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妈妈再见

    绕过欧式白色雕花屏风，迎面便见灯光如流水倾斜。偌大一片区域，布置得像温馨典雅家居空间。唯独正中放着张白色小圆桌，一个衣着精致女人，娉婷坐于桌后。
    简瑶跟着薄靳言走过去。
    不得不说，尹姿淇是个很有气质女人。穿一袭红色露肩长裙，举止优雅，连简瑶这个女人见了，都要赞一声大方性~感。不过目光流转间，透着冷冽气场。显得不那么容易亲近。
    然而这种冷冽，薄靳言走到她面前时，变成了女人味十足嗔怪。她斜瞥他一眼：“终于肯跟我吃饭了？”
    薄靳言没搭理，自己拉开椅子坐下，看一眼简瑶：“坐。”
    尹姿淇站起来，淡笑跟简瑶握手：“你好。”
    简瑶不卑不亢，笑意浅浅：“你好，董事长，我是简瑶。”
    三人落座。
    尹姿淇侧眸望着薄靳言：“还以为助手会跟你一样，是个狂妄自大孤僻怪人。”
    她说得如此直接，简瑶对她好感顿生，笑着答：“我当然不是。”
    薄靳言这才抬眸看一眼尹姿淇，语气讥讽：“你这么评价我？”
    尹姿淇咬着下唇，眸光流转含笑望着他，正要说话，薄靳言却忽想起什么，转头看着简瑶，眼中隐隐透着寒气：“你也这么认为？”
    简瑶才不理他寒气，轻声速答：“是谁一声不响把我调职？”
    尹姿淇看着他俩你来我往，有些意外，微微一笑说：“简小姐，是我要靳言来公司调查。他坚持要你到职了，才肯接手，所以只好调动你工作。”
    坚持要她到职才接手？
    简瑶心里有那么一点点被取悦了，看一眼薄靳言，笑着答：“没事，我愿意参加。”
    尹姿淇又说：“不过我以为你们俩都谈好了。想不到他还是这样不打招呼，我行我素……”
    薄靳言打断她：“我们已经谈好了。就刚才。说正事吧。”
    尹姿淇但笑不语，看向简瑶：“正式介绍一下，我是靳言姐姐。”
    简瑶大概猜出他们是亲戚，但没想到是姐姐——因为完全没听薄靳言提过。像是察觉她疑惑，尹姿淇浅笑说：“异父异母，靳言父亲跟我母亲都是再婚，知道人不多。我们美国一起长大。”
    ——
    上菜之前，尹姿淇谈及了案情。
    “王婉薇死，已经经过警方确认是自杀。我想让你们调查是两件事：
    一、她遗书里提到，压力太大不堪重负，选择结束生命。我不知道这个压力，跟大客户3部工作环境是否有关系。如果是因为部门存不人道管理风格造成，我一定要搞清楚。所以，我想知道她自杀具体原因；
    第二、她死因警方没有公布，这是我要求。因为她是注射过量毒品死。我有听说过，大陆一些公司，不少白领吸食甚至贩卖毒品。王婉薇看起来是个非常柔弱女孩，那么大客户3部、乃至整个公司，是否还有其他人吸毒？是否有暗中我不知道毒品网络？这一切都是未知，但我决不允许，我公司里，有这样毒瘤存。”
    她一说完，简瑶就陷入沉思。她没想到，看似光鲜平静部门和公司，还有这样污秽可能。当然她今天是感觉到，部门某些人有点微妙，但之前她是想，哪个部门没有微妙呢？
    薄靳言却明显没有被尹姿淇一番话打动，因为他无比奚落反讽道：“噢，调查自杀原因、调查公司是否有毒品网络——听起来就像犯罪学一年级生入门练习题，好令人兴奋。”
    尹姿淇佯怒：“靳言！这个公司是薄叔叔和我妈心血，你也有股份。我不能让警察公开调查，但是你必须把这个问题解决。”
    薄靳言却看向简瑶：“没关系，我们有简瑶。这个难度刚好适合她，就当给她练手了。”
    尹姿淇一怔。
    简瑶却完全不理他胡言乱语，认真对尹姿淇说：“我们会力。”
    尹姿淇这才点点头，笑着说：“资料你们回去慢慢看，先吃饭，不谈工作。”看向简瑶：“我做主点了菜，不介意吧？”
    简瑶：“不介意。”
    尹姿淇又看一眼薄靳言：“你当然是不介意了。”然后吩咐侍者上菜。
    ——
    前菜是些蔬菜沙拉，主菜尹姿淇给自己和简瑶点是牛排，给薄靳言是香煎鳕鱼和柠檬蜂蜜鲑鱼排。尹姿淇指着蔬菜、鱼和汤，对薄靳言说：“必须全吃了，不能只吃鱼。”
