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再次睁开眼睛。
当他的意识浮现时,立刻就撞入到一大堆杂乱无章的数据中,这都是他身体各个部位传回,比往日增加了数倍,而他意识的处理速度却是慢了许多,长长的眩晕过后,苏总算从无穷无尽的数据中抢到了一点资源,想起了自己是谁。
他现在完全没有时间的概念,只是感觉不断传来的数据纷乱无序,许多本应是来自同一源头的数据却是相互之间各不关联,说明那部分肌体组织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甚至丧失了和其它组织协调的能力。从数据发回的比例来看,他身体的大部分都陷入了某种无序状态。苏有些烦恼,这次的修复,看来将会是一个漫长而又艰苦的过程。虽然身体内的基因已变得非常活跃,可以驱使大量的细胞依照希望的方向进化,但是明显尚不足以弥补如此深入而且广泛的损害。
还好,眼睛还是可以用的。
那个刚形成没多久的能力,超距触感,好象也是可以使用的,只不过范围仅限于肌肤外面数公分的范围。苏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既然还可以使用,就说明这个能力依旧是存在的,以后随着身体的修复,功能应该可以慢慢恢复。毕竟作为感知域的五阶能力,超距触感足足用去了苏16个进化点,如果在激斗中丧失了那个尚未完全固化稳定的新能力的话,还真是莫大的损失。对苏来说,每一个进化点,都是在血与火中取得的,弥足珍贵。
苏感觉到身体周围的环境似乎有些异样,他暂时放下对身体内部的探索,努力睁开了眼睛。
一张开眼睛,占据了视线的就尽是苍灰色柔顺如水的发丝,这个颜色非常非常的熟悉。这不是当年属于小女孩的长发,而是帕瑟芬妮打散的柔发。
苏安静地看着如流泉般扑洒下来,盖住了他小半段手臂的长发,心情也沉静下来,思绪慢得如同古木上攀爬的老藤,许久才形成了一个问题:“她怎么会在这里睡着了?”
房间是柔和的乳白,顶灯洒下一团团淡黄色光晕,给这间病房增添了许多温馨宁静的色彩。苏仰卧在一张大床上,他看清自己残破不堪的身体后,心头浮上的是一阵哭笑不得,没有想象中被绷带缠得象一具木乃伊,然而,这算是暗黑龙骑的独家包扎方法?他全身上下都贴满了医用创贴,这些长二十公分、宽五公分的标准创贴上都印有暗黑龙骑的标识。由于创口遍布了每一寸皮肤,医用创贴当然也覆盖了全部,现在苏看上去全身上下到处都是狰狞而精致的黑龙龙头,不但没有可怜的感觉,反而还有些卡通。只有他的右臂裸露在外,肘弯上下似乎还是完整的。
床前的地上,放着个非常大的椭圆形软垫,帕瑟芬妮跪坐在软垫上,伏在苏的身边,就这样睡着。这个姿势,让她穿着的短裙向上收起,几乎将两条雪一样的长腿尽数露了出来。苏躺在床上,当然看不到这些。如果他有活动能力,把头探出床沿,就可以看到平日难得一见的旖旎景色了。只不过他除非有超过30公分伸缩自如的长脖子,否则的话,视线最多只能抵达距离长腿尽头1.5公分处。
1.5公分,就是苏的魔咒。
幸运的是,苏还没有达到能够触发魔咒的能力。他试图动动身体,却发现除了右臂外,全身上下都是一片麻木,根本就不听意识的指挥。
苏的心跳血流刚刚有所变化,帕瑟芬妮立刻若有所觉,她抬起头来,睁着一双迷离的灰碧色眼睛,脸上还横着几根不守规矩的头发,很有些茫然地看着苏。
两个人对望了足足有一分钟,还是帕瑟芬妮先苏醒过来,她忽然坐直了身体,惊呼着:“你的眼睛好了?”
“眼睛?”
苏有些奇怪,随后就恍然。超距触感告诉苏,他的眼罩并不在脸上,于是苏笑了笑,说:“右眼啊,看上去是好的,可是实际上什么也看不见。”
“奇怪……”
帕瑟芬妮凑近了苏,仔细地打量他的眼睛。在她看来,苏的右眼和左眼一样,灵动而有神采,一点也没有失去视力的征徽。瞳孔深处,甚至还闪烁着碧绿色的光芒。可是苏不会对她说谎,他的右眼肯定是看不见的。不过,去掉眼罩的苏,面容更趋近于完美。如果他的神情能够再柔美一些,或许堪与帕瑟芬妮媲美。也许是经历过了太多生与死的考验,不论苏的脸多么漂亮,总是给人以宁定而又肃杀的感觉,就象是极地海中的冰山。
帕瑟芬妮如同一个小女孩,手托着下颌,怔怔地看着苏,问:“你为什么要戴眼罩呢,这样子好看多了。”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苏已经被幽幽的暗香包围,这应该是她身体自然而然生成的香气,没有半点非自然的味道。初和她相处的那段时间里,苏也时时会闻到这种香气,不过那时候几乎时时刻刻都处于紧张的临战状态,那里还顾得上欣赏和体会她的美丽和淡淡香气?
