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暗淡的天光照亮群山时,梅迪尔丽出现在群山边缘的山峰上。她随手将杀狱插入坚硬的冻岩,处处缺损的钝锋巨剑仍是轻而易举地深深没入冻岩,而且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覆盖在深黑色盔甲下的手缓缓松开了剑柄。杀狱的剑柄是由粗砺的不知名金属制成,完全没有打磨过,到处都是突起和棱刺,剑柄中间则是一个狰狞恐怖的骷髅,四颗长长的獠牙突起贲张,如果普通人握上杀狱,还未挥动手心就会被刺得血肉模糊。
此时,杀狱的剑柄上染满了血,红得让人心悸。血缓缓顺着剑柄流下,即使是寒冷得似乎能够冻结时间的气温也不能让它凝固甚至是稍有止歇。
一滴滴的血仍在从手甲的缝隙中涌出,滴落在冻岩上。滴滴鲜血似乎都有自己的生命,在岩石的缝隙间不断地滚动着,甚至有些还在奋力向上攀爬。散落的血滴努力地想要移动聚集到一起,不过即使成功了,也很快耗尽了那一点点热量与能量,最终化成了淡淡血气,散失在空中,甚至没有在冻岩上留下任何痕迹。
梅迪尔丽摘下了面具,微眯着眼,望向晨光升起的东方。在地平线的尽头,茫茫无尽的辐射云和大地浑若一体。
她的双眼依旧和七年前一样的碧蓝,深若大海。冰风吹动她苍灰色的长发,载着点点闪耀的神秘星辉远去。
群山间又出现了一个婀娜的身影,以远超羚羊的高速向梅迪尔丽所站的山峰奔来,一头火红的短发在色彩单调苍凉的环境中十分醒目。转眼间,佩佩罗斯就来到了梅迪尔丽的身后,单膝触地,说:“您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完了。”
梅迪尔丽默默地看着远方,没有回答。佩佩罗斯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她极少看到梅迪尔丽摘下头盔或是面具。即使是回到审判镇,独自坐在小教堂里的时候,梅迪尔丽也将自己的面容终年隐藏在厚重铠甲之下。
“杀了几个?”
梅迪尔丽平淡地问着,站姿没有分毫的变化,象一尊冰冷的钢铁雕塑。
佩佩罗斯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全身都僵硬得象具僵尸。可以看出她甚至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如同陷入了不可抗拒的寒冷。是的,她穿得其实很少,在超过零下四十度的低温中,这点单薄的衣物根本起不到任何保温作用,但是超卓的能力理应无视这种程度的低温。
“您吩咐过下手要有分寸,不能留下无法治愈的伤势。我怎么会杀人……”
佩佩罗斯的声音越来越小,身体的颤抖却越来越厉害。
“杀了几个?”
梅迪尔丽重复了一次,声音语气和第一次一模一样,精准得如同回放。
佩佩罗斯深深地吸了口气,逐渐恢复了一点镇定,深深低下头说:“重伤三个,杀了三个。重伤的人以后都不能再战斗了,而且我让他们看清了我的身份。”
“做得很不错。”
梅迪尔丽的声音依旧平淡清亮。佩佩罗斯却忽然如被冰封了一样,完全不敢稍有动作,甚至于连呼吸都在极度的恐惧中凝止。
山外就是平原。
从另一侧的山脚下绕出由三辆越野车组成的车队,然后以近乎于疯狂的速度笔直向这边驶来。距离山脚还有一段距离,车里的人就急不可待地跳下,以比车辆更快的速度向着峰顶狂奔,他们肩上还合力抬着一个金属琴盒和一张黑色铸铁座椅。来的都是清一色的年轻俊美男人,黑色的制服剪裁得贴身得体,猩红的左袖却透出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刚刚踏上峰顶,这些年轻男人个个都是身体一僵!
和佩佩罗斯不同,地位远为低下的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梅迪尔丽的真正容颜。虽然深切知道梅迪尔丽的恐怖,更清楚在她面前出现差错的下场比死亡要更加恐怖,但是初见的刹那,每个人都被她的容光所震慑,无一例外。
这一点,七年前和七年后,从未有过不同。
有些人已经想到了梅迪尔丽会在年轻随从中间挑选男宠的传说,呆呆地站着的一众男人甚至还有人在不知不觉中松了手,其余人的力量不足以完全支撑,琴盒和座椅顿时失去平衡开始掉落。
就在大错行将铸就的时候,沉思中的梅迪尔丽伸出了染血的右手,轻轻一招,重达数百公斤的铸铁粗制座椅就飞到她的身后,轻轻落在冰岩上,然后四支粗大的方形椅脚向下一沉,无声无息地没入岩石十余公分,就此放稳。琴盒也乖巧地竖立在梅迪尔丽面前,盒底的粗钢锐刺同样钉进冻岩内。
出乎所有人意料,梅迪尔丽并没有惩罚已经彻底笼罩在恐惧与绝望中的下属,而只是向他们的来路一指。这是让他们离开的表示,一瞬间,这些俊美的年轻人全没有了能够与外貌匹配的镇定,争先恐后地狂奔下山。转眼之间,三辆越野车就掉转车头,轰鸣远去。
直到尘烟在山那一边消失,佩佩罗斯才确信梅迪尔丽并不是故意先给他们生的希望,然后在希望最浓烈的时候结束他们的生命,就象过往审判所三巨头常做的那样。她同样感到震惊,在审判所的历史上,这是相当罕见的仁慈,更从不曾在梅迪尔丽的身上出现过。只要这位自领“黑暗圣裁”之名,一手令前任失踪,并且逼得另外两大巨头退隐的女孩愿意,就可以让一个人连续数日承受无穷无尽的痛苦,而且既不能死去,也无法发疯,并且意识比任何时候都更清醒地接受惩罚。佩佩罗斯更曾亲眼看见过梅迪尔丽以无法想象的能力撕碎了一个囚犯的意志,再重新拼接完整。她甚至不敢去想象这一过程中囚犯所经历的痛苦。而现在,这一幕正反反复复地在她脑海中回放。
这正是梅迪尔丽震慑人心的所在。若落在她的手中,死亡则完全成了奢望和仁慈。
梅迪尔丽将面具放在座椅的扶手上,然后从容坐下,问:“佩佩,你多大了?”