    薄靳言淡淡说：“多事。”但还是慢条斯理都吃了。
    简瑶看着两人相处，心想，这个姐姐薄靳言面前还蛮有话语权。
    简瑶吃了牛排已经饱了，蔬菜沙拉几乎没动。正安静坐着，忽眼前伸过来一双手——薄靳言把她沙拉端到自己面前，非常自然吃了起来。
    简瑶心头倏就被熨烫了一下。看他清俊漠然侧脸，仿佛也顺眼起来，但外人面前，也有些微赧。
    一抬头，却见尹姿淇正看着自己，眸色浅淡。但她很就移开目光，看着薄靳言，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没开口。
    于是简瑶顺理成章注意到，她那份沙拉也剩了大半，但是薄靳言没有吃。
    好吧，她有点无聊了莫名其妙了，怎么会意这种事？低头继续喝茶。
    ——
    很薄靳言也吃完了，优雅用餐巾拭了拭嘴，看向尹姿淇，目光沉冽。简瑶和尹姿淇都以为他要讲什么严肃事，譬如他对于这次调查态度或者策略。
    谁知他不紧不慢说：“调查结束后，请确保简瑶依然能默默无闻做她小助理。我知道你擅长控制舆论、掩盖事实，所以，不要让其他人认为，简瑶是诸如职场小干探、双面女白领、公安部女间谍之类莫名其妙人。”
    ——
    开车回家时候，已经是夜里八点多。夜色幽黑，天气凉爽。简瑶坐副驾，想到他刚才一番话，心情就变得……挺好。
    车内安安静静，简瑶开始没话找话：“你跟姐姐感情很好。”
    薄靳言开着车，双眼直视前方：“抱歉，当事人没感觉到。”
    简瑶托着下巴，看着他——这种事也要别扭？要不是因为姐姐，他怎么会接手入门级调查案？
    像是猜出她想什么，薄靳言眸中升起淡漠笑意：“少见多怪。如果今天是你自杀，我也会查到底。”
    简瑶：“……我应该说谢谢吗？”
    她才不会自杀好不好？怎么会有人用这种比喻，来表达对人重视？
    ——
    经过上一个案件，两人好歹也有了些默契。一回到他家，就坐客厅，一起看资料。
    王婉薇，h省洛川县人，B市念大学，单身未婚。简历普普通通，唯一特别点，是父母离异，母亲独自将她带大。母亲自己开一个裁缝铺，家庭经济环境并不好。
    上个月，公司大客户中心某旅游景点度假村召开年会，王婉薇住所注射过量毒品自杀，第二天一早尸体被同事发现。警方还她身上发现以前注射毒品痕迹，以及一份遗书，故判定为自杀。
    资料袋里还有现场照片：她当时居住别墅屋、尸体静静躺床上样子、她个人物品诸如箱子、衣物、耳环饰品等，还有当时别墅屋外环境——几间别墅屋簇拥一起，据警方口供记录，住周围都是大客户3部其他同事。
    简瑶拿起那份遗书影印照片，遗书不长，但是字迹清秀端正，只是后几行有些潦草。她是写给母亲：
    “妈妈：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候，我已经不这个世界上了。很对不起，我不能替你养老送终。我是怯懦，一直不能叫你满意，也不能带给你想要生活。现我选择离开，请相信这是对我好路，一定不要为我难过。人生有长有短，其实死只是一瞬间事，没什么差别对吗？
    我曾经以为，未来是美好。虽然我条件很一般，但只要我努力，就能这个社会获得自己小小一席之地。可是我错了，妈妈，原来有些事，不是那么美好。有些事，我怎么努力也做不到，没有别人聪明，没有别人能言善辩，也不懂察言观色。市场销售这个激烈厮杀职位上，我做得一点也不好。我像个灰头土脸败将，每天只能假装笑容，躲自己小壳里，一点点往回缩，直到缩到一个无底洞里。
    我甚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生活，变得那么灰暗，那么绝望……每天当我起床时候，看着镜中那个人，她是我吗？为什么像一个死去躯壳，深陷泥潭，无力自拔？我都不敢回家，这一年都不敢，怕见到你。不是怕你打我骂我，我怕你伤心。
    妈妈，我做错了好多事，一步错，步步错。我再也回不了头。所以我不再回头了，我选择结束。
