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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严肃的真爱

甄爱走进图书室时,言溯一身干净的白衣白裤,坐在轮椅里,双目微阖似乎在养神。

他腿上还打着厚厚的石膏,她想起昨天,他才从病床上起来就疑似心情不好,坚持要求回家。

医生说他腿上的石膏绷带至少要静养一个月才能拆除,某人一听,立刻皱眉。刀一样冰冷的眼神把医生吓得汗毛倒竖,声音冷得像在咬牙:“为什么要用这种累赘的东西束缚我。”

医生咳嗽一下:“S.A.,骨折的愈合需要较长的时间,必须……”

言溯飞快打断:“必须借用外固定物维持骨折复位的正确位置,防止它移位。这个我比你清楚。可我很清楚自己的骨头在干什么。它们很听话,不会移位。”

仿佛他是机器人可以“哐嘡”一声把身体里的零件取出来,捣鼓捣鼓装好又塞回去似的。

其实,他有很重要的正事做,他必须马上寻求各种方法,解决他和甄爱的问题,绑着绷带太费事儿。

当时,海丽看了她儿子半晌,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说:“甄爱小姐也要养伤,让私人医生护士去城堡,一起疗养一个月吧。”

某人立刻沉默地闭上嘴巴,不抗议了。

现在,他坐在彩绘玻璃窗下,闭目养神,安静又沉稳,一点儿不像偶尔发脾气时不可理喻的样子。

甄爱脚步很轻,踩在地毯上悄无声息。但还没靠近,他就惊动了,乌乌的睫羽一动,琥珀色的眼瞳就静静看着她。

甄爱心弦微颤,抿了抿唇。

春末夏初的阳光洒下来,静谧的图书室里,只有他们俩,真好。

她走去钢琴凳旁坐下,他绑着石膏绷带的右腿安放在凳子上,像橱窗里熊宝宝笨笨的大脚。甄爱一时忍不住,伸手覆上去,轻轻摸着那层硬硬的没有一点儿温度的外壳,心里却涌上一种奇异的温暖和悸动。

她缓缓摸着他腿上的石膏绷带,心中莫名地甜,不敢看他,只垂着眸,小声问:“还疼吗?”

“不疼,你呢?”

甄爱赶紧运动手臂,示范给他看:“绑了绷带就是看着吓人,都没伤筋动骨呢!”

她活动着,一扭头,就见钢琴旁的地上放着厚厚好几摞书,全是近当代女性浪漫爱情小说,最显眼的当属茱丽·嘉伍德的作品全集……礼物,新娘,痴迷……

甄爱静悄悄地抬了抬眉毛,他也看这些书?

“你都看了?”

“嗯。”言溯诚实地点点头,“一共65本。”

“一字不漏?”

“一字不漏。”

他回家不到一天。

但她早见过他读书的速度,也不惊讶。她蹲坐在地毯上,随意翻看,问:“看累了么?刚才进来见你闭着眼睛。”

言溯摇头:“我在清理大脑记忆,把这天看的东西都删除。”末了,补充一句,“永久性删除,不还原。”

甄爱仰头望他:“为什么?”

“都是对我没有帮助的东西,会占用我的脑容量。”

根本没有以天才解密专家行为分析学家为男主角,以天才生物学家身世坎坷神秘女孩为女主角的爱情小说。

男主不是公爵就是将军,不是检察官就是神父;女主不是孤儿就是公主,不是医生就是交际花。没有一个和他们的情况沾边的。

没点儿借鉴和学习的价值。看了半天,一点儿帮助没有。

他还是不懂。

他不高兴地闭上眼睛,删除这些“废书”的记忆。

甄爱耸耸肩,表示不打扰他的“磁盘清理”活动。

她从没看过爱情小说,多少有些好奇,挑挑拣拣,翻出一本,自言自语地念:“E.L.James,FiftyShadesofGrey(五十度灰)。这个好看吧?”

言溯立刻睁开眼睛,眼疾手快把书抢过来。甄爱吓一跳,望着空空的手,又怔怔抬头看他。

“这个不能看。”

“为什么?”

“这属于……”言溯斟酌半天,白皙的脸上蓦然染了一抹红,“软色情小说。”

甄爱睁着黑漆漆的眼睛,半天才温温吞吞地“哦”一声,一副不言自明的样子,看得言溯无缘无故憋闷,跟吞了鸡蛋一样难受。

但不管如何,他不能给她看。

这书讲的是一个大学女生去采访企业家,结果发展出SM虐恋的故事。女主角的背景和甄爱的表面身份太接近,万一她效仿了怎么办?

“那我不看了。”甄爱歪着脑袋继续挑书,目光又被一本吸引,刚要去拿。言溯抢先一步夺走。

“那个是什么?”甄爱满眼好奇。

“这个也不能看。”

“我看见题目了。”甄爱嘟嘟嘴,“TheStoryofO!”O小姐的故事。

她托腮着:“喂,你脸红了。”

“太阳晒的。”他神色尴尬,清逸的脸颊在阳光下愈发红了。

甄爱轻笑:“也是……软色情小说。”

言溯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却很诚实:“这个……不软了……”

甄爱眼睛亮闪闪的,不自觉地趴在书堆上往他的方向倾斜,好奇地问:“是讲什么的?为什么叫O小姐?这个代号好奇怪,有神秘的组织吗?”

言溯红着脸,满足她的好奇心:

“嗯。故事讲的是,代号为O的漂亮姑娘被她的男友R送到一座城堡。那里有一群人,也可以说是一个SM组织,用各种礼节或是仪式的方式虐待她,把她训练成性奴隶。O小姐因为深爱她的男友R,所以心甘情愿地忍受一切。后来R把她送给了他的哥哥S。而O小姐依旧心甘情愿……”

彩色的阳光下,言溯坐在轮椅里,低头看她;而她席地而坐,手肘伏在一大摞书上,歪头靠着手臂,悠悠听着。

她听得认真,某个时刻却走神。

故事里的神秘组织真可笑。但想想自己成长的S.P.A.组织,那17年里,她从来不曾发觉它的荒唐。

在那个组织里,她也有代号,C小姐。

此刻,她忍不住想,组织里的O小姐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像这个故事里的那样,身处水深火热却不自知,甚至甘之如饴地享受?

人的思想真是奇怪的东西。你认为她可怜又可悲,可她和你的世界观不一样,便是来之则安之。谁对谁错,没有分辨。她也想不清楚。

“言溯?”

“嗯?”

她抬起头:“是不是男人都喜欢这样容易受控制的女生?”

言溯微微挑眉:“这叫占有,不是喜欢,也不是爱。”或许觉得自己说的话太绝对,又补充一句,“至少在我看来,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爱情。”

甄爱笑笑,没有再问。

上次他在哥大演讲时她就清楚了,他心里,真正的爱情是相似灵魂之间天然的吸引。不屈从,不迎合,自由平等而独立。

她低下头,继续翻书:“这个书名好特别。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

“在天文学里,♀符号代表金星,东北方向♂符号代表火星。他起名应该是这么来的。不过,”他语调散漫,“名字很有创意,但我完全不知他在表达什么。”

那本帮人提高情商的书默默地躺在甄爱手心,内心淌汗:我指点了千万人的情感爱情和婚姻,却对这个人束手无策。他的情商已经低得惨不忍睹了。

“那就是无聊的书了。”甄爱理所当然地把它扔到一旁,又想,“不过,应该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来自火星吧。”

“嗯?”

甄爱轻轻一笑:“我觉得言溯你应该是来自木星,哈哈。”

她竟然说他木?

