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那座骑还在守墓呢?”法阵中樊少皇百无聊赖,他身下的蒲团得他灵气福泽,竟然也隐隐有了灵觉开启的迹象。
观世音摇完了金叶子,正研究旁边的翳形草,闻言也是苦恼:“可不是么。呃,我说仙友,我们这么做,会不会太过分了?你没见它那天哭得,贫僧一身都遭了水灾了。”
樊少皇可没有观世音的慈悲心肠:“有一百年了吧?”
观世音点头:“一百年,守了活人五十四年,守了死人四十六年,饿了就远远地找个地方吸点灵气,能够维持生命又赶紧回去,片刻不曾耽搁。这哪里还是座骑啊,就一护陵神兽。”
樊少皇弃了手中的石子,一百年,他的修为已经大大精进,如今阵中的魂魄已完全修成了实体:“贡兮临死时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她问我她这一生值不值得。初时我觉得不值,她本可以成仙,脱出六道轮回,免生老病死之苦。不管是入你门下习禅定修菩萨行,还是入我门下修道法,传道度人,总也……可是现在我倒觉得也值,徜他日你我身死,谁会伤心至此?”
“阿弥陀佛,”观世音双手合十,庄重地口宣佛号,“施主,你悟了。八荒六合,各有各的活法,为权、为名、为利还是为情,哪一种都不枉活过一场。”
阵中樊少皇冷哼一声,一颗石子正中观世音额头:“叫它来见我。”
观世音握了这颗石子,觉得菩萨报仇,十天不晚,还是先找他的座骑比较要紧。
观世音在柳水仙的墓前找到了犼,一百年,它的神体恢复得极慢,只是肤色的肿胀消了下去,身上的腐味也没了,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消瘦。
他将手搭在它肩头,它抬头看他,目光凄哀。观世音是个容易心软的菩萨,当下便受不了:“好了好了,上次你哭湿的衣服现在还没洗呢。”他伸手拍拍它的肩,“犼,我不知道是你控制了体内的浊欲,还是它已经从原本的皇图霸业重新变成了情爱,这段日子也不知道你对神界有无改观。贫僧实在不想以后和自己的座骑刀兵相见。咳,好了,我说这些作什,你现在马上去观天苑,找阵中那个小气龙。”
绿瞳僵尸并未马上动身,观世音矮身在它耳边低语:“很久以前,小气龙曾经补了贡兮一魄,那一魄不属于贡兮,不可能随她轮回。”
绿瞳僵尸猛地抬头看他,他却不再多言:“去吧,小气龙在等你。”
观天苑旧景未变,后山人迹罕至,时日一久,杂草丛生。巧儿种的翳形草长得十分茂盛,矮矮地贴地而生,一片葱郁。绿瞳僵尸来到法阵前,樊少皇正闭目养神,见它前来也没有多少好脸色:“坐。”
绿瞳僵尸于是在阵前坐下来,樊少皇无视它眼中的急切,上下打量了它半晌,方沉声道:“咳,那一魄确实在贫道这里。贫道考虑了一阵,你这个僵尸还不错,于是贫道决定将这一魄炼化成九千九百九十九块,每一百年卖给你一块,打八折。”
绿瞳僵尸:“……”
幸好身后有人替它解围,樊少景自杂草中走来:“少皇,别闹了。”
樊少皇翻了个白眼,终于掐了个诀,将那一魄引了出来:“小心护着,这个若没了,贫道可就真的再无办法了。”
绿瞳僵尸虽然很着急,但它没有立时去找巧儿,它在观天苑附近的海域里呆了两天,吸了足够多的灵气,然后在这一夜月上中天之时,它竭力撑开这借山海之势而成的法阵。它神体未复,此阵破得极为吃力,嘴边溢出的鲜血如珠似线般滑落:“出阵之后,尽快修复神体,我陪你相杀一场,以泄旧怨。”
樊少皇真的出了阵,离他推演的自由时间早了两百多年。巧儿虽愚笨,有句话说得不错——或许你能推演所有的命数,但你永远推演不到命中的变数。
论打架,应龙最是喜欢的,但他还有顾虑:“等你找到她之后。”
心有所虑,打得不痛快不如不打。
绿瞳僵尸知他心意,当下便点头:“好。”
它转身即走,身后樊少皇又叫住它:“你去哪?”