这个问题很突然,佩佩罗斯也是一怔。她所有的资料,不是都记录在档案中吗?拥有审判所智脑“光暗”最高权限的梅迪尔丽,自然不会看不到这些资料。不过既然她问起,佩佩罗斯老老实实地回答:“24。”
“那你的童年是怎么过的?”
梅迪尔丽又问。听她说话的口气,就象是在和一个亲密的好朋友在随意聊天。
但是佩佩罗斯的感受当然是另外一回事,她尽可能地保持着平稳语气回答:“您知道,我出身于荒野。还能够记得的事情都是从四五岁时开始,再往前的事情就都忘记了。童年惟一的记忆就是冷、饿和痛的感觉,后来长大了一点,就是各种各样的男人。第一个男人是在我的七岁那一年,因为他是我的父亲,所以我记得很清楚。从那之后的三年,我要通过狩猎、工作以及性来获得食物。十岁时我被一名审判所的仲裁员看中,带入了暗黑龙骑。然后在十三岁时我杀了他,自己成为了一名见习仲裁。”
“很普通的经历。”
梅迪尔丽给了评价,在荒野上,这的确算是非常典型的生活。但是她接下来的问题就让佩佩罗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想知道我的童年吗?”
细细的汗珠不断从佩佩罗斯的额头上渗出,又顺着细腻精致的脸庞滑落,火红的短发看起来杂乱无章,而且颜色似乎也有些刺眼。就在她实在无法做出选择的时候,梅迪尔丽并没有等待她的回答,而是自言自语般地说着:“我的童年,嗯,按照你们认为的童年,非常的另类。在八岁之前,所有的记忆都是温暖、安全、等待和希望。那个时候,荒野中是充满了阳光的,虽然阳光被高高地隔离在辐射云的上方,但是我依然可以看见它,感觉到它的温暖。”
佩佩罗斯从未听到过梅迪尔丽以如此柔和、温暖的声音述说,更从未听过她的童年往事,但以审判所的逻辑而言,一切温柔、宽厚、仁慈等不该存在于这个黑暗世界的东西,一旦出现就意味着更加深沉的恐怖。在梅迪尔丽入主后,这一传统更是被发挥到淋漓尽致。
“按照这个世界的说法,我已经快16了。16岁刚刚成年,作为女人,更是会被人轻视。我知道很多人都在猜测我的年纪,并且在心中反复强调这一点,以增强自己的信心。他们或许会畏惧我的武力,但总是会以年纪为理由,把我看成一个傻瓜。这样的人很多,不是吗?”
梅迪尔丽没有回头,也没有望向佩佩罗斯。
佩佩罗斯身上最后的力气似乎都已流失干净,根本无力作出反应。梅迪尔丽有一点没有说错,至少佩佩罗斯就经常在思考她的年纪。
“从我降生的那一天起,所看到、所听到、所感知到的一切,我都记得。”
梅迪尔丽的声音虽然轻柔,但在佩佩罗斯的耳内却如同惊雷!
梅迪尔丽打开了琴盒,深黑色、表面根本未作过任何打磨的锻钢琴盒内衬是暗红色的丝缎,里面是一把显然很有历史的大提琴,酒红色的漆面被摩梭得发亮,不知经过了多少代大师之手。
佩佩罗斯看到过琴盒,就是梅迪尔丽进入审判镇时除了原始形态的杀狱外带着的惟一一件行李。她也知道里面是一把大提琴,但从未听到梅迪尔丽演奏过。
梅迪尔丽将大提琴靠在身上,以琴弓试了试音。她依旧是满身盔甲,锋锐手甲按压在琴弦上却似是显得无比的温柔轻软。
琴弓横拉,大提琴发出的第一声就如苍茫原野上的滚滚雷声,又如不断回响的呐喊。低沉、苍劲、悲凉的琴音顷刻间铺满了群山,即使是悠长的颤音中也似埋藏着行将喷发的火山。
琴音如海,海上狂风巨浪,海下潜流奔涌。天是暗的,云端如垂到浪峰上,天海之间,是无穷无尽的闷雷。
佩佩罗斯既无法理解,也无法承受琴音中蕴藏的情感。它太复杂、太激烈,变化得也太快,它更是太过厚重、过于宽广,仅仅的稍稍尝试和它接触,佩佩罗斯的意识就几乎要被撑得裂开!但是那如海一般深沉的情感,也同样震慑了她的心!
她挣扎着想要退出来,却骇然发现为时已晚,心脏的跳动与音乐已浑然一体,随着旋律忽而直上云端瞬间又深入海底,到最后甚至她自己都在怀疑胸腔会不会直接炸开!
在佩佩罗斯行将崩溃的边缘,琴音戛然而止!
