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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许教官的三座大山

联邦重点培养的军队新鲜血液,虽然带着新鲜两个字,但肯定不可能是真正的新兵蛋子,受训的军官们,在自己的驻地中少说也是一个特种连长,又被各自部队的首长欣赏,当成宝贝儿一样疼着,所以说虽然谈不上真正的骄纵之气,但眼中视余人如无物的冷漠作派总是有的。

论起综合实力来,这些军官毫无疑问也是联邦军方最优秀的那一类,不然他们的部队也不可能选送他们来参加联合演习。在兄弟部队的眼前输个落花流水,除了丢脸没有别的任何好处。

某人机甲操控生猛,用M37便能突破测试四级,某人五百米障碍突进组合枪械击伤目标后,脸不红气不喘,还能在谷子地里扮扮稻草人,某人在演习里躲进沼泽,七天不曾露面,最后直到演习组织方第一军区参谋部差点儿调宪章局数据时,才像一个幽灵般飘了出来,缀在追杀分队身后,悄无声息地上演了一次大翻盘……

各有各不可复制的强悍凭恃,很难分出个真正的胜负,而且都是曾经在西林轮战过的角色,说不定当年在战场还做过相互支援,军官学员们本身之间倒能互相尊重,相安无事。

然而反恐演习结束之后,这些天之骄兵却被关在了作训基地之中,进行了长达数月的训练……

年前联邦军方忽然提升安全等级,再加上难得一见的反恐联合大演习,他们虽然一直没有得到过明确指令,但也清楚,肯定是联邦与帝国之间的局势又趋紧张,然而在这等关键时刻,他们却无法回到自己的部队,与战友们一同厮杀,而是苦不堪言地关在这鸟不拉屎的基地里,怎能没有郁闷火气?

必须说,新式MX机甲的第一课,许乐之所以会迎来那么多抵触的情绪,和军官们火山将要爆发的情绪,有很大关系。

受训军官在基地里接受着全方位的培训,联邦极为重视,明显将来是准备让这批军官,在战场上成长为能够独掌一方的将领,所以开设了很多课程,其中尤以指挥及战术推演课为重。

密密麻麻十九项课程之中,刚刚开设没有两天的新式机甲课显得格外不起眼。然而这却是军官们现在最不想上的课,因为他们发现,那个曾经被他们无视轻蔑的年轻教官,实在太不是东西。

……

……

会议室的光屏上闪动着结构图纸与不停变动的核心数据,许乐站在讲台上,冷冷地看着台下的军官,语调平缓说道:

“基地占地四十七平方公里,还没有计算后面的野战山脉区,联邦划了这么大个区域,请了三大军事学院最顶尖的老师,就为了培训你们三十几个人,结果你们花了四天时间,还没有把最基础的战术动作掌握好。我真不知道你们的脑子里装的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联邦公民纳税养你们这帮军人,你们难道不觉得惭愧?就凭你们这种水平,帝国皇家特种营随便出来一个人就能把你给毙了。”

“我不要求你们掌握双引擎喷流器的设计,电子湍流发生器涉及到量子物理的部分,相信你们再学三年也学不会。但连附装飞翼的基本结构图你们还没有掌握,将来你们怎么上战场?”

“再说回标准战术动作。我已经跟你们说的很清楚,这是一套全新的动作,把你们以前那些没用的技巧和规则都忘掉,更不要牢记什么机械腿不能离地的神圣准则,然后来挑战我的经验。”

“我开着M原型机都能跳起来踹某人一脚,在地下库房里你们开的是MX,还要学小娘们儿一样慢慢挪步子?”

许乐讲话的语速很平缓,语气很平静,但字字不离军官学员们的愚蠢和死板,那种腔调足以令人愤怒。台下骄傲的军官们脸色铁青,死死地盯着面前的战术光屏板,却强行压抑着怒意,没有站起来与他大干一场。

这些自以为对机甲非常了解的军官,在连续几天的课堂争论之后,已经深切地体会到,讲台上的小教官确实是个机甲达人,无论他提出的战术标准动作是怎样的不可思议,然而在课后的实践中,总能证明他才是正确的。

尤其是课堂辩论之时,每当下面的军官提出异议时,许乐教官闭着眼睛都能报出一个个精准的数据,犀利而冷酷无情地对众人进行嘲讽,而在课后实践中,军官们不得不愤怒地发现,他说的都是对的。

