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月握着梳子,沉思片刻,在盆中倒了些清水,将脸洗得干干净净。
她打开门,便见容湛背对着自己站在马前,宽大的衣袍如烟云轻垂,修长的手正轻抚马鬃。
“容湛。”她低唤,略带局促。
容湛徐徐转身,脸上的微笑在看到她的一刹那,定格。
他以为她会继续掩饰,自己会看到平日那个黑瘦寡淡的姑娘。却未料一回头,已是乌鬓雪颜,清华无边。
容湛眉头轻蹙。
他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破月。
他见过权贵之家从小豢养的娈童,苍白、纤弱、貌美、空洞。他们像一个个没有魂魄的傀儡,只懂得以色侍人,外表光艳照人,内里却早已腐朽不堪。
可破月竟也是这种样貌,并且到了一种令人震撼的极致。
娇小的一张脸,竟真的大不过手掌;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皮肤,隐隐透着清寒的气息;五官是精致绝伦的,但因为过于精致,反而不似真人。尤其是一双墨黑的大眼,镶在这样一张脸上,显得分外触目惊心。
容湛的眸色变得温和而怜惜。
平民家里养不出这样的女孩——原来她是帝京权贵之家的逃奴,难怪被人穷追不舍。
“你等等。”他从马腹抽出专程寻来的宝剑。
破月大喜,掀起裙角露出那金环。
容湛气运丹田,骤然发力——
“铮——”一声低鸣,容湛望着手中断成两截的宝剑,有些出神。
破月有些失望,但立刻安慰他:“不要紧的,平时也不碍事。”
容湛有些动容地望着她,语气坚定:“我大哥有鸣鸿宝刀,定能帮你斩断这铁链。”
破月点头。
“改日我为你寻一副人皮面具。”容湛道。
“真有这种东西?”
容湛淡笑:“大胥武风昌明,多的是能人巧匠。”
颜破月在面纱后高兴地道了声谢,转身看着地上的陈随雁。容湛单手将昏迷的陈随雁提起来扔到马背上,用破月事先准备好的黑布罩住。然后他一手接过她手中沉甸甸的包袱,一手牵马,温言道:“走吧,到城门处买辆马车,将他丢上去。”
破月落得浑身轻松,想到今后便躲在东路军中,又有容湛这样好的人照拂,不免心怀畅快。
两人往东行了五六日,便抵达离边关最近的小城。
这晚,两人在城中歇脚。颜破月在房中逗留片刻,不多时,便见容湛拿着个小盒子走了进来。
一打开,竟真是一张薄如指甲盖的软皮面具。破月将其戴在脸上,竟恰好罩住五官,丝丝紧贴。
望着镜中满脸麻子的少女,破月笑道:“刚刚好。”
容湛但笑不语。能工巧匠亦不能未卜先知,自是他向匠人描绘了她的脸型。
得了这人皮面具,颜破月便不用再戴着斗笠,清爽、自由了许多。两人将绑成粽子的陈随雁丢在床下,下楼用晚膳了。
临近边关,客栈里的人也很杂乱。
有木讷的平头百姓,有满脸风霜的退伍伤兵,也有神采飞扬意欲投军的武林人士。
原来大胥武风极盛,军饷更是极为丰厚,许多武林人士都会投军,挣得一番事业,出人头地。是故军中不少将领,与武林门派多多少少也有些渊源。
破月正听邻桌的汉子说着边关的八卦,忽听那汉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光是他,几乎客栈中所有人,都抬头望向门口。
只见两个二十出头的白衣貌美女子,腰佩长剑,牵着马娉婷立于门前,柔美而飒爽,宛如天仙下凡。
其中年纪稍长那人,又冷又傲地扫视一周,在看到容湛的一瞬,明显一亮。两人交换了个眼色,将马交与小二,径自朝容湛的方向走过来。
两人在旁桌坐下。年长那人浅浅一笑,对容湛道:“公子,别来无恙?”
另一人却看着破月,皱眉:“你这丑女是谁?为何跟公子在一起?”
容湛白玉般俊美的脸颊泛起红晕,长眉却紧蹙,淡淡看一眼二人,却不答话,径自饮酒。
破月自然也不乱作声,学容湛的样子,专心吃菜。
客栈里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两个美貌武林女子与孤傲的俊美书生,多少令人浮想联翩。
可尽管两女子不断朝容湛搭讪,他就是理都不理,听得诸人暗叹可惜,听得破月越发好奇。直到其中一女子冷哼道:“公子还是如此绝情,不肯跟我们回缚欲山,就不怕得罪我神教教主吗?”
此言一出,容湛还未答话,厅中却有数人同时“啊”了一声。
“缚欲山!”之前八卦那汉子惊讶道,“是****教……”
他的话没说完,那年长女子目光如电看过去,衣袖同时一挥,寒风疾掠。
说时迟那时快,容湛身影忽然掠起,顷刻已至两女面前。破月跟他离得最近,只见他以衣袍缠住两根手指,疾如劲风般在两女子肩头拂过。两女子猝不及防,要穴被制,瞬间僵硬不动。
“好!”厅中数人齐声喝彩。
有人问道:“公子,这两个妖女如何处置?”
容湛还未答话,其中一人已道:“师妹,他们还想处置我们。我倒要瞧瞧,谁敢动缚欲山的人?!”
话音刚落,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如同泄气的皮球,不敢再声张。破月并不知“缚欲山”是什么来头,又听他们说“神教”“****教”,觉得十分有趣。
另一名女子见众人都有些胆怯,低声笑道:“师姐,我今天很是欢喜呢。神仙哥哥方才摸了我们姐妹俩,很是舒服呢!”
她声音虽低,在场许多武林人士却听得清清楚楚,不禁错愕。破月听得目瞪口呆,容湛俊脸瞬间通红,脸色却是一沉:“休再胡言乱语,否则我决不轻饶!”
说完竟不再理会二人,转身便要上楼。
破月见他难得地发火,连忙起身跟上,走到楼梯处,忽然有种很不对劲的感觉。
她猛地回头,却见楼梯下方最角落的小桌前,坐着两个黑衣男子。两人埋着头,兀自饮酒。其中一人察觉到破月的视线,抬头淡淡看了一眼,平平地移开目光。
可破月却如同雷劈般僵立原地,后背一层冷汗簌簌地往外冒。
她认得其中一个男子——她在颜府企图逃跑时,就是这个暗卫将她提起来扔回房间的。
前方的容湛察觉到她的异常,停下脚步静静看着她。她勉强朝他笑笑示意无事,一步步僵直地往楼上走。
那两人的目光却如针芒在背,她觉得喉咙阵阵发紧,全身亦有些颤抖。
他们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