言溯闭上眼睛,不理她了。

事到如今,他不会提,不到一天的时间里,他不仅看了很多书,还在网上搜索了各种攻略。买礼物,说情话……五花八门,可哪一种在他看来都无聊而没有诚意。

目的性太强,看上去意图不轨。搞得像甄爱是只小白兔,他送她一堆胡萝卜,她就摇着短尾巴,憨憨傻傻地往他窝里拱拱。

可是,他有否决一条条求爱指南的智商,却没有独立想出一条高招的情商。

他闭着眼坐在阳光里,阳光落在他眼帘上,很温暖,世界在蓝色红色的意识流里旋转。

要是原始人就好了。看中喜欢的甄爱,就一棒子把她打晕,然后背回自己的山洞里去。

他微叹:“我想变成原始人。”

甄爱歪头,揪起眉毛:“原始人都不穿衣服呢。”

“……”言溯脸色僵了僵,极度鄙视自己。这种方式粗鲁又野蛮,真是辜负人类祖先千百万年的进化。

这时,护士端着绷带和剪子来了,像是要给言溯换掉绑在胸膛上的纱布。甄爱退到一边,却见护士把东西放在一旁,转身走了。

她皱了眉,这护士,难道要病人自己换?她打抱不平地说:“我帮你换。”一回头,言溯正在解白衬衣的纽扣,听言,抬眸讶异地看着她。

甄爱一窘,蓦然发觉,非迫不得已,言溯不喜欢别人碰他,那护士一定是熟悉他的脾气,才径自离开。而她这么自告奋勇……

言溯看了她半秒,自然而然地收回手,淡淡静静地坐着。衬衣半开,露出胸膛的皮肤和白色的绷带。等着她过来给他脱衣服换绷带。

甄爱当真过去坐在他对面,心里砰砰地跳,手上却有条不紊地把扣子一颗颗解开,又小心翼翼地把原先的绷带拆下来。

他个子高,平时穿着长风衣就显得格外消瘦;但现在,她发觉他的身体并不孱弱,相反胸膛的肌肉非常紧实流畅,腹肌的线条也十分性感。

她脸红心跳,拆纱布的时候手抖,好几次碰到他的肌肤,熨烫而有质感。她愈发手忙脚乱。

只是,拆完纱布,甄爱的心就狠狠一痛,他的前胸后背好几条动过大手术的刀疤,新的旧的一条条触目惊心。几年前的爆炸给他留下过深深的伤,听说差点儿要了他的命。而前几天,他还是义无返顾。

他是不是为了她?她不敢问。

她仔细而小心地给他一圈圈缠绷带,望着那一道道深深的疤痕,她再次心痛,忽然好想亲吻它们。这个想法让她唬了一跳。

她莫名想起过去几月和他的种种,她第一次不想工作,请假和他一起去纽约玩;她行走在黑暗的迷宫,听见他的声音便差点落泪;她被安珀摁在地上,因为得知他有危险,她内心彻底冰冷,疯狂而怨毒地把神经毒素针扎进King的手腕……

她其实,是喜欢他了吧?

她心跳突然紊乱,这样的发现,明媚又忧伤。

她是如此黑暗而卑微,偏偏他光明而温暖;也正因如此,她即使在尘埃中,内心也开出了喜悦的花。

她开心又落寞地笑着,偷偷在他背后系了一个蝴蝶结,又用蓝色马克笔小心翼翼地写了一行字“给甄爱的礼物”。

如果真的可以把他系上蝴蝶结打包带走,该有多好。

如果这个男人是她的,该有多好。

可是,如果你不会给我回应,那,愿你永不知晓。

疗养的日子过得很清闲。

甄爱午睡醒来下楼,经过走廊,听见鹦鹉欢快地叫腾:“Egg,egg,Isaaclovesit!蛋蛋,蛋蛋,最爱吃蛋蛋!”

甄爱回头,见案几上多了个藤编篮子,放着五颜六色的鸡蛋,画了色彩缤纷的图案,彩虹、卡通、手绘、水彩、油墨,天蓝、淡粉、明黄、青绿,很多个小小的挤成一团,非常可爱。

小鹦鹉立在篮子上,很开心地扑腾白翅膀。

甄爱从来喜欢彩色的东西,看得爱不释手,小声问鹦鹉:“这是什么呀?”

“甄小姐,复活节快乐。”Marie说。

原来这是一篮子复活节彩蛋。

言溯怎么会买这些东西?他从来不热衷过节。甄爱纳闷,和小鹦鹉一起好奇地在篮子里翻。

身后突然一声怒气冲冲的斥责:“谁准你碰我的东西!”

甄爱一吓,差点把彩蛋打翻,鹦鹉也飞起来蹦到她肩膀上,歪头看。

身后,贾丝敏咬着牙齿,生气地盯着她。

甄爱低头看看手中的两枚彩蛋,人赃俱获啊,她赶紧放回篮子里,小声说:“对不起,我以为是言溯买的。”

“是他的你就可以随便碰了?”贾丝敏脸色不差,语气却不好,“真不懂礼貌,你妈妈怎么教你的?”

甄爱没反应。她神经粗,贾丝敏说什么她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她平静淡定,脸都不红,贾丝敏顿觉一拳打进空气里,更气,海丽妈妈居然允许她住在言溯家里,真可笑!这女孩表面上呆呆的,说不定骨子里多狡猾阴险。

甄爱转身去图书室。

“哎!”贾丝敏喊住她。

甄爱回头。

“今天复活节,言溯要和我回家吃饭,妈妈外婆还有斯宾塞安妮都在。你呢,要去哪儿?”

她提醒她,我们是家宴,你别想跟去凑热闹。

但这是多此一举,甄爱根本没往那方面想,她不明所以地回答:“我在家里看书。”

贾丝敏挑挑眉:“你是说,回你家吗?”

甄爱想,回家也可以呢,反正她身体好了,不需要在山里疗养,她点头:“在哪儿看书不都是一样的?”

贾丝敏又不痛快了。这人真把言溯这儿当自家了?刚要说她,甄爱的手机响了。

接起电话,是个很欢快的女声:“Ai,好久不见,你在干嘛?”

甄爱回忆半晌:“……戴西?”

“不是叫你联系我吗,为什么不给我电话?是不是写在手心,字迹被蹭掉了?”戴西挺会给自己台阶下的。

可甄爱诚实地说:“没有。我记得号码。”

戴西:“……”

她直觉刚铺好的台阶被甄爱拆掉,自己摔了个大跟头。

她清楚甄爱不像一般的女孩子,所以无所谓,笑呵呵说正事儿:“Ai,原来我们是一个学校的。今天复活节party,过来玩啊!”

甄爱呐呐的:“party?不好玩吧……”她其实没参加过。

“要画彩蛋,扮兔子哦。”

甄爱有点儿向往:“嗯,好吧。……咦,有电话进来,先不说了……喂?欧文……你家?不啦,戴西说要我去party,你和家人过节去吧……不用担心……什么彩蛋?”

欧文说送了她一篮子彩。

甄爱正好奇,门铃响了,Marie在门口惊呼:“甄小姐,噢我的天哪!好多蛋!”

快递员搬来好几篮子彩蛋,大大小小真的假的,画满漂亮图画。还有巧克力和糖果材质的。

落。霞。小。说。

不是说一篮么,怎么这么多?

甄爱欢喜,蹲在地上左看右看。她最喜欢的一套彩蛋上边,画了13个漂亮的小女孩,每个蛋反面一个字母,组成一句话:

AIHAPPYEASTER!

爱,复活节快乐!

Marie也开心地凑热闹,说彩蛋上的小女孩长得像甄爱,漂亮又讨人喜欢。小鹦鹉挥着翅膀飞来飞去:“蛋蛋!蛋蛋!”

贾丝敏心里窝火,质问:“喂,这又不是你家仓库,把你的蛋抱回去。”说着,不耐烦地拿脚推搡。

甄爱赶紧扶住,挡着她的脚,把花花绿绿的篮子拢到一边。

“喂,甄爱!都没人陪你过复活节吗?”

甄爱觉得挺正常:“不用过啊,我又不是基督徒。”

语气居然和言溯一模一样,贾丝敏牙疼:“你没有爸爸妈妈?受伤了都没人问候。就算父母不关心,同学总有吧?同学没有,那朋友呢?除了欧文和伊娃,你没有认识的人了?”

甄爱认真地想了一圈,答:“没有了。”

“你!”贾丝敏见她还一点儿不难过,气得要死。

小鹦鹉飞起来,扑腾翅膀:“bully!bully!”

贾丝敏气极,伸手要拍它,没想它越过她的头,飞过去落在言溯的肩膀上。小鹦鹉收起翅膀,黑豆豆般的眼珠滴溜溜转。

言溯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拄着白色拐杖,神色寡淡地看贾丝敏一眼,没有多余的表情,也不作任何停留,目光便落在甄爱身上。

她安安静静的,垂着眼眸。但一看就知她分了心思在数彩蛋。她极轻地抿着唇,居然隐忍着开心的情绪。

言溯无语,她的情商真是低得惨不忍睹!真呆!

他拿拐杖推推她的背:“过会去哪儿?”

“学校。戴西说有party。我可以画彩蛋,还可以扮兔子。”她眼睛里有罕见的欢欣雀跃,眼神不住往彩蛋上飘。

言溯看着她的表情,不禁懊恼。

他知道她喜欢色彩鲜艳的东西,可没想到送彩蛋,太失败了。

“我和你一起去。”

甄爱一愣,贾丝敏打断:“S.A.,妈妈说让你回家过复活节。”

言溯很冷淡:“不用过,我不是基督徒。”

这话甄爱不久前才说过,现在言溯再说一遍,差点儿把贾丝敏梗死。

甄爱上上下下打量他:“可你的腿……”

“没有关系。”

言溯的腿似乎恢复得比较快,又似乎他有骨折的经验,即使缠着绷带拄着拐杖,竟没一点儿累赘笨拙之感,反而依旧身形挺拔,步履稳妥。

去到party,戴西老远看见甄爱,开心地跑过来:“Ai,你太神出鬼没了。学校居然没一个人知道你的电话,我还问的琼斯警官呢!”