如果不是对MX机甲像对自己身体一样了解的人,怎么可能仅凭着脑海中的那些资料,便能推断出机甲动作中的参数波动?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军营是唯强者是从的标准区域,在MX机甲操作理论这方面,军官们震惊地发现,自己再怎样努力似乎也及不上讲台上的教官,所以这些天当教官刻薄冷酷地嘲讽甚至是痛骂他们时,他们只有强行压抑着愤怒,坚忍地等着日后报仇的机会。

开着MX原型机还能跳起来踹某人一脚,你们却只能像娘们儿一样缓慢挪动机甲,这句话太刻薄,太狠了。课堂里窒息般的沉默中酝酿着愤怒的呼吸声,坐在最前面的周玉,脸色也忍不住难看起来,低着头在心里苦笑了一声。

因为他就是那个被许乐开着原型机踹了一脚的……某人。

那还是两年前在梨花大学时,周玉当时就觉得许乐是一个操控机甲的天才,但怎么也预想不到,只不过过了这么短的时间,许乐已经变成了国防部的一级机甲教官,而自己却成了他的学生。

“我知道你们都是很有能力的人,因为我和你们不同,我相信国防部的眼光。国防部挑我来教你们,自然是因为我有这种资格,国防部挑出你们,那你们自然也是优秀的军人,有骄傲的资格。”

这似乎才是一名教官应该做的事情,先锤打一番学员,然后再稍微回复一下对方的信心。课堂里的气氛稍微轻松了一些,不料许乐紧接着又冷冷说道:“但是,在机甲课上,在我的面前,你们没有任何骄傲的本钱,想对付我,先通过操作考核,再来试着挑战我,我没有那些帝国时间,陪你们玩这些幼稚的游戏。”

这些天备受言语羞辱的联邦军官们,早已人心思斗,盘算着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与讲台上似乎只会纸上谈兵的许教官“切磋”一下。但没料到许教官似乎猜到了这一点,干净利落,斩钉截铁地抹杀了这种可能,并且还斥责他们挑战的想法为幼稚。

听到这句话,坐在最前排的周玉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讲台上的许乐一眼,往常温润如玉的脸上浮现起深深的疑惑。他心想以你的机战能力,随便收拾几个班上最生猛的王牌机师绰绰有余,一战便可定下教官尊严,为什么不这样做?

更令周玉疑惑的是,讲台上这个许教官真是自己认识的许乐吗?这个在教室里戴着墨镜,唇角线条若刀刻一般,满脸冰霜就像临海大学城的雪的冷酷教官,真的是……那个永远笑眯眯一脸阳光的机修师?

终于有军官在许乐刀刀削肉的言语羞辱下控制不住情绪,霍然站起身来,愤怒地大声抗议道:“就算你设计的战术标准动作是唯一正确的,但我们确实是在试着熟悉,可是你的考核标准里为什么还有机修方面的内容?全新的悬挂系统,还有球状关节的契合程序,足足有三大本书,这么短的时间,我们怎么学的会?不要忘记我们是一线军官,不是机修兵!”

他恼怒地望着许乐,说道:“你一直不肯上机指导,是不是怕露馅?”

“你是上尉,我是中校,你是学员,我是教官,我没点你起来,你却站了起来。”

许乐站在讲台上冷冷地看着他,说道:“你自己算算自己违反了几条纪律?自己去操场上跑三圈,我会向别的学员回答你的问题,如果你跑回来的时候,回答已经结束,你可以询问别人。”

说完这句话,他扶正了自己鼻梁上的墨镜。

……

……

从第二节课开始,许乐便开始穿着那套全新的中校军服上课,戴着墨镜,胸前别着紫星勋章。军职与勋章是他研制MX机甲有功所得,当日出了流风坡会所他便扔进了雪堆里,如今国防部又重新给他安排了一份儿。

联邦里如此年轻的中校原来就只有李疯子独一份儿,如今多了许乐一个,就连在S2执行秘密任务立下头功,又在反恐演习中得了第一名,有千世之家支持的邰之源,如今也还只是个少校。

当许乐穿着中校军服走进教室时,下面的军官们顿时变得沉默起来。他们的年龄有大有小,但即便是过了三十岁的军官,最高级别也不过是个少校,而这个年纪轻轻的教官居然是位中校!