梅迪尔丽站了起来,挥手一掷,那把价值连城的大提琴就翻转着飞上天空。凝望着灰色天空中跃动着的一抹酒红,梅迪尔丽轻轻的叹了口气,说:“佩佩,如果是一天以前,我会杀了你的,用三天时间。”
佩佩罗斯不敢出声,却悄然松了口气。她现在精神和体力都衰弱到了极点,接触过梅迪尔丽的精神世界后,佩佩罗斯再也不会认为她只是一个终年包裹在厚重盔甲下,没有情感、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的杀戮机器。
梅迪尔丽迎着凛冽山风,双眼弯若新月,她指向空中跃动狂舞的大提琴,作了一个扣动扳机的手势。
大提琴立即炸开,如一朵绽放的花,以绮丽的方式结束了一生。
杀狱自行从冻岩中跳出,跃进刚刚持着琴弓的手中。梅迪尔丽拖着杀狱,戴上了面具,说:“佩佩,跟我去个地方吧。”
“去哪里?”
佩佩罗斯抬起了头。
“暮光城堡,那个让你有了勇气背叛我的地方。”
寒冷的冬季,下午四点之后,暮色就会徐徐爬遍大地。在一片幽静山谷的缓坡上,生长着大片灌木,渐渐浓重的夜色下,仍生长的郁郁葱葱的灌木开始散发出微弱的淡绿色莹光。光芒并不强烈,但是成片的灌木就辉映着整片山坡,并且使山谷也笼罩在这淡而神秘的光辉中。
山脚下座落着一座古老的城堡,破败外墙上攀爬着的藤蔓也在放射着碧色莹光,但是这些光辉并未给古堡带来舒适的感觉,映衬着古堡里零落透出的有数的几点灯火,反而有种诡异寒冷的感觉,使它更象旧时代传说中的墓地,阴森、潮湿,并且充斥着诡异且未知的生物。
好在城堡今晚并不是象以往那样只亮着寥寥几点灯火,而是灯火通明,悠扬的乐曲时时从古堡中飘出。古堡的台阶上铺着长长的猩红地毯,虽然黑铁镂花的院门以及橡木制成的大门都紧闭着,但是从古堡前广场上停满的各式马车来看,这里今晚宾客如云。
按照古老的礼仪,现在晚会还未正式开始。作为古堡至高无上的主人,头发雪白的老人依然独自坐在他心爱的装饰有七使徒传说的小客厅,旁边的茶几上摆着钟意的红茶,透过金丝镶边的单边透镜,认真地阅读着手中的报告。报告是用典雅流畅的花体字写就的,不论内容,本身就如同一件艺术品。
虽然这个时候已经有了先进的智脑,但是老人只肯阅读以旧时代方式手写在纸张上的报告。这是他多年以来的习惯,对外界来说,更是身份的一种象征。这座外表破败的古堡已经拥有近五百年的历史,在最近的两百年中,它同“萨伦威尔”这个姓氏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休戚与共。萨伦威尔是一个古老、低调、优雅并且尊重传承的家族,家族的信条就是尊重历史、尊重时间。在属于老人的时代,古堡虽然历经多次修葺,但始终保持了数百年来的原貌。
已经很少有人记得古堡最初的名字,但是在一个隐密且不大的圈子中,从二十年前,这座城堡就因为老人的缘故拥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并且日渐为人所惊惧、敬畏:暮光之城。
老人手中的报告只有四页,扣除严谨得近似于刻板的格式化段落,真实的内容不过两页纸出头。就是这两张纸,老人已经反反覆覆地看了一个小时。
这时又响起了轻柔的敲门声,并且在一种不为人所知的默契中,上了点年纪的管家直接推门走进来,垂手站在老人的沙发旁,以特有悠扬音调说:“大人,加古勒爵士和他的随从们已经到了,现在正在客厅休息。”
“宴会时间还没有到,让他等着吧。”
老人淡淡地吩咐着,视线始终未从手中的报告上移开。
管家想要说些什么,但欲言又止。他知道,这个时候打断老人的思考绝不是一个好主意。
就在管家的目光中已经开始显露出一线焦急时,老人终于将报告放下。他看了一眼管家,说:“一个加古勒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这次的计划成功,我们就根本不需要他了。”
管家躬身称是,但是他想了想,仍然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但是,佩佩罗斯并不是个可以信赖的女人。”
老人微微一笑,说:“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这个时候离开了审判镇,这就足够了。”
听到老人的话,管家回想了一遍所有计划的关键,也就释然。因为神秘学的高阶能力以及多年经历了无数考验的忠心,他才得以成为老人的心腹,并且参与到一些核心机密当中。即使地位日益提升,管家依然非常清楚自己的本分,始终如第一天站在老人身边般谦卑恭敬,也从不做逾越的事,比如说,对老人已经决定实施的计划指手划脚。
虽然拥有高阶的能力和出众的智慧,但是管家却没有一点野心。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追随主人,一同老去,而他唯一的奢求是自己的儿子长大成人后能够继承自己的位置,继续服侍萨伦威尔家族。时光走进暮光古堡后,似乎在飞快地倒流,重新定格于旧时代的十八世纪。
忠诚会有回报,这是旧时代的原则,也是萨伦威尔家族的行事准则。彼格勒·萨伦威尔,暮光古堡的主人兼萨伦威尔家族的领袖,在血腥议会中曾经拥有一个更加响亮的称号,“暮光决断”身为审判所三巨头之一,在二十年高踞黑暗王座的过程中,老人领导下的萨伦威尔家族拥有不输于三大豪门的影响力。虽然在那个血腥午后,梅迪尔丽以无可抗拒的姿态进驻了审判镇,萨伦威尔耀眼的光芒暂时消敛,但那只是一个强大而无可匹敌的存在,将以更强姿态复出前的蛰伏而已。
况且随着审判所中几乎所有幸存的骨干力量都随着两巨头退隐,审判所整体实力直线下降,即使现任主宰的杀伐和铁血手腕丝毫不逊于前任,但是在议会的很多人心目中,那里再也不是过往那令人闻名惊悚的黑暗中枢了。两年来,在梅迪尔丽的强势整顿与蜘蛛女皇的暗中支持下,审判所的实力的确有所恢复,但是想要恢复昔日的荣光,仍是非常遥远。
如果这次的计划成功……
管家从身体深处涌起丝丝兴奋的战栗。如果计划能够完全成功,那么老人不光会重新执掌审判所,并且审判所将会真正远离三巨头时代,从此只有一个主人。全新的审判所会将恐怖的黑暗光辉播洒到血腥议会统治的每一寸土地,彼格勒·萨伦威尔的名字将会和蜘蛛女皇、三大豪门以及贝布拉兹并列!