帕瑟芬妮如往昔一般美丽,神态带几分慵懒,甚至还要更加动人些,她的眉梢眼角,处处都是掩饰不住的疲倦和憔悴。她从未显露过的柔弱,却是汹涌如洪,冲开了苏的心闸。即使是苏,也觉得现出了些许脆弱和无助的帕瑟芬妮,要比那个钢铁般的女将军动人得多。或许这是在基本食物和饮水得到了保障后,雄性保护雌性的生物本能吧。那些在荒野中生存的人们,又有一种新的审美观,在绝大多数人的心目中,体壮能生的女人才是漂亮女人。
苏的直觉告诉他,这次的帕瑟芬妮并没有作假,她真的是非常疲累。
会是什么事情,让一个暗黑龙骑的将军累成这样?苏不知道,然而他隐隐感觉,这些事情多半与自己有关。
“以后别带眼罩了吧!”
帕瑟芬妮又说了一句。
苏勉强摇了摇头,说:“不行的。虽然右眼看不见,但是见到光的话,会非常的难受,象是被火烧着。”
“它是怎么坏掉的?”
帕瑟芬妮问。
苏微微皱眉,回忆着:“好象从有记忆的时候起,右眼就是瞎的。但是那种感觉很奇怪,分明能够感觉到有光的,可就是什么都看不见,好象被一道门给隔开了。我总觉得这道门应该是可以打开的,但是找不到方法。”
“嗯,那好。我去给你做一个新的眼罩吧,就象旧时代海盗用的那种。”
帕瑟芬妮象个小女孩般淘气地吐了吐舌尖,笑了起来。
苏也笑了,试图坐起来,但是麻木的身体只是略微的动了动。还能够回应他命令的肌肉纤维少得可怜,远不足以完成这样的动作。苏全身上下,只有右手的活动还算自如。不过他的右手这时候正被帕瑟芬妮压着,不光是她的双手,甚至于胸部都毫无避忌地压在了他的手臂上。和初见时不同,现在的苏可是拥有超距触感的新能力,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意识中就勾勒出了她让人血脉沸腾的胸部轮廓。
不过这一次苏很放松,也很享受,没有刻意的去压抑什么。有帕瑟芬妮在身边,苏总会有种奇异的安宁,可以什么都不去多想。当年和女孩在一起时,苏的心境也是宁静的。不过那是清楚地知道自己必须要去做什么的宁静,和现在并不相同。
帕瑟芬妮感觉到了苏身体的变化,于是很有些坏的笑着,将她方才的清纯形象破坏殆尽。这时,她居然站了起来,让苏竟然不由自主有些怅然。
“你现在的身体,怎么动得了?看看,这些都是从你身体里取出来的。”
帕瑟芬妮将一个玻璃皿举到苏的眼前,里面铺了一层铅灰色的合金弹头,大多数弹头都已完全变形,一看就知道是以杀伤生物、破坏组织为目的的软质弹头。一眼看去,里面至少有十几颗弹头,还有几个合金杀伤破片。看到这些,就连苏都有些难以相信,这都是从自己身体里取出来的。
苏这时才想到一个最主要的问题,自己怎么还活着?
帕瑟芬妮轻轻叹了口气,将玻璃皿放到了旁边的桌上,说:“你真是个怪物,这样都死不了。”
“我睡了多久?”
苏问。他意识的速度已经恢复了许多,开始检查身体的状况。他明明记得,在失去意识前,自己身体的所有核心机能都已遭到破坏,而且不再有自行恢复的可能。换句话说,那就是他已经死了,并且以苏所知道的科技手段,无法复原。
“已经15天了,不过你总算睡过来了。”
帕瑟芬妮说。
苏侧过头,认真地看着帕瑟芬妮。自加入暗黑龙骑之后,这已经是他第二次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每一次醒来时,都是这个变幻莫测、实力高绝的女将军在旁边守候。上一次如何不说,至少这一次,肯定是她将苏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苏看着帕瑟芬妮,无论从哪个角度,无论是什么样子,她都是那么的好看。只要看到了那苍灰色发下秀丽的轮廓,就会让人很安心。
苏抬起右手,慢慢伸过去,握住了帕瑟芬妮的手。
尽管右手还能听从意识的指挥,可是以苏如今的体力,动作十分迟缓。其实就算是他身体完全恢复,以最快的速度去抓她的手,帕瑟芬妮也可以轻描淡写的闪开。
不过这一次,一个抓得慢,一个竟忘了躲,于是帕瑟芬妮纤长、冰腻、柔软的左手,就被苏握在手里。
谁也不知道这是否帕瑟芬妮一直想要看到的结果,可是当它真的到来时,却又明显超出了她的预料。帕瑟芬妮深灰色中透着碧绿条纹的眼瞳中,出现了短暂的失神和空白。
她猛然抽回了手,就象被灼热的炭火烫到了一般,连着向后退了几步,直到后背撞上了墙,才算停住,尽管脸上表情完全凝固,就象是块冰,可是急剧起伏的胸部却偷偷戳穿了她的面具。
苏的手停在半空中,愕然于她的剧烈反应,但是掌心指尖残留的香气却袅绕不散。帕瑟芬妮也发觉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了,特别是自己上一刻还在赤裸裸地挑逗和勾引苏,以激起他的生理反应为乐。
她一脸的严肃冰冷,周身散发出凛冽的气势,大步走到苏的床边,以无可抗拒的气势俯视着苏。暗黑龙骑的将军,如果真的愤怒的话,仅仅是气势就可让普通人心胆俱裂。只不过帕瑟芬妮的涛涛气势,却是对着大半身体都动弹不得的苏去的,若仔细想一想,这或许,可以解释为心虚?