绿瞳僵尸答得干脆:“我去找她。”
樊少皇半晌方轻声叹气:“你没事的时候,多看点人间的话本子。和她在一起那么久,你却完全不懂得博女孩子欢心,这次若再冒然前往,怕是又要空手而归。”
绿瞳僵尸望定他,半晌方道:“谢谢。”
古战神应龙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准得罪人:“别谢,我做这些不是为了你。”
地府对魂魄的资料管得极严,非阴司指定官员以外,旁人不得私自查阅。这是为了令轮回成为真正的开始,人生一世,难免留下些爱恨情痴,若是所有的遗撼都可以轻易圆满,所以已被生死阻隔的情缘随时能够再续,时间还有什么意义?轮回又还有什么意义?
且有前仇未了的若查到仇人的去处,难免又要坏了人间的秩序。
此时巧儿一轮回,阴司就防备着犼溜进来偷看司命薄,对存放资料的往生殿看管得更是森严。
但对付这些默守陈规的家伙,观世音有自己的主意,他提醒自己决定硬闯的座骑:“阴司能私自查阅司命薄的有限得很,无非就是十殿阎罗。”
这个绿瞳僵尸还是晓得的:“秦广、楚江他们。”
观世音点头:“菩萨我记得我的座骑化形之术还不错吧?而十殿阎罗中,转轮王常司魂魄功罪,以定轮回寿夭贫富,经常至往生殿查阅司命薄。”
绿瞳僵尸大悟,临走时观世音又叮嘱:“你可莫只看巧儿那一本啊,这样傻子都知道是你了!冒充阴司阎罗,没被发现自然无罪,如果被抓住罪很重的。”
次日,阴司转轮王大摇大摆地光临往生堂,查阅了数十本司命薄后大摇大摆地离去。阴司吃了这个哑巴亏也是心头恼火,十殿阎罗一商量,保不齐下次它还来,于是规定往生殿一律设置暗号,暗号不对,即使十殿阎罗亲往亦不得开启。
绿瞳僵尸沿着司命薄的指示走了许久,它脚程实在不慢,但这些阴司的人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与它为难,这次巧儿的轮回之地又远了许多。
它在郢州一个小镇上找着巧儿时,她已经三岁,生在一处秦姓农家。彼时国家太平,虽不能锦衣玉食,却也衣食无忧。
她闺名秦秀儿,上有兄长秦观,一家四口父慈子孝,倒也其乐融融。
绿瞳僵尸无疑是只好学的僵尸,无事时它果真从民间收了些戏本子,无非是些才子佳人的故事,不管感不感兴趣,它每日里总会看上那么一两本,别的事知道得不多,床上那些香艳靡靡之事倒是学到了不少,对人间女子易倾心相许的男子形象也多少有了些了解。
想着巧儿在这里大约需要生活百十来年,它便在小镇上落足。它并不打算先将那一魄融到巧儿魂识里,毕竟她还小,那些前尘往世,不过无端地剥夺了她童年的乐趣。
它在小镇上开了家米行,后来觉得不妥——那小丫头好像对卖烧饼的刘二情有独钟,每日都爱缠着哥哥秦观前去买烧饼。日子一久它就坐不住了,索性便在米行旁边开了一家烧饼铺,雇了那刘二前来做烧饼,它工钱给得高,那刘二自是喜不自胜,这烧饼铺子开起来,生意竟也不错。而绿瞳僵尸开心的却是巧儿终于每日里缠着她哥哥到这里买烧饼了。
那年她四岁,一见烧饼就走不动路。绿瞳僵尸便常常将她带进铺子里逗弄,它那里有她吃不完的烧饼,她自然就愿意天天来。每日离开时还能带着走,她越发欢喜,只围着它哥哥左哥哥右地撒娇,喜得它更是眉开眼笑。
倒是时日一长,秦家人不乐意了——这位公子一身贵气,一看就非出自平凡人家,却来这小镇开米行。而且任媒婆踏破了门槛也不见他相上什么姑娘,倒是对自己三四岁的丫头喜爱得过了分。莫非这位公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嗜好?