她看到言溯,很惊讶:“你居然也来了。”

言溯淡淡挑眉:“戴西,你的衣服真难看。”

甄爱:“……”

戴西穿的是性感兔儿装,上身一件很短的粉色裹胸,堪堪遮住胸部,边缘有雪白的绒毛点缀;下身是齐大腿根的粉色短裙,一圈白色的毛毛边。

裙子后边有一坨短短的毛茸茸的兔子尾巴,她头上还戴着长长的粉白粉白的兔耳朵。

配合这身装扮,她化了粉色系的彩妆。

甄爱怕戴西尴尬,忙说:“挺好看啊,我觉得挺可爱的。”

言溯鄙视她:“可爱?我真可怜你的欣赏水……”

甄爱在背后狠狠戳他。

言溯住嘴了,又道:“嗯,真可爱……FYI,这话可信度为零。”

戴西不介意:“Ai,你不是想扮兔子吗?我给你留了一套,我们去换衣服。”

言溯一愣,这下认真扫了戴西的衣服一眼,又不动声色把甄爱扫了一遍……他想看。

“这个是兔子?”甄爱一脸惊慌,往后缩,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两手一起摆,“不不不,我不要扮这个。”

“走啦走啦!女生都要扮这个!”戴西不由分说把慌乱失措的甄爱拉走。

言溯见状,轻轻弯唇,对自己笑了笑。

走进场内,见吧台有画彩蛋的地方,便拿了丙烯,专心致志画起来。才画完一个,听见有男生轻呼:“太可爱了!”

言溯没兴趣,一丝不苟盯着彩蛋,等颜料风干。

有人说:“从没见过,新来的哦。要我之前见过,一定把她追到手。”

言溯心里闪过一丝异样,抬头一望,心跳一下就凝滞了。

甄爱拧着手,很拘谨地跟在戴西身边,低眉垂眸地走来。

她穿着兔儿装,长发柔顺,灯光下肩膀粉白,像上好的羊脂玉,锁骨清秀分明,性感得干干净净。抹胸略低,露一抹淡淡的阴影,腰肢纤柔,盈盈一手,仿佛轻轻握住便会断掉。短裙下边,一双纤细而修长的腿,白皙匀称,窈窕夺目,看得蛊惑人心,又分外清纯。

她化了粉色系的彩妆,眼帘上涂着淡淡的粉色眼影,衬得一双眸子愈发漆黑幽静,看一眼便勾人心魄;白皙脸颊上本有寥寥的腮红,但她自己羞得面红耳赤,早已掩去化妆的效果,脸蛋粉嫩透莹,像掐一下便能出水似的。

偏偏她表情懵懂又紧张,配着那双毛茸茸的兔子耳朵,真是痒进了人心里去。

好一个摄人心魂的美人!

这样的她,像极了芭比娃娃。让人看着便想抱进怀里,再不松手。

言溯一瞬不眨地看着,她真的,好可爱。

可她还没靠近,就有很多人过去搭讪。言溯默默沉下脸色。

甄爱不爱说话,也不喜欢被搭讪,便谁也不理,飞快跑来言溯身边站好,轻轻呼了一口气,仿佛这下才觉得安全妥帖。

言溯心里略微放松了。

甄爱却拧着眉:“言溯,其实我也不喜欢,但我就穿这么一次。”

言溯一愣:“谁说我不喜欢?”

“你刚刚说这衣服难看。”

言溯摸摸鼻子:“你穿着好看。”

“真的?”甄爱舒了一口气。

他目光往她身后一挪,“真有兔子尾巴。”他伸手抓抓她裙后的兔子毛,捏了捏。

一瞬间,甄爱有如浑身过了电,分明只是摸摸尾巴,她却觉亲昵得像摸了屁股。

她一下脸通红,周围音乐鼎沸,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响彻胸腔。

好一会儿,她才平复下来,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看向言溯面前的彩蛋。

言溯:“看出哪个是我画的?”

甄爱:“……”

还用看么?

满桌子的彩蛋里,有一只黑白蛋……黑底白字,画着各种奇怪的符号。和周围的彩色蛋蛋们格格不入。

像他这个人。

她头一次觉得,没有色彩的东西也那么可爱迷人;满世界那么多色彩,她偏偏喜欢这只黑白色的蛋蛋。

她戳了一下蛋蛋的头。

言溯指着上面奇奇怪怪的符号,略带骄傲:“这是我刚刚设计的密码,好看吗?”

甄爱:“……”

没看懂怎么办?

她拧着眉,无意识地咬咬嘴唇。

他看着她的嘴唇,小小的嘴上抹了唇彩,水盈盈软嘟嘟的……

“Ai!过来玩游戏!”戴西喊。

一群大学生很快坐在一起玩游戏。规则很简单,女生在1到150任选一个数字写在卡片上。男生从1到40里任抽3个数字,用加减乘除换位等方法计算,得出的数字和女孩卡片上的对应,就可以亲吻一下。一人用过的计算方法他人不许用,但本人可重复使用。

甄爱小声问言溯:“我不想被别人亲,怎么办?”

“123,这个数字很难被计算出来。”

甄爱写下123。

玩了一圈,有人用40加39加38得出117,然后亲了写着117的戴西一下,于是连续加法别人不能再用。

轮到言溯,他抽到3,15,25。

甄爱想,25开根号加上15除以3等于10,现场刚好有数字10的女孩。呃,言溯不会亲她吧?

她皱了眉,有些不开心。

言溯把数字摆好,很淡定:“偶数1个,奇数4个,总共5个,得出数字145。145里偶数1个,奇数2个,总共3个。嗯,得出123。”

甄爱一听,顿觉脑袋像被谁打了一棍。

她愣愣看着言溯,后者很是平静又理所当然:“噢,好像你是123。”

甄爱呐呐的,他不是教她,写123就不会被亲么?

她还没反应,言溯已欺身过来,她条件反射要躲,可他比她速度更快,蜻蜓点水般在她唇上印了一吻。

甄爱心都凝固了!

他嘴唇柔软,清新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她稳坐地上,天旋地转。心狂跳不止,脑子里一片混乱。

在她怔愣又惊诧的眼神里,他继续淡定玩游戏,仿佛刚才亲的是一尊雕像。

她的心却揪成了一个点,耳朵烧得几乎透明。

接下来,言溯抽到24,38,17,于是“偶数3个,奇数3个,共6个。336,偶数1个,奇数2个,共3个。嗯,123。”

结果,不管抽到任何数字,他都能用相同的方法算出123,然后亲吻甄爱。刚开始轻吻,越来越用力,等到第7次,他居然咬了她一下。

甄爱始终蒙蒙的:“……”怎么有种被骗了的感觉?

直到被他咬了一口,甄爱再也坐不住,抿着唇,脸色通红:“不玩了,我要去画彩蛋。”

言溯一点不遗憾,陪她去。

画彩蛋时,甄爱始终低着头,刚才莫名其妙的7个吻实在想不通怎么回事。一次又一次,她慌乱又无措。

她记得他嘴唇柔软而熨烫的触感,记得他靠近时清冽的男性气息,现在她的心还砰砰跳着,手也在抖,他却依旧淡静沉稳。

真的,只是游戏吗?她心烦意乱。

正想着,旁边伸来一只兔子手,是个大大的毛绒兔子玩偶,它欢乐地跟甄爱打招呼,还拉她起来转了一圈。

言溯见了玩偶,很尊敬地起身,对它点头:“兔子你好,我是言溯。”

甄爱奇怪,兔子也愣住,大大的兔子头静静的,点了点:“言溯你好,我是兔子。”

甄爱:“……”这什么情况?

一人一兔规规矩矩打完招呼后,兔子走了,言溯满意地坐下。

甄爱好奇:“那只兔子是泰勒哦,没想到你们这么好。”

言溯脸色变了:“那里面是人?”

甄爱扑哧一笑:“你不会还停留在小孩儿阶段,以为毛绒兔子会动会说话吧?”

“你以为我是弱智?”

“那你难过什么?”

“我以为是仿真和仿生物的机器人……”他垂眸,淡淡失落后,鄙视,“那些学机械和电子智能的科学家一天到晚都在干什么?我真为他们感到羞耻!”大玩偶的形象彻底崩塌,“毛绒兔子从此失去了我对它智商的尊重。”

甄爱:“……”

屋里很热闹,大家玩成一团。只有甄爱和言溯安安静静对坐着,画了一个又一个彩蛋。画了好久,又走出落地窗,看外面安静的校园。

甄爱立在草地边,想起刚才的事,心跳加快,回头看言溯:“那个数字是怎么回事?”