只要计划能够成功!
计划的关键,就是要恐怖的女魔王离开审判镇,离开她的主场。现在是最关键的时间节点,机会可能只有一次。而现在,梅迪尔丽的确出现在北方,并且与帕瑟芬妮发生了激战。不管战果如何,不论她有没有受伤,甚至佩佩罗斯的忠心是在哪一方,都已经不重要了。只要她在这个时间离开了审判镇!
没有人比管家更清楚,两年前老人的隐退半是被迫,半是主动。彼格勒并非是畏惧梅迪尔丽,而是对决战没有十分把握,此外审判所的另一个巨头尚完整无损地虎视在旁,为避免巨大的损失他果断地作出隐退的决定,将审判镇让给了梅迪尔丽。两年以来,彼格勒一直在暗中联系各个派系的人,围绕着暮光古堡建立起的联盟,比两年前更加强大,也更加广泛。联盟中有众多的人才,武力、智慧与特异的能力一样不缺,而且联盟中也有众多非人的才华者!
两年时间,已经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现在在审判镇的外围,众多强者在游走逡巡着,等待着梅迪尔丽的归来。因为阵容的强大,此战的目标是活捉而非击杀。
古堡的走廊很长,管家也走得不快,因此有足够的时间思索很多的东西。他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一个传闻,据说在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具背后,是让人无法想象的绝世容颜。想象世界中强烈的反差让他体内出现了压抑不住的炽热,他不得不稍稍停步,站到廊窗前,略微推开窗户,让零下数十度的寒风吹打在脸上、身上,这才稍稍平抑了心情,并且让生理上的反应逐渐降了下去。如果就这样走进宴会厅,管家身体上的异样一定会被人立刻发觉,那可是非同一般的失礼。
透过廊窗看出去的景象和平时的夜晚没有任何不同,占据视线的依旧是满山满坡散发着惨绿光华的灌木。但是不知为什么,在管家的眼中,今晚灌木发出的莹光却忽然变成一片浓稠的红色!
管家微微吃了一惊,立刻小心翼翼地调动神秘学能力,探测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拥有高阶神秘学能力后,经常会听见、看见一些奇异的景象,这通常是对能力拥有者的一种提示。不过管家并不敢全力调动能力,现在古堡中有很多高阶的能力者,会警觉到高阶能力的运用,那些时刻生活在阴谋、暗杀、死亡之影中的大人物说不定会立刻派人找过来弄个明白。还是不要惹下不必要的麻烦为好。
他并没有感知到什么,视线里的荧光灌木也已恢复正常。管家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暗中嘲笑着的自己紧张和神经质。谁又会在这个时候对暮光城堡做什么呢?一年中任何时候可能都比今天更适合干这些事。
时间已经不多了。管家加快脚步向楼梯走去,让客人等候多久,都是有严格时限的。在经过最后一扇廊窗时,他向窗外看了看,忽然出了一身冷汗!
荧光灌木每一片叶子上,都红得如同挂满了血滴!这次无论他怎么平定心神,眼睛看到的异象始终不曾消褪。
城堡主楼上的钟声悠悠响起,每记钟声都在催促着管家,提醒他时限已经到了。他用手帕擦了擦额前的冷汗,急匆匆地从楼梯上走了下去。虽然异象非常强烈,几乎可以肯定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但是理智在冷静地告诉他今晚不可能会发生什么大事,如果真的有事,更有可能是那些桀骜不驯的贵宾们闹事。虽然管家对于古堡仆人的素质很有信心,但是这种重要场合,再多几倍的小心都不会有错。
在楼上,老人依旧坐在会客厅中,仰望着顶壁上的七使徒油画,陷入了沉思。他知道时间已经到了,更清楚地感觉到楼下宾客们的骚动,有些家伙甚至已经在示威性地提升能力了。对于这些家伙,老人连冷笑的心思都没有。他知道今天来古堡的很多人都没有什么耐心,但过了今晚,他们就会变得很有耐心,至少在萨伦威尔这个姓氏面前会是如此。即使在今晚,他也不担心宾客们当真敢闹事,为了联盟的稳固,他不介意当众杀掉几个肾上腺激素过分发达的,以便让那些不清醒的家伙变得聪明点。
老人看上去有些混浊的瞳孔深处,无数个身影正交错闪动着,所有的身影都是披重甲、持杀狱的梅迪尔丽。所有的影像最终都分解成无数数据,归入意识的深处。和大多数男人不同,在老人眼中,梅迪尔丽自始至终仅仅是一组冰冷的数据而已,完全不会和女人联系到一起,自然也就不会有任何性方面的想法。彼格勒已将她视为最重要的敌人,他一向认为,对于重要的敌人,任何多余的想法都有可能招致失败。
计划已经开始,行动即将成功。在最后的等待时刻,老人习惯性地再次分解了一下梅迪尔丽的数据。虽然在计划中他不可能亲自与梅迪尔丽动手,不过温习数据能够让他感到心安。
彼格勒又伸出手,这一次拿的不是红茶,而是旁边的一杯红酒。这个时候,酒更适合他的心情。
杯中的红酒醇厚郁馥,年份则恰到好处,是暮光古堡的特产,也是老人最喜欢的酒。他轻轻地晃了晃酒杯,但是酒液的旋转却比预料得更激烈一些,酒液中心激出了一朵小小的浪花,几滴飞溅的酒汁扑上了老人的衬衣,在柔和的白色衣料上留下几滴刺眼的红。
老人明显一怔,把酒泼出来,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曾经的“暮光决断”怎会是个连酒杯都拿不稳的普通老人?