此念一出,秦家任秦秀儿再怎么哭闹,也绝不允许她接近那位“侯公子”半步。
绿瞳僵尸觉得很郁闷——自己还什么都没做呢,就请她吃烧饼而已,至于吗!何况那本来就是我的,我的!凭什么不许见我……
直到后来它又看见一个话本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在人间,男人不光要讨好媳妇,还要讨好老丈人和丈母娘以及大小舅子。
它开始采取迂回战术——接近秦秀儿的兄长,秦观。
好在这个秦观不难接近——他喜武,曾拜过两个师父,但因家境一般,名师是请不起的,不过学了些江湖把式而已。绿瞳僵尸就琢磨着投其所好。
它跟踪了秦观好些时日,却一直没地方展露自己的身手。这日夜里,秦观与友人喝了点小酒,哼着小曲儿往家里走,冷不防突然出现个劫道儿的。绿瞳僵尸大喜,忙不迭冲将出去,在秦观还没反应过来时一拳将倒霉催的劫道者打翻在地。
秦观愣了好半天方转头看它,神色惊骇:“侯公子,你先前百般讨好我家小妹,如今又深夜跟踪在下,莫非……”
绿瞳僵尸大喜,好家伙,你倒是终于看出来我想追你妹子了啊,不想那秦观见它面露喜色,更是惶恐不已:“莫非侯公子你对在下有意?可是在下与侯公子都是男的啊,如此有悖伦理道德之事,万万不可呀……”
“你妹啊!!”绿瞳僵尸倒地不起……
秦观现在竭力避开绿瞳僵尸,绿瞳僵尸无法,只得讨好老丈人。它家老丈人秦洪声,平素别无他好,就喜喝上两口小酒。绿瞳僵尸于是在烧饼铺旁边又开了酒肆,平素无事时便送些好酒给秦洪声。
秦洪声倒是感他好意,也不时回赠些南瓜、冬瓜之类的土货。如此它与秦家的关系倒是更近了一步,就是秦秀儿平日里居于深闺,难得看见一次。秦观这一日终于是忍不住,期期艾艾地将它叫入后园,一脸的贞洁烈女状:“侯兄好意在下心领了,但是此事万不能成,侯兄与秦某俱乃七尺男儿,岂可生出这种龌龊心思,侯兄尽快娶妻,早日死了这分心思吧。就算吾父应下,秦某也绝不屈从。”
绿瞳僵尸的反应就是直接一拳击出,正中秦观左眼——念着将来会是亲戚,打残了不好见面,只用了小小半分力。它气冲冲地离开,身后秦观捂着眼睛,言语坚决地高声喊:“你就是打死秦某,今生秦某也只喜欢美娇娥,若有来世、倘若来世……”
“来世你妹啊!!”绿瞳僵尸迎风扬起了两条宽面条泪……
讨好老丈人的同时,自然也要讨好丈母娘,绿瞳僵尸每次前来都给秦洪声之妻秦乌氏带些珠环钗花、胭脂水粉。那秦乌氏虽家境一般,但上有夫、下有子,未经操劳,人却是不显老的。她十五岁嫁给秦洪声,十六岁生秦观,二十八岁生秦秀儿,如今也不过三十二三年纪,哪能不喜欢这些东西。
东西送得有些多,一来二去她与绿瞳僵尸也见过了几面。绿瞳僵尸对她是毕恭毕敬,让往东绝不往西,让打狗绝不打鸡的。偶尔它来秦洪声不在,她也陪它坐坐。
绿瞳僵尸的形象仍是百年前,银发黑衣、眸若沉碧,偶尔勾唇一笑,说不出的俊逸风流。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她见到它竟然会脸红心跳。
绿瞳僵尸没什么眼色,仍是不断地送东西过来,尽一切努力讨二人欢心。
偶尔也送些东西给秦秀儿,但那时候秦秀儿不过五六岁,它不好意思明说,只得托秦乌氏代交。
终于这一日,它前来时秦洪声未在,秦乌氏粉面含羞地道:“侯公子,多日来承蒙您的照抚,情义妾身心领。但……奈何妾已他嫁,如今更有子女绕膝承欢,侯子公以后……请不必再来了吧。”
绿瞳僵尸喷血,绝境之下,它终于爆发了:“这都一家什么人啊!我就想娶你们家秦秀儿!!”