聪明如苏,本应看出凛冽气势后面的脆弱,可是他没有笑,而是看着自己的右手,若有所思。苏仰起头,望着还在努力散发冰冷气势的帕瑟芬妮,说:“你伤得很重。”
聪明如苏,没有接着追问她为什么会受伤。能够让帕瑟芬妮受到这么重伤害的那些人,那些事,还不是现在的他能够干预的。苏不喜欢对自己能力之外的事情做出空洞的承诺,但是这件事,他会一直记在心中。
“一点小伤,马上就会好了。”
帕瑟芬妮哼了一声,也不去问苏为何会发现她小心掩藏的伤势。她啪的一下将苏还抬在半空的右手打落,说:“你也就能动个手指头而已,居然还想着要占我的便宜,胆子越来越大了嘛!哼!我今天就老实告诉你,从来都是只有我强迫别人,没有别人占我便宜这回事!”
说罢,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帕瑟芬妮左手抓住苏还能动的右手,用力按在苏的头顶上方,右手握住苏的下颌,形成一个非常标准的强迫姿势,然后狠狠在苏的唇上亲了几下,或者,看那穷凶极恶的架势,用啃字来描述好象更加合适一点。美中不足的是,苏的身体动弹不得,没办法挣扎几下,助助将军大人的雅兴。
强袭得手,帕瑟芬妮当即站了起来,仰天一阵得意长笑,然后扬长而去。
若只听帕瑟芬妮那一串串清脆欢畅、如珠落玉盘的笑声,怎么都不象是受了惊吓。
接下来的几天里,帕瑟芬妮再也没有出现过。苏虽然担心她的伤势,不过想到暗黑龙骑远远超乎他想象的医疗技术,想来治好这种伤并不为难,按照暗黑龙骑的风格,不过是花钱的多少而已。
对于暗黑龙骑的医疗技术,苏这几天终于有了清楚而且直观的认识。每天清晨会有人来给苏注射一针针剂,这枝针剂被放在一种超合金密码箱内,每次都由四名专门的护卫护送进苏的房间里,再由两名身穿暗黑龙骑科学院服色的人一起输入密码,才能将密码箱打开。箱中就只有一根针剂,针剂取出后会在十秒内由专门的医生注入到苏的体内。苏由自己的红外视觉注意到,密码箱中每一次的温度都是完全相同的。
不管效果如何,单是保管、运送和保护的阵势,就可以知道这枝针剂的价值。看来即使在昏迷的时候,苏也要每天注射这种针剂。
有一次苏忽然想起了这个针剂的价格问题,并由此联想到了自己欠帕瑟芬妮债务的数字,尽管没有任何参照系,可是看到直觉摆到眼前长长的一串零,苏立刻决定先把这件事忘了,等伤好后再说。
每次打过针,苏都会感觉到无数极细微的微小生命进入了自己的身体,它们身上携带着非常活泼的基因,寻找着苏身上那些已失去控制或者是干脆已经死亡的组织。它们会激发那些濒死细胞的活力,或者刺激周围的细胞分裂出新的细胞来代替旧的,在某些最关键的部位,它们甚至还会直接以自身分裂的方式,生成苏肌体需要的细胞。而它们携带的基因,竟然可以完整复制苏本身的基因,复制出的基因中有大量空位,可供新的基因插入。这就是说,几乎每打一针,苏就可以获得2个以上的进化点。当然,苏所受的伤绝非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轻,新生成的进化点大多数被身体自动用来刺激细胞进化,生成新的组织,只有一小部分留了下来,可以供苏自由使用。
苏安静的躺着,身体里每天都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反正无事,一边在心中回放着银狐、毒蝎、枯叶蝶,乃至于许多普通士兵的战斗技巧,反复思索着自己格斗技术的不足,另外则有些无聊地数着身体内的进化点,17,19,21,20,18……每一天都会有变化。
这也不是他无聊,而是安静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帕瑟芬妮,想到她离开前那几下粗暴而又凶狠的啃咬,就象是小猫在扯枕头。
然而这些具备特殊效果的针剂也有无法对付的组织,这时候专门的医护人员又给苏做了两次小手术,切除了一百多粒非常细小的组织。这些组织摘除后,在针剂的帮助下,苏很快就重新生成了新的组织。
对于暗黑龙骑的这种医疗技术,苏实在是无语,难怪什么样的变异组织都不放在暗黑龙骑的眼里。如果这种技术可以在荒野中大量使用,又可以挽救多少生命?
