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五是个好天气,多日来阴霾灰暗天气一扫而光,冬日的清晨光芒万丈。
城南郊十里外的半步坡,早已一片喧嚣。
这半步坡远远望着一片平坦,不过半步之遥;可踏上此坡,才发觉坡后地势起伏,更有纵深的密林山丘,故为王家狩猎首选之地。
林放、慕容铠、霍扬一干人等据马而立,我与沈胭脂身着男装,随侍慕容皝左右。十数王亲贵族带领各自家将挤在这半步坡上。
数丈外,金黄幌子下是十数骑铁卫,冷峻强壮,戾气十足。众邪月般将一驾金黄的马车围在中央那是王骑所在。布幔微垂,隐隐只可见帘下金蟒华服,不可窥探。
半步坡上人声鼎沸,皝王周围却有些清净,一炷香时间过去了,却只有三五个官员前来问安。其他官员不着痕迹的与皝王保持着距离。
“一群小人也不想想当初是怎么跪在皝王叔脚边的竟有如此忘恩负义之人”慕容铠恨恨低骂,我侧身过去,只见青灰色毡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见下巴上青灰色的胡渣。
“小王爷,他们不是忘恩负义。”我叹道。
毡帽抬了起来,露出一双明亮的眼。我微微一震他的眼如此纯净透彻,让我忽然觉得原来是陌生的。
“对,他们只是趋炎附势罢了。”沈胭脂头也不回的插了一句,我与她对视一眼,同时微微侧身,不着痕迹的护住中间的慕容皝。
数步外,众人围绕的那个焦点人物离开人群,正策马过来。他停在我们面前丈许处,身后跟着一溜官员侍卫。
“二弟,身子好了吧”来人声音异常洪亮。只见他生得高大威猛,浓眉大眼,相貌堂堂。
皝王咳嗽两声,沉声道:“已经大好多谢王兄关心王兄劳国事,还要挂念小弟,实在令小弟感怀不已”
大王爷慕容达哈哈一笑道:“二弟见外了。你是我燕辽之虎,绝不能倒下赶快养好身体,回朝中帮我”
达王一笑,身后众人也凑趣笑成一片。皝王也是面带微笑,我们却笑不出来。
笑声渐歇,达王目光灼灼盯着我和沈胭脂。
今日我们身着男装,却刻意没有束胸,还上了妆。因王公贵族携女扮男装的侍妾外出,实属平常。那达王静了半响,忽然扬声道:“王弟从不爱美人,最近却听说连连收了几位美人呀。”
他语气停住,我心中一紧。
肩上却是一紧,皝王伸手揽住我二人,笑道:“王兄,小弟不爱美色,只因为没遇到过这样的绝色”一只大手忽然按上我的帽子,顷刻间头顶一凉,皝王掀了我的帽子,长发轻轻滑落。我下意识的抬起头,对上达王直视的目光。
话说在外面混了这么久,我发现偶尔男人会对我露出这样的眼神。
皝王又将沈胭脂搂在怀中叹道:“胭脂”语气颇为沉醉,又转向达王道:“让王兄见笑了。你们还不向达王请安”
“达王爷”又娇又糯的声音响起,如同清甜的溪水,让所有人心中俱是一软。
沈胭脂将头微微靠在皝王身上,目光柔美看向达王。
我依样画葫芦,偎到皝王怀中,放软声音道:“达王安好”
达王怔了怔,哈哈大笑:“晋人女子果然柔媚入骨二弟,你从何处寻了她们本王府中也有晋女,却没有她们这样的。真是”他声音一顿,我忽然心中一紧。
果然,听到达王道:“二弟,这两个美人,相让一个给我吧。我拿府中吐蕃三个美人跟你换”
皝王为难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胭脂,道:“王兄我还没尝够不过既然是王兄要求,罢了罢了今日狩猎过后就送到你府上。你要哪一个”
我便有些压抑的怒火,下意识就想回头寻找林放。可脑子偏偏又明白,绝不能回头。
达王哈哈大笑:“二弟本王跟你说笑罢了走吧各位,今日狩猎,我们可要为父王猎下首功”身后众人轰然叫好。
望着他们走远,我连忙回头,却见慕容铠恰恰挡在我身后:“喂你刚才喊那句达王安好,我身上都起疙瘩了”
皝王放开我和胭脂肩膀,哈哈大笑:“铠儿还不懂女人”
慕容铠身后那人一侧身,露出脸。看到他平静的脸,我心中即刻大定。
忽然又觉得有些奇怪。腥风血雨的场面我见过许多了,怎么现在却变得有些依赖
却发现他依然直直的盯着我眼神,原来有些奇怪。深深的,有点陌生的东西在里面。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林放
号角低鸣、哨声尖利。王驾巍然不动,黑金玄鸟大旗迎风升起,半步坡上数百骑瞬间兴奋,嗷嗷叫着,如开闸的河水,奔腾而去。
今日,等待我们的,会有几轮暗杀呢
林放与另外两个侍卫停留在半步坡上,我们一行十余人策马渐入密林,大半个时辰过去了,我们并未深入山丘密林腹地,间或可听闻有其他人马在不远处说话、吆喝。这样,才能显示我们足够的戒备。
