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年三月,在江南已是春暖花开,柳浪闻莺的季节,西北兰州却是春寒抖峭,百芽初茁。 这日,暮霭苍茫之际,兰州之北,古长城源远楼上,有一俊秀少年,满面风尘之色,凭栏南眺,眉宇间现出喜忧不定神情。 这少年正是南瑞麟,携袁秋霞自嵩山天王谷中返回龙门山下,第三日简松隐同着酒癫戈青阳等人亦赶来,为南瑞麟袁秋霞小琴三人完婚,并在龙门山留连半月之久,方才辞去。 南瑞麟为着欧阳玉修临死之前声称自己满门老幼均为他所杀,照理大仇得报,应该恩怨了了,只因欧阳玉修说此中恩怨,任谁均难辩曲直,如要问明究竟,须去甘凉一带打听金鼎其人,若然见着便知详情,为此心意不怿,屡一思念心烦不能自已。 袁秋霞南瑞麟等到翌年春暖时,去甘凉一行探访有无金鼎其人。 好不容易耐到二月下旬,南瑞麟启程西行,此时秋霞小琴已有身孕,不宜随往,金刀侯西在兰州有一友人开设镖局,书就一函,托友人关照南瑞麟。 南瑞麟间关西行万里,风尘仆仆,这日暮霭初垂时,已达兰州郊外,兴之所至,不禁登临源远楼上,俯瞰兰州全景。 源远楼在古长城上,楼高二层,传为蒙恬所筑,但真实楼建时代已不可考,北临黄河, 一泻千里,奔腾澎湃,浩浩荡荡,洵为壮观。 南望兰垣,了如指掌,炊烟袅起,白塔山陡峭雄伟,高耸云霄,居民各就地势,依山建屋,玲珑壮观,夜幕一垂,灯火辉煌。倒映在黄水波涛中,灯影随波浮动,更为奇景,令人如入幻境。 南瑞麟沉浸移时,方自下楼走向东关去。 这时已是万家灯火,人群熙来攘往,穿梭不息,骡马大车铃铃之声不绝于耳。 他插在如水人群缓缓走进东大街内。只见货栈林立,灯市如昼,买卖之声,繁嚣如潮。 (按:兰州城北依黄河,作长方形,南北皆山,四关中东关独大而后繁荣,西北各城大都如是,盖因货客来自中原,均先达东关,货栈交易,毛皮居多,有名之西口货,即指甘青宁之皮货耳。) 金刀叟侯西至友神力金刚左大鹏就在此东大街开设一家镇远镖局,走镖西北已多年,久享盛名。 南瑞麟到达镖局不远,即瞥见门楣上高悬一匾,朱书镇远镖局斗大四字,门前又叉腰立着一个镖伙;东张西望,神色极为不宁。 当下他走近那镖伙身前,拱了拱手道: “借问大哥,左总镖头可在局中么?” 那镖伙神意不属,南瑞麟走近尚未发觉,俟语声响起耳侧,几乎吓了一跳,睁着-两只铜铃大般眼睛,上下打量了南瑞麟一眼。 西北风沙独多,南瑞麟一袭长衫,五官面庞均附着一层厚厚的黄尘,乍睹之下,几疑他是刚从黄土窟内爬出来的。 镖伙目光露出不胜厌恶,牙齿进出两个字: “不在!” 南瑞麟见他神色不善,心中未免有气,转念忖道: “何必与他粗人计较,”当下又自和颜悦色的道: “请问左总镖头还是走镖在外,抑是方才外出访友未归。” 那镖伙狠狠地望了南瑞麟一眼,大声喝道: “说了不在就不在,那来的这多罗嗦。” 南瑞麟不想与这粗人发生争执,默然闪出一步,望镖局大门走去。 那镖伙怔得一怔,浓眉一剔,追上前去,拦在南瑞麟跟前,大喝道: “你这人怎么如此无礼,说了总镖头不在,你还迳自闯进来?” 南瑞麟见他疾颜怒色,不禁皱了皱眉,冷冷说道: “总镖头不在,难道就不准照顾生意上门么?” 