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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他一愣。随即冰消雪融般璀璨一笑。从我手中取过松松握着的折扇。道:“你这扇子上徒画了副风流的桃花。却没题相合的诗词应景。有些遗憾。我拿回去给你补足。你暂且在这里好生泡泡。泡完了便来书房找我罢。”

他这一笑。笑得我一双眼睛狠狠晃了晃。没留意。便由他拿着扇子走了。

团子在泉里扑棱着水花问我:“父君怎么走了。不同我们一起泡么?”

我呵呵道:“天降大任于你父君。你父君去接这个大任去了。”

第十六章(2)

团子忒不胜酒力。

因夜华临走时特特嘱咐。时令的蔬果。每样可以给团子半个。我理所当然便以为那果酒也是每种味道的都喂他半壶。却不想才两个半壶下去。他就醉了。憨态可掬地直冲我傻笑。笑着笑着。头一歪便倒在水上睡着了。

奈奈担忧道:“小殿下头一回喝这么多酒。醉成这样。还是由奴婢将他送去药君府上看看罢。”

我喝了十来万年的酒。且喝的全是折颜这等高人酿出的酒。即便谦虚来说。于这杯中物也要算半个行家。团子此番饮的这果酒。不过仙果屯久了发酵出来的。实在醉不了人。便是饮得再多。对身体也是没妨害的。团子醉得睡过去。只因从来没大饮过。酒量太浅。况且方才他睡过去时。我暗暗为他把了一回脉相。那气泽比我的还平和几分。若单为解酒便送去药君府上。委实小题大做。我沉吟了一会儿。与奈奈道:“男孩子不用娇惯成这样。没大碍的。你只带着他回屋睡一睡。至多不过三更。他便能醒得过来。”

两个仙娥赶忙将团子捞起来穿好衣裳。由奈奈抱着先回去了。

又吃了些瓜果。将团子没饮完的酒混着全饮完。迷糊着打了个盹。睁开眼已戌时了。难为岸上的十八个仙娥还无怨无悔地守着。我精神抖擞地顺了顺头发。结上外袍。考虑到玉宸宫到洗梧宫一路上仍有些景致晃眼。便仍将白绫缚在面上。

好歹在青丘也共住过两三月。夜华一些生活习性我尚算得了然。犹记得以往这个时辰常被他拉去下棋。既有这么一条前科立在面前。我在心中左右估摸了一趟。觉得他见今应是仍在书房。又想起那扇子今夜还能帮我驱一驱蚊虫。便也没回一揽芳华的院子。直向他书房杀去。

书房外并没人守着。我敲了敲门。也没个回应。轻轻一推。门却开了。外间仍没人。蜡烛却烧得很烈。映得烛影幢幢。

里间忽地传出两声女子的低咽。心头一个东西重重一敲。我茫然了半晌。耳根唰地烫起来。近日本上神桃花盛。连带着尽遭遇些桃李艳事。一道门帘之隔。此番。该不会当头红运。又让我撞上了别人闺阁逗趣罢。

我稳了稳心神。觉得夜华虽冷漠沉稳些。到底血气方刚。今日我碰见的这天上的一众仙娥又都生得不错。他夜里对着一案的枯燥公文。定然十分烦闷。恍一抬头。见着一位眉目似画的小仙娥在一旁红袖添香…

心中既感慨又古怪。

夜华断了对我的孽想原是件大功德。很该令我喜不自胜的。但我却暗暗地担心那眉目似画的小仙娥并不真正地眉目似画。便有些配不上夜华。

想来想去。终觉得宁拆十座庙也不能毁一门婚。便捏了捏烧得滚烫的耳朵。预备悄没声息地、轻手轻脚地、不带走一片云彩地溜了。

右脚将将往门槛跨了半步。却听得夜华柔柔一声:“浅浅。你这一来一去的。到底要做甚?”

