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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真相

  “怎么可能?”辛旗的目光牢牢地定在邓尘的脸上。

  “你和苏田在离开福利院之前,是在永全市福光路第二小学读书,没错?”

  “对。”

  “可是,这位闵慧毕业于湖北省南彰县安坪小学。一个在东北,一个鄂西,地理位置——差的有点儿远吧?”

  辛旗的眉头皱得可以打结了:“鄂西?”

  “据我这边的资料显示,闵慧从出生的第一天起,就跟着自己的父母生活,没有住过任何福利院。她父亲叫闵文庆,是当地的一位银匠,在她十岁那年去世了。母亲叫覃冬玉,贩菜为生,上个月刚刚病逝。”

  辛旗想了想,仍然不解:“闵慧是个常见的名字。苏田的老家在广西河池,目前住在滨城。”

  “从事什么职业你知道吗?”

  “没说,不清楚……”当初苏田表示不愿意谈过去的事,他有点奇怪,但也只是奇怪了一下而已。狂喜掩盖了一切猜测,何况当中还有十三年的空缺,那是个巨大的逻辑豁口,什么故事、什么变化都可以填进去、怎样解释都解释得通。

  “她的确住在滨城,是一位软件工程师。”

  他懵了一下:“所以——她上过大学?”

  邓尘看着他:“你不知道她上过大学?”

  “……”

  “她毕业于华清大学计算机系,硕士学位。”

  ——谁都知道,华清大学在理工类是中国最好的大学。

  “应该只是同名而已。”辛旗保持镇定,“以苏田的家境,能读完高中就算是很幸运了。”

  邓尘掏出手机,刷出两张图片:“你看这个人是不是她?”

  那是两张“华清大学特等奖学金”的宣传页截图,全校二十位获奖者每人都有一张单独的海报,当中一位容貌姣好、意气风发的绿衣女孩正是闵慧,下面写着“计算机系”的字样。照片看样子是几年前拍的,显得清纯稚嫩,大概是本科的时候。

  “还有这个。”他从另一个文件夹里调出另一张图片。

  上面是一份剪报,标题是:“学霸妹子爱下棋:高考不是人生的终点”,里面有红笔标记的关键词:“银匠”、“安坪小学”、“南彰县理科状元”、“全省第五名”……左上角有一张合影——一个清秀的女生和她的母亲,十八岁的闵慧还有些婴儿肥,但容貌已经定型了,与现在闵慧相差无几。

  那一瞬间,辛旗眼前一黑,身子不禁晃了一下。

  邓尘拍了拍他的肩,指着旁边的沙发:“咱们坐下说?”说罢去前台要了一杯茶,让他喝一口镇定一下。

  “这些,你是,怎么,查到的?”辛旗问道。

  他满脸通红、呼吸急促、一句话居然要分成四段来说,看得出正在尽力克制自己的怒气。

  “你哥托我补办证件,我自然要查一下相关的背景资料。你们不在同一所小学读书——这件事立刻引起了我的怀疑。”邓尘说,“我是开保镖公司的,职业习惯。”

  “这个闵慧和苏田是什么关系?干嘛要假扮她?”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邓尘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毕业以后,闵慧在观潮国际集团的研发部找到了一份程序员的工作,干了六个月,在转正之前被开除了。”

  令人惊讶的事情一件接一件。辛旗深吸一口凉气:“不称职吗?”

  “作风问题。”

  他现在的感觉就好像是打开了一份杂志的娱乐版。

  “公司的说法是,她骚扰了集团的cto程启让。她自己的说法是,程启让骚扰了她。性骚扰。事情闹得很大,结果就被开除了。这个程启让是已婚的,他太太——”

  邓尘这边,显然是资讯过剩,他没意识到辛旗其实并不关心闵慧的八卦。

  “苏田呢?”辛旗忽然打断他,“苏田又在哪里?”

  他关心的那个人当然是苏田。这个闵慧——她上什么大学、拿了什么学位、摊上了什么大事都跟他没关系。邓尘这么一说,一瞬间,这些天被他埋在心底的疑点纷纷地浮了上来。

  ——她没有按时出现。

  ——她拒绝谈论过去。

  ——她变“聪明”了。

  这么多的破绽、这么明显的谎话、这么大的差别、他居然没有看出来!