那店伙闻言似乎呆了一呆,仔细又打量了南瑞麟两眼,他们这一行眼皮子最亮,见多识广,隐约瞧出南瑞麟气宇轩昂,不禁嗫嚅不语,暗暗责骂自己卤莽。 此刻,内面忽起了重重一声咳嗽声音,南瑞麟抬目一看,只见内面走出一个鹤颜清癯老叟,道: “王虎,你又与客人争吵,你想砸掉饭碗么?” 镖伙张口欲言,老叟大喝道: “还不与我退下!”镖伙喏喏退出门外。 老叟忽转颜笑道: “尊驾何来?” 南瑞麟微笑道: “在下身怀金刀叟侯西老镖头楷函,来此求见左总镖头。” 老叟长长地哦了一声,道: “原来尊驾远自长安而来,怪不得满面风尘,尊驾来得不巧,总镖头方自清晨赴榆中探望友人疾病,需两三日才得转回,尊驾有侯老镖头书信,可否借老朽一阅?” 南瑞麟略略迟疑一下,伸手从行囊取出书信递与老叟。 老叟抽出笺页,凝目展视,颔首笑道: “尊驾不远千里而来,为的有事求助于总镖头,想必是要事,待老朽传命下去,快马通知总镖头,榆中离此不远,仅四十里,如无逗留耽搁,总镖头可些在两个时辰内赶返。” 南瑞麟忙道:“无需请返总镖头,事不在急,稍等两三日也是无妨。” 老叟伸手将信函递还南瑞麟,说道: “既是如此,且请宽住两天,尊驾风霜劳累,先沐浴更衣,用点饮食。”说着高唤了声: “王虎。” 即见那镖伙飞奔而入,老叟道: “你领这位客人去西厢房客室居住,盛水准备客人沐浴,吩咐厨下送上酒食。”复又转向南瑞麟笑道: “稍时老朽再过去晤谈,恕不相送。” 南瑞麟谢道: “不敢老丈劳步,在下自应趋谒面谢。”拱了拱手,随着王虎走去。 口口口 客室内窗明几净,布置雅致,坐在榻上游目四望,只见南瑞麟衣履一新,容光焕发,月华似水,映着窗外一株龙爪槐,影射室内,无影婆娑起舞,凉风习习,连日来疲累顿感一轻。 他心中想道: “侯西书这信函之时,便请他不可写出自己来历姓名,另改一不见经传名姓,说是有事求见并请随时关照,这样一来,则省除不少厌烦,耳目比较清净些,浮生几曾偷得几日闲,得过且过。” 继转念道: “方才那王虎在镖局外,神色烦燥不宁,老叟不送自己来客室,这大违常情,分明有什么事困扰这镇远镖局。”心念一动,匆匆离榻走出客室,向大厅走去。 大厅之内,灯烛辉煌,一眼望去,人影幢幢,只见那老叟与七八名武师大声谈论, 一见南瑞麟走来,顿时寂然无语。 南瑞麟微微一怔,心知所料不差,佯装不知,趋在老叟身前,长施一礼道: “在下白玉麟特别趋谢老丈相待盛德。” 老叟见南瑞麟神清气秀,英俊不凡,不禁陪赞:“好人品!”忙呵呵笑道: “尊驾说那里话来,还请恕老朽适才不恭之罪。”继向众武师引见道: “这位是长安连环镖局金刀叟侯老镖头小友白玉麟,特来访晤左总镖头。” 南瑞麟一一见礼,退至一旁坐下,老叟又道: “尊驾请勿称呼我老丈,老朽名唤劳三山,请直呼贱名为甚。” 他心中一震,这劳三山是峨嵋名宿,威震西北,江湖尊称“多手哪咤”, 一手三暗器,追魂夺命,宵小闻名丧胆,想不到在此镇远镖局见到。 南瑞麟本装着不懂武功,当然武林知名人物亦无耳闻,即然装也要装到底,闻言复立起,重施一礼道:“劳老丈幸会。” 不说久仰,只说幸会,显然是个不懂武功之人,不然如劳三山这等盛名,定有未曾耳闻之理。 此刻,只见王虎气急败坏的奔入,在劳三山面前怕声说了几句。 