言溯实话实说:“这叫数字黑洞。……不管任何数字,按照我刚才的算法,最后都会得出123。这样的数字还有很多,比如……”

他说到半路,看见甄爱吃惊的眼神,察觉到不对,于是闭了嘴。

甄爱怔怔盯着他,他是故意的?

他像被抓现行的小偷,心里紧张,可一看她,又安静无声了。

落地窗一边是喧闹的party,一边是安静的校园。夜幕中,她穿着粉粉嫩嫩的兔儿装,眼睛清澈得像闪闪繁星,美丽得不可方物。

两边的世界,无论繁华,或是寂寞,只有他们彼此,是心灵相通而互相理解的。

他脑袋里一瞬间没了想法,只剩刚才亲她的那7下,柔软甜腻,像某种会上瘾的药。他还记得,每次匆忙的亲吻落在她唇上,她都会轻轻颤抖。

他突然不想考虑什么追求方式,也不想等什么水到渠成。没了逻辑,没了理智,只剩本能。

他近乎执拗地看着她,深茶色的眼睛里只有她的影子,肯定地问:“你喜欢我吧?”

甄爱瞪大眼睛,僵住。

他迫不及待,语速飞快:“为什么在我的绷带上写那行字:给甄爱的礼物。你喜欢我吗,你希望得到我吗?”

她惊愕地张口,眼睛湿润又清亮,却无比凄凉:“所以,你就当是游戏玩玩了?”

事情陡然间按相反的轨迹行驶,言溯的心猛然一沉,他唐突了。

他蓦然明白,甄爱是女孩子,应该由他先说他喜欢她。

可来不及,甄爱已用力推开他:“言溯,你错了!”她静静看他几秒,眼睛气红了,像兔子。

她颤抖着深吸一口气:“我不喜欢你。我讨厌你!”

“甄爱,我……”他立刻伸手拉她。但她一脚踢掉他的拐杖,转身就跑进了夜色里。

夕阳从欧式窗外洒进来,古典城堡内一片静雅。

年轻男子立在窗边,霞光在他棕黑色头发上染了层金红的光,男子身形笔挺而颀长,五官俊美,像中世纪的王子。

他有和亚瑟一模一样的脸,只是眼瞳不似亚瑟漆黑,深黑色的虹膜外边有层金色,又似透着一闪而过的紫罗兰色。

他有双和亚瑟一样白皙修长的手,指尖捏着几张照片。

第一张,漂亮的女孩蹲在一篮篮彩蛋面前,快乐地笑着。他眯眼,略一回想,好像没见过她这样笑,开朗又明媚。

“我就说,A怎么会突然跑去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城市。”他看着照片中的女孩,唇角弯弯,复而抬眸:“K,他的伤怎么样了?”

Kerr科尔肃穆地立在一旁:“B先生,亚瑟先生伤势不重,但心情一直不好。”

B先生伯特垂眸,看着女孩怀里抱着的那一套彩蛋,唇角浮现一丝奇异的笑:“你告诉他,他送的那套彩蛋,C最喜欢。”

科尔点头:“是。”

伯特继续看第二张照片,更衣室里,穿着兔儿装的女孩羞怯又拘谨地立在镜子旁,玻璃里映着背影,两个角度都是曲线玲珑,身姿妙曼。

伯特意味深长地挑眉,鬼魅般的眼眸中闪过不可思议的神彩:“K,我们LittleC长大了……”手指慢慢从照片上滑过,绒绒的兔子耳朵,绯红的小脸,窈窕的胸部,纤细的腰肢,性感的肚脐,勾人心魄的长腿。

他很享受地呼出一口气,“小兔子,最适合她。还真是可爱啊。”

科尔是不敢看照片的,垂眸道:“C小姐从小就可爱,像乖巧柔顺的娃娃。”

伯特眼瞳一暗,科尔一惊,忙道:“对不起,我说错了。”

伯特从阳光中走进阴影,自言自语:“的确,这世上没有比她更可爱的娃娃了。”

记忆里,她曾惊恐地看着他,脸色惨白,瑟瑟发抖。

他一碰她,她就吓得尖叫!

“Hi,littleC!”他捏着照片下角,眼里像住了妖精,凑过去在她的肚脐上夸张地亲一口,“Missyou,somuch!”

找遍全世界,他还是最喜欢她的尖叫声。

城堡图书室,夏天的阳光从彩绘玻璃窗流泻下来,正下方,白色钢琴笼在一层斑驳陆离的光晕里。

言溯一身白衣,趴在钢琴上……旁边放着珐琅金丝银线等手工材料……

安安静静。

复活节7吻后,甄爱消失了。而他整天冥想。

她从来反应慢,或许还没意识到对他的喜欢。

可细细一想,她总是呆呆的淡淡的,看不出喜好;看他也不会像看见彩色糖果一样,漂亮的眼睛里流光溢彩。

言溯很沉郁。他们拉过手拥抱过,参加婚礼看电影,睡在一起还住在一起。不经意间,早有很多细碎的亲密。可这一切只能证明,是他动心了。

他极轻极缓地睁眼,望着高高的彩绘玻璃窗,灿烂的阳光落在他眼底,幽深而寂静。回想那晚,他故作淡定地亲吻她,她一次比一次紧张……

她该多忐忑,在她眼里,他和不问她喜好囚禁她的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半小时后,他给伊娃打电话。

伊娃语气不善:“星期天早上9点,你不觉得这个时间很不合时宜?”

“听你的声音,醒来1个多小时了。”

对方梗住。

“不好意思,打扰了你和林丹尼的交配。”

伊娃石化。

言溯想起甄爱说要和善:“对不起,打扰了。早上好,顺便帮我向林丹尼问声早。”

伊娃直接风化,半晌听到林丹尼远远的声音:“S.A.morning!”

伊娃暴躁:“谁准你和那怪胎打招呼,给我躺好!”一秒后对着话筒,“我要睡觉,有事几小时后说。”

“EVA。”

伊娃挑眉。认识他十多年,他开口闭口都是“迪亚兹”。只称呼姓,从不喊名。

“什么事?”

言溯简短地讲述了一下情况,伊娃道:“难道是你吻技不好?”

“……”

伊娃笑完,很快没了嬉闹:“S.A.,我觉得Ai在感情方面是个很小心的女孩子。这么说吧,我喜欢一个人,不管结局如何,都会享受现在全力争取。但她相反,即使她喜欢你,可如果她认为你们不会有结局,那她宁愿不要开始,永远维持朋友的关系。宁愿默默喜欢,也不愿破坏现在的感情。”

言溯愣了愣:“她好可爱。”可同时,又让他心疼。

“S.A.,你吻了她,一切都挑明了。做朋友尴尬。恋人?你有这方面的准备,你想好了?虽然我不想夸你,但你这样的男人太顶尖,可望而不可即。你的脑袋常人根本无法理解,你确定她是你的soulmate?这些问题我都会想到,更何况Ai?

S.A.,如果这些问题你都没想好就去招惹Ai,你一定会伤害她。她这样的女孩,常人很难伤到她,可一旦被伤,会要了她的命。”

言溯这边沉默良久:“从没像此刻这么清楚。”

甄爱坐在落地窗前的阳光里,捧着玻璃杯,蒙蒙的水汽飘上来,映着她的脸安静而落寞。

妈妈说,不要爱,爱是一座囚牢;谁爱谁,谁就关进了谁的牢。

爱了,就再没了自由的心情,再没了无忧的心境。

可甄爱不懂。以前的日子,没有爱,却也没有自由无忧,没有轻松惬意。

好几天没见到言溯,好几天埋在实验室,研究有进展,她没半分激动。

复活节的事历历在目。他说得对,她就是喜欢他,就是想得到他。为什么不敢承认?不仅不敢承认,还变得刻薄无礼。

她想要的,他都有。纯净,智慧,光明,正直,温暖。那么多温暖,从小到大都没体验过的温暖。她害怕的,他也都有。太纯净,太智慧,太光明,太正直,太温暖。

阳光落在波动的水杯里,折射出七彩的光,那人的话还在耳边:LittleC,不管你逃多远,我们留给你的印记,一辈子也抹不去。

她其实没有爱与被爱的权利。她怔怔的,本不该存有幻想,她不可能做普通的女孩子。

她低头,兀自难过。

门外传来悠扬的小提琴,是从没听过的曲子,一下忧伤一下晴朗,一下哀愁一下明媚。

甄爱的心成了流水,和着小提琴的曲子缓缓流淌。她听得入迷,情不自禁起身去开门,却是再熟悉不过的人。

拐杖放在一旁,他肩上托着白色小提琴,笔直地立在走廊里。几天不见,他还是老样子,干净又清逸,即使右脚不便,也是挺拔俊秀。

她开门,他神色安然地瞥她一眼,不紧不慢拉完弦上最后几个音符,才复而垂眸。浅茶色的眸光幽幽静静地落在她脸上,嗓音低沉又缱绻。

“Hi!”

