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掐了把手颈子。揣着急擂鼓般的一副心跳声。眼眶热了几热。颤微微扑过去。抖着嗓子喊了声师父。千回百转的。又伤感又欢喜。
他一把接过我。道:“怎么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唔。这身裙子不错。”
折颜撩开雾色踏进来。后头跟着四哥。笑道:“你睡了七万年。可算醒了。”
炎华洞中清冷。我打了个喷嚏。被四哥拖出了洞。折颜同墨渊一前一后踱出来。
当年昆仑虚上。我上头的十六个师兄。除了九师兄令羽是墨渊捡回来的。另外十五个师兄的老子们在天族里头都挺有分量。七万年前墨渊仙逝后。听说师兄们寻了我几千年。未果。后来便一一被家里人叫回去。履他们各自的使命去了。
四哥曾悄悄去昆仑虚探过一回。回来后唏嘘道。当年人丁兴盛的昆仑虚。如今只剩一个令羽和几个小童子撑着。可叹可叹。
我不晓得若墨渊问起我昆仑虚。我该怎么将这桩可叹的事说出口。
我一路忐忑回狐狸洞。
不想他开口问的第一件事却并不是昆仑虚。
他坐在狐狸洞中。迷谷泡上来一壶茶。我给他们一一倒了杯。趁我倒茶的这个空隙。他问折颜道:“我睡的这些年。你可曾见过一个孩子。长得同我差不多的?”
我手中瓷壶一偏。不留神。将大半水洒在了四哥膝头。
四哥咬牙切齿对着我笑了一笑。隐忍地将膝头水拂去了。
四海八荒这么多年里。我只见过一个人同墨渊长得差不离。这个人便是我的准夫婿夜华。
夜华同墨渊长得一张脸。初初我虽有些奇怪。但并未觉得他们有何干系。
我觉得大约长到极致的男子都会长成这个模样。夜华标致得极致了。自然就是这个模样了。
但听墨渊说话的这个势头。他们两个。却不仅像是有干系。且还像是有挺大的干系。
我兑起一双耳朵来切切听着。折颜呵呵了两声。眼风里瞟了我一眼。道:“确然有这么一个人。你这小徒弟还同他挺相熟。”
墨渊望过来看了我一眼。我脸皮红了一红。这境况有点像和情郎私定终身的小鸳鸯。却运势不好摊上个坏嘴巴的妹子。被这妹子当着大庭广众将贴身揣着的风月事嚼给了爹娘。于是。我有点不好意思。
折颜一而再再而三地给我递眼色。我瞧他递得眼都要抽筋了。只得故作从容道:“师父说的这个人。嘿嘿。大约正是徒弟的未婚夫。嘿嘿。他们天族这一代的太子。嘿嘿嘿嘿…”
墨渊浮茶水的手顿了一顿。低头润了口嗓子。半晌。不动声色道:“这个选娘子的眼光。唔。”抬头道:“你那未婚夫叫什么?何时出生的?”
我老实报了。
他掐指一算。淡淡然喝了口茶:“小十七。我同胞的亲弟弟。就这么给你拐了。”
我五雷轰顶道:“啊?”