不过学了经济学的苏知道,这不现实,任何投入大于产出的活动,都难以持久。暗黑龙骑做这一次手术的耗费,也许足够买下一个聚居地所有人的生命。
为苏主刀的是一名头发雪白的精瘦老人,布满了深深刻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喜怒哀乐。手术结束后,他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苏一眼,低声说了句“好运气的家伙”就带着苏的几管血液样本,离开了手术室。
苏安静的躺着,直到几个小时后,预计麻药的效力过去,护士才进来为他更换了包扎贴布。她有些奇怪地看到,苏的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珠。不过护士其实不知道,手术后仅仅10分钟,麻药就失去了效力。而苏准备让伤口慢慢愈合,而不是再消耗进化点去催合它们。
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审判镇中总是会突然响起一声悠长而凄厉的号叫。如果是第一次来到审判镇的旅人,恐怕都会被吓得夜不能眠。不过,也没有不相关的人会出现在审判镇。
教堂上方的大钟已经指向了上午十点,审判镇仍然是灰黑色的一片,几乎比夜里亮不了多少。就好象极北地方那些小镇冬季下午三四点钟的情形。
然而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惊破了审判镇的宁静,间或有一阵金属摩擦土石的声音。在浓重的雾色中,梅迪尔丽缓步而出,那身狰狞而又粗犷的重甲,穿在她身上,不知怎的显露出无法掩饰且透着刺骨冰冷的清丽。她的右手拖着巨剑“杀狱”左手中则提着一颗面目犹自如生的人头。
黑暗中,惟有两点蓝眸亮如晨星,苍灰长发随风起舞,洒落无尽星辉。
数以百计的身影从审判镇各个角落浮现,恭谨地半跪在梅迪尔丽前路两侧,迎候她的归来。恭迎的人大多数是年轻、高大而又俊美的男子,不过其中只有极少数身着仲裁官的服色。
梅迪尔丽将手中的人头随手抛给一名侍从,又将巨剑抛向右边。四名仲裁官即刻抢上,一人扶剑柄,三人托剑身,看来配合熟练。但是“杀狱”一入手,四名仲裁官脸色同时微变,其中力量最弱的一个人更是双膝一软,险些跪在了地上。
她根本不理会托剑的仲裁官,径自向审判镇中央属于她的教堂走去。百名年轻貌美的侍从如蚁群般跟在她身后,人人默不作声,整个审判镇中只能听见一大片沙沙的脚步声。
等梅迪尔丽走进教堂后,这些男侍们才如幽灵般散开,藏回属于各自的角落里去。
当她在布道台上的椅中坐好后,幽深死寂的教堂中响起荡漾的水声。两名男侍合力端着一个盛满了清水的铜盆走进,用力将巨大的铜盆抬到了她的面前。
哗拉拉,两只沉重的链板复合式手套扔到了地上,然后一双已臻完美的手浸入到清水中。只是几秒钟的功夫,盆中的水就变成了一片赤红!可是那双手由始而终,都白得象雪。
片刻后,那双几乎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手提离了水面,男侍将水盆放下,其中一人送上块雪白的方巾。梅迪尔丽随意擦了擦手,就将方巾扔下。本来纯白如雪的方巾上,现在却多了大块触目惊心的红!
男侍们都低着头,虽然几乎每一个人都会对高高在上的梅迪尔丽有所幻想,却没人有敢于当面表露出来。他们更不敢抬头,只要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最轻的后果也会是挖去双眼。他们曾经听说,这位两年前才进驻审判镇的大人物或许还不到二十岁,可是那又怎么样?梅迪尔丽的恐怖统治,比她的前任有过之而无不及。尽管如此,这些若放在别处必然是精英人物的年轻男子却还是如蚂蚁般涌到审判镇来,冀望于成为一位仲裁员。而且不知从哪里传出的谣言,那就是据说梅迪尔丽未来会从男侍或者仲裁员中选择自己的保护人,或者按旧时代的说法,就是丈夫。当后来者到了审判镇时,看到自己的同伴们大多是年轻而又英俊的男子,在深感危机之余,也就相信了传言的真实。
男侍们收拾起盔甲手套、用过的方巾,合力抬起水盆,从侧门退了出去。一分钟后,他们又抬了新的一盆清水进来,如是接连换过四五盆水,水中才不再有血色。
男侍们退出后,红发的佩佩罗斯走了进来,她挟着一个薄薄的皮包,来到梅迪尔丽的身边,躬身说:“阁下,暗黑龙骑的事情已经有结果了。”
“嗯。”
梅迪尔丽用一方白巾细细地擦拭着那一根根长得让人口干舌燥的手指,一边有些漫不经心的应着。她的手白晰如雪,但每次擦拭,总会在白巾上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佩佩罗斯打开了皮包,从中取出一个长方形、厚不过数毫米的薄片电脑,按开开关。电脑上即刻现出了一幅画面,上面标注着暗黑龙骑关于苏这件事所有的文件往来流程。
“我核查过最近暗黑龙骑所有的异常流程,发现其中大多数和最近一起追捕原生变异生物有关。实际上,他们想要追捕的是一个人,并且异常的是,这次追捕先后失败了两次,第三次的追捕方案则先后遭到了帕瑟芬妮将军和约什·摩根将军的否决,而最后的结果,则是帕瑟芬妮将军亲自出动,把目标抓了回来,并且动用了自己的权限,将他安排进入科提斯上尉的训练营,现在,这个目标,哦,他登记的名字叫做苏,已经是暗黑龙骑的少尉了。”
听到帕瑟芬妮和约什·摩根的名字,本来是懒洋洋的梅迪尔丽有了些兴趣,开始仔细听着佩佩罗斯的报告,不过她的目光仍然集中在自己的手指上,没有去看佩佩罗斯手中的电脑。直到听到苏这个名字时,她身上的重甲忽然颤栗了一下,发出铿铿锵锵的交击声。
“你刚才说,他叫什么?”