轻轻一声,就着小提琴袅袅的余音,透着说不尽的思念。

《致甄爱》

甄爱扶着门沿,心弦微颤,黑溜溜的眼珠仰望着他,不予回应,也不邀他进来。

两人就这样无声地立在门线两边,静悄悄地对视着。

其实什么都不用说,相视一眼,诉尽一切。

她穿着居家的休闲装,小小的白色T恤,深灰色的棉布修身裤子,长发随意挽了个髻,周身散发着一尘不染的散漫气质。

即使现在她在他眼前,他还是,思念成灾。

而好久不见,她也是开心的。仿佛他有某种神奇的抚慰人心的力量,一见到他,所有的纠结忐忑和阴郁全部烟消云散。

天空晴朗,太阳灿烂,她突然就开心了。只是这一瞬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即使能够坦然迎视,却不能豁然开口。

她问:“你来干什么?”

他腿脚不便,扶着拐杖过来,递一封平整干净的信。

甄爱接过,蓦地幻想出他坐在钢琴旁,安静淡然写信的模样,认真而隽永。

她看见他脚上的绷带:“送个信,还自己跑来。”

“本想要Isaac送,可它话多,我担心它飞到半路和别的鸟儿说话,嘴里叼着的信就掉了。”

“你真不擅长讲笑话,冷死了。”甄爱心里在笑,却瘪嘴,“怎么不放邮筒?”

“怕弄丢,还是亲自送比较好。”

“什么信这么宝贵?”

“道歉信。”

甄爱一愣:“为什么道歉?”

言溯不经意拧了眉,看上去有点随意,有点哀伤:“你说你讨厌我。”

他淡淡地可怜着,甄爱才知当时一句气话,他听进心里去了。这些天反反复复记挂着。

甄爱于心不忍又懊恼:“没有!”

言溯眉心舒展开,却不懂见好就收:“那你说不喜欢我也是假的?”

甄爱别过脸去:“哼,‘我讨厌你,我不喜欢你’,属于联言命题。一个假,不代表全部假。亏你还是逻辑学家。”

言溯愣了愣,忽然就笑了。

被心爱的女孩用心爱的学科反驳得……哑口无言,还真是。

他目光缓缓落到她如玉脖颈上,不自觉抬手覆上去,轻声呢喃:“可我认为,你喜欢我。”

甄爱只觉胸口一烫,惊愕地抬头:“你自恋!”

他眸光深深,一瞬不眨地盯着她的眼睛,修长的手指从她的锁骨处慢慢摸上去,托住她的下颌:“是吗,再说一遍?”

甄爱一愣。

摸颈动脉,看瞳孔扩张,这是CIA最简单的测谎方式。她很早就会防范这招。

对他,却不能。

“如果我只是自恋,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我靠近你时,你脉搏的频率到了每分钟147?”

这个白痴!

她又羞又气,想推他,却看清他眼中忐忑又紧张的情绪。他在她面前,居然会不自信,所以才傻傻地用他最熟悉最没情商的方法来求证。

她心一软,舍不得推开他了。

她歪头,红着脸贴贴他熨烫的手心,问:“你呢?”

他没有丝毫犹豫:“我喜欢你,喜欢得很深。”

甄爱的心砰砰地跳,激动又惶恐,血液都沸腾起来。

这是表白了吗?

当然不是。

他再度开口,说出来的话很书面:

“Ai,很抱歉那天在没有征求你同意的情况,用科学……欺诈的方式,亲吻你。对于这种被雄性激素冲昏头脑的愚蠢且不绅士的行为,我表示非常羞耻。

对于行为本身,我认为它虽然不恰当,却十分客观地体现了我对你深刻的情感。那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因为我对你的爱慕一天天与日预增。可遗憾的是,由于我对感情领域的不熟悉和缺乏经验,我没有控制好我的行为。

对不起。

可是Ai,你不要因此认为我对你的感情是轻率的。相反,我坚持宁缺毋滥的原则。即使终身孤独一人,也绝不会将就。我已深思熟虑,我很确定,如果这世上真有一个和我心灵相通灵魂契合的人,那就是你。只是你。

我说过,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孩;我知道,你有沉重的过去,可我愿意和你一起面对,愿意走进你的世界,也愿意让你进来我的世界。

我愿意牵着你,把你从灰暗的记忆里带出来;也愿意让你牵着我,带我从孤独的世界里走出去。”

她的心又暖又酸,没想到他竟把她的心思全看透。

这段正式严谨,逻辑严密,句式复杂,感情色彩强烈又文学性十足的话,完全超出了甄爱的承受范围。她丧失了思考能力,全然沉溺进他深深的眼眸里。

他脸色微红,抬起下颌:“另外,作为我喜欢的人,你可以终身无偿享受很多福利。无论智力心理还是身体。

你要是喝醉了或不想走路,我可以背你;你不懂的问题,我会尽心尽力替你解答;

你要是不开心,我会哄你开心。虽然这项还要多多学习,但你知道,我是个天才,我的学习能力很强,一定会学到你满意,哦不,你要求太低,学到我满意为止;

只要你开心,任何时候你都能在我的绷带上写字画画。

还有最大一个只给你的特权,你可以碰我的任何东西,包括……我的身体。

从现在开始,你就可以行使你的权利了。”

他悠扬说完,指指甄爱手中的信封,神色腼腆,带着别扭的倨傲:

“我刚才说的就是这封信里的内容。一字不差,哦,信里有标点符号。你可以再看看,我的字写得很好看。唔,声音也好听。”

说着发现歪题了,又红着脸,骄傲地说,“口头的是承诺,书面的是存档。末尾签了名字,盖了印鉴。中英文。

不过你也不用特别紧张这封信,就算掉了也不要哭。我给它打了‘甄爱’‘承诺’和‘独一无二’的标签,放在脑袋里记得清清楚楚。

我很守信用,不会说话不算话。

但这不代表你可以把它扔掉,不珍惜……”

“我会好好珍惜!”

言溯话没说完,怀里就被软软的她盈满。

他的话早已打消她所有的忐忑和疑虑,她本就不该怀疑,他哪里会不深思熟虑,哪里会只是玩玩而已?

甄爱扑过去,偎在他怀里,双臂满满地搂着他。扑面而来他的味道,充实而安全,让她心安。她踮起脚尖,熨烫着脸,凑近他的耳朵,小声道:

“言溯,我也喜欢你,喜欢得很深。”

他唇角弯弯,温柔地环住她的腰,低头吻上她粉粉的小耳朵:“幸好。”

甄爱送言溯下楼,到了路边,他递给她一张纸:“解出来了。这串乱七八糟的数字和字母不是密码,而是打乱了顺序的索书号。”

“索书号?”

“看中间第三行字母。”

98.23.15.85.85.74.66.93.78.96.87.65.86.

C.E.G.P.D.O.R.X.A.U.Q.L.I.

GV.DJK.KWX.QM.RB.BC.HV.NE.UG.LT.AY.PZ.SF

943.734.151.215.186.181.194.237.278.117.121.141.245.

49.01.13.01.71.67.61.35.45.27.03.31.35

甄爱恍然:“国会图书馆分类法,没有I和O,是怕和数字1,0弄混。第一行的年份省去了前两位,第二行是作者名字首字母,第三行是图书分类号,第四行是书次号,第五行是种次号。所以这是13本书。难怪我哥说多看书就能解出来。言溯,亏你想得到!”

言溯把纸条翻过来,“这就是那13个书名。”

甄爱如获至宝:“谢谢。”

“接下来就靠你继续解密了,但是Ai,我希望你不要孤身冒险。如果你相信我,你去什么地方,我陪你。”

甄爱愣住。

枫树街爆炸案后,两人再没提过那天不愉快的争执。而现在他把答案交给她,其实是妥协了,背弃了他一贯谨慎的原则。

言溯道:“我以为,我们是可以说真心话的知己。”

知己?

甄爱心头顿时温暖又安静,点点头:“如果我需要帮忙,一定找你。”

甄爱上楼后,静心回想哥哥送给她的金子小算盘上的字母。真的那个早就销毁,伪造了一个假的放在枫树街银行。但她把算盘珠子正反面对应的字母背得滚瓜烂熟。

她不敢写出来,只能在脑海里想。13本书名替换后变成一个个杂乱无章的字母,重新组合洗牌。

哥哥留下的第二层密码是——夏至,silverland,以及艾米丽勃朗特的一首诗。

甄爱烧掉纸条,灰烬冲进下水道,上网查找,silverland是靠近北冰洋的小岛。哥哥的秘密就在那里,她要一个人去吗?

但言溯的话还在耳边:“我们是可以说真心话的知己。”

多么温暖又安心的一个词!

