洛很有可能出身于其它的大德鲁依手下。胖子实在是想多知道一点其它大德鲁依的情报,尤其是和玫的那次肌肤相亲极其诡异,总是他一块挥之不去的心病,因此才会如此煞费苦心地安排。
一想到自己费尽辛苦斩杀的天空之怒仅仅是四大德鲁依之一,罗格的头又有些发痛了。当日蒂凡妮一战,胖子虽然豪勇一时无双,但面对着已耗去大量魔力的天空之怒,又是在率先偷袭得手的情况下,仍然历尽凶险方才杀死了他。魔法师大多数身体虚弱、不擅近战,大魔导也不例外。对付一个魔力消耗严重、防护魔法被消去,又让人近了身的大魔导师,一个十级的战士就已足够。事先做了充足准备的罗格本以为,即使德鲁依近战也有些威力,但在这种形势下对上天空之怒最多只是苦战一场而已。
但他没想到天空之怒的近身格斗施法是如此凶悍,只在生死之间的一个极微小的机会,才让罗格斩杀了天空之怒。如果天空之怒不是那样爱惜自己的生命,那被格毙当场的就要换成罗格了。
就算天空之怒是四大德鲁依当中最强的一个,其他三位大德鲁依也不见得好对付到哪里去。
后面的马车依然全无动静。
罗格怒火渐渐上涌,如果不是他死亡魔法的造诣还不到家,从灵魂中提取出的记忆都是千疮百孔,哪还容得雷洛如此逍遥?能忍到现在,罗格自认涵养功夫已经很到家了。
他挥手召出一块光滑如镜的薄冰,对着冰面上的影子努力地挤出一丝微笑,不停地对自己道:“不要发怒,放松,放松。要有耐心,要学会等待,等待也是一种智慧……”
芙萝娅从毛毯中探出了头,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罗格,哼了一声道:“又在练习装好人了。晚了点吧?”
“当然不晚!”罗格终于成功地保持住一个和蔼可亲的微笑,转向她道:“何况我本来就是好人,哪里用得着装呢?”
他努力的成果却换来小妖精一个大大的白眼。“你是好人?那才真的见鬼了。”说完,小妖精慵慵懒懒地伸了个懒腰,又缩回毯子里,继续她的好梦。
此时车窗外隐隐传来一阵喧哗。罗格拉起窗帘向外望去,见正从一个颇见规模的村落旁经过。村民们聚集在村外的空地上,喧闹吵嚷着。空地上树着一根木桩,上面捆着一个男子。护卫罗格的骑兵中分出了一个小队,将空地围了起来。村民中的一个老者正在和骑兵队长交涉着什么。
“怎么回事?”罗格打开车窗问道。
“罗格大人,是智慧之眼与银之圣教的信徒在起纠纷。捆在木桩上的那个就是智慧之眼的信徒,村民们打算烧死他。小人已经及时派人阻止,并要求他们放人。”这个骑士统领虽然出身于潮汐军团,但很知进退,他知道罗格亲王是智慧之眼最大的支持者,因此不待罗格吩咐,就先行准备。
罗格满意地点了点头,关上了车窗。
过午时分,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这一回不等罗格主动询问,骑兵统领自己就跑来汇报了。
“罗格大人,前方有一队上千人的银之圣教信徒经过,他们声称要去捣毁佐拉木城的智慧之眼大教堂。您看我们该怎么办?”