劳三山长身立起,一脸凝肃之色,沉声说道: “他们尚不死心,重来镖局,我们接着。”身形一晃,已出得厅外,众武师随着奔去。 南瑞麟为欲瞧一究竟,亦慢步跟着。只见十数黑衣江湖人物,密密麻麻聚在钱柜外首,当前一环眼豹首五旬老者与劳三山发生争执,大声喝叱。 只听那人冷笑道: “姓左的既然开设镇远镖局,生意上门就该来者不拒,你姓劳的凭什么可以一口拒绝呢?” 劳三山哈哈大笑道: “袁老师,左局主不在,劳某就可以担当七分主意,袁老师话虽然不错,但总要瞧瞧是什么生意。” 环眼豹首老者狞笑道: “那你们管不着反正我们先付一万两银子就是,如果你们不敢保,现在镇远镖局招牌就砸掉。” 一言方出,镇远镖局众武师纷纷大怒扑出,劳三山两手一横拦住,笑道: “袁老师此来显然不是照顾生意,存心砸掉镇远镖局招牌来的,是么?” 环眼豹首老者冷笑道: “也可以这么说!反正最后三分主意尚须左大鹏决定,你姓劳的本是浪得虚名之辈,作不了主,我们再等一天,左大鹏总该回来了。”说着四面喝声: “走!”一行十数人扬长走出镇远镖局。 只见那环眼豹首姓袁的老者,一跨出门外,倏地旋身仰面出掌,但听得“轰隆哗啦”一声震天大响,西横悬镇远镖局四字匾额登时四分五裂,坠在石阶上,袁姓老者哈哈狂笑不绝。 镇远镖局一张姓镖师大怒,暴喝一声,身形电涌扑去,凌空出掌。 袁姓老者单掌望内一甩,迳自走去,姓张的镖师只觉如受万斤钢锤重击,闷吭了声,撞了回来。 劳三山身形窜前,一把捞住,只见那镖师张嘴喷出一口鲜血,面如金纸,不由陪然叹息了一声道: “小不忍则丧其身,不然老朽岂能让他从容离去。”取出一粒黑色药丸塞入伤者口中,命王虎扶了进去。 南瑞麟忖测不透,只觉内情并不简单,又不便出口询问,心头暗暗纳闷。 劳三山又道: “为今之计,只有快马请局主赶回,他们借刀杀人之计,毒绝非常,目前我们暂且容忍才是。” 忽听一武师激愤说道: “欺人不可太甚,如此找上门来万难容忍,劳老师,我们也自找到他门上去。” 劳三山突然面色一寒,道: “老朽作不了主,谁要去请自便。”说罢,迳自不顾的走入内室。 众武师不由面面相觑,南瑞麟更不好出声询问,亦自退回西厢,但一直为此事心悬不定。 半个时辰过去,南瑞麟正在沉思之际,忽见王虎推门追入,问自己还有什么需要,若无事,请早自安歇就寝。 南瑞麟心中一动,便问方才所见究竟是为了何事? 王虎一个粗人,口齿不清,说了半天南瑞麟才明了一个大概。 原来镇远镖局开设有年,神力金刚左大鹏机智武勇,无不超人一等,所保镖货畅通无阻,稳执甘凉镖局之牛耳,最近数年更兢相请求镇远鳔局保镖,别家镖局生意自是一落千丈。 俗说同行是冤家,这一来,甘凉诸大镖局更是对镇远镖局恨如切骨,种祸远因肇始于此。 诸镖局密谋对付镇远镖局,近三月来时有所闻,左大鹏只付诸一笑,不以为意,他本意是光棍不绪别人财路,决不抢生意,但生意找上门来,自是不能拒绝,于镇远镖局声威有辱,遂不知怨如山积,迟早会迸发,如山洪一般不可遏止。 果然三日前,西倾山绿林怪杰毒鹞子袁鸿奎领十数位手下到达镇远镖局找左大鹏,声言有一箱宝物欲请护送至青海玉树土司,临行之前致赠一万两银子,至地头交割取回龙形银盾以为信物再敬赠二万两白银。 