她微微一笑,当然要和他一起去。

甄爱坐在梳妆台前,一丝不苟地编头发。她听伊娃的,在网上搜了漂亮的发型。她虽然平日不装扮,但学习能力强,看一眼就会。缓慢又细致地弄了10多分钟,大功告成。

起身对着镜子左右看看,乌黑柔顺的长发像戴着小花环的瀑布,典雅又温婉。

她不会化妆,只因喜欢唇彩的颜色,涂了一层。她对着镜子,盯着唇上的色彩,忍住了想舔舔的冲动。

言溯马上要来接她。

陪他去医院拆绷带的那天,她多看了路边的Swensens冰淇淋店几眼,彩色的水果,花花绿绿的冰淇淋。

他见了,牵她进去。

他不爱甜食,坐在落地玻璃窗前安静看她。夏天阳光下,她的脸白皙得几乎透明,欢欢喜喜。

那时,店里播放着林肯公园出道之初的歌somewhereIbelong。

甄爱愣了,她记得哥哥很喜欢。

言溯仿佛看穿她的心思,伸手过来抚去她嘴角的饼干屑:“下星期纽约有林肯公园演唱会,想去吗?”

甄爱现在想起,唇边似乎还留着他手指微凉的温度,她不禁弯弯唇角,换了鞋子下楼。

夏天到了,阳光从茂盛的树叶间洒落身上,她抬头望着树叶斑驳的天空,又绿又蓝,心情很好。

坐在路边的白色长椅上,一会儿看见了言溯的车,她不自觉微笑开。

白色的车停在她面前,她乖乖坐在路边,冲他安逸地笑。夏风轻拂,裙角飘飘,美得像自此刻进了他的记忆里。

言溯从后座拉出一只有他那么高的胖嘟嘟的大熊,单手搂住它粗粗的肚皮,两三步踱上人行道,在她面前站定。

甄爱看看那栗色的毛茸茸的熊娃娃,脸上闪过一丝欢喜。

那天他对她说:“每次见面,我送你一份礼物;每次见面,你亲我一下。”从那之后,音乐盒,玻璃球……每次都有惊喜。

她抬头仰望他,黑漆漆的眼睛里阳光闪闪。

他70度弯腰,俯身凑近,嗓音清扬地打招呼:“Hi!”

她怦然心动,抿唇笑:“Hi!”

言溯白T恤浅色长裤,干净清爽,手里变出一朵七色花发夹,轻轻别在她发间。

她睫毛颤颤,垂下眼睛。

“在等谁?”

她摇摇头:“没有等谁。”

他倏然浅笑,眼眸一垂,落在她粉嘟嘟的嘴唇上,问:“嗯,唇彩什么味道?”

她摇头:“不知道……甜味?”

他凑过去,碰一下,“嗯,是的。”

她轻笑着扭头,撞见熊宝宝萌萌的大脑袋,它歪着头,黑溜溜的眼珠乖乖看着她。

他每次送她的礼物,她都喜欢。有些已不适合她的年龄,却适合她。就好像,他在一点一点填满她空白的孩童时代和少女幻想。

她欢喜地从他手中抱过比她高比她胖的大熊,手臂环不过来,毛绒绒的柔软又贴心,盈满她的胸怀。

她太喜欢了,不住地蹭大熊的脑袋,像是找到了伙伴的小熊崽。

甄爱给大熊起名言小溯,言溯听到这个名字,居然没抗议:“如果我不在,你想抱我,就抱他。”

甄爱对它爱不释手,一路和它挤在副驾驶上,听演唱会也要抱进去。她比熊还细,远远一看,像只熊宝宝布偶。

甄爱第一次听演唱会,气氛热烈奔放,粉丝们欢叫跳跃,为台上青春飞扬的摇滚歌手欢呼。她只是纯粹被音乐吸引,每一首歌,她都能从中找到共鸣。

歌里总有淡淡的迷茫和忧伤,但也总有冲破天际的力量和希望。

甄爱靠在言溯怀里,说:“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人,他很喜欢他们的歌。”

他从后面环着她的腰,“Ai,”他轻声复述全场吟唱的歌词,“你是否感到冰冷无助,满怀希望却最终绝望,请铭记此刻的悲哀与沮丧,终有一天,它会随时光飘远。”

全场的人跟着和声:letitgo!letitgo!放手,让它过去!

甄爱听着耳边他的细语,微笑。

以前的悲哀和沮丧真的会过去。她在唱进灵魂的音乐中瑟瑟发抖。

她紧紧抱着熊娃娃,言溯紧紧抱着她。

演出结束后,甄爱去洗手间,进去前把大熊塞在他怀里,转弯时回头一看,他那样冷静淡然的脸,单手拎着巨大的毛绒熊,还真是可爱。

言溯丝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眼光,侧头看大熊:“你叫言小溯。”

大熊歪着大脑袋不理他。

言溯:“你比Isaac还笨。”

“S.A.!”有人叫他,这声音……

言溯蓦然一愣,回头。

女生鸭舌帽宽T恤迷彩裤,穿着很男孩子气,却掩饰不住清丽脱俗的容貌。只是脸色不太好,眼睛湿润,像受了委屈哭过。

她望一眼几秒前甄爱消失的方向,又看他;

言溯平静道:“女朋友。”

她愣了愣,倏尔淡淡一笑:“看出来了!”

“L.J,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眼睛还红着,却努力笑:“今天。你知道,他们的演唱会我一定会来。我有事找你。”

“什么?”

“你今天忙,改天吧!我知道你的电话和地址。”她余音未落,消失在人群。

言溯淡淡收回目光。

她走了几步,回头张望。

那个白雪娃娃般的女孩飞跑着扑进言溯怀里,熊宝宝都被压瘪了。

女孩穿着白裙,黑发如瀑,像极了希腊神话里的女神。

夜深了。言溯把甄爱送上公寓,他看着她开门进去,却没走开,而是静静靠在走廊墙壁上,适才望着她时的温柔笑意一点点收敛。

一路走来,公寓地毯上整齐的凹痕,绿植里摁压和搜索过的痕迹……她的房间里有人。

甄爱抱着大大的熊进屋,开灯,笑意荡然无存。

客厅里立着一排健壮的黑衣男,为首的是二十八九岁的漂亮女人。她不动声色地扫甄爱一眼,显然诧异她的装扮:“你去约会了?”

甄爱不答,漠然:“有什么事,亚当斯小姐?”片刻后纠正,“不,现在应该称呼你范德比尔特太太。”

“都可以。”安妮微微一笑,她是主管甄爱研究进度的负责人,只在有重大事情时出现。

黑衣的特工们沉默寡言,他们早搜索检查整个房间。每隔一段时间他们就会来排查监听监控追踪仪等设备。

甄爱有这方面的知识和警觉,完全不需要他们帮忙。在她看来,这是变相的监督。

安妮的目光落到甄爱怀里的大熊上。

工作中,她从不提私人的事。她的婚礼上,甄爱是言溯的亲密朋友,冷淡又常常出神;在这里,甄爱是她的下属,一个严谨高效,冷静自持的科研人员。从5年前认识17岁的她到现在,她一直都是素净低调,无欲无求的。

“你喜欢这种东西?”她很难想象平日那个甄爱会有小孩儿心性。

甄爱没回答。

安妮指着窗台,那里放着彩蛋玻璃球音乐盒小手工之类的:“那些检查过了,没有问题。可你突然买这些东西,有没有想过安全?”

甄爱微微皱眉:“你有什么事?”

安妮起身,甄爱放下大熊,和她一起走去卧室。

安妮关上门:“Anti-HNT-DL抗病毒血清研制成功,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甄爱很平静,没有开心或不开心。

安妮笑容收敛:“不过,一个月前枫树街银行的爆炸案,警方发现了一具死相极惨的男尸。我们对外封锁了消息,但CIA内部还是要彻查清楚。甄爱,你擅自把神经毒素带出实验室了?”

甄爱静静抬眸看他,没有半点害怕或慌乱:“我怀疑组织的人找到我了,需要防身。”

安妮清楚她年纪虽小内心却坚韧,软硬不吃,指责无用,索性转移话题问更重要的事:“上面比较好奇,实验室走廊壁上全是自动探测仪,你是怎么把毒素带出来的?”

甄爱缄默。

安妮深思,想起赖安说有次甄爱给小白鼠注射毒素,针管不小心划破了手,她却安然无恙。难道她的身体有奇怪的机制能容纳毒素?

她扬了扬手中的录音笔:“上面要知道你的下一步工作打算,和往常一样,语音记录。”

甄爱遂例行公事地回答:“Anti-HNT-LS研究。”

简短,不多说一个字。

安妮追问:“这个完成之后?”

甄爱顿住,她也不知道。原以为对这两种神经毒素的研究是很漫长的过程,但几千次的高效试验后,突然成功了一半。照这么下去,研究终点指日可待。

那她……心猛然突突地跳,这是不是意味着,不久的将来,她可以回归平凡的生活了?