他霍然抬头,望向天花板。小客厅中灯火摇曳,穹顶壁画上七个神态各异的使徒似乎活了过来,目光都飘向下方坐着的老人。
老人皱了皱眉,其实顶画并没有变化,七个使徒仍只是一堆油彩的组合,并未拥有生命。光影变化是因为吊灯在轻微晃动着,吊灯上数十枝蜡烛的烛火也随之摇曳,室内的一切线条都开始游弋起来。
这是古堡乃至大地正在震动!
老人霍地站了起来,目光如鹰,一种强烈的预感让他透过窗户向院落中望去,恰好看见两座黑铁镂空的古老院门无声无息地飞了起来,然后在空中分成几块,砸在地上。沉重之极的铁门碎块甚至在坚硬的铺石广场上撞出一个个深坑!
巨响和震动早已惊动了古堡中的宾客,一时间不知道多少目光和感知投注向院门处。洞开的院门外,梅迪尔丽倒拖着杀狱,缓步走进。
院门处还有两名穿着黑色燕尾服的仆人,他们一改迎宾时优雅缓慢的动作,如两头恶狼向梅迪尔丽扑去。看他们跃起挥拳间带着的沉重力量,恐怕实力已不在龙骑列兵之下。但是当钢铁般的双拳落下时,梅迪尔丽已然消失,等待他们的是佩佩罗斯。
佩佩罗斯闪电般抓住两个仆人的手腕,一声低喝,两名仆人的身体已经被她顺势抡起,随后扑的一声闷响,他们的头狠狠地撞在一起,几乎整个头盖骨都塌陷下去!
佩佩罗斯的手一松,两具尸体各自飞出数米,象破口袋般栽在地上,手脚还在偶尔抽动着。
瞬间击杀两名实力强劲的男人后,佩佩罗斯没有半点欢喜的样子,反而跌坐在地上,双手抓着凌乱的红色短发,失声痛哭起来。
“我就知道她是个婊子!”
在二楼看见了这一幕的管家在心中痛骂了一声。
两名男仆跃起时,梅迪尔丽已来到古堡大门前,抬手推开了橡木包铜的沉重大门。没有人看清她是如何来到大门前的,梅迪尔丽似已突破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只有杀狱在地上拖出的深沟勾勒出了她的前进轨迹。
门内是暖意融融、灯火通明的大厅,七八名盛装的男人女人正三三两两地热切交谈着,偶尔从路过侍者手上的托盘中取一杯酒。这里并不是正厅,晚会还未开始,所以他们在这里透透气,并且可以谈些稍有私密性的话题。他们虽然有些身份,但并未高贵到可以分配到一间私用会客室的地步,所以只能站在外厅。
大门推开的刹那,厅内突然寂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落在梅迪尔丽身上。梅迪尔丽没有戴面具,深湛的蓝色双瞳中有一些迷茫,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她的面容全是由充满棱角与锋芒的线条构成,却奇异的构成了一张交织了柔和和迷茫的容颜,上面好象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让人再努力也无法真正看清她的美丽。但是并不是真有水雾,而是视线接触到她的面容刹那间产生的恍惚,才让人们感觉到梅迪尔丽脸上似乎有了层薄雾。
所有人第一时间的反应都是用力眨眼,疯狂地想要看得再清楚些。可是当他们再次瞪圆双眼时,门口已是空空如也,只有洞开的大门外幽暗宽广的广场和插在坚硬石地上的铁块。
梅迪尔丽呢?
当他们心中浮升起疑惑的时候,梅迪尔丽已自外厅中悠然穿过,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杀狱照例在地上拖出一道深沟,不光是地毯、地板被切开,切痕还深深地刻进地基的岩石中。进入城堡后杀狱似乎没有动过,但是剑锋上却突然淋淋漓漓的滴下鲜血来。
外厅的宾客连同仆役一起四下寻找梅迪尔丽的行踪时,他们的身体上突然出现了数道纵横交错的血线,血线细而笔直,随后身体躯干就沿着血线四分五裂,在一片尖厉呼叫声中,外厅突然变成了血肉地狱!
