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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度,梦回明月生南浦(三)

推开门扇,但听嘎哑的“吱呀”一声,惊破多少年的沉默。有浅金的灰尘星光般飞舞于漏进屋的几束阳光里。

陈旧木香伴着陈年书香缓缓地萦到鼻际,与十余年前一模一样的陈设撞到眼底,时光仿佛已在某一刻停滞。

他依然是那个四岁的锦王府小世子,莫名其妙地在女人的权谋间中了一回毒,萎蘼不振地倚在慕容雪怀里。圆溜溜的眼珠转动之际,忽就抓到了门前那个似在哭又似在笑的绝色女子。

他唤她,“姑姑。”

“思颜!”

她笑着应,却在为他诊脉时,当着那许多的人,泪珠子嗒嗒地往下掉棼。

他伸出小小的手,便抓到了姑姑的泪水,笨拙地为她擦拭。

她湿着眼睫瞧向他,唇边努力地扬着,要给他最温和的笑……

“姑姑!”

许思颜忍不住低低地唤。

周围却极静,门外的风扑进来,吹动书案上压的一叠纸笺,温柔的飒飒声。

屋内不见一个人影,却似乎处处都是人影村。

在他尚未出生的时光,留下一串串绮丽而明朗的梦影。

他的父皇是如此清冷寡淡的人,可他偏能在父皇默然凝坐时,感觉到他年轻时曾经的欢喜和梦想。

若嫁给父皇的不是慕容雪,而是她,如今的父皇该是什么模样,如今的他又该是什么模样?

---------------谁在秋千,笑里轻轻语---------------

织布垂手跟在他身侧,全然没有寻常的活跃伶俐,神色凝重里有一丝难掩的伤感。

见许思颜失神,他轻声提醒道:“在楼上。”

“噢!”

许思颜心头时冷时热,终于提起袍角,拾步上楼。

踩着老木梯,沉闷而喑哑,像谁正哼着一支古老的歌谣,在远远的佛门梵唱间顾自地逍遥着。

“大郎!”

木梯上方碧角裙角一闪,木槿已快步迎过来,哑哑地唤他。

明净的面庞泪痕斑驳,通红的眼圈下依然有泪意在涌动。

“木槿!”

他握住她发冷的手,正要开口相询,便见木槿转头看向另一边。

一架极清雅的乌檀木蜀绣山水屏风将那边挡住,青桦及数名眼生之人正在屏风前守护。

那几人粗布便袍,衣着甚是寻常,却身材矫健,目蕴精光,且暗藏刀剑,举止有度,分明是训练有素的绝顶高手。

见青桦屈膝行礼,他们也急忙行下礼去,神色恭敬,却手足轻捷,再不曾发出一点声响,更不曾出语招呼。

无疑是天下最顶尖的护卫,却并非吴人。

许思颜不觉放轻了脚步,被木槿牵着,慢慢走向屏风后边。

前方窗户大敞,清澈的天光照着成排的书卷和古雅的琴案。

红泥小茶炉上烹着茶,茶香四溢。

金丝榻,美人卧,鬓发微乱,却难掩天姿清丽,国色无双。

墨蓝衣衫的清贵男子提起茶壶,慢慢倒向桌上的四只茶盏。

他不时瞧向榻上美人,眉眼虽憔悴,神情却沉静而温柔。

许思颜顾不上其他,先扑上前瞧榻上女子。

她面容清瘦,但敷了薄薄的脂粉,看不出真实的气色。

此刻她偏了头仿佛正睡得香甜,模样安谧美丽,直可入画。

“姑……姑姑!”

可许思颜忽然间便惊慌起来,跪到榻前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不复儿时记忆中的柔软温暖,瘦瘦的,入手便能觉出那细细的指节,掌心只微微地温着。

他低头瞧她的手,才觉她已瘦极,苍白的手背看得见淡青的血管。

她的脉搏跳动得也很微弱。离得近了,他闻到了她身上浓郁的药味。

清贵男子弯腰扶他,轻声道:“让她再睡会儿,一路上太乏了!”

许思颜瞧见他便止不住的满腹怨愤,站起身一把揪了他衣襟低吼道:“怎么回事?你……你怎么照顾她的?”

木槿连忙拉他,低声道:“大郎,别扰了母后休息!”

清贵男子已退后一步,叹道:“没礼貌的孩子!”

木槿将许思颜扯到身后,勉强弯出笑意,说道:“父皇没生气,大郎……是有些失礼了。回头我一定好好管教他。”

理所当然的口吻,顿叫许思颜噎住。

而木槿已暗暗瞪他一眼,又伸出手来,在他的胳膊上用力地拧他。

虽然意外之极,但许思颜早已猜到,来的人就是蜀国国主萧寻与国后夏欢颜。

蜀国虽是吴国属国,地域狭小,但土地丰饶,国富兵强,连吴帝也不敢轻觑。景和帝时,萧寻便曾以蜀国继承人的名义,强硬干涉吴国立储之事,差点将许知言逼入绝境。

萧氏早去帝号,与吴帝份属君臣。但许思颜尚是太子,且萧寻又是其长辈,此时私下相见,于情于理,都该是他向萧寻行礼才对。

许思颜静默片刻,到底行下礼去,“思颜见过岳父大人!”

萧寻已轻笑相挽,“先坐下喝盏茶吧!只怕……还需等一会儿才能醒来。”

他这样说着,目光凝于夏欢颜身上,已是揪痛难忍。

木槿忙将萧寻方才亲泡的茶水先奉一盏给父亲,再端给许思颜一盏,自己也取了一盏,坐到许思颜身畔喝着。

蜀国国主亲泡的茶,自然世所罕有。但入口有无滋味,只各人心里知道。

许思颜和木槿的目光,已不约而同投向剩下的那盏茶上。

这盏茶自然是为夏欢颜泡的。

可她依然沉沉睡着,对身周发生的事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