左大鹏一听就知不对,内中必有诡谋,袁鸿奎一身功力卓绝,横行陇青,黑白双道无不侧目,今日反要镇远镖局保镖,这大违常规之事,左大鹏即有一种不祥预兆的感觉,不禁毛骨悚然。 于是左大鹏婉辞拒绝,推辞有病在身,不堪跋涉长途,请别家镖局承保吧! 袁鸿奎竟称既是镇远镖局都不敢接,别家镖局还能接吗?非叫镇远镖局接下不可,除非镇远镖局自动歇业,从此不吃这行镖局饭,他就不会找他,并请左大鹏考虑,三天后再来。 名高招忌,树大招风,千古不移之理,左大鹏知袁鸿奎受甘凉诸大镖局唆动与自己为难,正巧多臂哪咤劳三山来此,便与他计议。 劳三山老成持重,力劝左大鹏无论如何均不可接下,避过这个风头便从此歇业,这些年所挣得来的已足可一生温饱,何必再在这刀口子舔血继续混下去。 他们推论是不接下这宗镖,无异是自砸招牌,接下途中必出事,弄得不巧则尸骨无存,总以不接下为是。 甘凉诸大镖局中亦不乏正义之士,左大鹏探悉之下,果然不出所料,故而今日出门访友避祸,全权付托劳三山善为应付。 雨瑞麟听出了大概,谢了一声,王虎躬身退出。 他仰面默然出神,月华从龙爪槐叶隙缝中透入室内,现出繁密圆圈,微风拂树一片簧吟。 忖思之际,忽见一条黑影由龙爪槐树顶疾泻而下才一沾地,便斜跃掠越对窗一方高墙,落地沉重有声。 他不禁一怔,看此人身法极见轻捷俐落,何至落地如此沉重,未再思索,双掌一按桌沿,身形已翻出窗外,四下打量了一眼,两肩一振,人已冲天而起,堪平墙头,突然挫腰蜷腿, 一个倒翻,轻似落叶般翻向墙内,贴墙坠下矮身蹲地。 月色清朗,南瑞麟发现存身之处,是一小小花圃,春花盛开,触鼻幽香,正中是一块玲珑剔透的大湖石,对首是两间花轩,只闻语声入耳随风飘来。 南瑞麟蹑至大湖石后,探首望去,只见花轩门扇敞开。劳三山正与一欣伟修长老者说话。掌心紧按在这老者“命门”上。 但听劳三山说道: “左兄,你不该与袁鸿奎动手,这样无异是授人以柄。”南瑞麟暗道: “看来这人就是神力金刚左大鹏了。” 只见左大鹏冷笑道: “劳兄你说得好,愚弟安排了家小后,心中总是不宁,镖局之事只觉撇不开,决意再回镖局一行,半途中却撞上袁鸿奎塞外双屠等人,咄咄逼人,小弟一再容忍,怎奈双屠竟先出手,小弟为求自保,只守不攻,不料袁鸿奎十数人又加入联手群殴,小弟怒极;才施出重手法,击毙三人,自己腿上亦被黑心厨子萨琨扫了一记‘百宫掌’,冲出重围奔回,你想这能怪得小弟么?” 南瑞麟一听塞外双屠之名,不禁暗哼一声,及闻左大鹏腿上为萨琨百宫掌所伤,始恍然悟出为何左大鹏落地沉重有声。 劳三山叹息一声道: “他们现在可以师出有名了,你伤毙三人袁鸿奎必不甘休,稍时说不定他们必来寻仇。”说着举掌三下, 一镖伙闻声自院外奔入。 只听劳三山道: “请众位镖师来此,就说总镖头已返转。” 店伙衔命奔出,片刻之间,众镖师神色匆匆走入。 立谈了数句,左大鹏命镖师隐去暗处警戒匪徒来犯,如有发现格杀勿论。 众镖师纷纷窜出,劳三山一举煽灭了轩中烛火,立时显得无比寂静。 天阶月色凉如水,花影映墙,暗香浮动。 南瑞麟贴背在大湖石上,仰面留神向四外察着,蓦地瞥见东向屋面上腾起一条人影,才起得三丈多高,屈腰掉首星泻扑下,跃在花圃中,长身一闪,疾逾飘风地立在廊前卓然不动。 此人背后插看一对鹅卵粗形如金钩短戟,这兵刃不列于兵器谱内,的是少见。 