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一连下了半个月,黛宁不出来,每天懒洋洋地待在小暖屋里面。
她今年不爱动,钱叔也没多想,只当乡村条件不好。
想到大小姐快过生日,钱叔费尽心思,终于有信号联系上纪老爷子。
老爷子过问宝贝疙瘩黛宁的情况,又道:“家里没事了,前两天言家查清情况,言明寇出事和墨珏无关。宁宁可以回家,到时候我们给她办个生日宴会。”
钱叔把这话转达给黛宁,黛宁一看日历,已经十二月四号,离她生日还有四天。
青团紧张道:“我有预感,如果要出事,就是这几天,黛宁,我们不能回去。”
黛宁语气轻松:“别担心,回不去。”
对着钱叔,黛宁示意他看看村子:“雪没停,积雪堆了这么厚,现在强行出山不安全,即便急着出去,也得等到雪停。”
钱叔忧虑地看一眼:“这倒是,可您的生日怎么办?”
黛宁道:“真到那时候,钱叔和厨师们做一个蛋糕出来就好。”
今年特殊情况,难得大小姐没有多提要求,钱叔觉得她长大了,点点头:“到时候一定给大小姐准备一个大蛋糕。”
说来也巧,大雪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趋势。黛宁踩在雪地上,积雪快淹没掉靴子。
黛宁生日前一天,赵屿依旧没有消息,也不知道这场争斗,到底什么情况。
“我可以用空间追溯看看那边的情况,但是你知道我能量不够,只能看一次。”青团问,“你要看看吗?”
唉,这鸡肋玩意,黛宁想了想:“不看赵屿和崔尧,看申屠峰。”
“好,你闭上眼。”
黛宁闭眼,一段画面在脑海中闪现。身着西装,中年男人边抽烟边听电话。
这人是申屠峰。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申屠峰道:“你的建议是,用他的父母,来让姓赵那小子交换宝矿?的确,这是最简单的办法……还有个女人,赵屿的心上人,我会考虑看看。”
黛宁睁开眼,青团喘气:“看、看见什么没有?”
黛宁道:“明天上午,申屠峰的人会越过雪山过来挟持我们。”
“你没问题吧?”
“那当然啦。”
从申屠峰的话语中推测出来,赵屿应该是拿到宝矿了,申屠涉故意不干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人给出建议,让他拿赵屿的软肋做要挟。
如果猜得不错,那人是杜恬。
杜恬想知道,大气运子会不会陨落在申屠峰手中,即便不陨落,他们两败俱伤混乱之际,说不定还能除掉黛宁。
女人之间的深重仇怨一旦结下,还真不是那么轻易解开。
黛宁几乎破坏了杜恬所有计划,杜恬不可能不恨。黛宁为了确认,特意去隔壁看了眼,果然,杜恬连自己“母亲”杜月香都接走了,看来早有计划。
黛宁支着下巴:“看吧,女主整男主就没事,世界法则太偏心了。”
青团默默点头,谁说不是呢?
——
天刚亮,钱叔起床张罗黛宁的生日蛋糕。
黛宁也起得早,只有赵家两个长身体的小家伙还在睡。黛宁打扮得漂漂亮亮,依旧披上红色的斗篷。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并非保镖们,反而是一个陌生的黑脸汉子和一个蓝羽绒服年轻人。
黑脸汉子敲响门,把赵平和赵安安也叫起来,严肃地说:“山外有群来历不明的人,我猜是申屠峰的手下,大家赶紧走。屿哥说去山道。”
黛宁猜这就是赵屿留下通风报信的人,他的人的确好用。
太气了,她纪家那群吃干饭的,领着比别人高的工资,却不及大气运子的手下。
赵平脸色一变,小身体绷紧,他严肃点点头。
黑脸汉子说:“我和阿拾去背赵伯父赵伯母。”
黛宁的保镖们面面相觑,一脸茫然。黛宁叹口气,要这些个四肢简单头脑发达的憨憨何用。
“愣着做什么,一个人去通知钱叔躲好,别过来了,另外的人跟我走。”
事情有条不紊进行,山道上积雪踩上去嘎吱上,赵平走过来,少年很有担当:“大小姐,你别摔着,可以扶住我的肩膀。”
黛宁弹一下他额头,豪不领情:“丑家伙,边儿凉快去。”
一个赵安安就够讨厌啦,赵平还往她身边凑什么凑。
赵平被嫌弃,也没生气,他去问黑脸男人:“陈哥,村民们会有危险吗?”