梅迪尔丽双眼亮如晨星,慢慢地问。
“他登记的名字,叫苏。”
佩佩罗斯诧异于梅迪尔丽的失态,不过她小心地掩藏着惊讶,不让它表现出来。
“调他的全部资料。”
佩佩罗斯即刻点选了有关于苏的资料。她对整件事情已经了解得十分清楚,在搜索资料的过程时介绍说:“苏以科提斯训练营第一名毕业,按规定被授与少尉军衔。但是由于在第一次追捕行动中击毙了法布雷加斯家族的第四顺位继承人莱科纳,所以结怨了法布雷加斯家族。据我们的渠道获知,法布雷加斯先出资20万雇人想在训练营杀到苏,接下来又耗资超过300万疏通各种关系,并在培训基地设下陷阱准备狙杀苏。老法布雷加斯已经公开宣称必须用鲜血来洗刷家族的耻辱,而其他的家族,包括帕瑟芬妮的亚瑟家族,都在事实上保持了中立。然而培训基地一战的结果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当苏事实上的保护人,帕瑟芬妮将军,突破封锁赶到培训基地时,苏已经以一已之力搏杀了眼镜王蛇部队三名资深杀手,以及四十二名精锐战士。按照已知的数据分析,这三位杀手应该都可以单独对付苏。这是我们的人拍摄的苏少尉从培训基地走出时的照片,也是他最新的照片。”
电脑画面上随即出现了一张照片,苏浑身浴血,身上已根本看不清究竟有多少伤口,许多地方甚至都露出了骨头。他的左手被居中打断,只余一点筋肉还和身体连着。苏正仰天咆哮,碧色的左眼中尽是狂野光芒!夜天上,半弯残月如血,冷冷地照耀着他。
佩佩罗斯忽然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已凝固,身上如同压上了几吨的重量,连呼吸都为之艰难!她又听见了吱吱呀呀的金属扭曲声,眼角余光中看到,梅迪尔丽的纤长五指正下意识地抓紧了座椅扶手,扶手缓缓地扭曲变形,变成了螺旋。
佩佩罗斯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她知道那座椅表面上漆的是古旧的木纹,实际上是由高强度合金制成,硬度是普通钢铁的数倍,不然寻常木椅怎么有可能承载得了梅迪尔丽的一身重甲?
“是法布雷加斯要杀他?”
梅迪尔丽的声音非常冰冷,听起来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
“是的。老法布雷加斯很喜欢莱科纳,不过我认为,这主要是因为帕瑟芬妮把杀死莱科纳的人带了回来,还公然想让他成为暗黑龙骑。这让老法布雷加斯觉得是对整个家族的侮辱,所以才有了如此强硬的回应,并且花了大价钱,从威廉家族请出了鲁登道夫将军来负责对付帕瑟芬妮。”
梅迪尔丽凝视着照片,她当然知道,苏身上的这些伤口意味着什么。她默默地计算着,座椅扶手扭曲的越来越厉害。
“他……”
梅迪尔丽的声音失去了清冷,而变得有些干涩沙哑,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还活着吗?”
“目前苏少尉在帕瑟芬妮将军的私人医院里,只能确认还活着,其它情况就不清楚了。将军的私人附属机构不是可以随意探查的。不过我听说了另外一件事,帕瑟芬妮将军最近的财务状况出了点问题,议会银行已经拒绝了她的借款要求。”
屏幕上飞速闪过一条条讯息,佐证着佩佩罗斯的话。
梅迪尔丽松开了右手,略微活动一下已有些发青的手指,问:“我们还有多少经费?”
佩佩罗斯快速翻查着电脑:“等我查一下,上一期经费到帐已经是十天前的事了……”
“不管有多少,都划给帕瑟芬妮,马上!”
梅迪尔丽打断了她的话,然后缓缓站了起来,向教堂大门走去。
“可是……”
佩佩罗斯大吃一惊,追着梅迪尔丽说:“除了仲载官,其他人的薪水还没有发!”
“让他们饿着。”
梅迪尔丽的回答一向简洁。
佩佩罗斯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就又听到了一句让她大脑彻底空白了的吩咐:“那些不想挨饿的,可以去鬼街做鸭。”
教堂大门在梅迪尔丽面前自行打开,凄厉的警报声刹那间响彻了审判镇上空,数以百计的探照灯同时亮起,将审判镇照耀得有如白昼。无数身影从各个角落里钻出来,以他们平生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来回奔波着,做着自己份内的工作。命令来得实在太突然,人人都被限时限刻完成指定动作的沉重压力压迫得几乎要疯了,连呼吸都要计算着来,好在行动方案是现成的,精确到了每一加仑汽油的添加和每一颗螺丝的拧动,每个人只要拼命把自己那份完成就行了。
梅迪尔丽一言不发,恒速向前行进。左右各两名男侍快速冲上,他们捧着刚刚清洗到一半的战甲手套,送到梅迪尔丽身侧。她随手一伸,如雪的手已穿进猛恶狰狞的手套内,覆盖着片片盔甲的手指活动了几下,只听卡嚓一声,手套已经和盔甲连接在一起。
送手套的男侍快速退下,又是四名男侍抬着巨剑奔来,将“杀狱”交在了梅迪尔丽手中。只是这么短短一段路,那四个年轻精壮男人已经累得汗出如雨。杀狱剑刃其实分成三截,中间以两节椭圆形的构件相连。椭圆构件核心处,则嵌着巨大的血色水晶,周围刻印着一圈意义不明的铭文。此时的杀狱水晶中充斥着浓浓的血气,不似先前刚修复时那般带着湛湛蓝意,清澈透明一如旧时代的海洋。
梅迪尔丽拖着杀狱,几步已将近走出审判镇。镇外两侧响起发动机野蛮而又疯狂的咆哮,烟尘大起,两辆轮式主战战车以近乎自杀的速度从烟尘中冲出,在接近相撞时各自打了个急弯,近五十吨重的车身在地面上做出危险的飘移动作,等到停下时两辆车刚好并排停靠,相互间距离不超过五十公分。能够将主战战车操纵得如驾小车,驾驶员的精湛技艺由此可见一斑,尽管这是新时代的主战战车,机动性能绝非旧时代战车可比。
梅迪尔丽忽然一跃而起,拖着沉重之极的杀狱,横空掠过十丈,落于两辆战车车顶,双足各踏一辆。被她一踩,主战战车的轮胎呼的向土中陷入几公分。
刷刷刷!主战战车车前各四盏大灯一齐打开,八道光柱穿破黑暗,将前路照得雪亮。
“去拉尔文森林庄园。”
梅迪尔丽吩咐着。
战车战栗着,轰鸣着,发动机已经达到最大加力范围,它们缓慢开行,速度越来越快。八名仲裁官则分乘上四辆越野车,紧追着乘载梅迪尔丽的战车而去。
当那迎风飞舞的苍灰色长发几乎完全消失在黑暗中的时候,审判镇里发动机轰鸣声再起,佩佩罗斯骑着一辆深色机车,紧追着车队而去。
本来夜已经深了,可是暗黑龙骑总部仍未完全安睡。不过亮着灯的房间,主要是在六楼和七楼。
帕瑟芬妮办公室厚重的大门拉开了一道缝隙,走出来一个四十余岁年纪,西装笔挺、外型精明干练的中年人,他非常优雅的一躬身,和门内的帕瑟芬妮握了握手,语调热忱充满感情地说:“尊敬的帕瑟芬妮将军,我的条件应该说是非常优惠了,希望您能够认真考虑一下!您只需开口说一句话,我的人脉及资源,都可尽全力为您效劳!”