希望很快被安妮打破:“甄爱,我们知道,你的母亲除了发明这两种毒素,还有三项绝密技术,一是克隆人,二是停止人体死亡机理,三是改变人体生物能,也就是超能力。”

甄爱波澜不惊:“不论是克隆人,阻止人死亡,还是让人体拥有超能力,都有很多科学家在尝试,但都无法越过瓶颈。”

安妮似信非信:“可你的母亲是绝世天才,你也是。你……难道没有从她那里……”

甄爱淡定自若听着,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地打断:“亚当斯小姐,在这两方面,我和其他科学家一样束手无策。”

安妮耸耸肩,不信。

“但据我们所知,至少在生物能方面,你母亲掌握多种药物,可以赋予人体像动物一样的力量,如猎豹的腿肌和速度,类猿的臂力,北极熊的咬力,蝙蝠海豚的超声波探测,还有其他动物的夜视力,听力……”

甄爱瞥见她探究的眼神,淡淡一笑:“小姐,我的夜视能力和听力,是从小关黑屋子适应出来的,不是靠吃药。”

“那就是真的有药了?”安妮微笑。

甄爱看她:“可惜我不知道。”

“我觉得你撒谎了。”安妮不深究,转而说,“CIA内部有几个卧底被发现后,灌食了动物类药,出现了动物属性,再也无法过平常人的生活。甄爱,你有什么办法?”

“没有。你也不用试探我。”甄爱表情冰冷,“这种药很少,你不用担心组织会让它流入市场。”

安妮反驳:“你能保证?你确定组织不会在药性试验稳定后,大量制造卖给恐怖组织?”

甄爱微微抿唇,一句话不说。她当然不能保证,她只是希望不要这样。她现在就像鸵鸟,仿佛把脑袋埋进沙子就不用面对。

病毒,实验,药物,胚胎,克隆,细胞,这些冷冰冰的伴随她从小到大的东西,究竟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她真的,不想去管这些事。为什么这么沉重的负担全要压在她身上。

偏偏她有不得不管的理由,而以安妮为发言人的那群人深知这一点:“甄爱,发明这一系列泯灭人性的药物的,正是本世纪最邪恶的科学家,也就是你母亲。而你的手上,拥有毁灭世界的力量。”

甄爱依旧静默,脸却白了。

安妮直奔主题:“我们要求你制作出这些药物的解药。”

甄爱抬眸:“那就首先要做出药物。这样你们和S.P.A.组织有什么不同?”

安妮听出她的讥讽,解释:“当然不同。我们不会把它们用在人体,可S.P.A.的科学家也在研究,并在人身上实验。甄爱,你必须要找出解药。

这是为你父母赎罪。”

一句话让甄爱完全静止。

她要为她父母赎罪……赎一辈子的罪。

她静默地看她,漆黑的眼睛像空空的黑洞,没有一丝光彩,突然一闪而过莫名的狠劲。

安妮这处事游刃有余的行政官竟被她无声的眼睛看得莫名脊背发凉。

一秒又一秒,甄爱最终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地离开,走出房门,却被眼前的一幕怔住。

大大的胖胖的熊宝宝倒在地上,栗色的身体变成了一层皮,鼓鼓的肚子被直线剖开,白白的棉花散得到处都是。它歪着脑袋,黑黑的眼珠几近脱落,却仍懵懂而乖巧地看着甄爱。

她陡然间握紧拳头,愤怒又怨恨,想起言溯搂着它朝自己走来,想起他抱着他们两个听演唱会,想起他说他不在就抱言小溯,她心痛得像被剖开的是自己。

她眼睛都红了,盯着他们一字一句道:“谁准你们拆我的熊?”

没人理他,黑衣人只向她身后的安妮汇报:“检查过了,这个玩具没问题。”

它是言小溯,它不是玩具!

甄爱死死咬着牙,一句话不说,跪下来把地上软乎乎的棉花塞回熊宝宝的肚子里去。熊宝宝太胖了,之前身体撑得圆鼓鼓的。这下肚子上开了那么一条大口子,怎么用力塞,都总有棉花挤出来。

她死死忍着眼泪,花了好大的功夫塞好,费力地把巨大的熊横抱起来,转身出门去。

一出门却见言溯低头立在走廊对面。他听见声音,抬起头,见到她怀里歪歪扭扭肚子大开冒棉花的熊宝宝,微愣。

“对不起!”她哽咽着,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白色汽车停在深夜的路边,后座亮着米黄色的灯光,温馨又安逸。

栗色的大熊宝宝躺满了车后座,眼睛已经缝好,歪着头静悄悄看着对面的人。

言溯揽着甄爱,坐在地上给熊宝宝缝肚子。

她静静抓着大熊的肚皮,他静静一针一线缝补,车外风吹树摇,车内光影暖融,两人配合默契,默然不语。

熊宝宝脑袋大,胖腿短,割开的肚皮有1米多。言溯耐心细致地穿针引线,偶尔分心低眸看看怀里的女孩。

他脑子里还刻着不久前她从家里冲出来的样子,长发白裙,形单影只,瘦瘦的她艰难而用力地箍着比她还高的胖胖熊。

大熊冒着棉花,一脸无辜;她气得浑身颤抖,眼泪汪汪。

他早料到是CIA进行安全排查,却没料到熊熊会受到这种待遇。

当时,她哭着说:“对不起,他们把你送给我的言小溯拆掉了。”

而现在,她安安静静缩在他怀里,没有表情,微白的脸上,泪痕早干了。

他胸口沉闷,不问她发生了什么,只是收牢臂膀,拢她更紧,下颌时不时蹭蹭她的鬓角,想给她温暖和力量。

她没反应,一直呆滞。等熊宝宝的肚皮快缝好了,她才空茫地抬头,望向车窗外路灯下树影斑驳的夜,眼中闪过一丝蚀骨的怨恨,语气却飘渺无力:“我真是恨死了他们!”

彼时言溯正给线头打结,听了她语气中的恨,手指微微一顿。他回眸,她落寞的侧脸近在唇边。

“他们……谁?”他知道她不是说那些特工。

她靠在他胸怀,不回答这个问题:“我想去看我妈妈。”

凌晨的东海岸,狂风呼啸;正是夜最黑的时候,天空中没有半点星光。

甄爱立在峻峭的悬崖上,脚下杂草萋萋,一块白色的方形石碑,光秃秃的连字母都没有。

言溯站在她身后十米多远,不知海风里她这样单薄的衣裙会不会冷。他想过去给她温暖,但克制住了。他知道她此刻最需要的,其实是孤独。

夜色浓重,甄爱的脚紧靠着冰凉而低矮的石碑,地下埋了妈妈的半块头骨。那天,她摁下黑色按钮,妈妈在她面前变成粉末。

当时她呆若木鸡。亚瑟用力拧着她的肩膀,像要吞掉她:“你不相信我?我告诉你白色是取消键,你却选黑色!”

伯特贴近她的耳朵:“因为我们littleC其实想杀掉妈妈呢。哈!她和我们一样,骨子里都是恶魔。”

“你不该死吗?”此刻,甄爱望着黑暗无边的天与海,唇角微扬,“我真的,恨死你了。”

她身子单薄,在夜风中立得笔直,居高临下藐视着脚下的石碑:“呵,最邪恶的科学家,把我的生命钉在耻辱柱上,把我的生命变成一段只有受难的苦行,竟还有资格教育我。”

“我不能哭,这是懦弱;我不能笑,这是引诱;我不能期盼,这是不坚定。我不能吃甜食,不能穿有色彩的衣服,不能有洋娃娃,连头发都只能束马尾。”

夜风卷起她的白裙黑发,在夜中拉扯出一朵凄美的花。她背诵着母亲的教导,淡漠得没有一丝情绪,却字字揪心,“我不能高兴,不能生气,不能反抗,不能不听话。因为所有的情感都是欲望,而欲望是一切不幸的根源。”

“可我被你训练得那么听话,那么会做实验,我对人生一点儿期待都没有,为什么我还是那么不幸?”

她深深低下头,仿佛肩上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压得她永远直不起来。她声音很轻很缓,没有起伏,像在述说别人的故事,可自己早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我吃了亚瑟的糖果,你拿鞭子抽我;我不想待在实验室,你罚我跪墙角;伯特拉我的手,你把我关黑屋。那时我才多大……4岁。我拼命尖叫哭喊,你都听到了。我那么小,你却忍心……”

“可,你自己才是最邪恶的。现在我不听你的话了。我会哭会笑,会吃糖会穿彩色还会编头发了,你打我啊,罚我跪墙角关黑屋啊,”

她淡淡一笑,平静的语调里,极尽了讽刺。

“临死时居然对我说要过得幸福?你有什么资格?你难道不知道,因为你,我的人生早毁了?”