  从小到大,辛旗都不是个容易上当的人,只要他不愿意,谁也别想从他身上占到便宜:小到算过的数据,大到经手的钱,从来没有错过。他不明白这一次自己怎么会错得这么厉害,被人耍得如此彻底,简直就跟白痴一样。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肯相信她不是苏田,理由也很简单:她太了解苏田了,特别是小时候两人相处的那一段——她知道几乎所有的细节,包括一些第三者绝对不可能知道的事情。

  “由于你哥昨天才向我提起苏田这个人,一时半会儿我还没有足够的时间调查,所以不知道苏田与闵慧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她自己没来,要委托闵慧来见你。闵慧为什么不肯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要假装苏田与你相处。这一切——”

  辛旗已经没有耐心听下去了,霍然起身:“我现在就去问她。”

  说完,一阵风地走了。

  ***

  辛旗走进房间时,闵慧正在打包自己的行李,听见脚步声,头也不回地说道:“辛旗,浴室里有你的两件衣服,帮你洗好了,晒在浴缸上,还没干透,走之前记得收起来喔——”

  见他没有回答,闵慧转过身去,发现辛旗一脸阴沉地站在自己的身后,冷冷地看着她。

  “怎么了?”她轻轻地走到他的身边,不安地问道。与此同时,心开始狂跳,一种不祥的预感向她袭来。

  “闵慧,”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叫她的名字,“你有什么话,需要对我说吗?”

  为了克制怒火、降低心跳、他故意放慢语速,嗓音却忍不住发抖。

  她的脸“刷”地一下白了。手心出汗,双腿发软,牙关紧咬,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小鹿般惊恐的眼睛不停地眨着。

  一阵可怕的沉默,空气却像煮沸了一般随时准备爆炸。

  “苏田呢?”他向前走了一步,目光如火,一字一字地说,“苏田为什么没来见我?”

  她不敢看他,用力地咬了咬嘴唇,轻轻说道:“苏田……为了救我,失踪了。”

  他等她说下去,她却不知从何说起。

  “说啊!”他吼道,“继续说啊!”

  她结结巴巴地把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大巴车相遇……朋来宾馆……雨夜的木水河……救援打捞……兰金阁……日记……福利院……野花湖……勇安桥。把自己想到的、打听到的、所有的细节都交待了一遍。

  “本来我是想直接告诉你的……就在咱们见面的那一刻。可是,你说你有一个重要手术,我怕你接受不了她的死讯……我不是故意瞒你的,真的,辛旗,我没有恶意。”为了不刺激到他,她的声音很低、语气很柔、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

  可他的吼声更高了:“不是故意?还说不是故意?这么多天,我们天天在一起,你有一千次机会向我坦白,为什么不说?嗯?闵慧,你为什么不说?!跟我一起吃一起睡!到底想干嘛?”

  “我……有一次……我坦白了,可是……你没听见……睡着了……”

  “你可真会坦白!见鬼!”他骂道,“专挑我睡着的时候?”

  “……对不起。”她开始抽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每天都想坦白,我想……我大概是……太喜欢你啦。辛旗,你别生气,你,你喝点儿水……”

  见他气得嘴唇乌紫,她吓得将桌上的一杯水递给他,却被他抓住猛地往墙上一砸。

  “砰”地一声,玻璃四溅。

  “你以为苏田是个打工女、洗脚妹,把你自己当作她赔给我,算我赚到了,是吧?”见她吓得往旁边直躲,他一把抓住她,把她像一只小鸡那样拎到自己面前,对着她的耳朵喝道,“可是你想过没有,你不是苏田,我凭什么会喜欢你?好的女人我又不是没见过,你就是个天仙我也不喜欢你!”

  “我……没有故意要夺走她的生命,”闵慧绝望地辩解,“我不认得她,完全没料到她会救我……当时我只是想一死了之,没想那么多……”

  “一死了之?见鬼吧你!你才不想死呢!”他吼声如雷,炸得她的耳朵嗡嗡作响,“如果真想死,现在为什么还活着?还冒充得那么起劲?玩cosplay上瘾吗?还跟我……fxck!恶心!恶心透了!我一想到这个就恨不得全身上下凡是跟你沾过边的地方都脱掉一层皮!”