在一楼尽头,梅迪尔丽轻轻推开了一扇紧闭的门。门并未打开到足够让人进出的角度,而是悄无声息地直接化成了一堆碎屑。门后是个很小的房间,看陈设好象是供女宾临时补妆的地方。不过这个时候房间里有一男一女,女人显然是来宾,她的晚礼服裙摆高高掀在腰上,而站在她身后的是个穿黑色燕尾服的年轻男仆,只露出必要的身体部位,正在用力耕耘着身前的女人。
梅迪尔丽转了个身,开始上楼。杀狱在地面上切出一个完美的圆弧,再将木制的楼梯剖成了两半。
化妆室中的两个人依旧在激烈肉搏着,投入到忘我的地步。还是女人偶尔一侧头,才看见房门不知何时消失,两个人其实一直暴露在外,如果走廊上经过了一个人,必然会将一切尽数收于眼底。女人立即发出一声惊叫,叫到一半才醒悟过来,猛然捂住了自己的嘴。至于那个年轻、英俊而且健壮的男仆,也被眼前的异样吓了一跳,显得有些惊慌失措。
女人迅速从男仆的身体上摆脱,双眼中闪过一丝狠毒的神色,忽然侧头咬在男仆的颈侧!男仆张大了嘴,却叫不出任何声音来!仅仅过了一秒,他的脸色就变得惨白如纸,双眸中的光芒暗淡下去。女人松了口,用白手套拭去唇边的鲜血,阴冷地看着男仆颈侧两个深深的血洞。她一把提起男仆,轻盈地从窗户跃了出去,然后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梅迪尔丽沿着曲折的走廊在二楼信步,她经过了一扇扇关闭的房门,忽然在一个房间前停了下来。她伸手推门,指尖还未触到房门,房门就自行打开!
房门后是个非常宽大的房间,地毯上横陈着四五个赤裸的女人,正中伏着一个极为魁梧雄壮的男人,他正抬起头,一边舔着躺在面前的女人,一边把狰狞的笑容投向门外的梅迪尔丽。看清了梅迪尔丽的容颜后,男人的双眼骤然放射出惨绿的光华!他猛然站起,疯狂咆哮着,体型也骤然增大,他的鼻吻向前突出,四颗长长的獠牙从嘴里探了出来,双手双脚上各自生出锋锐的利爪。
男人深蹲,然后骤然发力,如一颗炮弹射向梅迪尔丽!房间中轰然一响,地板在巨大的蹬力下整片塌陷,破碎的石板尽数砸入下方的房间中,明显有血肉撕裂的声音,却出人意料的没有听到任何惨叫声。
梅迪尔丽宁定地看着扑来的男人。就在这短暂的瞬间,他的鼻吻已经突出到有如狼吻的地步,恶狠狠地向梅迪尔丽的肩头咬下!他的右爪搭向梅迪尔丽的左肋,左爪则抓向她的胸部。
梅迪尔丽抬起了反握杀狱的右手,格开了男人的左爪,任由他的右爪抓在肋下,并且听任他咬在自己的肩头。
这个狼一样的男人无视落嘴处正有几根锋锐的突刺竖起,去势丝毫不减,上下腭合拢一口咬下!梅迪尔丽盔甲上本该无比坚硬的突刺在男人的利齿下似是突然变得酥软起来,迅速弯曲折倒,到后来甚至于厚重的肩甲都开始吱呀变形!而梅迪尔丽的肋下,那个男人落爪的地方,五根利爪也已深深地插入铠甲内,瞬间没入一半。
梅迪尔丽的脸色瞬间苍白,她微微转头,望向狼一样的男人。男人滚圆的眼睛也正在盯着她,目光中充满了凶残、欲望,还有戒备和谨慎。
梅迪尔丽双唇微开,忽然对着男人的头吹出一口气!
狼般的男人眼中突然浮现出极度恐惧的神色,但来不及有任何反应,整个头颅就爆成一团血雾,随后被无形的劲风吹得喷射而出,竟然激打在房间对面的墙壁上,留下一片深红色的印痕!
无头的狼男身体仍挂在梅迪尔丽的身上,四爪依旧抓得梅迪尔丽的盔甲不断变形扭曲,显示出身体不可思议的强悍与生命力。不过失去了头颅的身体,再怎样都没有了威胁。杀狱仍没有动,但剑锋上又开始浸润着鲜血。狼男的四肢上各自多了一道血线,随后爪子就和身躯彻底分离,爪子仍在徒劳地抓扯着梅迪尔丽的盔甲。
梅迪尔丽的盔甲开始震动起来,仿佛有生命般弹跳起伏,凹陷下去的部位也在一一复原。那些刺入盔甲的利爪纷纷被强大的力量弹出,深深地刺入墙壁、天花板以及圆柱中。
狼人的残躯依旧有着惊人的活力,各处伤口中如同有成千上万条小虫子在蠕动着,试图修补伤损。血肉在疯狂生长着,但是狼头被吹碎之后,具备无穷生命力的血肉也就失去了方向,只是毫无章法地乱长一气,疯狂的血肉甚至从伤口延伸出去近半米,狰狞并且恐怖。失去头颅并且被切断四肢的身躯陷入狂乱的生长中,毫无规律地抽动着。
狼男本来是想依靠身躯不可思议的恢复力以及堪比重甲的防御力和梅迪尔丽硬拼,看看是谁先承受不住对方的伤害。想必在过往的战斗中,他依靠这样的策略取得过无数次的胜利。以他身躯的恐怖生命力,就算是被拦腰斩断,也能够复生出新的肢体来。可惜的是,他遇上的是梅迪尔丽,奉行以伤换伤战略的狼男瞬间被吹爆头颅,也就无从发挥优势。
梅迪尔丽的视线落在狼男赤裸的胸膛上,那里用飞扬的字体烙印着一行醒目的字。这种文字字形非常古怪,绝不是哪种常见的人类语言,梅迪尔丽却轻轻地念诵出来:“爵士,加古勒·黑牙。”