眼风里虚虚一瞟。不只我一个人。折颜和四哥这等比我更有见识的。也全目瞪口呆。一副被雷劈的模样。
墨渊转着茶杯道:“怪不得你们惊讶。就连我也是在父亲仙逝时才晓得的。当年母亲虽只生下了我一个。我却还有一个同胞的弟弟。”
第二十一章(2)
墨渊说。这件事须从母神怀上他们一对兄弟开始说起。
说那一年。四极摧。九州崩。母神为了补撑天的四根大柱子。大大动了胎气。生产时。便只能保住大的没能保住小的。父神深觉对不住小儿子。强留下了那本该化于天地间的小魂魄。养在自己的元神里。想看看有没有这个天数和机缘。能为小儿子做一个仙胎。令他再活过来。父神耗一半的法力做成了仙胎。小儿子的魂魄却无论如何也唤不醒。父神便将这仙胎化做一颗金光闪闪的鸟蛋。藏在了昆仑虚后山。打算待小儿子的魂魄醒过来再用。
可天命如此。没等着他们小儿子的魂魄醒转过来。母神父神已双双身归混沌。
父神仙逝前。才将这桩事说给墨渊听了。并将元神中小儿子的魂剥了下来。一并托给墨渊。墨渊承了亲兄弟的魂。也同父神一般。放在元神中养着。沧田桑海桑海沧田。墨渊养在元神中的胞弟却一直未能醒来。
墨渊道:“大约我以元神祭东皇钟时。他终于醒了。如今我能再回来。估摸也是我魂飞魄散之时。他费神将我散掉的魂一片一片收齐了。我隐约间有这么一些印象。一个小童子坐在我身旁补我的魂。七八千年的补。补到一半。却有一道金光直达我们处的洞府。将他卷走了。他走了之后。我便只能自己来补。多有不便。速度也慢下来。此番听你们这个说法。他已是天族的太子。估摸那时天上的哪位夫人逛到昆仑虚。吞下了父亲当年埋下的那枚鸟蛋。仙胎在那位夫人腹中扎了根。才将他卷走的。”
折颜干干笑了两声。道:“怪不得我听说夜华那小子出生时。七十二只五彩鸟绕梁八十一日。东方的烟霞晃了三年。原来他竟是你的胞弟。”
方才初听得这个消息时我五雷轰顶了一回。因从未想过有一日竟能和墨渊攀上这样的亲。如今听他说完这段因果。我忒从容地进入了大惊之后的大定境界。甚而觉得夜华他长得那个样子。生来就该是墨渊的胞弟的。
九重天上的史籍明明白白地记载道。父神只有墨渊一个儿子。可见这些写史的神官们都是些靠不住的。信这些史籍。还不如信司命闲来无事编的那些话本子。
墨渊想去瞧一瞧夜华。但他将将醒来。要想恢复得往常那般。还须正经闭关修养个几年。我担心他身子骨不大灵便。冒然去凡界走一趟于修养不利。便昧着良心找了个借口搪塞。约定待他将养好了。再把夜华带到他的跟前来。
炎华洞虽灵气汇盛。但清寒太过。不大适宜此时墨渊将养了。他一心想回昆仑虚后山常年闭关的那处洞府住着。我虽不大愿意他瞧着如今昆仑虚凄清的模样伤情。但到底纸包不住火。他终归是要伤这么一回情的。想着晚伤不如早伤。喝过两回茶后。我便跟着墨渊同回昆仑虚了。折颜和四哥闲来无事。也跟着。毕方便也跟着。
我们一行五人飘着三朵祥云挨近昆仑虚。四哥曾说见今的昆仑虚十分可叹。
我果然叹了一叹。
自山门往下。或立或蹲或坐着许多小神仙。紫气青气混作一团。氤得半座山云蒸霞蔚。仙气腾腾复腾腾。是个人都看得出它是座仙山。
呃。我在此间学艺那两万年。昆仑虚一向低调。不过七万年。它竟如此高调了?
毕方驼着四哥。缩了爪子落下去。挑了个老实巴交的小仙攒拳求教。
小神仙眨巴眨巴眼睛。道:“我也不晓得。我是出来打酱油的。路上听说有道龙气绕着隔壁山头氤了三四天。许多仙友都凑来瞧热闹了。我就一道来看看。这一趟没白跑。那龙气。啧啧啧。不是一般的龙气啊。真好看。我都坐在这里看了两天了。你把这个鸟放出去捉会儿虫子吧。下来和我们一同看。保准能饱你的眼福。我这还有个位置。来。我们俩蹲着挤一挤…”
四哥道了谢。推辞了那小神仙的一腔好意。默默无言地回来。咳了声:“没什么。他们仰慕昆仑虚的风采。特地过来膜拜膜拜。”
折颜笼着袖子亦咳了声。揶揄笑意从眼角布到眉稍。与墨渊道:“昆仑虚本就是龙骨顶出的一座仙山。许是它察觉你要回来了。振奋得以龙气相迎罢。是以吸引了周边一些没甚见识的小仙。”
墨渊不动声色地抽了抽嘴角。
为了不打扰半座山的小神仙们看热闹。我们一行五个皆是隐身进的山门。九师兄忒因循守旧了些。山门的禁制数万年如一日。丝毫未有什么推陈出新。
我以为今日大约只能见着令羽。甫进山门。十来步开外列出的阵仗却将我唬了一跳。我的十六个师兄。皆穿着当年昆仑虚做弟子时的道袍。梳着道髻。分两路列在丈宽的石道旁。
院中的树仍是当年西方梵境几位佛陀过来吃茶时带来的娑罗双。我的十六位师兄垂着双手肃穆立在娑罗双树下。仿佛七万年来他们一直这般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