言溯见她上来将她抱进怀里,紧紧蹙眉,深深无力:“Ai,不要压抑,如果想哭,就好好哭一场。”

她靠在他怀里,呆呆望着天空,泪水不停地流,可偏偏没有表情,哭不出声。她根本不会放声哭,从小就被训练成了没有情绪的机器人,她不会啊。

她轻轻道:“我没有难过,也不想哭。我只是恨他们,他们是坏人,还把我变成了坏人。”

他握着她的头发,贴住她泪湿烫的脸颊:“你不是,Ai,你不是。”

她缓缓摇头:“我是。我是他们的孩子。因为他们,我才过得那么辛苦,东躲西藏抬不起头;因为他们,我要带着全身的罪恶替他们还债。他们痛快地死了,我却要活着,一天天做那些永远没有尽头的试验。不能停止,不能迷茫。解药不出来,每个因他们而受难因他们而死的人命都要算在我头上。”

她简单而平常地叙述着,像是描绘不可逆转的,早已接受的命运。

夜越来越深,冷风呼啸,她在他怀里冷得颤抖。

他知道她嘴上说恨他们,心里却因母亲死在自己手里而背负着沉重的内疚。

他也知道,她厌恶母亲的禁锢和苛责,痛恨母亲的邪恶和错误,却也义无反顾地揽下遗留的责任。不仅因为赎罪,更因为她无可选择的良知。

她渐渐累了,再不说话,只是靠在他怀里,无力地闭上眼睛。她少有情绪波动,即使这一次,也没有。

可他的心像是泡进了海水里,沉闷,伤痛,却无能为力。

Ai,我要怎样做,才能让你不难过?

到家已是凌晨4点,窗外露出了微弱的天光。

言溯拉上厚厚的窗帘,脚步轻缓走到床边,床前灯昏黄,甄爱抱着大大的言小溯,缩成小小一团蜷在他床上。

今晚安静的流泪,却消耗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精疲力尽地睡着了。

现在,她安静地蹭在熊宝宝身边,睫毛湿哒哒的。

他望着她白皙小脸上斑驳的泪痕,想摸摸她,终究是怕把她吵醒。想抱她睡觉,见她好不容易睡得安稳,还是不忍。

他立在床边看她好久,直到她渐渐梦深,轻拧的眉心舒缓开,他才关了床前灯,走去书桌前趴着睡。

直到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揉眼睛醒来,竟已上午十点多。拉着厚窗帘,光线进不来。

他轻手轻脚走到床边,甄爱箍着言小溯的脖子,依旧睡得安然。

都说哭后会睡得很好。

他盯着言小溯毛绒绒的大脑袋看了几秒,心想这混蛋熊真是比自己还有福气。

言溯下楼,L.J在图书室等他,穿着简单的T恤仔裤,束着高高的马尾,很利落,和那个一贯爱打扮的女孩判若两人。

L.J转头:“你才醒来?”

“嗯。”他端着一杯水,边喝边在书架里找书。

她良久无言:“你恋爱了?”

言溯手指划过书本,没回头:“那天不是遇到过?”

“那天是看见,今天是感觉到。”她眼中闪过一丝落寞,“恋爱会改变一个男人的气质,即使他情商再低。”

她看得出来,他以往冷冽疏离的气质缓和了,眉眼也不像以前清凉,变得柔和。

这个男人,不再独来独往了。

言溯的手顿了一下,垂下眼眸:“这句话,我记得。”

“很好奇,是哪种女孩会让你这情商负无穷的人动心?”

他想也不想,抬起眼眸:“我的女孩。”

注定给你的女孩?

她愣了,又笑了:“就知道和你说话不出十句,一定会冒出没头脑的句子。”

“你来找我不是为了打听近况吧?”

L.J敛了笑容,回归正题:“我找到和Alex有关的线索了。”

“这5年你一直在干这个?”

“是。”她苦涩笑笑,“我还是很没出息地想弄清楚他究竟为什么而死。”

“L.J……”言溯想起当年的事,心里沉郁,“你……”

“太傻了是不是?”L.J望天,“为一个混蛋毁掉我的名誉,又为他的死因找寻漂泊那么多年。”

言溯默了半晌:“他是个很聪明的混蛋。”

她扑哧一笑,又渐渐收了笑容:“S.A.,黑白键的事不是你的错。是他自己选择死亡的,我只是想知道是谁在逼他。他死前说,他为S.P.A组织卖命。我查到当年他偷走的10亿美金之所以人间蒸发,是因为有组织的人帮他转移了钱。可风头过后,Alex一人独吞了。”她轻笑,语气鄙夷却带着轻微的骄傲,“这混蛋,利用了人就踢掉,还真是他的风格。”

言溯默然不语,他再不懂情商,也听出了她的意思。

她这么多年耿耿于怀的,不过一个问题,Alex当年是不是真的爱她,还是利用了她然后踢掉?

那时他不懂感情,看不出好友Alex是否真爱L.J;而现在,再也无从得知。

“你找到了那笔钱的下落?”

“没有。我只是得知当年转移钱财的同伙要聚首了。当年他们合谋时,见面戴面具,称呼用暗号,大家互不认识。我想这是个好机会,可以假装成内部一员打探信息。但他们约定的时间在夏至,正好是月圆。我的身体……”

“我去。”

“S.A.,谢……”

“你的身体还好吗?”他不习惯道谢,打断她的话。

她下意识揉揉眼睛:“情绪波动的时候,还是会变成紫色。”

“他们聚集的那个地方,叫silverland。”

言溯一愣,甄爱哥哥的密码也指向silverland,是巧合吗?

他心里疑虑,却没有说。

两人研究了一下,silverland隶属阿拉斯加最北边的旅游胜地威灵岛,是该岛北部的岛礁。属于私人,不对外开放。不过今年神秘的岛主举办了猜谜活动,猜对的人可以免费去岛礁上旅游观光,并住在神秘城堡里。

岛主把猜谜活动交给某旅游公司承办,只有坐豪华游轮去威灵岛的才有资格参与猜谜。

谜题上船了才能拿到,但言溯和L.J认为,这会是当年同伙们聚集的信号。

L.J把知道的都告诉言溯后,准备告辞,却见对面走来一个极美的女孩,穿着白裙子,长发披散,抱着一只巨大的毛绒熊。

女孩儿表情干干净净的,看着她,不好奇,也不探究,停了一秒,就看向言溯。

言溯唇角微扬:“醒了?”

“嗯。”甄爱朝他走来,挨在他身边,然后不动了。

L.J极轻地扬眉,甄爱的行为简直像小孩子,她有点难以想象她和言溯的相处模式。而且看这样子,他们睡在一起了?

刚才逆着光,等甄爱站定,L.J打量她几眼,真的很美,很舒服绝不俗气的美。

她轻轻蹙眉:“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甄爱抬眸,定定几秒后,摇头:“我不记得你。”

“可以问你叫什么名字吗?”

“甄爱。”

“真名。”

甄爱风波不动,脸色清冷;

言溯:“L.J,你干什么?”

她淡淡一笑:“我问了这么没礼貌的话,她却没生气。”

言溯替她回答:“她不习惯和生人说话。”

L.J对他做口型:“我能感觉到,她是组织的人。”

言溯不答,可甄爱看懂了她的唇语,漠漠的:“你中了AP3号毒素,5年前。可你活到了现在,看来是缓释过的。”

“你!”

甄爱淡淡解释:“前一秒你一时情急,眼睛闪过很淡的紫罗兰色。这是AP3号毒素的典型特征,你应该拥有部分异能和超常人的力量,以及一些……”

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痛苦和副作用。

L.J惊愕得不能言语。

甄爱抱着大熊,静静看她。隔了几秒,觉得她可怜,于是犹豫上前,抬手,学着言溯拍她的样子,轻轻拍拍L.J的肩膀,一下,两下。

然后慢慢退回言溯身边,说:“我以前是组织的人,但已经逃离了。”她垂下眼眸,像是下了某种决定,又抬眸,“我一定会努力研制出解药,等我成功了,第一个帮你解毒。所以,请你再忍受一段时间,”

她抱着大熊,深深鞠躬,“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L.J有些心痛,过去那么多日夜,她像怪物一样的痛苦,原来有人理解,也有人在努力挽救。

“也谢谢你。”她微微一笑,没再多说,告辞了。

甄爱望着她的背影,深吸一口气,虽然难过虽然不甘,但哭过闹过,醒来后,还是要走正确的路。

她回头对言溯微笑:“你放心,我现在其实很好,我会继续做我认为对的事情。”

言溯神色莫测,点点头。心里的震撼难以言喻。

昨晚到今晨,经历了她的痛苦、迷茫,见识了她的生生不息的坚定,百折不饶的信念,他前所未有的确定,如果他这一生不是孑然一人,那她就是与他并肩的那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