他嘴上说得热切动听,手却是紧握着帕瑟芬妮的手不放,这可就怎么都谈不上尊重了。而且他裁剪得非常得体的长裤中央微微凸起,显然是想到了些非常不尊重帕瑟芬妮的事情。尽管他微躬着身体,很巧妙地掩饰了生理变化,可是这座楼里每一位暗黑龙骑都是战技方面的专家,只用感应就可以发觉这些异样。
帕瑟芬妮脸上依旧保持着含蓄而又典雅的笑容,仿佛一无所觉,又好象一点也没将中年人的无礼放在心上,微笑着送走了他。在旁边看着的助手,那张英俊的脸上却有些发青,恶狠狠的瞪着中年男人的背影,连最基本的礼仪都不顾了。
坐在办公桌后,帕瑟芬妮取了一块湿巾,慢慢地擦拭着右手。她双眉绞在了一起,显得心事重重。那个中年男人已经是她今天接待的第八批来谈借款的人了,他们似乎是看准了帕瑟芬妮如今所面临的困境,提出的借款条件中关于还款和利息方面的条款非常宽松,可是毫无例外的都与帕瑟芬妮本身有关联,最含蓄的是求交往,最直接的则直接开价一晚多少钱。能够解救一名将军的财政危机,说明这些人都是非常有权势背景的人,就算放在过去,有亚瑟家族在后坐镇的帕瑟芬妮最多也就是抽两个耳光,打他个鼻青脸肿就算完事,不能当真动手杀人的。
可是现在,她连抽耳光的资格都已失去。她抬起头,看了看墙壁上的老式挂钟,深色的指针指向了九点钟的位置。再过一个小时,就是苏注射的时间了。她不由自主地揉了揉眼角,感觉头痛得好象要裂开来似的。她敲了敲桌面,升起的一个显示屏上,那一长串的赤红数字令人触目惊心。
数日之前,老法布雷加斯在议会的拨款委员会发起动议,鉴于帕瑟芬妮的透支情况已经严重超出少将的权限,要求暂时冻结她今后借款的权力。拨款委员会中,法布雷加斯家族占的票数本来就不少,三大家族又全部弃权,因此这条动议得以顺利通过。在一个孤单的将军和一个古老且庞大的家族之间,大多数理智的人都知道应该如何选择。
又过去了一分钟……帕瑟芬妮心中默默地念着。算上注射前必须的准备时间,她其实没有一个小时了,而是只有短暂的二十五分钟。但是看着那长长的赤字,信用帐户又全部被冻结,她还能有什么办法来付款呢?今天来过的八个人,其实已经是她能找到的所有有能力借款给她的人。更有钱、更有资源的人不是没有,而是根本不现实。向这八人借款,满足他们的附加条件,最多只是付出一段时间的身体,而如果向那些人求助,代价将会是万劫不复。
又过去了一分钟。
帕瑟芬妮头痛得如同要炸开。她今天凌晨才回到龙城,已是孤身转战千里,七日七夜不眠不休,连续完成了六个任务。回到龙城后,她只是略作梳洗,就赶到了办公室,接待一拨又一拨早就联系好了的借款人。这些人就象在暗中达成了一致似的,竟然没有一个人的条款中不涉及到她的身体。也或许这种趋同性的背后并无其他阴谋,只是这个时代雄性源自荷尔蒙的劣根性不加掩饰的显现而已。
帕瑟芬妮安静地坐着,心内有猛烈的火焰在燃烧,但却压抑着,不迸发出来。她调出任务清单,大略一扫,即发现上面危险程度高、相应的酬劳和贡献度也高的任务都显示已经被人接去,余下的只有那些琐碎且耗时,当然也没什么风险的小任务。这是巧合,还是故意?