黑脸男人摇摇头:“屿哥说不会,申屠峰和申屠涉不一样,他做事谨慎,怕被执法部门盯上,轻易不明目张胆犯事。他的目标只是你们,你们躲好就行。”
见赵平小大人似的,十分紧张,蓝衣服男人活跃氛围:“别担心,没有什么大事,屿哥也会赶过来的。”
到了山道可以躲雪的地方,众人松了口气。
黛宁眺望来时的路,赵屿计划周详,甚至还有人专门处理雪中脚印。若真按赵屿的计划走,说不定申屠峰他们真的找不到他们。
她无聊地拨弄着白雪,但愿申屠峰的人聪明一点,能找到她留下的信号。
天地之间只有一片白色,又开始下雪了。
黑脸汉子脸色僵住,站起来:“怎么会这样!”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十多个全副武装的男人,正往他们这里来。
黑脸咬牙道:“走!赶紧走!”
他们背起行动不便的赵父赵母,就往前跑。
但他们的速度哪里比得上那群训练有素的人,转眼众人就被包围。
所有人脸色惨白。
这群人精准辨认出赵家人,把人拉过去,黑脸和蓝衣服想救人,被一把枪抵住头颅。
赵安安被一个男人拎起来,吓得瑟瑟发抖。
他们把目光放在黛宁身上,黛宁扬起下巴:“别碰我哦,我可不是赵家人,你们老大敢伤我,他也得完蛋。”
这群人反倒真犹豫起来。
看来并不是完全不知道黛宁身份。
还没等他们做出决定,另一批人赶上山。黑脸一喜,屿哥来了!
与之相反,先前来的人,脸色紧绷,有人把赵安安拉到身前,枪口对准她的头:“站住,别上来!”
黛宁定睛看去,果然是赵屿。
赵屿身后跟了二十多个年轻男人,他神情紧绷,眼神锐利:“放开她,你们干的事情是违法的,申屠峰不怕步申屠涉的下场吗?”
赵安安吓得大哭:“大哥,大哥……”
这群人是亡命之徒,自然无惧这些:“坞东宝矿交换。”
赵屿毫不犹豫:“好!”
黛宁看她一眼,男人神色坚决,为了赵安安,他竟毫不犹豫放弃了宝矿。她垂下眸光,问青团:“赵屿是伤害我爷爷的人吗?”
青团扭捏道:“对不起,我当初不是为了吊你胃口,我是真的不知道。”
黛宁明白,对她来讲,爷爷是她最重要的人,对于这本书,他却是连配角都算不上的小人物。
谁会着墨描写一个小人物呢?
甚至黛宁的死,也只是书中一句简单的总结。他们的一辈子,在书中寥寥几笔,微不足道。
赵屿说:“即便转让,你们也得给我时间,不要伤害我小妹和家人。”
那群人对了个眼神,他们显然没有想到,会在这时候遇见赵屿等人。
有人松动道:“我们把人带走,不会伤害他们,你拿坞东的转让书来换。”
赵屿冷静道:“可以。”
他来晚一步,只能做出这样的让步。宝矿没了可以赚,赵平和安安他们不能出事。
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句:“赵屿那边有警察!”
这句话像是点燃导火线,让所有人神经一瞬紧绷,不知道谁先开的第一枪,打破可怕的宁静。
再也无法做交换,申屠的人决定鱼死网破。
太阳从雪山之上升起,赵屿猛地扑过来,护住了最近的赵平,但他显然再也无法顾及其他人。
黛宁看向歹徒身前的赵安安,她从来没有这么清楚感知到,小丫头会死。那么小的尸体,躺在雪地里,一定比雪人还要冰凉。
这次牺牲的,不是赵父赵母,变成了赵安安。
“大小姐!”保镖喊道。
赵屿心一紧,抬眸看去,黛宁抱住赵安安,在地上滚动一圈。
黑脸和蓝衣服反应也快,几乎第一时间,把赵父赵母救了出来。
对方失去人质,警察们得了先机,终于毫不犹豫动手,抓捕这群人。
“抱头蹲下!”
