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他实在拔得辛苦。忍不住要施以援手。便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柄扇子递到他面前。关照:“用这扇子。轻轻一扇。青荇去无踪。珊瑚更出众。”
他左手仍拽了把草。右手从善如流地从我手里接过扇子。极其随意地一扇。顿时一阵狂风平地而起。连带着整座水晶宫震了三震。乌压压的海水于十来丈高处翻涌咆哮。生机勃勃得很。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东海水君这原本暗沉沉的水晶宫已是旧貌换新颜。怎明亮二字了得。
我有些吃惊。
那破云扇能发挥多大威力。向来是看使扇的人有多高的仙力。我倒真没想到这小糯米团子竟然如此厉害。不过轻轻一扇。就颠覆了整个东海水晶宫的风格品位。倒是对东海水君抱歉得很。
小糯米团子跌坐在地上。目瞪口呆。眼巴巴望着我。嚷嚷:“我是不是闯祸了?”
我转过头来。极困难地对他点头:“闯祸的怕不只你一个人。那扇子好像是我给你的…”
小糯米团子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我琢磨着。大概是我这张四分之三缚白绫的脸。有些吓人。
我未猜中那开头。自然便猜不着那结局。
只见小糯米团子蹭蹭蹭风一般扑过来抱住我的腿。大喊一声:“娘亲——”
我傻了。
他只管抱了我的腿撕心裂肺地嚎。信誓旦旦地边嚎边指控:“娘亲娘亲。你为什么要抛下阿离和父君…”。顺便把眼泪鼻涕胡乱一通全抹在我的裙角上。
我被嚎得发怵。正打算帮他好好回忆回忆。沧海桑田十几万年里。我是不是真干过这抛夫弃子的勾当。背后却响起个极低沉的声音:“素…素?”
第二章(3)
小糯米团子猛抬头。软着嗓子叫了声父君。却仍是使劲抱住我的腿。
我被他带累得转不了身。又因为长了他不知多少辈。不大好意思弯腰去掰他的手指。便只得干站着。
那身为父君的已经急走几步绕到了我跟前。
因实在离得近。我又垂着头。入眼处便只得一双黑底的云靴并一角暗绣云纹的玄色袍裾。
他叹息一声:“素素。”
我才恍然这声素素唤的。勘勘正是不才在下本上神。
四哥常说我健忘。我却也还记得这十几万年来。有人叫过我小五。有人叫过我阿音。有人叫过我十七。当然大多数人称的是姑姑。却从未有人叫过我素素。
碰巧小糯米团子撒手揉自个儿眼睛。我赶紧后退一步。含笑抬头:“仙友眼神不好。怕是认错人了。”
这话说完。他没什么反应。我却大吃一惊。离离原上草。春眠不觉晓。小糯米团子他阿爹的这张脸。真是像极了我的授业恩师墨渊。
可我毕竟还是未将他误认做墨渊。
七万年前鬼族之乱。长河汹涌。赤焰焚空。墨渊将鬼君擎苍锁在若水之滨东皇钟里。自己却修为散尽。魂飞魄散。我拼死保下他的身躯来。带回青丘。放在炎华洞里。每月一碗生血养着。
墨渊是父神的嫡长子。世间掌乐司战的上神。我从不相信有一天他竟会死去。便是如今。也不相信。所以我只默默地等。每月一碗心头血将他养着。为了有一天。他能再似笑非笑地唤我一声小十七。
想到这一层。我略有些伤感。
可眼下的情境却似乎并不大适合伤感。正应了那句老话。大惊之后必有更大的惊。
我还没回过神来。面前的糯米团子爹已挥袖挑下了我缚眼的白绫。我反射性地紧闭双目。他抬手抚过我额间。
小糯米团子在一边抖着嗓子喊登徒子登徒子。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十分平和。连那年红狐狸凤九煮佛跳墙把我洞前的灵芝草拔得个精光。我也未曾与她计较。可这会儿。额头青筋却跳得很欢快。
“放肆。”多年不曾使用这个句型。如今重温。果然有些生疏。
小糯米团子来拉我裙角。怯怯道:“娘亲是生气了么?”
他爹良久不见动静。又是良久。终究将那白绫重新为我缚上。才道:“是了。是我认错人。她从来不会做你这副色厉内荏的模样。也不比你容色倾城。方才。冒犯了。”
隔了这半近不近的距离。我才看清。他玄色锦袍的襟口衣袖处。绣的均是同色的龙纹。
虽是几万年不出青丘。所幸神仙们的基本礼仪我倒还略略记得。除了天君一家子。上穷碧落下黄泉。倒也没哪个神仙逍遥得不耐烦了。敢在衣袍上绣龙纹。再看看他手上牵的糯米团子。我暗忖着。这玄色锦袍的青年。大抵便是天君那得意的孙子夜华君。
可惜了临风玉树的一副好人才。年纪轻轻的。却终得同我这老太婆成亲。真是叫人扼腕长叹。天道不公。不公至斯。
因这层关系。我一直对他深感歉意。所以目前这当口。虽是我被冒犯了。因想到他是夜华君。竟硬生生生出一种其实是我冒犯了他的错觉。只得呐呐笑道:“仙友客套得紧。”
他看我一眼。目光冷淡深沉。
我往旁边一步。让出路来。小糯米团子犹自抽着鼻子叫我娘亲。
我认为既然迟早我都得真去做他的后娘。便也就微笑着生生受了。
夜华牵住小糯米团子的手。很快便消失在尽头拐角处。
直到这时候。我才陡然想起。把他们两父子放走了。那谁来带我出去这园子?
赶紧追过去。却是连人影都瞧不见了。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正文 第三章
绕过夜华父子俩消失的拐角。我左顾右盼。发现偏北方向。一女子淡妆素裹。正朝我急步行来。
我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十分欣慰地发现。今天这一天。将注定会是精彩而梦幻的一天。
那女子虽步履匆匆。还挺了个大肚子。姿态却甚是翩跹。我将破云扇拿出来掂了掂。寻思着若是从左到右这么挥一下。有没有可能直接把她从东海送到北海去。可一看那大肚子。终于还是心慈手软地把扇子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