南瑞麟本手中扣着一枚石子,扬手即待打出,继转念忖道: “他一人前来,轩内有多臂哪咤劳三山,及神力金刚左大鹏两人,他单人那是对手,自己不至万分必要,还是不打算露相的好。”暂且按住不动。 只听来人阴恻恻地发出一声冷笑,宛如枭鸣,使人不寒而栗,继而吐出浓重的陇音道: “姓左的本甘凉一带卓著盛名之辈,何必藏头缩尾不出,怯敌如此,还不趁早镖局子关门好啦!” 一言之落,轩内忽传出两声哈哈大笑,劳三山与左大鹏双双疾闪而出。 来人不待劳三山左大鹏身形沾地,立时扬手打出一篷白烟。 猝然出手,骤不及防,劳左两人只哼得一声,身形摇摇已欲坠,来人疾伸两臂, 一点二人胁下,乘机两臂一穿,将二人挟在胁下冲天而起,疾逾流星贯月,斜向屋面之下落去。 来人动作迅快无比,从出手到擒走两人为止,才不过转瞬功夫,南瑞麟大骇之余,正待跃出施救,来人已消失在墙外。 南瑞麟两臂一振,穿空斜飞而起,跃上屋面凝目四望,那有半个人影,不禁悔恨欲死,及时打出石子,何致劳左两人被擒,忖道: “急也无用,倒不如通知镖局镖师去。”,将身跃落屋面,穿堂入室。 发觉偌大的镇远镖局空无一人,非但镖师不见,连趟子手佣仆均不见踪影,不禁为之愕住。 突然,瞥见天井外一条黑影疾闪而隐,口中大喝道: “无耻宵小还不滚了出来!”,身如电射,飞扑而去。 只听暗中有人发话道: “南老弟么?” 南瑞麟听出回音甚熟,身形疾沉定住,脑中已思索得数千百转,蓦地忆起一人,惊喜道: “是刘叔叔么?” 暗中忽闪出一人,竟是那追魂三煞摄魂掌刘奇,目光炯炯,含笑卓立。 南瑞麟大喜,趋前执着刘奇双手道: “刘叔叔何事远来皋兰?” 摄魂掌眼睛眨了眨道: “还不是为了找你。” 南瑞麟顿时一震,只道发生了何事,一颗心几乎跳出腔来。 刘奇见他神色,不由微笑道: “老弟放心,秋霞侄女为了不放心你独自一人远来皋兰,飞鸽传书,请老朽赶来协助探访有无金鼎其人,老朽七天前已抵达此处,镇远镖局之事老朽已知道始末经过,不过老朽晚来一步,致使匪徒得逞。” 南瑞麟心上一块大石方始落下,闻言说道: “不知左大鹏与劳三山可有性命之忧,刘叔父知道两人被擒在何处?” 刘奇稍一沉吟,摇摇首道: “两人暂无生命之忧,此不过甘凉诸大镖局存心打击左大鹏之举,逼他当众宣称歇业,然而镇远镖局诸人囚禁之处,必不出兰州附近,我们需费一番心力探出下落,救他们出险。” 南瑞麟道: “如能依照叔父所说,则小弟便放心了,但恐未必如此?”,继将左大鹏在回兰州途中,掌毙袁鸿奎手下三人,以及还有塞外双屠参与其事,并将劳左两人为何被擒一一说出。 刘奇目光如电逼射,哼了声道: “他们也竟然参与其事了么?老弟,为防被人认出,老朽带得易容丸,书告老朽旅邸换去本来面目后再出外侦访。” 南瑞麟想了一想,道: “刘叔父,你准知镇远镖局一干人等有惊无险么?” 摄魂掌刘奇望了他一眼,摇摇头道: “经你这一说,把老朽从前的判断,又可能推翻了,甘凉诸大镖局将日后失悔引狠入室,但目前仍可无虞,不过劳左等人将受尽凌辱,唉!现在也无从臆测将来变化,当前之急务救人要紧,我们两人明晨分头踩探吧!” 南瑞麟长长吁了一口气,只觉心情郁闷已极。 两人振肩穿空飞起,出得镇远镖局后墙,疾驰而出,身形消失在茫茫月色中。 