混乱开始得猝不及防,结束得也分外快。
死了几个带头绑架的,剩下的人蹲下被缴械。
赵屿松了口气,终于结束了。
太阳出来,明亮的光站在山道上。
一切的安静,结束于一声小小的啜泣。
所有人看过去,发现是赵安安在哭。
“呜呜呜大小姐,你怎么了……”
少女身下,血迹把白雪染红。
赵屿心中空了片刻,连脑子也迟钝起来。时间一瞬变得冗长,太阳照得他浑身发冷。
他放开赵平,站起来脑子有一瞬眩晕,来到黛宁身边。
她红色的披风散开,像冬日盛开的唯一颜色。
赵屿手指颤抖,把她抱进怀里。
少女眼神空濛,大眼睛失去灵气,看着眼前的男人。
“赵屿……我有点儿难受。”
她的心口,嵌入一颗子弹。血液涌出来,和她红色的裙子混在一起,在雪地里片片盛放。
赵屿捂住她的伤口,她的血渗透他指缝,有一瞬赵屿几乎快要疯掉:“我带你去医院,现在就、现在就去。”
黛宁手指无力抓住他衣领:“我好疼,我会死吗?”
赵屿把她抱起来:“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
他抱起黛宁,在赵安安的哭声中,沿着积雪中的山道往下跑。
警察们对视一眼,有人摇摇头。赵平怔怔坐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泪流满面。
赵屿从来不知道,世上会有这样漫长的一条路。
湿滑,看不见尽头,没有光亮。
只有她温热的血,让他浑身发冷,他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一件事。拼命往山下跑,不可以……不可以……
纪黛宁这样的人,怎么可以死呢?
赵屿一个踉跄,带着黛宁摔下去,他单膝跪地,死死把她护在怀里。
“赵屿,我、我好疼……”她哽咽出声,“你不要动,不然我更疼了。”
一种叫做绝望侵袭了他,赵屿心口的地方,也疼得快要死掉了。他甚至疼得说不出话,他没有办法救她,完全没有办法。
她平时那样娇气,现在却疼得连哭声都微弱到没有力气。
黛宁抽泣道:“赵屿,我今天,今天生日呢。”
赵屿死死握住雪地,情绪一瞬崩溃,眼泪大颗从男人眼眶中涌出,落到她脸颊上。
黛宁眸光渐渐黯淡。
“赵、赵屿。”
“嗯。”
“我、我和安安谁可、可爱。”
赵屿喉咙渗出鲜血:“你,你可爱。”
“我和她,谁、谁更重要。”
他牙齿都在颤抖:“你最重要。”
每一个字,对他来说,几乎像是凌迟。这些问题,对他来说,何其残忍。
她的身体好冷,赵屿抱得再紧,终究一点点在失去温度。
女孩轻声说:“骗子,赵安安活着,你一定非常庆幸吧。”
“没有骗你,我爱你,我爱你,早就爱你,一直都爱你。”
黛宁再也没有力气:“我、我想家了。”
“我送你回家。”
“不要你。”她气若游丝,瞳孔渐渐失去焦距,“钱、钱叔送我回家。你不许跟着我,也不许、不许和我一起死,我从来就、就不爱你。”
她的手从他身上滑落,漫天鹅毛大雪,落在女孩瓷白的脸颊上。
他失魂落魄,哑声道:“黛黛,黛宁。”
没人回答她。
山中风雪肆虐,赵屿抱紧她,这辈子第一次咀嚼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他低声道:“不爱我也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他爱她就够了,她那么美丽骄傲,本来就不需要为世界上任何东西驻足。
他拿出身上的玛瑙小老虎,放进女孩掌心。
她闭着眼睛,长睫落了雪花,漂亮得一如初见。
赵屿抱起她,一步步往山下走,他不知道这段路走了多久,漫长得像是他的一辈子。
可要真是一辈子,那该多好。
后来这段路什么模样,赵屿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他曾经刻骨铭心爱过一个漂亮少女,又锥心般失去了她。她似乎爱过他,又似乎没爱过。
那一年雪特别大,断断续续下了一月,封住大山。
他这辈子的爱情和快乐,皆死在那一年。
他不去打听她的家乡,只当她还好好活着,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赵屿偶尔会想她,太痛苦的话,也会刻意去试着遗忘她。
后来蓝蓉蓉给他送来一盏烛台。
是寰县举行传统节日那晚,赵屿买下,却迟迟犹豫没送出去的。
他蓦然想起很多很多关于她的事,谷场满头星斗的夜晚,她饿醒的娇憨,耍赖撒娇闹脾气的模样。
黛宁,你还疼吗?
你长大了吧。
第一卷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