她猛然握紧了铅笔,办公室内骤起一阵狂风!然而风又渐渐的停歇了,她颓然、重重靠上座椅的靠背,轻轻叹出一口气,心中渐渐泛起了冰凉。
如果可以调动亚瑟家族的资源,这区区款项又怎么会是问题?她负债的数目虽然大了点,可是也还没有大到以暗黑龙骑将军的信誉都做不了担保的地步。可是她自身的大半私人财产都抵押给了议会,按规定,那是根本不能动用的。也就是这种时候,钱如开闸的水一般流出,却没有新的来源注入,才使她彻底地陷入了流动性危机。
可是……她有些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年轻得还有些稚嫩、那个固执地坚持着自己梦想的弟弟,他身上有她最喜欢的纯净,所以一直以来,她都非常地照顾他。可是现在,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吗?帕瑟芬妮压根不相信接管了海皇三叉戟的他会毫无耳闻。那支部队倾注了她太多的心血,具有独立且高效的情报体系,甚至于不比梅迪尔丽掌握下的审判所差多少。
可是……他就可以眼看着自己沦落成那些男人的玩物吗?或许,仇恨真的可以彻头彻尾地改变一个人?
帕瑟芬妮默默取过办公桌上升起的一杯烈酒,一饮而尽,火一样的酒浆沿途灼烧着她的身体。
苏,都是为了那个苏!也许把他交给梅迪尔丽,眼前的窘境就会告一段落了。
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英俊的助理自己走了进来,依然保持着恭敬的口吻说:“将军,康纳博士刚刚发来消息,他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收到药款。他提醒您,H2101的活化需要一定时间,您最多还有十分钟时间付款。”
“我知道了,出去吧。”
帕瑟芬妮回答的声音十分平静,她的目光停留在酒杯中残留的酒液上。
那助手这一次却没有听从她的吩咐,反而绕到她的办公桌后,用一种非常放肆的目光看着她,语调也开始变得暧昧:“将军,在时限到来前,您应该筹不出这笔钱了吧?不过,我和我的家族都非常愿意帮助您,只要你答应我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条件……”
还没等帕瑟芬妮回答,他就已经忍耐不住,呼的向她扑了过去。一手抓向她的胸,一手则抓向她束起的长发,手背上青筋凸起,看得出来非常用力。他喜欢暴力,喜欢蹂躏,喜欢象暴风雨般将那些柔弱的花儿打入泥泞。他已经忍耐了几年,也等待得够久了,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么一个机会。他和他的家族论势力、论资源,的确远远比不上三大豪门,也无法和今天络绎不绝上门的那些人相提并论,可是他年轻、英俊,并且体力充沛,而今天出现的都是些什么样的男人?最年轻的都已经过了四十!他一直相信,漂亮的容貌和年轻的身体,可以抵得上巨大的财富和权势上的差距,不然的话,一向高高在上的帕瑟芬妮又何必为了苏付出这么多?
果然,帕瑟芬妮好象犹豫了一下,却是坐在椅子上没有动。他狂喜之下,一把将她抱了个结实,张口就咬了下去。是的,是咬,他已经幻想了无数次要把她柔腻的脸咬得鲜血淋漓。反正暗黑龙骑的医疗技术足够发达,不会留下什么疤痕。
牙齿合拢时,传来的不是滑腻柔顺的触感,而是如钢铁般的坚硬和难以想象的剧痛。男助理不由自主地惨叫起来,他这才看清自己抱着的原来是帕瑟芬妮的座椅,而被自己当成是她脸蛋的部分,其实是坚硬无比的椅背。他的牙都快掉了,可是椅背上连个齿印都没留下。
帕瑟芬妮靠着办公桌站着,铅笔在指间灵活地舞动着。她看着这个在自己身边隐忍了数年的助手,淡淡的说:“我是个会给人第二次机会的人,你出去吧,刚才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不过你记住,如果我真的想卖,相信会有足够多的人排队等着,而价钱绝不是你的家族能够负担得起的。以后不要再做蠢事,我不喜欢笨蛋。”
男助手捂住不住流血的嘴,带着隐忍的慌张和怨毒,以最快速度离开了帕瑟芬妮的办公室。
她坐在办公桌后,看着屏幕上苏的照片,心底的熊熊怒焰和巨大的屈辱感再也压抑不住。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蚂蚁和蛆虫一样的男人都敢欺负到她头上来了?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男人,值得吗!
这些日子以来,她还是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以前她都是匆匆忙忙地赚钱,不假思索地付款,直到今日的山穷水尽。
值得吗?她怔怔地看着照片上那个背着老式狙击枪,走在一条没有来处也没有尽头的路上的男人。她发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心好象没有那么冰冷和坚硬了。
“这群王八蛋!逼急了,我可什么都做得出来!”
帕瑟芬妮双眼射出熊熊的碧火,她在心底恶狠狠地诅咒着所有和这件事有关的人,一边打开电脑,一边在心底构思如果苏得不到针剂,挺不过去的话,应该如何杀进法布雷加斯本家盘踞的拉尔文森林庄园,当着所有法布雷加斯族人的面,将老法布雷加斯切成几段,然后再和他的族人同归于尽。
这已经不仅仅是为了苏,而有一大半是为了她自己所受到的屈辱。帕瑟芬妮再次在心里起誓,她,绝不会象血腥玛丽那样沦为男人的附庸和玩物。正如老法布雷加斯所说的,这种耻辱,只有用鲜血才能洗清!
