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颜在半空里显了形。神色竟有些疲惫。苍天大地。这是多么难得一见的情景。该不会是他又做了什么。将四哥惹着了罢。
我不动声色喝了口茶。
他果然道:“丫头。真真这些天有来找你么?”
那声真真生生将凤九激得一抖。听了这么多年。小丫头竟还没有习惯。真是可怜。
我摇头道:“四哥不是去西山寻他的坐骑毕方鸟了么?”
他尴尬一笑:“前些天回来了。”继而又捂着头道:“他那毕方鸟委实野性难训。”
将将要走时。却又转过来与我道:“有件事忘了同你说。你去东海赴宴的第二日。天君的孙子夜华来桃林找过我。同我打听三百年前你的旧事。”
我惊诧道:“啊?”
他皱了皱眉道:“我告知他五百多年前你生了场大病。睡了两百多年才醒过来。他也没再问什么便走了。丫头。你同他的这桩婚事不会是又要黄了吧?”
五百多年前同擎苍的那场恶战自是不能同外人道。毕竟青丘与擎苍并没什么冤仇。青丘的上神去拿擎苍有些说不过去。
我沉吟了会儿答他:“应该不会吧。并未见着夜华有要退婚的形容。”
他点头道:“那就好。”侧身对凤九说了句:“真真很想着你的厨艺。什么时候得空便来桃林一趟吧。”凤九正要答话。他又道:“你身上这个两生咒下得不错。”匆匆便走了。
凤九十分委屈地将我望着:“姑姑。他威胁我…”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正文 第十一章
要想在凡界寻一个敢于当众将皇帝推下水去的人才。十分难得。帮元贞渡劫的万事皆已具备。只欠推人的这把东风。原想找凤九当这个大任。结果她认真想了会儿。甚诚恳道:“我因受这个两生咒的束缚。一到白日就要完全忘了自己平日的形容。只以为自己天生就是陈贵人那般的性情。思慕帝君思慕得日日垂泪呕血。然依着陈贵人的性情。不拦着推人的。扰了姑姑你的计划已是很好。却让那个时候的我去亲手将帝君推下水。委实不可能。”我琢磨了一遭。觉得是这个道理。便不再勉强。若实在寻不着人。便只得我上了。但皇帝素来不喜修道人。届时我能不能混水摸上皇帝乘的船。也是个大问题。
好在元贞有个对他巴心巴肺的娘。倒并不是道观里坐着的那个。纵然道观里那位对他也很操心。可终归大头的心是操在了修仙问道上。凡尘俗事便少不得疏漏个一处两处。
于是乎。这个巴心巴肺的乃是元贞做神仙时的娘。少辛。
少辛此番下界原本是看看元贞的劫渡化得如何。既被我撞着。便有些冤屈地承了推皇帝下水的重责。
我的主意是很合称的。届时她用仙术隐了身。趁着那命中注定的美人出现时。大家都聚精会神地看美人。她便在皇帝身后将他轻轻地一推。多么方便。多么快捷。多么利落。可用仙术来干这么一件事改元贞的命格。纵然她是个孕妇。终归也不大道德。要遭自身法力的反噬。承些立竿见影的报应。
我瞧了少辛挺起来硕大的肚皮一眼。沉吟道:“你来做这个事怕有些凶险。还是找个壮硕些的吧。”
少辛思索良久。表示可以由他的夫君北海水君桑籍。来完成这件缺德事。
不几日。六月初一。
司命星君的命格薄子载得不错。皇帝果然率了文武百官并一众的妃嫔往漱玉川上出游了。我自住进皇宫以来。因很不受皇帝待见。虽是担着太子他师父的名。却并未封任何的阶品。然礼部几个主事的小官很有几分眼色。晓得我是个高人。硬是将我列入了百官之列。在那出游的龙舟上。挨着几个从八品的拾遗。也算占个位置。这个位置乃是个只能见着皇帝后脑勺的位置。离皇帝三丈远的另一个后脑勺。瞧着有些像陈贵人的。
卯日星君很给面子。在元贞小弟同东华帝君双双应劫的这个大日子里。将日头铺得十分毒辣。半空里三三两两飘着几朵浮云。也像是被热气儿蒸得快散了。恹恹的。