此言一出,秦观更是震惊:“原先在下只以为侯公子恋兄、恋母,却原来侯公子恋童……”
……
话一挑明,秦洪声与秦乌氏商量了一番,总觉得秦秀儿年龄尚小,虽然绿瞳僵尸看上去有家有业,且无妻无室,条件还不错,但此时谈婚论嫁,终归是太早。
绿瞳僵尸也明白他们心意,先不成亲没关系,先不订亲也没有关系,但至少能让它光明正大地见着人吧?
秦洪声与秦乌氏商量了一阵,平日里苦心维护的关系总算也发挥了点作用,夫妻二人均觉得它也不是个一肚子坏水的,对秦秀儿的管束,终于也不那么严格了。
只是二人单独出去仍是不允的,只有秦观陪同的时候勉强可以。绿瞳僵尸很憋屈,它觉得明明是它的宝贝,现在却要别人的允许才能接近。
秦观因着之前的事还在想不开,被绿瞳僵尸狠狠地揍了几次,又经一番威逼利诱之后,他终于会在带秀儿出来后就自动消失一段时间。
绿瞳僵尸为了应付自己这个大舅子也没少费心思,当下便花大价钱给他请了武师,秦观其实年纪也不大,有了好老师,一天便难得见到个影子。
绿瞳僵尸这才长吁了口气,想起当初在冲灵老道的道观里,巧儿与它寸步不离的日子,多简单幸福啊,为什么一旦换成人间,就有这么多麻烦呢。
秦秀儿却是很开心的,绿瞳僵尸的烧饼给她留下了很是深刻的印象,她对绿瞳僵尸一直都很亲昵。绿瞳僵尸闲暇便驮着她跑过许多地方,她喜欢它这么带着自己飞。学着骑马一般夹了双腿,叫声驾,绿瞳僵尸便带着她腾云驾雾,留下一路银铃般的笑声。
它每天夜里都将她送回秦家,每天想着花样为她淘好吃的、好玩的,所有衣物无不挑选最好的。每次送她回家它都舍不得,但想着第二天便能再见到,心中便生了期盼,它修行了数千年,从来没有那么喜欢过日出,也从来没有这般眷恋过日落。
终于这日,观世音找到它:“爱兽,驮菩萨我去参加蟠桃会。”
绿瞳僵尸不愿意,观世音拿柳枝抽它:“你这个座骑,尽过一天座骑的责任么,快走!”绿瞳僵尸对他很有些无语,只得驮了它去,它想想以自己的速度,一天便可来回,也不以为意。
它跟米行、酒肆、烧饼铺都打招呼,又命刘二看店。临行前不放心,又去了一趟秦家,那时候它与秦家已经甚为熟稔,它只说要出去一段时间,秦洪声立时便道:“去吧,秀儿等你回来。”
这等于是认了它这个女婿,绿瞳僵尸心花朵朵开。
严格说来这是观世音第一次真正使用这只座骑,他左右看了看也是为难:“这个怎么骑呢这个……”
绿瞳僵尸也有自己的原则:“反正不能骑脖子。”
观世音试了几个姿势,最后还是使用了樊少皇曾经使用的——公主抱。那场景其实不错,绿瞳僵尸银发黑衣,观世音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绿瞳僵尸将他打横一抱,还是颇具美感。
唯观世音左右看看:“不行不行,这样赴蟠桃会,菩萨要被笑死了!”
绿瞳僵尸就提议:“要么菩萨仍化作女相?”