已近晌午,情况终于有些变化。
远远的,听见有人吆喝“白狐”众人皆是一惊:白狐极为罕见,是大吉之物,若是猎来献与皇上,自是莫大的功劳荣耀。
仿佛为了呼应那一声呼喊,一道白影倏地从前方三五丈外草丛中掠过。慕容皝不愧是王家娇子,我等还未反应过来,他张弓便射。
然而金翎箭却落了空,草木摇动,那白影不见踪影。
“王爷,我似看清了,那的确是白狐。”我小声道。
前方不远处,有数人极轻微的呼吸声。
慕容皝神色一凛,看我一眼,道:“确定”
我点点头,又望了望来路。那条安静的路上,此时也安静得有些过分。那必定有敌人,只是远远跟着我们,不敢明显靠近。不过我敢打赌,再过片刻,我就能听到来路上埋伏的人声。
前后合围呢
“往北。”昨晚行动前夕,林放如是说,“在遇到埋伏点,切记,带着王爷从北边突围。”
虽不知他为何如此笃定,但我们这半日虽行得闲散蜿蜒,却大致按他布置的路线前行。只是如今我往北眺望,却是一面山坡,坡上树林并不密集,因我们所处地势较低,却不知山坡背后隐藏着什么。
然而我无需再思量。只要按照林放的安排就好。
“哈哈哈待本王为父王将这白狐猎来”慕容皝忽然放声大笑,狠狠抽了一鞭,他黑驹嘶鸣着撒开蹄子,飞奔
当然,他抽那鞭子之前,没忘记在我和沈胭脂马匹也抽了一鞭。于是我们一行人忽然以极快的速度,向约莫二十余丈外北面的山坡冲锋同时,也一头扎进,密集的包围圈。
这个慕容皝,着实有趣。
敌人的反应也颇为有趣,明显感觉到密林中嗡嗡响了一阵,一群黑衣人才扑出来。大约是我们“陷入”包围圈的速度太快,待叫喊着的重重黑衣人突击到我们的两翼时,我们离北面突围山坡只有十余丈的距离了。
“啊什么人”我尖叫着,看着霍扬砍倒我面前的一个黑衣人。我们整支队伍显得慌乱不堪。黑衣人从东西两面夹击,北面也冲下来四五人。我们与之缠斗,不过半柱香时间,双方都倒下了大半。
而慕容皝、我、沈胭脂、霍扬,还有慕容皝手下两名最得力的心腹,却已突击到山坡脚下。
我和沈胭脂,还未曾拔刀。这群黑衣人,比之当年赵国威武堂十六卫,差了不少;比起我盟曾经的二十四卫,更是天差地别。只是两年多过去了,威武堂十六卫被林放除名,二十四卫,死伤殆尽。
我紧随慕容皝冲上山坡,却听得慕容皝“咦”了一声。我抬眼望去,原来如此。
翻过北面山坡,竟是极为陡峭的山石,只有一条能容衣人通过的小路,通往远处河滩。易守难攻之处。
慕容皝叹道:“我在此地狩猎不下百次,却不知竟还有如此一个地方。林放他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们精神一振,弃马沿着小路疾速奔向河滩,将打斗声远远抛在身后。霍扬手起刀落,解决掉尾随上来的三两个黑衣人。
沿着河滩奔出一二里路,两个灰袍人挡住我们的去路。
其中一个高且瘦,面容干瘪;另一个中等身材,异常强壮。
“皝王,我奉大晋皇帝旨意,来取你性命。”高瘦男子似笑非笑的道。慕容皝怒道:“大胆哪里来的狂徒”
另一个男子却在此当口,抢前一步,攻向慕容皝。霍扬冷面横刀,急急阻住他的攻势。那男子刹住脚步,冷眼看着霍扬,手中却是气势凝然,俨然是一流高手。
那高瘦的人呵呵一笑:“江东霍扬我看你今日如何保住皝王”那人又看向我:“战护法、沈教主,你们再在此地耽搁一刻,林盟主的命就保不住了。他此刻便在南面的山坡上。”
我心中骇然,霍扬手中刀已动,与两人战成一团。我与沈胭脂再无迟疑,拖着慕容皝绕过三人,发力飞奔。
是林放真的落入他们手中,还是只是一个圈套调虎离山以擒皝王风声疾疾掠过耳侧,前方又有一名灰袍人挡住去路。那人手中空无一物,却只是闲散往那河滩上一站,方圆数丈内气息凝滞压抑。
这大概,是对方手中最后的高手。我和沈胭脂不由得停住脚步。
“清泓,怎么办,林盟主”沈胭脂迟疑道。
慕容皝则默不作声,停步在我俩身后。
我望了望天,日头已经偏西。而前方,正是正北。
“明日切记,一路往北。”林放如是说。
林放,我信你。信你的计划,算无遗漏。你绝不在南面。你定在北面等我。
我深吸一口气,不让自己双手,心绪渐渐安定下来。我慢慢拔出帝流,道:“胭脂,莫忘了计划。这是他们最后一个高手了。”胭脂点点头,我清啸一声,双足轻点,飞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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