佐拉木城距离雷顿公国的领地不远,那里的大教堂是智慧之眼在帝国境内最后一座教堂。在短短时间内,这场宗教战争已经烧毁了智慧之眼在帝国境内的十三座教堂,使上千信徒变成了游魂。
罗格沉思片刻,淡淡地道:“让他们过去。”
骑士统领一怔,他虽然不解,但仍下令撤回了围困银之圣教信徒的骑兵,护卫着罗格继续向帝都行去。
若在一周前,佐拉木城的教堂必然会在烈火中焚毁,但现在一切已经不同了。摩拉和数十位狂信法师已到佐拉木城去安抚信徒,到时迎接这上千名银之圣教信徒的,将会是辅天盖地的魔法火焰。
午后时分,经过一个上午的拉锯战,阳光终于驱走了厚重的云层,红日的雄姿重新君临北国大地。车厢内洒满了金色的温暖光芒,暖得人昏昏欲睡。吃过简单午餐的芙萝娅才坐了一会就连着打了两个哈欠,美丽的碧绿眼睛又变得迷离起来,她索性一头钻进毛毯,继续大睡。
一本以羊羔皮为封面的魔法书从她手中滑落,无声地跌落在厚厚的地毯上。罗格伸手拾起,打开一看,原来是一本讲解自然力量运作原理的书。
原来她一直记着呢……罗格心里微微一颤,然后把目光转向车窗外单调荒芜的北国景色。
短短一天的旅程,罗格已经充分见识了宗教战争的惨烈。在国家权力难以到达的偏远边境地带,因为少了约束,信徒间的自发斗争显得更加肆无忌惮。他见到了被火烧死的男子,被插在木桩上尚未断气的信徒,还有被侮辱至死的少女。当然,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智慧之眼的信徒。
“这里是谁的领地?”傍晚时分,罗格终于向骑兵统领问起这个问题。
“这一带应该是庞迪克候爵的领地。”骑兵统领答道。
罗格点了点头,关上了车窗。
芙萝娅仍然蜷得如同一只小猫一样。也许是因为过去一段时间太累了的缘故,她睡得酣畅淋漓。
“这一路上的情况你都看到了,接下来准备怎么办?”不知何时,由淡金色光芒凝成的麦克白出现在车厢里,坐到罗格身边。
“对任何信徒来说,信仰都是惟一的。要么是这个神,要么是那个神。所以对于我们这样想要扩张信仰之力的人来说,结果也只有两个,得到或者失去。我这个人可一向都不喜欢失去。”罗格淡淡地答道。
麦克白道:“在得到和失去之间也许还有第三条路。可惜我的记忆大多留在了天界,现在只有一点模糊的记忆。我的本体马上要去北方,希望能够有所收获。这段时间我不能够保护你了,所以你要多花点时间来增强自己的力量。”
他望了一眼罗格,皱眉道:“等等,你身体里的自然女神神力似乎有了些变化……不过具体变在哪里,我还看不出来。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这件事我会记着的。”
空间中忽然有一丝波动,威娜也出现在车厢里。她摘下了妖莲的头盔,流瀑般的笔直金发洒落,将整个车厢都映亮了几分。
威娜的眼睛泛起了淡淡的金色,盯着麦克白。
麦克白微笑,欠了欠身道:“对您来说,我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的确如此。”威娜道,“你去北方的时候,帮我留意一下那些力量还看得过去的存在。”
麦克白沉吟道:“吞噬虽然会使力量迅速成长,但它带来的力量并不纯净,对您最终力量的提升其实不利。”
威娜冷冷地道:“是否有利我比你更清楚。”
“我在主神的身边已呆得足够久远……”
“你得到第二双羽翼是因为你歌颂主神的时间足够久远,并不是说你的力量真正达到了四翼的水准。”威娜的词锋锐利如剑。
麦克白无奈地苦笑一下,他知道和光天使争论对力量的理解只是自讨苦吃,因此决心回避,身形渐渐消失。
罗格盯着威娜,脸上的表情十分奇怪,过了半晌才道:“风月,你的变化真的好大……”
威娜淡淡一笑,掠了掠掉到耳前的一缕散发,道:“我有变化吗?其实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只是你现在才注意到了而已。”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使罗格呆在了原地。
威娜看了看身边沉睡的芙萝娅,取下了妖莲的手套,伸手揉了揉小妖精那金色的长发。被干扰了睡梦的小妖精脾气极差,她并没有完全醒来,只发出模糊不清的气愤的嘟哝声,然后呼地一下,用毛毯将自己的头整个盖了起来。
威娜微笑着道:“她可真能睡!”