观世音又化作女相试了试,感觉似乎更唯美了些,也挑不出什么问题,但他就是感觉说不出来的囧。
时间紧迫,也顾不得许多,绿瞳僵尸就这么横抱着女相的观世音施施然前去赴宴……
王母寿宴,礼物还是要备的,观世音又令它驮着去寻七彩琉璃盏。观世音其实是个很吝啬的菩萨,往日里从未献过礼,今日费此周章寻琉璃盏,绿瞳僵尸知道他是想拉近自己与神界的关系。它心里很感激,或许这就是菩萨心肠,他从不说什么,他只是默默地做。偶尔恶作剧,但从不存坏心。
临到了席间,观世音又出主意:“爱兽,你见过哮天犬么?”
绿瞳僵尸歪着头想了想:“没见过。”
观世音便蘸了酒在矮几上画了个兽形:“来来来,变成这模样。”
它略一施法,观世音画的一条犬状物,它却变成了一只金毛狼,狼尾极长,因其性属火,全身仍环绕着火焰的浮彩。鳞鬣金光灿灿,似火焰腾空丈余,甚是威风。
观世音对它突然这么听话,甚是困惑:“不问为什么?”
地上的金毛犼摆摆尾巴:“菩萨是犼的朋友,菩萨要犼做的事,犼不问为什么。”
观世音拍拍它的头:“好,好。其实你远不止贫僧这一个朋友,每个物种都不可能生来孤独。僵尸一族之所以万物不眷,只是因为它们不眷万物。犼,你有贫僧亦无法匹敌的力量,但是你所经的事不多,很多事你需要慢慢去经历,有些道理,你也需要逐渐明白。”
绿瞳僵尸抬头望他,它好像有些明白了。
王母堪至瑶池就被这只金光灿灿的兽给吸引住,她喜得语无轮次:“呀,好漂亮,这是哪位仙家的爱骑?快过这边来。”
绿瞳僵尸看看观世音,观世音已经微笑着开口:“娘娘,此乃贫僧座骑金毛犼,性子顽劣,只怕惊了娘娘……”
那边王母已经开口:“原来是金毛犼,太漂亮了,这一身的毛还水汪汪的,这里来。”
她捡了最大最红的那个蟠桃,远远地丢过来,绿瞳僵尸一看,这个它会。它跳起来一口将蟠桃叼住,顺势打了个滚儿,重新叼回王母面前,还万分得意地甩甩尾巴,一副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王母喜得不行,连连抚着它的头:“太可爱了,来人,赏,重赏!”
众仙见状都是一脸黑线,看向观世音的眼神俱都万分鄙视:“可恶,你卖萌……”
这次的蟠桃大丰收,王母娘娘甚为开心,但整个瑶池堆满了仙桃,那时候又没有冰箱,不易存放,过不了多久就坏了。王母娘娘是个节俭的神,于是一场寿宴从二月初二一直吃到三月初三。众神仙二月初二吃仙桃,二月初三吃仙桃,二月初四吃仙桃……直吃得众仙想落荒而逃……
绿瞳僵尸挂心着巧儿,奈何王母对它甚是热情,而且在众仙都想逃的情况下,它实在不能逃走。毕竟若与神界的这位高管拉点关系,以后巧儿那边有什么事,大家也就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人际关系,能搞好的时候还是得搞好的,毕竟它现在拖家带口了,再不是以前一只吃饱,全家不饿的模样了。
临走时候观世音终于提起此事:“王母娘娘,近几日贫僧座骑正欲配种,相中人间一女子,奈何天理轮回,总查不到她的去处……”
王母一听便下了旨:“这有何难,来人,取本宫信物,以后菩萨就让犼带着这信物前往阴司,奉本宫之命前去查看司命薄,自当无人敢拦。只是只能观该女子一人之往生方向,别的万不可查,这天道循环之理总还是要遵守的。”
观世音自然是俯首称谢,王母娘娘还有话说:“若是配种成功,小金毛犼菩萨一定要送本宫一只!”