    妈妈，我银行存折里还有两万块钱，密码是你、爸爸和我出生年份，连一起。钱不多，对不起妈妈。
    妈妈，别难过。做这个决定，对我而言是解脱。我改变不了命运，反抗不了命运，但我至少可以选择结束，我生命，终结我自己手里。
    再见，妈妈。别难过，明天又是一个开始。
    不孝女婉薇敬上。
    xx年x月x日”
    简瑶放下遗书，眼眶湿润，静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才察觉两道锐利目光落自己脸上。清了清喉咙，看向薄靳言：“资料我看完了。”
    薄靳言靠沙发里，双手枕脑后，长腿交叠，身姿舒展。他情绪看起来没有受半点影响。
    “做我助手，不需要就是多愁善感。可以调回正常模式了吗？”
    简瑶答：“女人都是多愁善感，除非你去找个男人。而且这个男人还一定得会钓鱼、会布置你家、会照顾沉默，还不嫌弃你诸多挑剔！”
    薄靳言瞄她一眼，但这次没讲话。
    简瑶很平复了。
    经历过“杀人机器案”，看过那些无辜少年尸身。再看王婉薇，她确可怜，并且可能遭遇了打击和艰辛。但是……无论多艰难，都要活下去，才是对人生和身边人负责。
    她想，破案跟其他工作一样，首先不能被前人已有假设和结论影响，譬如王婉薇就一定是自杀而亡。于是她问：“是不是因为这份遗书情真意切，所以警察判定她自杀？这一点没问题吧？”
    薄靳言：“情感，是无法科学量化判断东西。如果仅凭这一点判定是自杀，那么他杀要伪装成自杀实太容易了——凶手只需要假想自己死了，然后写一段话就行了。”
    简瑶心想他说也是，就望着他，等他专业分析。
    薄靳言迎着她关切、隐隐透着求知欲目光，静了一瞬，抬手扶住额头：“我讨厌生入学题。简单到无趣。”
    “说！”
    薄靳言这才闭上了双眼，低沉而流利开口：
    “这确是她为了自杀准备遗书。
    首先，她写遗书时，并未受人胁迫。因为字迹流利，诸多连笔，一气呵成，除了后几行字迹略为潦草——因为写到结尾情绪已经很激动。如果是受胁迫，笔迹大多会有停顿或者笔误；
    除了这一点，还有相当多佐证：例如，她遗书中用到很多抽象比喻，败将、壳、无底洞、深渊；还有不少重复语句，譬如‘妈妈，别难过’；有些话也没头没尾，譬如‘我生活变得灰暗、肮脏’……知道伪造书信人会怎么写吗？或者是胁迫她人？上述都不会有，他们会要求她写得量清晰、简洁、直入主题、逻辑清楚，避免看起来有漏洞。而这份遗书，处处看起来都有文笔上小毛病和小习惯，这才是一封真实遗书。
    所以，说谎人会量圆谎，讲真话人，才不会顾及那么多。”
    简瑶点点头，薄靳言又说：“此外，句式上也有鲜明个人特点：她习惯用排比句‘没有……没有……’、‘那么……那么……’；喜欢用主谓结构，不喜欢用动宾结构；当然，你说情真意切也勉强算一点，因为她行文还透出文艺青年伤感。”
    简瑶把遗书又看了一遍，果然每一点都如他所说。感慨之余，又抬起头：“你分析得很透彻。”
    薄靳言眼中倏闪过一丝笑意。
    简瑶又问：“那现我们怎么做？”
    薄靳言答：“先从调查自杀原因入手。搞清楚关于她一切，如果有毒品网络，自然也浮出水面。”
    “怎么入手调查？”
    薄靳言又静了一瞬，问她：“女人自杀有哪些原因？”
    简瑶想了想答：“工作压力、感情问题、经济压力、身体疾病……”
    薄靳言脸色有点臭。
    “太好了。”他说，“以上各方面，我一点兴趣也没有。你决定吧。”
    对于一个钟爱连环杀手犯罪心理学家，以上各方面确实相去甚远。简瑶也懒得鞭策他了，反正真工作起来，他自然会又变得严肃冷漠认真霸气。
    “那就先从死者背景调查开始吧。”简瑶说。
    这话却叫薄靳言抬眸望着她，浅浅笑意如星光浮动眼中，语气有点意味深长：“你看了犯罪心理学书。”
    简瑶微赧，语气却淡定：“职场女干探嘛……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