漱玉川并不是条宽敞的河。皇帝的龙舟却大。占了大半河面。
河两岸挤满了百姓。估计天刚亮便来河边蹲着的才有好位置。但皇帝游的这个河段其实并不长。京城的百姓却多。是以许多没在地上寻着位置的。便都爬到了树上或近处的民房上。
开船的小官十分艰辛。因河两边的堤岸上都蹲满了百姓。便定要将这船开在河的正中央。不偏左一寸。也不偏右一寸。才显得出皇帝恩泽四海。一视同仁。既不便宜左边的百姓。也不便宜右边的百姓。因这是个极精细的活。有道是慢工才能出细活。于是。这船便开得越发的慢。
一船人在大太阳底下。皆熬得两股战战。
眼见着午时将近了。我塞了两枚金叶子与在船后忙活的一个小宦臣。着他帮忙请一请太子。小宦臣手脚十分麻利。我将将闭着眼睛歇了一歇。元贞已乐呵呵地凑了过来。
今日他着了件天蓝的织花锦袍。少年摸样很俊俏。见着我。眉梢眼角都是桃花地笑道:“师父这个时候叫元贞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他虽有个刨根问底的脾性。我却早已在心中盘算好。先顿一顿。做出莫测之态来。方拢着袖子深沉道:“为师方才胸中忽乍现一束道光。将平日许多不通透的玄理照得透白。为师感念你对道法执着一心。既得了这个道。便想教传于你。你愿不愿听?”
元贞小弟立刻作个揖。垂首做聆听之态。
我肃然清了清嗓子。
在昆仑虚学艺时。我有些不才。道法佛法凡是带个法字的课业。统统学得很不像样。但即便当年墨渊授这些课时我都在打瞌睡。也算是在瞌睡里受了几千年的熏陶。与一介凡人讲个把时辰的道法。尚不成什么问题。
我一边同元贞讲道。一边等待司命星君命格薄子里写的那位美人。眼看着午时将过。便有些焦急。
讲到后来。元贞欲选豕了半天。终插嘴进来:“师父。方才房中双修、养气怡神那一段你前前后后已整整讲了四遍了。”
我恨铁不成钢道:“为师将这一段说四遍。自是有说四遍的道理。四这个数代表个什么。你需得参。这段道法讲了个什么。你需得参。为师为什么恰恰将这段道法讲四遍。你亦需得参。学道最要紧的。便是个“参”字。似你这般每每不能理解为师的苦心。要将道修好。却有些难。”
元贞羞愧地埋了头。
因被他打了这么一回岔。我想了半天。方才我是将一段什么与他说了四遍来着?唔。暂且不管它。便接着房中双修养气怡神继续说罢。
我讲得口干舌燥。茶水灌了两大壶下去。司命星君命格薄子里那位美人。终于出现了。
我其实并未见着那美人。须知我坐的是船尾。纵然极目四望。也只能瞧见各种脑勺的四个面而已。知晓那美人已然登场。乃是因见着了在天边盘桓的。司命星君不惜血本借来的。西天梵境佛祖跟前的金翅大鹏。
我活了这么多年。尚未曾亲眼见着一个皇帝跳水救美人。顷刻便要饱了这个眼福。一时热血沸腾。但因需稳着元贞小弟。便少不得要装得镇定些。忍得有些辛苦。
河道两旁百姓的欢呼乍然少了。船上也由前到后地寂静开来。我从眼风里扫了眼那尚在天边呈一个小点的金翅大鹏。以为这诧然的沉默绝不该是它引起的。
想必骤然没言语的人群。是被那将将出现的美人迷醉了。
元贞小弟尚沉迷在道学博大精深的境界里不能自拔。并未意识到这场奇景。我甚宽慰。一边继续与他弘扬道法。一边暗暗地瞟越飞越近的金翅大鹏。
佛祖座前的这只大鹏长得十分威武。原本一振翅要飞三千里。此番因是扮个凡鸟。飞得太刚猛便有些不宜。是以缩着一对翅膀。从天边缓慢地。缓慢地飘过来。许是从未飞得如此窝囊。它耷拉着头。形容有些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