她十指飞速闪动着,面前的电脑屏幕上各种画面如雨般落下,她仅用了半分钟,就发现约什·摩根将军的帐号还是活动着的。帕瑟芬妮不假思索,只用了十秒钟就轻而易举破解进了他的帐户。然后面前的屏幕上就多了许多她原本不具备的权限选项。
帕瑟芬妮的十指灵活地舞动着,暗黑龙骑军费使用的界面转瞬间就跳了出来,随后一项项原本已通过财务审核,正处于待分配状态的军费被重新指定了用途,全部指向帕瑟芬妮的帐户。
七楼,老人端着一杯精心调制的咖啡,正安详地看着面前屏幕上的N958基地。基地内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并且三楼被苏和帕瑟芬妮重新布置过,多了许多温馨的生活气息。他饶有兴致的一项项查看着,品味着,欣赏着。这已经成了他固定的放松节目。
老人刚刚喝了一口咖啡,忽然屏幕一角一个红色的警戒标志亮了起来,接下来屏幕画面就全被一个接一个自行跳出指令窗口所占据。看着如风吹落叶般飞速切换的画面,老人几乎不用想,就知道这必定是帕瑟芬妮的手笔。眼见一项项军费被挪用,老人的脸色不禁变得越来越古怪,他知道帕瑟芬妮最近陷入了财务危机,可是在他看来,情况还远没有糟糕到需要挪用军费的地步。而且让他有些哑口无言的是,如果只是想要钱的话,仅仅是在这栋楼里,帕瑟芬妮明明还有其它两个选择的,为什么一定要找上自己?要知道,今晚自己可是在办公室的,而且她一定也知道这点。
在老人眼中,一项项被挪用的军费,就象是一口口黑锅,明目张胆的向他头上扣来。虽然帕瑟芬妮肯定是有意这么做的,他也不是不可以帮她这一次,担下这个黑锅,当然了,借款的利息自然不能低了,可是总该有个限度吧?看着那不断跳动的数字开始累积到一个让他也有点冒汗的数字,老人哑然,想着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已经可以被小女孩这么欺负了。
此时办公室房门打开,面若冰霜、身材火爆的女助理探了半个身子进来,问道:“是您在调动军费吗?”
她看到老人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不禁有些担心。
老人看着面前飞速增长的数字,已经从欣赏帕瑟芬妮的大胆变成了震惊于她的疯狂。听到女助手询问,他勉强笑了笑,说:“我是有些调整计划的打算,你出去吧。”
女助手心中虽然有疑问,但这是她不能发言的机密,于是仍是退出门外。
一分钟,仅仅是一分钟,帕瑟芬妮就已经将所有她那双爪子能够碰得到的钱都聚拢到一起,只要轻轻一敲,这笔钱就会汇入她指定的帐户,而明天,大半暗黑龙骑的机构会发现他们的功能因为各种各样的欠费陷入了瘫痪。
这个时候,她还是犹豫了一下。
忽然间,传来了叮的一声轻响,帕瑟芬妮侧方的屏幕上,那显示着财务赤字的数字正在飞速缩小,在弥补完最低还款限额后,她帐户的余额开始增加。到那些赏心悦目的绿色数字停止跳动时,帕瑟芬妮虽然总体上看仍欠着大笔的债务,但是可动用的款项已经足够维持苏五天的医疗费用。
愕然的帕瑟芬妮飞快的在那个屏幕上点了几下,款项的来源明明白白地显示着,审判所,签发人是梅迪尔丽,那些飞舞的线条勾勒出了一个被无数利刃刺穿的魔鬼。
望着梅迪尔丽那以狰狞恐怖而闻名的签名,帕瑟芬妮却轻轻的叹了口气,说不清楚是高兴还是难过。
此刻在遥远的另一个房间中,奥贝雷恩挺立在桌前,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电脑屏幕,他的手虚按在屏幕一个按钮的上方,随时准备按下去。在他的左手边,立着另一个标示着时间的小屏幕,上面用血红色的字体,标注着倒数的时间。每过一秒,就会发出一声清脆的滴音。
奥贝雷恩面前的屏幕上,只有两行非常醒目的数字,一行是帕瑟芬妮目前的赤字,另一行则是一笔不大但足够救急的款项,只要他轻轻一敲,就会即时进入她的帐号。
房间里很冷,可是奥贝雷恩的额头却在不停的流汗。这些钱是他所能动用的极限,是他历年积攒下来,准备用来扩张自己私人扈从的经费,与亚瑟家族完全无关。
就在他将要敲下按键时,帕瑟芬妮帐户的数字忽然跳动起来,飞速下降,同时她可动用的款项余额也在快速上升。
奥贝雷恩终于坐回了高背椅中,瞪着眼前的屏幕,脸色变得极为复杂。他双臂僵硬地支在两边扶手上,双手在胸前交叉,十指紧紧相扣,极为用力,手背上青筋爆起。
从礼貌上来说,亚瑟家族不能追查一名暗黑龙骑将军的经费来源,尤其是这笔钱走的是军费途径。但是其他家族的账户信息变动却是很容易追溯到的,范围也就那么七、八家而已,交给电脑处理,只需不到一分钟时间。
然而,他现在完全不想看到另一端的付费账户冠以任何一个家族的名字。
暗黑龙骑总部,老人先是一阵愕然,再查阅过款项来源后,灰败的脸色迅速变得红润起来,他一口喝干了咖啡,却觉得意犹未尽,于是按响了召唤铃。
女助理照例探进了半个身子,选了最能展现她傲人胸部的角度站好,才问老人有什么吩咐。
“再来一杯咖啡。”
很普通的要求,女助手这样想着,不过她有些奇怪,老人现在的心情似乎非常的好,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就在她要出去时,老人忽然又说:“哦,对了,你今天很漂亮。年轻的感觉真是不错!”
多年的严格训练使女助手的表情仍然维持着冰一般的冷漠,她淡淡地道了谢,就关上办公室的房门,然后靠在门上,急促地喘息起来。她的心跳得象是摇滚鼓手手下的架子鼓。
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胸前那深不见底的沟壑,决定明天换件衣服,领口再低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