我抚着额头暗暗感叹。温香暖玉在抱他竟还能顾念到旁的动静。真是个不一般的神。

帘子背后的烛火跳了几跳。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夜华缓缓道:“那扇子我已经题好字了。你进来拿罢。”

呃。既是他叫的我进去。那我进去倒也算不得唐突。我原本就有些好奇那低咽的小仙娥长得什么模样。得了夜华这一声。便立刻抖擞起精神。兴致勃勃地一掀帘子迈了进去。

本上神料得不错。

这内室里果然驻扎着小仙娥。

竟还不是一只小仙娥。而是一双小仙娥。

只是这一双小仙娥衣裳都穿得很妥帖。齐齐地低头跪在地上。左边的一个肩膀一耸一耸。看得出来在流眼泪。却默默无闻地。一声儿也没漏出来。

夜华坐在书案后。面前垒了一大摞文书。文书旁搁了个青花碗。碗里的羹汤还在腾腾地冒热气。那一派正经的形容。也委实不像刚经了一番春情。

我心中波涛汹涌。终漫过高山漫过深谷。化作一泓涓涓的细流。淡定且从容地从夜华手中接过扇子。边看扇面上新题的字边漫不经心状道:“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夜华写得一首好字。扇面上九个小楷分两行排下来。写的是“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方才摊开扇子时我尚且有些战战兢兢。生怕他题些“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应红”之类的酸诗令我伤情。因我虽然年事已高。但年轻时太过敏感纤细。到如今看一些缠绵诗文便极易被触动情怀。平白伤感。

眼下夜华题在这扇子上的九个字。很令我满意。

屋子里半晌都没人声。我好奇抬头。正撞上跪在右侧的那名仙娥瞧着我的一双惊恐的眼。

那双眼生得甚美。我长到十四万岁上。竟从没见过哪位女子的眼生得这样美。再看她那一张脸。长得也要比今日我见的大多仙娥经看些。可被这双流光璀璨的眼睛一衬。却索然无味了。

造化弄人。竟生出这样一张不登不对的面容来。委实令人扼腕。

那仙娥嘴唇哆嗦了几番。半晌。抖出一个名字来。我清楚听得。又叫的是团子那跳了诛仙台的亲娘。

我抚了抚面上的白绫。因三番两次被误认。已很习惯。便也不再强辨。只喝了口冷茶。再从头到尾打量一番面前这小仙娥。柔声赞道:“你这双眼睛。倒生得不错。”

这本是句夸人的话。况且我又说得一腔真诚。寻常人听了大抵都很受用。面前这跪着的小仙娥却十分与众不同。非但没做出受用的姿态。反而倏地歪在了地上。紧盯着我的一双眼。越发地惊恐慌乱。

我甚诧异。

本上神这一身皮相。虽比本上神的四哥差些。可在青丘的女子当中。却一直领的第一美人的名号。不想今日。这历万年经久不衰的美貌。非但没让眼前这小仙娥折服。竟还将她吓得歪在了地上?!

夜华不动声色取下我缚眼的白绫。将我拉到他身旁一坐。

底下的一双仙娥。两双眼睛登时直了。那直愣愣的四道目光定定留在我一张老脸上。甚欠修养。甚欠规矩。瞧得我不大欢喜。

夜华抬了抬下巴与那呆然望着我的一双仙娥冷冷道:“谬清公主。本君这洗梧宫实腾不下什么位置来容你了。明日一早就请公主回东海罢。素锦你倒很重情谊。若实在舍不得谬清公主。那不妨向天君请一道旨。让天君将你一同嫁去东海。你看怎样?”

他这一席话冰寒彻骨。一并跪在地上的两个仙娥齐齐刷白了脸色。

我一愣。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左厢那不漏出声儿来饮泣的仙娥。模糊辨得出东海水君形容的一张清丽脸庞。不是那东海的谬清公主又是谁。

如此。跪在右厢这个眼睛和脸生得很不登对的。便是被我那不肖徒元贞调戏未遂要悬梁自尽的。结果自尽也未遂的夜华的侧妃素锦了。

我捋着袖子悲叹一回。元贞啊元贞。你那模样本就生得花俏了。对着镜子调戏自己也比调戏这位侧妃强啊。如今落得这打下凡界六十年的下场。若不是你师父我英明。这弹指一挥的六十年。你该要过得多么刺激而辛酸。

那素锦望着我的一双眼已恢复了澄明。一旁的谬清仍自哀求哭泣。

我看夜华今夜是动了真怒。自我同他相识以来。除开大紫明宫流影殿前同玄女的那一番打斗外。尚未见他发过这样大的脾气。我心中十分好奇。拿了扇子便也没走。只在一旁端了只茶杯。冲了一杯滚烫的茶水。找了个角落坐了。不动声色地等杯中茶凉。

夜华闹中取静这门功夫练得很好。那谬清公主满腔的饮泣剖白已是令闻者流泪听者伤心。他自岿然不动。悠悠地看他的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