罗格叹道:“她太累了。”
窗外,落日熔金,远山大地流金溢彩。车内,馨芳暗渡,两位佳人绝色倾城。面对此情此景,不知为何,罗格竟然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风月,你的力量……”
“我自己有办法。倒是你要时刻记着,只有力量才是一切,才是全部的世界。”威娜说完,重整妖莲,也隐入了虚空。
夜幕降临之时,罗格终于登上了身后的马车。他看着相对而坐的雷洛和玫,笑道:“你们真是让我佩服啊!我想问问,你们考虑好了没有?”
雷洛和玫都平静地望着罗格,那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坚毅表情让罗格的怒火再次不可抑止地升起。胖子点了点头,道:“好!很好!看来你们已经作了决定。我惟一的希望,就是你们不会为此感到后悔。”
罗格一把撕开了雷洛的衣服,露出了他那健美的身体,然后又从怀中取出食魂匕首,以那冰凉的刃锋轻轻在他隆起的胸肌上滑动着。
“好吧,雷洛先生,宽恕的时间已经过去了,现在该清算一下我们之间的问题了。您抢先玩了注定要嫁给我的玛利卡公主,差点害得我丢掉了亲王的头衔,您又让我在德累斯顿的下人面前丢尽了脸。不过这些我都可以不计较,可是您记得吗,您曾经用这把匕首刺伤过一个精灵!我曾经答应过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这个精灵,但为了留住她的生命,我不得不把她变成了比黑暗精灵更邪恶的存在,可就算这样,最终仍无法保住她的性命。不,我并不是在说自己是个好人,恰恰相反,您很快会发现,我是多么的残酷和邪恶。现在,您想不想亲自品尝一下这把匕首的滋味呢?”
在罗格心中,风蝶当然是被德鲁依给害死的。
“请便!”雷洛漠然地道。
罗格笑了笑,道:“如此深仇大恨,怎么好就这样便宜了你呢?”
胖子随手放了一个麻痹术,将雷洛的一切行动能力都封住,然后又是一个静默,让他连叫都叫不出来。布置妥当之后,罗格一把撕开了雷洛的裤子,向他下身瞄了一眼,啧啧赞道:“真是不错!可惜你亲爱的玫还是落在了我的手里,玛利卡的仇就这么算了吧!”
罗格微笑着抬起头,看着玫。
玫脸色苍白,身体颤抖了一下。
“玫,猜猜我会如何对付雷洛?”
玫极为勉强地笑了笑,苦涩地道:“不……知道。”
罗格抚摸着雷洛健硕完美的身体,徐徐地道:“这具身体很完美,当然不能随意损毁,所以我不会在他身上用肉刑的。当然,这根东西除外。”
罗格用食魂匕首挑起雷洛雄伟的阳具,道:“外面就有帝国军队中最好的医师,我会让他们拿最钝的刀,每天将这根东西阉去一小片,然后再将伤口治好。等我们到达帝都门口的那一刻,要正好将最后一点残余给阉掉!”
玫的脸上全无血色。
罗格继续道:“对你们来说很不幸的一件事就是,我操纵灵魂的水准恐怕比一般的大魔导师都要强点。我现在也不打算从雷洛身上问出什么东西,所以我每天都会汲取一次他的记忆,能知道多少就是多少。还是在到达帝都的那一刻,我会将他的灵魂完整地从躯体里抽出来。至于这具失去了灵魂的身体嘛,将会是制作玩偶的上佳材料。那些寂寞的贵妇一定会很喜欢的。”
玫低着头,已经咬破了嘴唇。
罗格忽然大喝道:“说出你知道的一切,我就立刻放了他!”
玫全身颤抖,但咬牙道:“我的信仰高于……一切。何况我什么都不知道,想说也说不出来。”
“很好!”罗格温柔地道:“玫,你怕死吗?”
“我不怕死,但我不想死。我要找机会报仇,至少我要活到亲眼看着你被毁灭的那一天。而且我也很怕死后灵魂会受苦。”玫已经镇定下来。
“好,我是个宽容的人,所以给你这个机会。不过你凡事都要听从我的安排。”
玫恢复了如冰山般的冷,点了点头。
罗格哈哈一笑,道:“那你就当着雷洛先生的面,把那天的事再做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