口口口 黎明薄曙,晨风峭寒。 摄魂掌刘奇与南瑞麟已自立在兰州西关城头上,南瑞麟染成一付紫红色面庞,披发垂眉,刘奇却变为黑炭面色庄稼老头。 刘奇笑道: “老朽至城内诸大镖局窥探,少侠可在郊外丛林道观幽胜无人踪处踩访,谋定后动,千万不可逞一时之勇。”说后,不待答话,即跃下城厢,身形杳入小巷中。 南瑞麟定了定神,逐步下城楼,出得西关而去。 此际,人来车往,熙攘不绝,南瑞麟缓缓走在“卧桥”上,桥下浊流滚滚,羊皮筏逐波而下,漩荡行驶,人在其中,不停地在打转,堪称奇景。 “卧桥”又名西津桥,跨阿干水,相传建于唐代,广十余丈,其形如弓,桥上有项,五彩绘画,两端有坊,东曰“空中鳌背”西曰“天上慈航”,桥下无墩,以巨木成排覆之,如瓦形,诚我国别出心裁之建筑。 南瑞麟在桥上眺望移时,步上对岸向北走去,隐约瞥见此关外黄河之上有一浮桥,接壤白塔山,(按:该处即为黄河铁桥旧址)情不自禁地向浮桥走去。 浮桥又名镇远桥,用巨舟二十四艘束住,加以木梁,栅围板栏,南北两岸有铁柱四,木柱四十五,铁缆二根,如长百五十丈,然须多折春建,每当春冰融时,搭桥需人数百,夏秋水盛涨时,仍虞冲散,因黄河上游水势湍急故耳,冬日冰结封河,车马由冰上过,则名冰桥。 他一走近浮桥,忽瞥见桥上行走人群中有一人颇为面熟,八字眉稍,白净脸膛,虎目海口,颔下微生二根髭须,背搭雁翎钢刀,踏着岸上,望自己这方神色匆匆快步如飞走来。 熟思之下,恍然忆起是镇远镖局魏姓镖师,昨晚见过一面,因而记得。 南瑞麟不禁一怔,忖道: “怎么他昨晚没有为匪徒擒去?”,有心上前当面询问,蓦然转念道: “他必是找寻左大鹏的下落,是以这般不宁神色,不然,他即去投向匪徒那面,我何不暗暗蹑踪。” 魏姓镖师发觉一紫翳色面孔,少年频频向他注目,不禁身形顿住,狠狠的怒视,南瑞麟一眼,嘴皮子翕张了两下。 他还未说话,南瑞麟已自先开口道: “嘿嘿,达官爷你瞧我干吗?天生的面孔丑陋,有什么办法呀?” 那人不禁一震,瞪目半晌,问道: “你为何知道我是保镖的达官?” 南瑞麟哈哈一笑,道: “你老是兰州知名人物,镇远镖局的达官爷谁不知道,嗯,你老大概是姓魏吧,大名如何称呼……” 佯装蹙眉思索的神情,继而摇摇头尴尬地笑道: “恕我记性太坏,一时竟遗忘达官爷的大名。” 那人笑了一笑道: “不错,我姓魏,名唤魏达武。”说着身形倏然一动,已出得丈外,展开步子,如飞奔去。 魏达武一面飞奔着,暗觉这紫酱脸色人神情可疑,自己投到镇远镖局尚不到两月,平日极少外出,他怎么知道自己姓魏。 他这一起疑,不由停下步,下意识地回首望了一眼,那知不回顾还好,这一回顾,不禁心头大凛。 原来这紫酱面孔少年,却已立在他的身后,仅一丈远近,目光似露出惊疑之色。 南瑞麟也不料到他会停身回顾,这情形,魏达武不禁毛骨悚然,疾然变色大喝道: “你为何跟踪我,意图何为?”虽是喝着,心中暗暗骇凛,皆因感觉南瑞麟跟踪自己至少也有四五十丈距离,一点衣袂飘的风声未听得,显然这少年武功莫测高深。 南瑞麟朗声大笑道: “达官爷,此处是官塘大道,又非达官爷的私径,你能走,我却不能走吗?” 魏达武不禁哑口无言,但心中已认定此人存心不利于己,暗哼了一声,突然飞步迈前,微一挫腰,右手迅如电光石火一般,疾向南瑞麟“曲池”穴抓去,认位奇准,迅快绝伦。 