她抬起了头,视线从狼男的尸体上移开,迈步向前。房间对面的墙壁上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大洞,残留的地面上照例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壕沟。梅迪尔丽早已从房间中穿过,缓步走上了三楼。她的动作看上去舒缓如流水,实际上快得不可思议,和她比起来,所有人都象是静止的雕塑,只有狼男加古勒的残躯除外。
很快,梅迪尔丽上了三楼,站在宴会厅的门前。这间宴会厅比一楼的要小些,但装饰精致奢华得多,历来是萨伦威尔家族用来招待那些真正有身份有地位的宾客所在。宴会厅中零零散散地站着七八个宾客,有男有女,即使楼下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故,这里的人们似乎完全不受影响,当梅迪尔丽出现时,每个人都还有闲情逸致以倨傲且饶有趣味的神色审视着她。
宴会厅的另一端有一扇小门,门后是一道不长的走廊,通向绘有七使徒传说的小会客厅。彼格勒习惯于在这间小会客厅中与人商谈真正重要的事务。小会客厅是这座古堡中最为安全的场所之一,俯瞰着众生的七使徒传说也不仅仅是一幅单纯的油画。
彼格勒此时正从宴会厅另一端的那个小门走出,一推开门就看到了静静站立着的梅迪尔丽。老人双眉微不可察地皱了起来,灰色的眼睛如鹰一样的眯了起来。其实,他推开门、视线落在梅迪尔丽身上的时刻,刚好是梅迪尔丽出现在宴会厅门口的时刻。这是巧合,还是在暗示着什么?
宴会厅中弥漫着异样的气息,能够站在这里的男男女女,乃至两个明显不是纯血人类的客人,都各自拥有强大的能力,至少现在他们还有自信站在梅迪尔丽面前,没有选择逃跑。他们当然也都注意到了时间上巧合,于是各自思索这种巧合背后的含义。
身着盔甲的梅迪尔丽比老人要高出近一个头,她的面容始终笼罩在淡淡的雾气中,让人总有些看不清楚,而那双蓝色的眼微微弯着,似乎有些迷茫,又似乎在甜甜的微笑,仿佛未经人事的纯真孩子。或许戴上面具的梅迪尔丽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魔王,而摘下面具的她,这一刻的容颜就是每个人梦想中的天使。
老人右手横在胸前,微微躬身,向梅迪尔丽行了一个古老贵族的礼节,微笑着说:“尊敬的黑暗圣裁,没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里。”
梅迪尔丽微微笑了,她的目光并没有聚集在老人身上,而是落在末名的远方。她的声音近似于梦呓,清冷纯净,并且飘渺:“尊敬的暮光决断,既然你希望在审判镇外见到我,我想,还是直接到这里来见你为好。”
老人从容地笑了,笑得十分自信:“过去两年中,我十分佩服您的智慧。不过这次您显然犯了个非常低级的错误。”
老人挺直了胸膛,张开双臂,骄傲而又带着深沉情感地说:“这里,是我的主场!”
暮光古堡好象瞬间活了过来,老人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引起古堡的某种共鸣,越来越强烈,激荡着宴会厅中每个来宾的心跳。这一刻,他们的心脏已不能服从自己的命令,而完全与古堡的共鸣同步!
所有宾客的脸色都变了,特别是其中两三个显得格外倨傲的人,再望向老人,眼睛深处浮现的已是畏惧!温暖的炉火、奢华的陈设、能够想象得到的一切享受和服务使得他们几乎都忘记了,这里是老人的主场,至少在这里,老人拥有对他们生杀与夺的力量。
“我知道。”
梅迪尔丽轻柔的说着,“我知道这里是你的主场,还知道你不会离开自己的主场,所以我来了。”
或许是急于讨好显示了力量冰山一角的彼格勒,厅中一个粗壮的黑人向着梅迪尔丽耸动了几下下身,狞笑着说:“妞,我可不管你是什么见鬼的黑暗圣裁,既然你来了这儿,就得给我们好好的骑几天!或许我可以先干爆你的……”
“闭嘴!”
出人意料的是,咆哮着的并不是梅迪尔丽,而是彼格勒。
喝止了黑人后,银发的老人又望向梅迪尔丽,叹息:“如果你留在审判镇,在你的主场里,没有人能够奈何得了你。为什么要离开呢?”
梅迪尔丽依旧是笑着的:“因为你的计划中并没有给我选择的机会,所以我也没有选择,只好来这里杀了你。”
老人哈哈笑了起来,说:“梅迪尔丽,这个玩笑并不好笑!除了你即将蜕变之外,今晚这里除了我,除了我的主场,还有很多特别的宾客!比如说……”
“比如说,加古勒爵士?”
梅迪尔丽替老人做了补充。
老人目光突然锐利起来:“他死了?”
梅迪尔丽的目光终于落在老人身上,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了看客厅中的宾客,然后说:“彼格勒,我知道两年来你一直在积蓄实力,准备重夺审判所大权,从此与女皇平起平坐。可惜,你最大的错误就是给了我两年时间。而时间,永远会站在我这一边。”
彼格勒锐利的目光转为暗淡,如同夕照,这是他提升能力的标志。他冷笑,说:“即使杀了我,你走得出这里吗?”