许乐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国防部的任务,所以没有什么与军官们打成一片交心谈话的闲暇,他干脆摆明车马过来,以教官的身份压学生,以长官的身份压军官,以紫星勋章的荣誉压对方的荣誉。

如果按照他的原意,恨不得把紫辰勋章也挂在胸前,只可惜,那枚珍贵无比的勋章是因为刺杀麦德林而获得,在可以预见的将来,都必须被藏在蒙尘的箱子中。

饶是如此,联邦最年轻的中校,紫星勋章获得者,国防部一级教官,这三个身份,依然像三座大山一般,压向了讲台下的军官心头,压得他们警惕震惊沉默。

沉默之余,他们依然认为,这个年轻的教官白天上课戴墨镜,大抵是个狂妄的只知道装逼的家伙,他们等着他装逼装大发,点燃整个基地怒火的那一天。

然而此后的事实证明他们想错了,这个年轻教官的来头比他们想像的更大——在因为许教官而引发的骚乱中,负责基地纪律的高级主官们,竟是完全唯他马首是瞻,甚至还按照他的要求,专门在机甲课时派来了几名维持秩序的宪兵。

……

……

那名军官闻言一窒,看着教官的中校制服和那枚紫星勋章,知道自己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让教官抓住了把柄,又看了一眼会议室门口虎视眈眈的宪兵,他不由恨恨地闷哼一声,取下军帽走了出去。

“为什么要学机械构造维修?这又是一个很愚蠢的问题。”

在那名触犯纪律的军官去跑操后,许乐扶了扶鼻梁上的墨镜,冷声说道:“这只能再次证明了你们的死板和愚蠢。机修营?战场上如果机修营都死光了,你们空对着补给库里的配件,却连机甲自伤害都无法处理,那怎么办?”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MX机甲在战场上的用途,除了正面攻坚之外,最主要的便是长途奔袭特种作战。李元帅当年千里突袭帝国皇帝,一举狙杀敌酋,他的身边难道还要带着机修工程师?荒谬!”

有军官沉默地举起了手,许乐隔着墨镜眯着眼睛看了此人一眼,发现正是第一节课时率先出门的那人,他强行压抑下唇角将要翘起的曲线,冷声说道:“问。”

这名军官姓花名小司,隶属第四军区特种机甲小组,这些年在西林前线操控着M52机甲,不知道与帝国人进行了多少次战斗,对军事机甲的操控格外强悍。在他的心目中,整个联邦在机控方面最值得他崇拜的,只有军神李匹夫,钟司令,已经退役的田大队长,就连现任的队长也不放在他的眼里。至于基地里这些优秀的军官们,他只认出自第一军事学院机动系的周玉,有实力与自己在机战方面一较高下。正是这种强烈的自信,让他对于第一节课时许乐所提出的那些战术动作极为不满,率先提出质疑。

但上了这么多天的课,花小司明白,讲台上的许教官是有真才实学的,虽然不知道他真实的操控水平如何,但理论水平绝对是首屈一指,心中渐渐生起一丝敬佩之意,然而这丝敬意,却又瞬间被许乐冷酷的训斥及羞辱消磨的一干二净。

他站起身来,向讲台上的许乐行了个军礼,每个举动都挑不出任何错处,才沉声说道:“报告教官,联邦只有一个军神,你不能要求每一个机师,都能拥有那种能力,所以我认为机械方面可以学,但不需要学太多。”

许乐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你看过当年李元帅刺杀帝国皇帝的电影吗?”

“看过。”

实际上会议室里所有人都看过,他们不明白许乐为什么要问这个。

许乐面无表情继续说道:“电影都是假的,如果你们留意过国防部当年下发的战情通报,想必应该就能知道,当日在帝国境内那颗资源星上,李元帅奔袭千里,路上机甲总成系统接近崩溃三次,李元帅全部是就地取材,从战场上的己方机甲获取部件和元件,甚至还对帝国溃留在山野间的机甲进行改造,这才支撑着M37杀到了最后。”

“如果李元帅对机修也像你们一样一窍不通,他怎么能够完成这件惊天伟业?事实上,我对李元帅最佩服的也是这点,能够开着一辆破烂……就把帝国皇帝给杀了。”他大声赞叹道:“这真不是人可以做得出来的事情啊。”

“所以,要成为一名真正的机师,首先,你们必须学会成为一名机修师。”许乐看着讲台下的军官们,冷声说道:“联邦军事条例里从来没有这一条,这是我的意见,因为MX与众不同,我想国防部既然让我来培训你们,想必就会认同我对MX的看法。”

“可是……我们毕竟不是军神大人。”花小司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

“不想成为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说完这句话后,许乐望着花小司和台下众军官若有所思的神情,忽然陷入了沉默。