  她呆呆地看着他,不停地流泪,他双手死死地勒着她的衣领,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是你杀了她,闵慧。”他猛地松开手,倒退了两步,“她把游泳圈让给你,你可以不要啊!既然都要死了,就死得干脆一点,漂亮一点,不行吗?别他妈拖泥带水还顺走一条人命!”

  “是我不对……对不起……可我绝对不想害死她。如果事情能再来一遍,我——”

  “还能再来一遍吗?”他的眼睛红了,“你现在去死,马上去死,去把苏田换回来,如果能这样来一遍,我同意!fxck!fxck!fxck!”

  闵慧从没有看见哪个男人当着她的面,泪流满面,他颓唐地坐在沙发上,抱头哭泣,整整半个小时,一言不发。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轻轻地走到他身边,想认认真真地道个歉:“辛旗,对不起……”

  “滚!”他切齿吼道,“现在、立刻、马上从我面前消失!我不想看见你!”

  她点点头,忍泪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拖出一个大包,包里有个真空袋,装的是苏田在朋来宾馆和兰金客里所有的遗物:“这是苏田的东西,全部留给你了。”

  说完,又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这是警方文件的复印件和失踪登记表,你可以看一看。苏田只是失踪了,一直没找到。我会继续找她,你也不要放弃希望,她也许……还活着。”

  说完这话,她将行李箱一拉,站了起来:“我走了,再见。”

  “站住。”他忽然说。

  一个阴影压到她的脸上,令她心中涌起莫名的酸痛。他走到她的面前,脸上还有一些泪痕,但表情已完全恢复了冷静:“闵慧,看着我的眼睛。”

  她抬起头,默默地注视着他。

  不是冷静,是冷酷。

  “从今以后,你我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他冷冷地说,“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

  “……”

  “请把这句话当着我的面,重复一遍。”

  “从今以后,你我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

  “我要你发誓。”

  “我发誓。”她的脊背硬了硬。

  “我不想再见到你。”

  “你不会。”

  “你的命是苏田给的,麻烦你好好对待它。”他说,“没我点头,你不能死。”

  一阵异样的红晕从她的脸上掠过,她挺直了身子,说道:“辛旗,我的确欠苏田一条命,但我不欠你任何东西。”

  “不欠?”他冷笑,“我的初夜,算不算?”

  “那也是我的初夜。”

  “无耻的骗子!”

  “我想什么时候死,就什么时候死,你管不着!”

  她猛地吸了一下鼻子,将所有的眼泪、鼻涕都吸进了自己的喉咙,摘下手中的戒指,放到他面前的桌上,然后拖着行李箱,大步地走出门外。

  “砰”地一声,身后的门狠狠地关上了。

  ***

  旅馆离长途汽车站只有十五分钟的步程,闵慧却完全没有力气走路,她在门口等了五分钟,不见出租车,正打算找辆三轮捎自己一程,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声音问道:“闵小姐,我有车,送你一下?”

  一回头,是邓尘。

  车很干净,香喷喷的,好像刚刚喷过空气清新剂。

  一路上闵慧没有说话,邓尘也保持沉默。他们很快到达长途车站,闵慧买了票,因为离上车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只好在候车大厅里等着。

  邓尘一直跟随着她。

  “你可以回去了。”闵慧说,“谢谢你送我。”

  他看了看窗外:“等你上了车我再走。”

  她没吱声,茫然地拧开了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道:“你的履历很优秀,前程一片光明,好好的一个女孩,为什么要跳河?”

  “你连我的履历都知道了,”她冷笑着看着他:“就不能自己得出个说法?问我干嘛?”

  “我知道一些说法,但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没人相信我的解释,除了我妈妈。”她的眼睛红了红。

  “那你妈的说法是——”

  “我妈已经去世了。”

  “以后你遇到麻烦,先别急着去死,给我打电话。”他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不一定能帮到你,至少可以出出主意。”

  她默默地将名片塞进口袋。

  “汽车来了,去排队吧。”他淡淡地说。

  她咬了咬牙,跟随着长长人流上了大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