南瑞麟待魏达武手指距臂上二寸时,身形一闪已自移宫换位。 魏达武一手抓空,只觉眼前一花,对方身影已是杳然,不禁大骇,忽听背后傅出对方讥笑声: “达官爷,你好狠,我与你无怨无仇,竟施展如此辣手绝招。” 但觉一股阴柔潜力撞来胸后,由不得脊心冒上一缕奇寒,急横挪三尺,旋身出掌。 掌出风啸,宛如排云狂飙,刮起地面石走尘涌,-势骇人,这一掌魏达武用出了九成真力,然而仍然打空,旋面之下,又是不见对方身影。 在此情况下,魏达武吓得亡魂皆冒,头也不回,踹足疾奔而去。 只闻得身后笑声不时传来耳中,犹若附骨之蛆,他没命的在山径中,豕奔狼突,那笑声仍然撇开不掉。 魏达武冷汗如雨,面色变得惨白,目中露出惊悸恐怖之色。 南瑞麟有心挑逗,不即不离,穷追不舍,试试他是否为匪徒派来镇远镖局卧底之人。 两人前后奔逐于白塔山后春树繁密,危石嶙峋之中。 蓦然,一声清啸由林树中传出,一条人影电闪穿出,让过魏达武,在两人中间顿住身形。 南瑞麟抬目一瞧,只见是一蓝袍黑须道人,身材修伟,两目这射慑人神光,面白如玉,有飘洒出麈之态。 只见魏达武躬身施礼道: “幸蒙风雷老前辈解救,在下感恩不浅。” 道人指着南瑞麟,面向魏达武问道: “魏施主与他有仇?” 南瑞麟已自冷笑道: “在下与他无怨无仇,这位魏达官见在下长得丑陋,心生厌恶,讽言恶语不算,竟突袭出掌,在下忍无可忍,是以才戏弄于他。” 道人面色一愕,望着魏达武沉声道: “这位少施主说话可是实情么?” 魏达武不禁面色一红,道人已知就理,向着南瑞麟微笑道: “些许小事,少施主何必斤斤计较,好美恶丑,人之天性,且看贫道薄面,就此揭过不提,”说时别面道: “魏施主,你走吧。” 魏达武巴不得有这句话,忙谢了一声,身形腾起,疾奔而去。 南瑞麟心中一急,闪身追出两步,面前微风飒然,道人已阻在他的身前,面寒似水的道: “得饶人处且饶人,又非深仇大怨,难道不看贫道薄面么?”道人说话神情,不怒而威。 南瑞麟眼见魏达武身影消失,不禁怒声道: “道长既皈依三清!就该日诵黄庭,摒弃世俗,何能轻易插身是非。” 道人面色突变,目中吐出狠毒寒芒,厉声道: “贫道一生之中从无人敢在贫道面前说此无礼已极的话,想是自负武功,竟目空一切,你是何人门下,如是贫道故人弟子,或可饶你一遭。” 南瑞麟顿时气望上涌,正待顶撞几句,忽觉道人也是好意,他又不知其中原委,于是一腔怒气渐渐抑平下来,微笑道: “道长想必是与镇远镖局左大鹏交情笃厚,才如此大力帮着他。” 道人不由一愕,反问道: “少施主莫非与左大鹏有怨隙,才与镇远镖局中人为难?” 南瑞麟发现道人眼中闪出谜一样的光芒,又觉他问话大有蹊跷,不禁疑云顿生,当下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微笑不言。 道人见他不答,略一踌躇,朗笑道: “贫道还有要事,不暇逗留,如不弃,请至金天观寻贫道风雷,若少施主目下无事,与贫道同行,边走边谈如何?” 南瑞麟见风雷道人冷暖无常,喜怒不定,不由暗生警觉,遂拱手笑道: “在下尚有琐事羁身,改天再夹趋谒吧!” 