观世音一头冷汗,但他本就是非凡之佛,当下仍面带微笑,俯首恭声应下:“这个自然,自然。”
这一趟蟠桃宴之行,往返耗时四十一天。可是天上一天,地下一年。人世间已过去四十一年。绿瞳僵尸不明白这个人间,转眼间便可以物似人非、沧海桑田。
郢州小镇已改变太多,它问了许多人才问到秦府,街景大多已改变。它心里有些疼痛,它有些害怕再见到她与旁人琴瑟和谐。它等了一百多年,错过却只在弹指之间。
它在秦府从黑夜站到黎明,到次日秦府老爷出门才看见在石狮前发呆的它。四十一年之后的秦观,他的头发早已花白,眼角皱纹密布,但他的眼神依旧清澈,他注视了绿瞳僵尸很久,眼中是止不住的震惊:“侯公子?”
绿瞳僵尸想问他巧儿的消息,张开嘴却什么也问不出来。那边秦观却握了它的手,他眼中竟是故人重逢的喜悦:“我是真的老了,有四十年了吧?你怎么可能是侯公子呢,你是他的后人?”
犼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他解释,又或者若是说了他又会不会信。他却是拉着它往里走:“他还记得让你回来找我们,很好,也不枉秀儿等了一辈子。”
绿瞳僵尸闻言一怔,它终于能够说话:“秀儿在哪里?”
秦观将它往府里带,他的腰身已经不再笔挺:“和侯公子真的是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绿瞳僵尸在秦府见到了秦秀儿,那年她四十九岁,韵华已逝,只有眉目间依稀可见当年的灵动。
绿瞳僵尸缓缓走过去,握了她的手:“巧儿,我回来了。”它对她轻声道,她闻言却只是迷惑:“你是……”
果然,它离开的时候她年龄尚小,四十一年,完全足够她忘记它。
“你为什么这么傻,”它伸手触碰她鬓边的白发,“四十一年,我没有回来,你就不能嫁人吗?如果我一辈子不回来,你就等一辈子吗?”
秦秀儿迷惑地望它,还是其兄秦观解惑:“秀儿,这是侯公子的后人。侯……侯公子,我爹四十一年前曾应下你家一门亲事,他老人家临终前留下话,命秀儿等那位侯公子回来。”
秦秀儿便了然:“原来你是侯家的人,哥哥,替秀儿退了这门亲事吧。”
绿瞳僵尸伸出手去,只触到她的袖角。它不能明白,空等了四十一年,耗尽最美丽的年华,只是为了一句应允。
绿瞳僵尸在街上游走,有一老人经人搀扶着拖住它:“敢问这位公子,你可是姓侯?”
他的声音亦苍老喑哑,绿瞳僵尸转头看他,却怎么也记不起对方是谁:“你怎知我姓侯?”
来人便拖住了它:“果然是侯公子的后人,果然是……和他当年,一模一样,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不由分说便将绿瞳僵尸往前面拖:“走公子,跟我回家。”
绿瞳僵尸便知道了他是谁,他将它引入烧饼铺子里坐了,又命一直搀着他的年轻人将墙边的柜子搬过来。
“侯公子,四十一年前你家长辈曾在郢州置下三处买卖,托在下看管,四十一年了啊,在下只恐年命不久,日日惶恐不安,公子终于回来了。”他吃力地弯腰将盒子里的东西摆在桌上,却是一本一本帐目:“公子请查帐,这是四十一年来三个铺子的收入支出帐目。”
犼翻看那些帐目,却并不是在查帐:“我记得刘二并不识字?”
那老者抬头望它,却是说不出的惊惧:“在下是不识字,后面恐有负侯公子所托特地与帐房先生学了些,公子你如何知道?”
那些帐目,事无巨细均记得十分清楚,它默默翻看下去,再说不出别的话。
君子信义,一诺千金。只要点头应允,我便不敢背弃。
刘二根在第三天阖目长逝,绿瞳僵尸亲自为他抬棺。它将应下巧儿的每句话都牢记在心上,自以为这已是无价情义。而在人间,秦洪声和刘二可以将这种情义,给予一个仅数面之缘的陌生人。
僵尸一族喝过无数人的鲜血,但是从来没有僵尸能够真正明白这个种族。它想起观世音曾说过的话:每个物种都不可能生来孤独,僵尸一族之所以万物不眷,只是因为它们不眷万物。
其实每个拥有灵识的生灵都有一扇门,你不开门,旁人如何走进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