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转身便不见了。
我先是想了想昨夜究竟同他忙了些什么正经事情。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又将他后边几句话想了想。
乖乖。这却是个好办法。还是旁人看得清明些。我瞻前顾后了这么些天。竟是自己将自己搅糊涂了。
解决了这么一桩心头大事。我陡然觉得压在身上半个月的大石头一时全飞了。浑身都轻飘飘的。
于是我便轻飘飘地坐下再喝了杯茶。
这茶水方喝到一半。却猛然记起来昨夜朦胧间想起的那件事。
十分要命的一件事。
迷谷曾说凤九去凡界报恩了。当时只道是她承了哪个凡人的恩情。要去将这恩情偿一偿。也就不甚在意。如今想来。凤九长到三万多岁。统共不过欠东华帝君一个大恩。做神仙的时候。东华不知比凤九高明多少。自然她想报恩也报不到点子上。如今她却来凡界报恩。莫不是找转生后的东华来了罢。她好不容易才将对东华的孽想断干净。两个人要再合着折腾几日。将那断了的孽想折腾出点根芽来…我的二哥二嫂。这可怎么得了。
想到此处。我赶紧跳起来换了身衣裳往院外奔。此番须去主动找一找那见一面就得少我三年修为的元贞小弟。向他打听一下。他们这皇宫里半年前有没有新进来一个额间一朵凤羽花的年轻女子。
凤九的娘是赤狐族的。当年她娘将将同二哥成亲时。我便疑心他们要生一只又红又白的花狐狸。却没料到凤九的娘怀胎三年。竟生下一只鸽血般红艳艳的小狐狸。只耳朵一圈并四只爪子是白的。玲珑可爱得很。待这小狐狸满周岁后化做人形。额间天生一朵凤羽花的胎记。这胎记虽看着漂亮。变换的时候却是个累赘。只要是化了人形。不论变做个什么模样。却都是显得出来的。二哥疲懒。只因了这朵凤羽花。因了这小狐狸出生在九月。周岁定名时便给凤九起了这么个不雅不俗的名字。连着我们白家的族姓。唤做白凤九。青丘的小仙们都称我姑姑。殊不知。该正经唤我姑姑的就凤九这么一个。
元贞小弟正是那一汪及时雨。我尚未奔出院门。正遇着他握了两卷经文迈进来。见着我。眼睛亮了亮。恭谨地唤了声师父。
先前已经说了。这元贞小弟是个刨根问底的心性。贸贸然问他凤九的事十分不便。我在心中掂量一番。先将他拉到旁边一张石凳上坐稳了。
元贞咳嗽了声。道:“师父脖子上是怎么了。看着像是。像是…”
我惊讶地摸了摸脖子。却并未觉得怎么。
他从袖中掏出一面铜镜。我接过来照了照。脖颈处似乎有个被蚊虫叮咬了的红痕。
这蚊子委实有胆色。竟敢来吸本上神的血。
不过。倒叫它吸成功了。少不得要受用个万儿八千年。届时修成个蚊子仙也未可知。唔。这是只很有福分的蚊子啊。
我点点头赞叹道:“这么个微不足道的小红痕。你却也注意到了。有个人曾说你有一幅连蚂蚁也舍不得踩死的善心。看来是不错的。”
元贞微红着脸望着我:“啊?”
我接着道:“须知行路时不能踩着蚂蚁。却不仅需要一副善心。还需要一副细心。善心和细心本就是一体的。”
元贞站起来。做出个受教的姿态。
我摸着下巴高深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象。万象皆是从无中而来。无中生有。乃是个细致的活。学道是很需要细致的。今日为师的便想考考你细致的程度。”
元贞肃然道:“师父请说。”
我亦肃然道:“你十六岁前是在道观里过。十六岁后便在这皇宫里过。为师也不为难你。单问你两个问题。一个关于道观。一个关于皇宫。”
元贞几乎已竖起了耳朵。
我沉吟道:“你从小住的那座道观中。有一位只穿白衣的道姑。这位道姑有常用的一枚拂尘。我便考考你这枚拂尘柄是用什么木头做成的。”
他想了想。没想出来。
我道:“且先不必答。还有一问。你现在住的这座王宫里有位女子。额间一枚凤羽花的胎记。我便考考你她是住在什么地方。占个什么职位。闺名是什么。”
他沉思良久。一并答道:“元贞寡陋。在道观中住着时。却从未见过师父口中所说的这位白衣道姑。道观中倒是有穿白衣的道姑。却不是从来都穿白衣的。这位额间一枚凤羽花胎记的女子。元贞倒知晓。正是住在菡萏院里的陈贵人。这位陈贵人此前额间也并无凤羽花的。去年腊冬时掉进荷塘大病一场。药石罔及。本以为就此要香消玉殒。后来却突然好了。好了之后额间便生出一朵凤羽花来。几个妃嫔请来的一个真人将这朵花判了一判。说是朵妖花。父皇虽然不信。却也很冷落陈贵人。至于陈贵人的闺名。徒弟却委实不太晓得。”
咳。凤九果然是奔东华来了。
不过。那骗吃骗喝的真人竟然能将一位神女的额间花看做妖花。他甚有本事。
元贞惴惴望着我。
我点头道:“唔。这般细心已属难得。可修习道法。你却还得更加细致些。退下罢。今□暂且不必再看经文。先好好将自己学道的态度参一参。”
元贞耷拉着脑袋走了。
看着他落寞孤寂的背影。本上神心中。十分不忍。
元贞小弟。其实你已经够细致了。再细致你就成八公了。
元贞的背影渐行渐远。我随手唤了一个侍婢。着她领着去陈贵人的菡萏院。
凤九欠东华的这个恩情。便算我青丘之国承了。他日要还。便是我这个做姑姑的和他们几个做叔叔的来还。今日却怎么也得要将凤九劝说回去。
想必我住的院落位分是很高的。进皇帝的后宫进得很顺利。
因来得很匆忙。并没有准备拜帖。便只着了大院里忙活的一个侍婢通报。不多时。这侍女便来引了我们进去。这院落并不算大。打理得却好。有山有水有花有草有虫有鱼。吟诗弄月的都很合适。
湖边一个亭子。亭子里坐了个圆脸女子。正漫不经心地喂鱼。模样甚一般。额间一朵凤羽花。正是凤九如今借的凡胎。我叹了一口气。在青丘时。作为我白家孙字辈有且仅有的一个女丁。凤九是如何的潇洒又意气。如今为了东华。却跑来这么个冷清地方喂鱼。令人何其唏嘘。
听见我这一声叹。喂鱼的凤九转过头来。
我怅然道:“小九。姑姑来看你了。”
她独自一人飘零在凡界半年多。必定十分孤独寂寞。听见我这一声唤。悲痛难忍。立刻便要扑进我的怀中。
我张开双臂。
她呜地一声。扑到我后面紧紧抱住引我们进来的那名侍女。
我张开的两只手臂不知道该收了还是该继续伸着。
她满脸惊恐状边哭边死命地摇头:“不…姑姑…你不能带我走…我爱他…我不能没有他…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谁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