风雷道人深深地打量了南瑞麟一眼,含笑道: “但愿少施主言而有信。”说时,霍然转身,两足一点,人已凌空而起,疾如腾隼望白塔山下飘闪而去,转瞬间人踪已杳。 这卓绝迅速的轻功,南瑞麟大为惊异,暗暗忖道: “西北道上看来大有能人。” 他快怏然若有所失,因魏达武已不知所踪,于是下得白塔山去,不禁在河岸上茫然四顾,心中只是拿不定主意。 举目望着河畔转动林立之水车出神,咿哑水流之声不绝于耳,滔滔流入兰州郊近石田,秧苗春茁,绿意盎然。 我国地势西北高而东南低,唯以地域辽阔,不易感觉,细察河流方向始可了然,人关中后,地势显然渐高,至秦陇接壤,已属丘岭地带,自然地理称此为西北高原,又称秦陇高原,恒在海拔三四千公尺以上昼热夜寒,纯属大陆性气候。 终年雨量不丰,农耕不宜,甚至凿井数十丈尚不及泉,此为最贫瘠地带,但兰州平原,有赖天然溪流灌溉田亩,阡陌葱笼, 一如江南。 兰州所临黄河,隔河面对白塔山,其形如船,故有: “兰州城好比一只船,白塔山好比是浆杆”之谚,附近平原沃野,多引河水灌溉,以水车汲取上升,大车可灌田七八百亩,小车可灌田四五百亩,沿黄河两岸,轮轴林立;恍如雉堞,堪称奇景。 南瑞麟在百般无聊难耐之际,信步在河岸倘佯,日正当天,腹中饥肠辘辘,就在道旁小店中进食。 这家店铺虽小,但生意兴隆,几乎座无虚席,食客酒酣耳热之际,豪笑盈耳。 兰州的羊牛肉驰名于全国,火腿味之甘美,色泽之鲜明,远为金华火腿所不及,尤其是东关荣盛源的酒,在此小店可以沽到。 荣盛源的酒可与山西汾酒,陕西凤翔酒,贵州茅台媲美,醇甘味隽,清列芳香。 一角酒,一碟腊羊肉,一大-红烧牛肉南瑞瞵吃得津津有味。 吃至半饱时,店外忽走进两个矮小英悍四旬上下武林人物,嘴角微髭,面色姜黄, 一人斜眼而视,脸形极为相似,看来当为昆仲二人。 他们昂然直趋在南瑞麟邻座坐下,斜眼那人说道: “大哥,咱们喂饱了肚子再去金天观也不迟。” 另一人哼了声回答道:“二弟,少说话为妙。” 南瑞麟心中一动,本来他欲吃饱后,再去郊外丛林道院踩探劳左二人下落,因瞧出两人可疑,意待尾随,瞧瞧去金天观何事,于是又慢慢酌饮着。 这时店外又走进一人,南瑞麟不禁一怔,陪道: “他怎么也来了西北?” 这人就是那卧龙山庄管事飞花手陆逢春,因为店中食客满了九成座,陆逢春望了先来二矮小英悍汉子一眼,略一犹豫,迳向南瑞麟座上对首坐下。 陆逢春叫过了饮食,只向南瑞麟笑了笑,便不时转目盯视两矮小英悍汉子。 似乎这两人并未注意陆逢春打量他们,只埋首狼吞虎咽,不到片刻,便已风扫云尽,霍地立起,随手撩了一锭银子在桌上,斜眼汉子不知为何冷笑得一声,两人迅如行云流水般走出店外奔去。 陆逢春似未防着两人这快便离去,唤来饮食尚未进口,不禁骂道: “两个魔崽子真鬼。”亦自匆匆留下银两,赶出店外。 南瑞麟紧随而出,只见陆逢春身形已自奔出二三十丈外,疾逾飘风。 大白天里,不怕惊世骇俗,不言而知必有重大要事,否则陆逢春不会如此。 南瑞麟略一迟疑,亦自电疾飞奔赶去,追了半刻,非但未见矮小英悍两汉子,连陆逢春也是杳然。 抬目望去,松柏森森丛中,隐隐只见一片巍峨道观,心知这就是金天观,遂慢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