为替国防部培训机师,所以伪装冷酷,然而时间久了,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沉入了这种角色扮演。台下这些充满了血性力量的年轻军官们,再过不久便会踏上战场,迎接与帝国方面的大战,而这些必将成为军方精锐的军官,却是自己的学生,一念及此,他的心中竟生出了淡淡的骄傲与自豪。

停顿了片刻后,他认真地说道:“更何况你们不是小兵,而是军官。不要忘记,李元帅当年去杀帝国皇帝时,他只是十七装甲师的师长,他只是像你们一样的军人,只不过他敢于这样做,所以他就不再是人,而变成了军神。”

“第一次考核的时候,希望你们有人能够通过。也许培训结束后,我们很难再见面,也许你们根本不想记住我的名字,但我还是要说,我叫许乐。”

“我是许教官,用古语来说,那就是teacher xu……当然,以你们的知识储备,肯定对古文没有太多认识。”

一如既往地嘲讽了一句,许乐再次扶正鼻梁上的墨镜,离开了会议室。

……

……

费城湖畔,雪山对映之下的石上,一位将军站在穿着便装的老人身后,调出光屏上的录像,微笑着说道:“父亲,他说您不是人。”

联邦军神李匹夫微微一笑,额头上的老人斑格外明显,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

“能将生死置之度外,抛掉生物的本能,在那一刹那,确实不能称之为人。这个小家伙已经有多次非人的经历,邹应星把他弄去做教官,倒是不错的选择。只是我对这小家伙还有期许,培训结束以后,让他回白水。”

“年纪太小了点儿。”

不知道为什么,李少将看着光屏微涩一笑,有些怅然的感觉,而且说出了一句似乎毫无关联的话。

李匹夫安静地坐在湖畔,看着远处的雪山倒影,微笑着说道:“不用考虑太多,担心太多,这些事情顺其自然便好。如果我没有记错,他们彼此认识,而且相见不止一次。”

李少将这一生从来没有学会违逆父亲,费城湖畔的老爷子是他的父亲,但更重要的身份则是保护联邦安危的军神,虽然他无法理解,父亲为什么要在那个年轻人的身上,投注这么多的注意力,甚至做出了一些他觉得不可思议的决断,但想必老人家定然是智珠在握,早已看到了很多年之后的将来,那些迷雾一般的将来,是他无法看透,也不愿意触摸的存在。

“那墨镜好像不是他的,戴着有点儿松,想装出冷酷的感觉,但看上去却有些滑稽……我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湖畔的气氛有些沉默怪异,李少将强颜一笑,提到作训基地里的某些细节。

老爷子轻轻让开他扶自己的手,站起身来,立于石上,目光中充满了洞悉世事的智慧与战场铸就的铁般意志,缓声说道:“年轻人急着将自己会的东西全部教给军方,证明总统先生的特赦令是正确的。”

李少将不解此意何解。

老爷子微笑着说道:“他对联邦越重要,关在监狱里的那个间谍,被特赦的机会就更大一些。我注意许乐,不仅是因为他和你小叔间的关系,也不止是因为他的能力,而是因为他的性情。”

此言一出,老人重归沉默,在心中悠然想到,若不是与你有截然相反、重情重义的古风,我怎敢行此大险,贸然用他。

……

……

联邦里没有几个人知道许乐与费城李家之间隐晦又复杂的关系,即便是帕布尔总统和迈尔斯上将,都没有想到某个星际浪子大叔,联邦一级逃犯的身上,大抵也只有莫愁后山那位夫人,才了解全部的真相。

联邦军方的高级将领们,只知道军神老爷子很欣赏这个年轻人,所以当邹应星签发书面命令,将许乐调入作训基地时,各个军区的长官们,没有一个人敢提出异议。

有了这样的背景,许乐在作训基地的待遇自然不会差。推开教官公寓的门走了进去,用热水洗了一把脸,望着镜中那张有些模糊的脸,他忍不住叹了口气,用力地搓揉了一下脸颊。

天天要扮冷酷教官,连笑都快笑不出来了,他有些幽怨地看着镜子中的脸,又看了一眼台上的墨镜,这副墨镜是向另一名教官借的,有些大,戴着确实不大合适。

他清楚基地里受训的军官其实十分优秀,只不过没有接触过新式机甲,下一次考核肯定有人能过,只是不知道到时迎接自己的,是什么模式的挑战。

“我可没有打擂台的想法。”他看着自己,轻轻地握了握拳头,微微一笑,然后拿起电话,按下了一串号码。