梅迪尔丽摇了摇头,笑得如梦般轻淡飘盈,轻声说:“你又错了,我无所畏惧。因为我来这里,惟一的目的就是和你一起毁灭……”
彼格勒的脸色终于变了,他不住地向后退去,一直退入到走廊里。而梅迪尔丽则向他走来,随着彼格勒走进了狭长的走廊,并且反手关上了通向宴会厅的门。
她所有的动作都是如此的清晰、流畅、自然,每个宾客都看得清清楚楚,并且记在心里。可是没有人有所反应,也没有人能够做出反应!因为梅迪尔丽和彼格勒的速度已经超出了他们的理解,以至于没有人有能力做出反应,可是不知为什么,审判所前后两任巨头的所有动作偏又能让他们看得清楚、记得明白!
宾客们的心脏几乎都停止了跳动,喉咙中干得象是沙漠,而呼吸也变成一件无比奢侈的事。他们看着那扇关闭的门,却没有人有勇气走过去,把门打开。
门后不断发出细碎复杂的声响,根本无从分辨是什么声音,即使是感知能力最强的人也只能从中勉强分辨出数百种声音,但还有成千上万种音波无从分辨!
然后,是血!
无穷无尽的鲜血,发疯一样从门缝中挤射喷出!溅了靠得过近的一个女人一脸一身,她却呆呆站着,完全失去了动作的勇气。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血!这又是谁的血?
好象门后是由鲜血汇成的河流,只被一扇薄薄的门挡住。
门开了。
走出来的是梅迪尔丽。她依旧带着甜甜的笑容,只是灰发不再飘扬,梦一般的脸上多了一道深深的血痕。狰狞的盔甲已破碎不堪,几乎就是一堆碎铁块挂在一起,杀狱也只剩下一米长点的一截。她的左手软软地垂在身侧,手甲已不知去向,鲜血不断顺着如雪一般白的手指流下。
仅仅一秒,梅迪尔丽就踏着无尽的鲜血走出,也不知那是她的血,还是彼格勒的血。
她明明已重伤,可是满厅穷凶极恶的宾客,却无人敢向她攻击!梅迪尔丽轻轻笑了笑,微开的双唇间立刻飘出一团淡红色的雾气,她用和刚才一样的轻柔声音说:“今晚,这里所有的生命都将沦陷。因为我,梅迪尔丽,将和你们一同毁灭。”
梅迪尔丽没有动,所有的宾客也都没有动,因为时间似乎并未流逝多少,可是杀狱的剑锋上又在滴血!
不知是谁垂死前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划破了古堡的宁静。
在暮光古堡的大门处,两具男仆的尸体刚刚摔落,手足还在抽搐着。佩佩罗斯坐在地上,用力撕扯着自己的红色短发,哭得撕心裂肺。
她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深黑色的战靴,只是战靴上染满了血,层层叠叠,浓得似乎是刚在血池中泡过。
站在佩佩罗斯面前的,是梅迪尔丽。她一挥手,将彼格勒的头颅扔给了佩佩罗斯,淡淡地说:“从今以后,他是你的了。”
佩佩罗斯抱着彼格勒仍然温热的头颅,用尽全身力量,放声痛哭!
梅迪尔丽在原地停留了一秒,叹了口气,轻轻地说:“我不怕毁灭,所以没有立刻毁灭。”
说完,她就向黑暗中走去。在起步的同时,她的身影便与黑夜融为了一体,只有杀狱拖出的沟壑指明了她离去的方向。
佩佩罗斯又哭了一会,突然收住了哭声。她深深地在彼格勒的唇上一吻,然后一跃而起,追着梅迪尔丽远去。
暮光古堡,淡淡的暮光依旧,却渐渐沉入死一般的寂静里。
夜很漫长。
审判镇中同样一片寂静,中央教堂的门却已紧闭。
梅迪尔丽站在教堂厅中,一件一件地脱去重甲、战衣,以及内衣。最终,她赤裸着站在了教堂中央。
在那白得令人眩目的胸上,贴着一张已显陈旧的纸。纸并不大,只有几厘米大小。
梅迪尔丽常年坐着的铸钢座椅已移到一边,祈祷台中央升起一座同样色作深黑的钢制棺椁。教堂的四根石柱中各探出一个铜制龙头,张开的龙嘴对准了打开的棺椁。
梅迪尔丽并未望向棺椁,而是取下了胸前贴着的纸,拿到了眼前。
借着暗淡的光,可以看出纸上用铅笔绘着一幅简单却传神的简笔画,虽然因为时间的关系笔触已有些模糊,仍可看出上面画着的是一个身上缠满绷带的少年和一个长发飘扬的小女孩。画上是两个人的背景,少年牵着小女孩的手,站在苍茫的荒漠上。在这片充满了绝望的土地上,他们显得如此的渺小且无助。在他们的前方,隐约有一座城镇。
就是那一天,她随着他,走进了约克斯顿。
七年来,这幅画一直放在这里,随着她的心脏一起跳动。
梅迪尔丽步入棺椁,仰面躺下,双手交叉置于心前,在她手中,是那幅保存了多年的铅笔画。
四座龙头突然震动起来,同时喷出浓浓的血泉,注入棺椁中。血很快没过了梅迪尔丽的身体、脸,以及那幅与她心脏共鸣的铅笔画。
棺椁厚重的顶盖自动合拢,锁死,然后整座沉重之极的棺椁就载着梅迪尔丽,缓缓沉入地下。
永归黑暗。
(卷二《我的心深如大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